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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渊-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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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到了那时,他们就不再是贸易者了。”
“对。但也许他们会作出比贸易者更大的成就。你们去过许多行星系统,你们的货单上说你们在纳姆奇住过很多年,时间之长,足以深人了解一种行星文明了。我们这里的居民数以亿计,彼此相隔只有几光秒。覆盖整个特莱夫一伊特尔的本地网可以让几乎每一个居民了解人类空间其他地方的情形,而你们却只有在到港后才能搜集到类似信息……最重要的是,你那星际贸易的生活,只不过是个仅仅存在于你头脑中的卢瑞塔尼亚①而已。”
 0虚构的中欧王国,许多小说以此为宫廷阴谋与浪漫故事的背景,最初出自十九世纪后期小说家安东尼·霍普所著《詹达堡的囚徒》。这里的意思是范的生活只是玩耍一些虚幻的小花招。
范不知道卢瑞塔尼亚是什么,但觉得对方的意思还是清楚的。
“拉森先生,那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想长寿了。你把什么事都想透了:一个不可能超越前人的宇宙,一切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什么好东西都留不下。”范的话有讽刺的意思,但他确实希望对方能回答他的疑问。冈纳·拉森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出现在面前的景色却是一片凄凉。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你书读得不多呀,孩子,对吗?”不知怎么回事,范本能地觉得对方没有继续探查他了。拉森的语气既像开玩笑,又带着一丝忧伤。
“够我用了。”苏娜还抱怨过范在书本上花的时间太多呢。但范起步太晚,一生都在极力弥补自己这个弱点。这么说,他受的教育还有缺陷?“你问我的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何在。这可是个大问题呀,只有靠自己回答,舰队司令,别人帮不上忙。各人走过的道路不同,各有利弊。但为了你自己,为了人类,你应该从这个角度好好考虑一下:每个文明形式都有它的时限,每一样科技都会有无法继续发展的那一天,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死,只能活几百年。等真正理解了这些局限··一那时你才算长大成人了,才会明白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他静了一会儿,“唉……听听这宁静的大自然的声音吧。能这么做,是一种福气呀。我们在奋勇直前上花的时间太多了。感受和风的气息,看弗雷德动脑筋想琢磨出我们是什么,倾听你的孩子们、孩子的孩子们发出的笑声。享受你的光阴吧,不管这段光阴是谁给予你的,不管它会持续多长时间。”
拉森向后一靠,半躺在他的椅子上。他好像在遥望圆盘状的特莱夫方向那一片看不见半点星光的黑暗。太阳已经全蚀,隐在特莱夫后面,将那颗巨行星周围涂上了一圈黯淡的红光。那个方向的闪电早已消失。范估计,这里之所以能看到那些闪电,原因在于视角,还有特莱夫上空积雨云的旋转。“给你举个例子,舰队司令。坐在这儿,感受,看。有的时候,日蚀中期有一种独特的美。请看特莱夫圆碟的中央。”几秒钟后,范抬头向上望去。特莱夫的低轨道地区一般是很暗的,一团漆黑……可现在:一抹淡淡的红色,淡得他以为是老人的话给他形成的错觉。但红光慢慢变亮,一种非常非常深重的红色,像洪炉中的锻铁在温度升高到可以锤打之前的颜色,上面还带着一道道暗影。
