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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之海上繁花-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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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爱上她,他自己都不知道。就像不知道一朵花为什么会开,就像不知道彩虹为什么会出现在雨后的天空,就像不知道婴儿为什么会微笑……等他知道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只记得那天晚上,她在自己身下颤抖着哭泣。所有的幸福早就被他一手斩断了,连他自己都明白。

    最开始绝望的一个,其实是他。

    他以为有机会弥补,在出了车祸之后,在她陪伴自己的时候,在她开始温柔地对自己笑的时候,在她用她的双臂抱紧自己的时候。在她虽然拒绝,但是没有反抗的时候。可是她提都不提,她刻意忘记,她就只痛恨他强迫她的那一次。就像车祸后的一切不曾发生,就像之前她只是可怜他——她就只是可怜他。

    他挣扎了那样久,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却没有挣开这结果。她就在他面前了,可是隔得太远,再触不到。

    他没有生气,只是她如此抗拒的姿态令他觉得无法忍受。

    他已明白,终究是无路可退。

    她的神色已经略有不耐:“雷先生……”

    “晓苏,”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样亲昵的两个字,可是隔着千山万水,连梦里都吝啬得不曾出现,他茫然地看着她,听到自己喃喃的声音,“能不能把这孩子留下来?”

    “生下来?”她几近讥讽地嘲弄,“您还没结婚呢,像您这样的人,一定会娶一位名门闺秀。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给您生孩子?”

    结婚两个字狠狠地抽中了他的心,他曾经垂死挣扎过,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明知道不可能,所以才会在雷宇涛面前说破。正如借了雷宇涛的手来绝了自己最后一分残存的念想。就像是被癌症的痛苦折磨得太久的绝症病人,最后辗转哭号,只求安乐一死。他曾经那样忍耐,连头疼欲裂的时候他仍旧可以忍耐,但却忍不住这种绝望,终究还是逼她说一句话来让自己不再做梦。

    他松开手,如释重负地看着她,终于笑了笑:“那换家好点的医院吧,小医院做手术不安全。”

    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松了口,但他脸色很平静:“我来安排,你放心。”

    他离开了房间,她精疲力竭,像是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枕头软软的在脸颊旁,棉质细密而温柔的触感,她竟然就那样沉沉睡去。

    她睡到天黑才醒,睁开眼睛后许久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床对面是从天到地的落地窗帘,房间里又黑又静,就像是没有人。

    她渐渐想起之前的事,起身找到自己的鞋。楼下空荡荡的,门关着她出不去,她穿过客厅走到后院,看到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夜幕四垂,远远可以看见天角城市的红光,仿佛微晕的醉意。他没有喝酒,非常清醒,也非常警醒,回过头来看着她。

    最后还是他先说话:“医院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陪你去。”

    她几近嘲讽:“谢谢。”

    他没有被她激怒,反倒是淡淡的:“我做错了事,我收拾残局。”

    陌生而疏离,却重复着虚伪的礼貌,她压抑住心中汹涌的恨意。她做错了事,却付出了一生为代价。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以近乎轻蔑的方式,硬生生将她逼到了绝路上去。

    如果给她一把刀,她或许就扑上去了,但她冷静而理智地站在那里,隐约有桂花的香气,浮动在夜色中。这里看不见桂花树,却仿佛有千朵万朵细黄的小花正在盛开。那香气甜得似蜜,浸到每一个毛孔里,仿佛是血的腥香。

    他联络的仍旧是家私人医院,不过因为是外资,规模看起来并不小。所有应诊皆有预约,所以偌大的医院里显得很安静,没有患儿的哭闹,没有排队的嘈杂,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带着一种职业的笑容,将他们引进单独的诊室。

    预约好的是位日本籍的妇产医生,能说流利的英语,口音稍重。杜晓苏听得有些吃力,大部分还是听懂了。其实也就问了问日期,便去验血,然后做b超。

    验血只是为了预防手术意外。陪同她抽血的护士,能够说简单的中文,大约看出她的紧张,微笑着安慰她:“手术非常安全,会用局部的麻醉,半个小时就结束。”