“发自特莱夫自身的光。你知道,我们能直接从那颗行星得到一部分热量。有的时候,隔在伊特尔和特莱夫之间的云层排列得恰到好处,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像峡谷一样,又没有猛烈的上层气流……每到这种时候,我们能看得很远很远,一直到看特莱夫深处—单凭裸眼就能看到它发出的光。”光比刚才又亮了一点,范四下打量着花园,一切都映着一抹红,但他现在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了,比刚才闪电亮起时还要多些。池塘边茂密的高树,同时又是溪流的一部分,让小溪平添了许多旋涡回流。一群群细小的昆虫在枝叶间飞舞,过了一会儿,竟“嗡嗡营营”吟唱起来。弗雷德的整个身体都已经爬出了池塘,蹲坐在几只鳍状腿上,触手轻颤,向上方抬起,伸向洒落的天光。
两人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在从小行星带飞向这里的一路上,范用多种观测器材仔细观察过特莱夫。现在能看到的一切没什么新鲜的。眼前所见,只是几何因素、时间因素等等凑在一起发生的巧合而已。可是……被钉死在固定的某颗行星上,遥望远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奇异景象……范明白,当大宇宙将这种景象在行星居民们眼前展开时,会给他们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奇怪的是,连他自己竟然也产生了一缕敬畏之情。
接着,特莱夫的心脏重新归于黑暗,林间的吟唱停止了。整个景象只延续了不足一百秒时间。
第一个打破寂静的是拉森。“我相信我们能做成生意,我年轻的高龄朋友。有些事我不方便向你透露,但我们的确需要你的医疗科技。不过,如果你能回答我最初提出的那个问题,我将不胜感激。你准备拿拉森定位器派什么用场?如果用来对付不了解这种器材的人,它是一种最出色的间谍工具。如果滥用,它会造就一个监控无所不在的警察社会,随之而来的便是文明的终结。你准备把它卖给什么人?”不知为什么,范很坦率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随着特莱夫的东方缓缓明亮起来,范告诉了老人自己的帝国抱负,一个将全人类包容在内的庞大帝国。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一位客户,只对某些最聪明、最不死抱教条的青河人谈起过。但就算这些人,大多也无法接受他的全部设想。大多数人跟苏娜一样,不赞同范的终极目的,只愿意发展出一个真正的青河文明,并且从中获利……“所以,我们很可能会留着这种定位器,不出售给任何人。利润上会受一些损失,但我们由此获得了一种跟客户文明打交道时可以利用的特殊优势。共同的语言、协调的航行计划、共享的数据库—所有这些,将使青河成为一种具有强大凝聚力的文明。但有了类似定位器这种小工具,我们会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最后,青河将不再是占据人类文明一个‘小生境’的松散的漫游者群体,我们会成为最伟大的文明形式,让人类永远延续下去。”
拉森久久地沉默着。“你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孩子。”拉森道,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挪渝的语气,“一个人类的大联盟,永远打破文明盛衰的轮回。但是,很抱歉,我不相信真的有实现这个梦想的那一天,我们登不上那个顶峰。但到达山脚,爬到山腰·,·…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说不定真能做到。让辉煌时代更辉煌,延续的时间也更长……”虽然是个客户,拉森仍旧是位了不起的人。但不知为什么,他有着跟苏娜·文尼相同的盲区。范在带软垫的木椅上向后一靠。