    做完b超后她走出检查室,因为脚步很轻,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雷宇峥本来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等她,手里还拿着她的包,仿佛在想什么。她很少从这个角度看他,微低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抬起头来,她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于是坦然转开脸。医生先看了b超报告,然后向她解释各种手术意外,因为说的是英语,所以特别的慢。手术同意书也是英文的,她一项项看过,然后签字。医生向她一一介绍麻醉师和护士,都是非常有经验的专业人士。这时验血的报告单也出来了,检查室的护士送过来给医生,医生看了一眼,忽然对雷宇峥说了句话。

    因为是英文又说得很快,杜晓苏也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雷宇峥很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对她说:“我跟医生谈谈,马上就回来。”

    医生和他都去了办公室,护士给她倒了杯水来,她心里渐渐觉得不安,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不出所料,几分钟后雷宇峥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拉起她就往外走。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干什么?”

    他的声音冷淡得可怕:“回家去。”

    “为什么?”她用力想挣脱他的手,“为什么不做手术了?”

    “回家!”

    “我不跟你走!你这个骗子!出尔反尔!”她被他拖得踉踉跄跄,最后拉住门框,他去掰她的手指,她胡乱反抗,捶打着他的肩膀。终究敌不过他的力气。她情急之下就用手里的包往他头上砸去,那包是牛皮的,上头又有金属的装饰,她这一下子不轻。他似乎“哼”了一声,本能地伸手捂住头,血从指缝里漏出来。原来是砸着他头上的伤口,结痂又再次迸裂。并不觉得有多疼,可是视线却再次感到眩晕,恶心从胃底泛起,他挣扎着腾出手来拉杜晓苏。她看见血了才呆了一呆,他强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跟我走。”

    “我不走!”她几乎觉得绝望,“你答应过我。”

    他的手指终于松开了,她看着他,他的身子晃了两下,最后就倒下去了。

    她都已经傻了,看着倒在地上的他,一动也不动。

    医生最先反应过来,冲过去按住他颈间,数他的脉搏,然后用日语大声说了句什么,护士急匆匆出去,不一会儿更多人涌进来,领头的明显是外科医生,非常专业地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同医护人员一起,将他抬到了推床上。

    后面全是应急的各项检查,杜晓苏看着走马灯似的人,走马灯似的各项仪器,推过来,又推过去。最后终于有人来到她面前,说一口流利的中文,非常耐心地问她:“雷太太,雷先生之前受过脑外伤,能不能告诉我们他接受治疗的医院?我们可能需要借阅他的诊断报告和住院病历。”

    她抬起眼睛,看着那和蔼的外籍老人,喃喃地问:“他会死吗?”

    “不会。”他宽慰她,“应该只是上次外伤的后遗症,如果没有意外,他马上就会苏醒。”停了停又问,“你的脸色很不好,需要通知家里其他人吗?我们可以借给你电话。”

    仿佛是验证他的话,护士快步走过来,告诉他们:“he  woke  up。”

    他还插着氧气,所以气色看上去很差。医生让他留院观察几个小时,所以一时也走不了。

    她问:“为什么出尔反尔?”

    他看上去很累,终究还是回答了她:“我想再考虑一下。”

    “这是我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

    他没有理会她的咄咄逼人,只是告诉她:“你是rh阴性血型。”

    “我知道。”

    “医生告诉我,如果不要这个孩子,将来再怀孕的话母婴会血型不合,新生儿溶血的比率非常高,或者再没有生育的机会。”

    她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我将来不打算再生孩子。”

    这句话说出来平淡如水,却像一把刀,狠狠地砍到他。他一辈子没有这种近乎狼狈的语气:“你将来总还要……”

    “我将来不想嫁人,也不生孩子。”她很安静地看着他,“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我送你到国外去,wellesley、mount  holyoke、columbia  university……随便挑一间学校,然后把孩子生下来……”

    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雷先生,类似的话你很早以前对我说过,你记得吗?”

    那还是因为邵振嵘,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曾经那样问过她,她可否愿意离开振嵘。作为交换,他可以让她出国去读书,在各所名校中挑一间。

    那时候的他与她,都还没有今天的面目可憎。短短几个月,仿佛已经是半生般疲惫,再没力气抗衡。

    “我不出国。”她说,“我也不会生这孩子。”

    “我给你钱,你开个价。”

    想到那两千块的屈辱,她被成功地激怒了:“钱?雷先生,那么你认为值多少钱?你把这世上的金山都捧到我面前来,我也不会看一眼。我不会生这孩子,因为它不折不扣是个孽种!”