片刻后,拉森继续道:“你失望了。你尊重我,所以对我的期许也更高。你对许多事情的见解都是对的,舰队司令。你的洞察力真是非同小可……对于一个来自卢瑞塔尼亚的人来说。”他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你知道吗,我的家谱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在你们贸易者看来,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但这只是因为你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睡大觉。我们不仅直接从自己的历史中汲取智慧,我和我的前辈还大量阅读,了解其他地方,其他时代。上百个世界,上千种文明。你的想法中有许多东西是行得通的,还有一些部分,是自从幻灭时代以来最可行、最有希望行得通的设计。我也有些想法,或许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他们一直谈到日蚀结束,特莱夫的东面一片光明。太阳露出来了,爬上开阔的天空。明亮的天空变成蓝色,他们仍旧谈着,谈着。现在,谈得最多的人是冈纳·拉森,竭力清楚地阐述自己的想法。范牢牢记下了老人的话。但两人的共同语阿米尼瑟语也许不像他刚来时所想的那样,能完美地表达各自的观点。老人的许多话范一直没有弄明白。
谈话中,两人敲定了生意:范提供全套医疗技术,以交换拉森定位器。交易的还有其他商品:那种在日蚀期吟唱的昆虫的繁衍样本。总的来说,生意进行得十分顺利,双方都可以得到极大好处··,…但给范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老人所说的跟生意无关的话,他的那些建议—也许没什么价值,但饱含智慧。
特莱夫一伊特尔之行是范的贸易生涯中获利最丰厚的航行之一,但在范·纽文记忆中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的却是在特莱夫发出神秘红光时所进行的那次交谈。那次谈话以后,他认定拉森当时对他使用了某种可以改变心理状态的药物,不然的话,范绝不会那么轻易受人影响。可是……也许用不用药没什么关系。冈纳·拉森确实有些很出色的想法—至少在范听懂了的部分中,这样的想法很多。
那个花园,还有花园中宁静平和的气氛—真是非常有影响力的因素啊,小看不得。离开特莱夫一伊特尔以后,范认识到,一个拥有活着的动植物的花园是非常有价值的事物,可以对人产生重大影响。还有,智慧,哪怕仅仅是智慧的外表,都是具有强大威力的东西。生物技术及其相关产品一直是一项重要商品……但现在,还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新的青河人应该珍视鲜活的生命,每一艘有条件的交通工具都应该装备一个园子。从此以后,青河要像收集最先进的技术一样,尽最大努力收集生物。老人的有个建议范完全听懂了:应该让人们知道,从现在直到永远,青河人是最理解生命的。
公园和盆景的传统由此诞生。公园的维护费用极高,但在特莱夫一伊特尔之行的数千年后,它已经成为青河传统中最重要、也是最为人珍视的部分。
特莱夫一伊特尔和冈纳·拉森呢?不用说,拉森早已去世几千年了,特莱夫一伊特尔文明的持续时间比他的寿命长不了多少。
那里后来变成了一个警察社会,恐怖活动四处蔓延。拉森的定位器极有可能促成了这个文明的终结。那么多莫测高深的智慧,却并没有帮上多大忙。
范在吊床上动了动身体。每次想起伊特尔都让他有点心神不定。想这种事真是浪费时间……但今晚不是。今天晚上,他需要唤回那次谈话之后的情绪,需要唤醒潜伏在肢体筋肉之中的处理定位器的记忆。到现在,房间里肯定已经有了数十个定位器了,身体和情绪应该进人什么状态,才能使它们对他作出反应?范在吊床里一转,让吊床严严实实裹住他的双手。在这层包裹之内,他的手指敲击着一个不存在的键盘。肯定不是这样做的。除非情绪跟定位器彻底协调一致,敲键盘这种动作不会引发任何反应。范叹了口气,再次改变呼吸与脉搏节奏……首次运用拉森定位器时的敬畏之情又一次攫住了他。
一点淡淡的蓝光,纯净的蓝色,在他的视域边缘闪了一下。范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房间里是夜半的黑暗。控制吊床的面板发出的光微弱得显示不出颜色,一切都静止不动,只有他的吊床在通风口传出的微风中轻轻摇晃。蓝光肯定是其他地方发出的,来自他的视神经内部。范重新合上眼皮,调匀呼吸。闪动的蓝光又出现了。
这是一个定位器阵列并网协作时发出的射束,它正在引导他刚才安在太阳穴和耳朵里的两个定位器。这种携带通讯流的射束十分隐蔽,其强度不超过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的大气放电。隐蔽性的问题在系统设计之初便充分考虑到了。这一次他没睁眼,保持呼吸和脉搏的平稳,两根手指向掌心蜷起。一秒钟过去了,蓝光又闪了一下,对他的行动作出了反应。范咳嗽起来,顺势抬起右臂。蓝光再闪:一次,两次,三次·····一连串脉冲,计算着即将发自他的二进制代码。范开始了,发出自己许久以前便设定的密码。
他通过了反应一回应阶段。进去了!在他的眼睛内部,光点仿佛漫无次序地闪烁着,需要花几千秒,这个定位器网络的显示才会达到最佳设计效果。对于传递清晰的即时图像这个任务来说,视神经实在太大,也太复杂了。没关系。网络已经可靠地和他联通了。来自远古的隐秘花招从藏身之地悄悄爬了出来。定位器已经从各方面测定了他的体征。从现在起,他可以通过无数手段与它们交流。他这一班还剩下大约三兆秒,这些时间应该足够他完成最必要、最紧迫的任务了:渗入舰队本地网,为自己建起一重新的掩护。该用什么当借口呢?一些让人羞愧、不好提及的事。对,就是这样。有了这个难以启齿的原因,范·特林尼才会多年扮演夸夸其谈的小丑。编一个能让劳和布鲁厄尔信服的故事,让他们觉得可以用这个当把柄,把他紧紧攘在手里。具体编什么?一丝微笑悄悄浮现在他的脸庞。赞姆勒·恩格,祝你那个奴隶贩子的灵魂在地狱里彻底腐烂。你让我受了那么大的罪,也许死后能做点好事,帮我一把。
 

第二十三章
“少年科学讲座”。好一个纯洁的名字。结束漫长冬眠、重新上岗的伊泽尔发现,这个节目成了自己的噩梦。奇维不是向我保证过吗?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发生这种事?每一次现场转播都比上一次更像一场闹剧。
今天的节目也许是最可怕的。运气好的话,今天或许是最后一次。
节目开始一千秒前,伊泽尔飘进本尼的酒吧。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打算在自己房间里看。最后却改变了主意。真是受虐倾向。好吧,受虐倾向又赢了一个回合。他飘进人群,静听周围的交谈。
本尼的酒吧已经成了他们的Li生活的中心。现在,这个酒吧已经有十六年历史了。本尼自己值班的强度是百分之二十五。他、他父亲,还有冈勒·冯以及其他人共同经营着酒吧。老旧的墙纸系统已经出现了疵点,有的地方连三维效果都没有了。这里的一切东西都不是官方分发下来的:有的是从L1周围其他站台搬来的,有的则是私自用钻石、冰和气凝雪制造的。阿里·林甚至发明出了一种真菌矩阵,可以培育出质感极强的木头,有颗粒,还有生长年轮。在伊泽尔长眠期间,吧台和墙板都换成了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深色木头。真是个让人身心舒坦的地方,简直像自由的青河人创造出来的……酒吧里的桌子上刻着人名,其中有的人跟你的轮值班次没有重叠,你也许一连许多年见不到他们。吧台上方挂着一幅轮值图表,根据劳的轮值图不断更新。和其他许多东西一样,易莫金轮值图上的标注也采用了青河的做法。有了这张图,你一眼就能看出,还要过多少兆秒—客观时间和你的时间,你才能见到另外某个特定的人。
伊泽尔下岗期间,本尼在这张图表上加了点新东西。现在它上面还显示着蜘蛛人的日历,按照特里克西娅的标注方式,写成6011210 21的意思是蜘蛛人目前这一个“世代”的第21年,60指的是世代,表示在蜘蛛人的历史上,太阳的周期性轮回已经是第六十次了。青河人有句老话,“开始使用当地人的日历,说明你在这里待的时间过长了。”601121,点亮之后第二十一年,吉米和其他人死后第二十一年。除了世代数和年份,每天的时间用“小时”和“分”计算,六十进制(译员没有自找麻烦分析为什么用六十))o现在,酒吧里所有的人都对这种日历习惯了,毫不费力就能看懂,跟看青河日历一样。特里克西娅的节目什么时候开始,人人一清二楚。
特里克西娅的节目。伊泽尔暗暗咬牙切齿。奴隶当众表演。最可怕的是,人人都觉得挺自然。我们正在一点一点地变成易莫金人。
乔新和丽塔·廖,加上其他好几对儿(其中有两对儿是青河人)聚在他们平时的桌旁,起劲地聊着今天的节目是什么内容。伊泽尔坐在这一圈人最外面,听得津津有味的同时厌恶不已。到现在,有些易莫金人已经成了他的朋友,比如说乔新。乔新和廖也和其他易莫金人一样,对道德上的某些罪恶视而不见。但他们仍旧是好人,连他们眼下的烦恼都深具人性,令人同情。有的时候,伊泽尔能从乔新眼里看出某种东西,或许其他人没注意到,但伊泽尔看见了。乔新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很适合搞研究。纯粹是因为运气好,他才没有大学一毕业便被选中,从此成为聚能者。在这件事上,大多数易莫金人都抱着双重观念:发生在别人身上没关系,千万别落到我头上。但乔新有时却做不到。
“—就怕这次播出成为最后一次。”丽塔·廖真的很担心。
“别抱怨了,丽塔。我们连这到底是不是个严重问题都不清楚。”
“有问题是肯定的。”冈勒·冯头前脚后从上方飘过来,她正在到处分发饮料泡囊,“我觉得,聚能者—”她带着歉意瞥了伊泽尔一眼,“—我觉得译员也出了毛病,再也不明白蜘蛛人在说什么了。看了这次节目的广告吗?简直是胡扯嘛。”
“才不呢,我觉得满清楚。”一个易莫金人道,开始向大家解释“早产儿”是什么意思。问题并不出在译员上,真正的困难在于,人类很难接受这么奇异的观念。
“少年科学讲座”是特里克西娅和其他译员所做的第一个语音广‘播。按说,只要能把蜘蛛人的语音与他们的文字一一对应起来,就是一个大成功。按客观时间计算,这个节目最早出现在十五年前,那时只能作出文字翻译。本尼酒吧里也讨论过这些译稿,不过那时谁都没有太热心,只是稍有点兴趣而已,跟讨论聚能者提出的解释开关星的最新理论一样。但随着时间过去,这个节目越来越受欢迎。受欢迎就受欢迎吧。可五十兆秒前,奇维。林和特鲁德,西利潘做了笔交易:每九天或十天,特里克西娅和其他译员出来公开表演一次,现场转播。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一班里,伊泽尔跟奇维总共没说过十个字。她保证过,要照顾特里克西娅。
对违背这种诺言的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相信奇维是个叛徒。可她确实跟托马斯·劳睡在一张床上呀。或许她在利用这种“地位”保护青河人的利益。或许吧。但到头来,得到好处的好像只有劳一个人。
伊泽尔已经看过四次“表演”了。聚能译员们的本事超过任何普通译员,远远超过任何机器翻译系统。每个译员都能在翻译中充分表现说话者的情绪,甚至表现出他们的身体语言。
聚能者将节目主持人的名字译为“拉帕波特·底格比”。(这种怪名字他们是打哪儿弄出来的?直到现在,大家仍在提出这种问题。伊泽尔知道,这些名字大都来自特里克西娅,是她从第一次古典时期的资料里找出来的。他现在和特里克西娅可谈的内容不多,那个时期便是其中之一。有时,她还会向他打听一些新字眼。
事实上,“底格比”这个名字还是伊泽尔跟她提的呢,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她查出了那位担任节目主持的蜘蛛人的一些背景情况,觉得这个名字跟他很配。)伊泽尔认识扮演拉帕波特·底格比的那位聚能译员。在节目之外的时间,津明·布鲁特是个典型的聚能者,急躁,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外人无法与之交流。但只要扮演起蜘蛛人拉帕波特·底格比,他就变得亲切和蔼,滔滔不绝,一个善于向孩子们耐心解释科学道理的人……看到这一切,感觉像看到了蓦地化身为另一个人的僵尸。
每一个轮班上岗的人都觉得蜘蛛人小孩子跟自己上次值班时不太一样了。毕竟,大多数人值的是百分之二十五的班,大多数探险队员过一年,对于蜘蛛人小孩来说就是整整四年。为了跟译员们翻译的声音配合,丽塔和其他人弄了些人类儿童的图像,这些图像一直分布在酒吧的墙纸上。儿童的形象是大家想像出来的,还给他们分配了特里克西娅挑选的名字。“杰里布”个子比较矮,一头乱蓬蓬的黑发,脸上时常挂着顽皮的笑容。“布伦特”个子高一些,不像自己兄弟那么爱捣蛋。本尼告诉他,有一次,里茨尔·布鲁厄尔把这些笑嘻嘻的可爱孩子的图像掉换了,换成真正的蜘蛛人形象:肢腿一大堆,全是骨头,身上覆着甲壳。这些形象主要得自伊泽尔在阿拉克尼着陆时发现的蜘蛛人雕像,侦察卫星拍下的低分辨率图片也补充了一些情况。
布鲁厄尔的破坏其实关系不大,他不理解“少年科学讲座”广受欢迎的真正原因。但托马斯·劳显然理解得很透彻,而且意识到这个节目对自已大有好处:光顾本尼酒吧的客人可以通过“少年科学讲座”缓解他们的一个重大个人困难。这个困难在劳这个小王国里具有相当大的普遍性。易莫金人对舒适生活的要求比青河人来得更加强烈,他们本来指望在这里找到大批资源,许多在故乡便计划好了的婚姻可以在开关星系开花结果,养育出自己的下一代……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只能留待将来。这是我们禁忌,类似蜘蛛人的早产禁忌。像乔新和廖这样的恋人只能梦想将来—与此同时,在“少年科学讲座”里的孩子话、孩子气中寻找慰藉。
在现场转播之前,人类便注意到了:出现在节目中的所有孩子都是同样的岁数。阿拉克尼上过了一年又一年,节目里不断出现新一批孩子,但跟他们换下的上一批孩子一样,下一批孩子的岁数仍然相同。最初翻译出来的节目内容都是教学课程:磁学、数学、分析方法,等等。
大约两年前,这个节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聚能者的书面报告里指出了这种变化—乔新和丽塔·廖也凭他们的直觉迅速发现了。这种变化就是:节目中出现了“布伦特”和“杰里布”。对他俩的介绍跟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但特里克西娅的翻译使得这两个好像比其他孩子岁数小些。节目主持人底格比从来没提过这种差别,节目所介绍的数学和科学知识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最近,出场人物中又出现了“小维多利亚”和“戈克娜”。这是这个轮值期才出现的。伊泽尔见过特里克西娅扮演她们,她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急乎乎的,时常格格格地笑起来。丽塔用两个喜欢笑的七岁儿童图像代表她们—准备得倒真及时。不过,节目里孩子的平均年龄为什么会下降?本尼觉得这个问题完全不成其为问题,“少年科学讲座”的制作人换了l1}。那个无处不在的舍坎纳·昂德希尔又在这儿冒了出来,被视为节目内容的撰稿人。还有,昂德希尔显然是新出场的孩子的父亲。
到伊泽尔脱离冬眠时,这个节目的观众已经多到本尼酒吧容纳不下的地步。伊泽尔看过四次演出,对他来说,每一次都是可怕的经历。后来,节目突然中止。到现在为止,“少年科学讲座”已经停播了二十天。中间有一次措词严厉的声明:“根据许多听众提供的证明,广播电台的所有者认定,舍坎纳·昂德希尔一家涉及早产这一非正常行为。在这一问题悬而未决的情况下,‘少年科学讲座’暂时停止播出。”朗读这个声明时,布鲁特的声音完全不同于拉帕波特·底格比。新的声音十分冷漠,充满愤J溉。
这一次,蜘蛛人与人类的巨大差别彻底打破了大家的美好想像。看来,蜘蛛人只允许在太阳点亮初期生育后代。代与代之间有明确区分,每一个年龄段的人终生保持着生理状态的同步。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人类只能凭空猜测。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少年科学讲座”一直在为破坏这一禁忌的行为打掩护。节目停播一次,停播两次。本尼酒吧里一片忧伤,人人心里空落落的。丽塔开始说要把那批傻里傻气的图像撤下来,而伊泽尔却心中暗喜,这场闹居」总算到头了—太好了。
可惜没这种好事。四天前,尽管谜团仍旧没有解开,酒吧的阴郁气氛却一扫而空。“协和国”全境的广播电台纷纷宣告,“拜黑教会”的一位发言人将与舍坎纳·昂德希尔就他的节目“是否适当”作公开辩论。特鲁德·西利潘保证,聚能译员一定会作好准备,把这场节目奉献给大家。
本尼的计时器显示着节目开始的时间。再过几秒钟,“少年科学讲座”的特别节目就将开始。
特鲁德·西利潘坐在酒吧尽头他的老位置上,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大家的期待心情,正跟范·特林尼压低嗓门谈着什么。这再人总在一块儿喝酒,空谈着种种大计划,却没有落实哪怕一个。奇怪呀,过去我怎么把特林尼看成了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大嘴巴:事实表明,范的那种“神奇定位器”并不是吹牛皮。伊泽尔注意到了各处出现的粉尘。劳和布鲁厄尔已经用上了这种器材。不缸怎么回事,范·特林尼居然知道舰队数据库最底层都找不着的大秘密。也许只有伊泽尔·文尼一个人意识到了这一点:范·特林尼并不完全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小丑。他越来越觉得,这个老头子根本不是笨蛋。舰队数据库里肯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机密,这么庞大古老的数据库,总少不了这种秘密。但是,如此重要的机密,这个人竟然知道……范·特林尼有来头,大有来头。
“喂,特鲁德!”丽塔手指计时器,吹喝起来,“你的聚能者呢?”酒吧墙纸系统上显示的图像仍然是巴拉克利亚某个自然保护区的大森林。
特鲁德·西利潘从座位上飘身而起,来到大家前头。“伙计们,别着急。我刚收到消息,普林塞顿广播电台刚开始节目介绍。雷诺特主任马上就带译员们出来,他们这会儿正在同步数据流。”
廖高兴起来,“太好了!干得漂亮,特鲁德!西利潘欠身致意,为自己根本没参与的工作接受赞扬。“再过一会儿,我们就会知道这个叫昂德希尔的家伙对自家孩子干了什么怪事儿……”头一偏,倾听来自私人线路的输入,“他们来了!湿淋淋的蓝绿色森林消失了。吧台那边好像骤然扩大,变成哈默菲斯特上的一间会议室。安妮·雷诺特从右方飘进镜头,由于视角的缘故,身体显得有点变形—刀肠个地方的墙纸系统正好坏了,无法处理三维图像。雷诺特身后,两名技术员走进会议室,然后是五名译员……聚能者。其中之一正是特里克西娅。
伊泽尔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他想放声尖叫,或者逃到哪个暗角里躲起来,假装这个世界不存在。一般情况下,易莫金人把聚能者藏在系统深处,好像他们的潜意识中还残留一丝羞耻。一般情况下,易莫金人喜欢只通过电脑和头戴式系统得到干干净净的图像、数据。本尼跟他说过,奇维的这个马戏刚开始的时候,酒吧里只能听见聚能者的声音。后来,特鲁德把译员们还能表现出说话者身体语言的事告诉了每一个人。从那以后,酒吧里便可以看到图像了。当然,聚能者肯定无法从蜘蛛人的声音广播中得知他们的身体语言,所谓的身体语言很可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但特鲁德和他那一伙以残忍勾当为乐的家伙才不顾这些呢。
特里克西娅身穿一身宽松的工作服,头发披散下来。伊泽尔不到四十千秒之前才替她梳理过,可有些地方已经纠结成团了。她耸耸肩,甩开负责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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