    说得这样难听,他脸上波澜不兴,没有任何表情:“你要敢动他,我就让你的父母家人,都给他陪葬。”

    两个人对峙,中间不过是半张病床,但她却只能抑制住自己扑上去的冲动。他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任何情绪:“我送你去国外,你把孩子生下来,如果不愿意带,就交给我,从今后你可以不看他一眼,就当没有生过他。如果你愿意带大他,我每个月付给你和孩子生活费,保证你们母子在国外的生活。如果孩子归我,我不会告诉他他的生母是谁,如果孩子归你,你也有权不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谁。”

    “你别做梦了!我不会给你生孩子。”

    短暂的静默之后,他说:“你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早就死了,他就是你一个人的,我保证不会去看他一眼。”

    她嘲讽般的笑起来:“为什么你非要这个私生子?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他的眉目间渐渐恢复了那种清冷的毅决,“你说过,我有钱,我有地位,我什么都有,所以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这孩子我想要,所以你非得把他生下来。如果你想尝试,我会不择手段,到时候你和所有被你连累的人,都会死得很难看。”

    她忍不住:“雷宇峥,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等你有那本事再说。”

    两个人都狠狠地瞪着对方,仿佛想要置对方于死地,咻咻的鼻息渐渐使呼吸都显得粗重。

    他忽然往后靠在床头,说:“如果你肯去国外,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永远也不会。”

    “永远”这两个字让她略微有些松动,本来已经是陷在绝境里,就这样永无天日,原以为将来仍挣脱不了和他的纠葛,却因为他的许诺而有一丝希望。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却仍旧说:“我不会相信你。”

    他说:“孩子可以姓邵。”

    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震动地看着他。

    他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是孩子的伯父,也可以是陌生人。我说过,从今后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永远也不会。”

    她已经有些软弱,但声音仍旧执拗:“我不会再相信你。”

    “你说你不会再爱别人,也不会跟别人结婚,如果有个孩子陪着你,也许你会觉得不一样。”他慢慢地说,“你会很快地忘记我,我将来会跟别人结婚。这件事情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孩子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可以在国外出生,你可以和他一起安静地过日子,不会有人打扰你们。”他仿佛筋疲力尽,“如果你答应,我可以马上安排送你走。”

尾声

    蒙古高压所吹出的西北气流形成寒冷的季风,夹裹着细绵如针的小雨吹拂过海面,砭骨的寒气透过冲锋衣领的缝隙灌进来。船顶上有沙沙的轻响,掌舵的船老大说:“下雪了。”

    是真的下雪了,初冬的第一场雪,朵朵晶莹的雪花沿着无边无际的天幕撒下来。在大海上才能见着这样的奇景,天与海都被隔在一层蒙蒙的细白雪烟里,仿佛笼着轻纱。视线所及的小岛,远远看去,像是小小的山头,浮在雪与风的海面上。最后船还是走了大半个小时才靠岸,码头上空无一人,船老大搭着跳板。

    他拿出钱,船老大却死活不肯收,还对他说:“邵医生,你要是明天回去,我就开船来接你,不要你的钱。”他诧异地抬头,船老大憨憨地笑:“我那个老二,就在这岛上念书,老早就给我看过你和杜小姐的照片。”又问,“杜小姐怎么没有来?”

    “她出国读书去了。”

    船老大怔了一下,又笑着说:“读书好,邵医生,你怎么没跟她一起去?”

    他没有回答,拎起沉甸甸的登山包,里面全是带给孩子们的书和文具,转过身来冲船老大挥了挥手:“麻烦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上去看看孩子们,今天就走。”

    “哎,好!”

    岛上只有一条路,倒不会走错。爬到半山腰已经听到琅琅的书声,稚气的童音清脆入耳,他抬头看了看,教室屋檐上方飘拂的那面红旗,在纷飞的雪花中显得格外醒目。

    小孙老师见着他简直像见到了外星人,孩子们可高兴坏了,围着他吱吱喳喳,问个不停。孩子们听说晓苏姐姐没有来,都非常失望。他把书和文具都拿出来,孩子们才兴奋起来。然后拉他去看画,很大的一幅,就贴在学生们睡觉的那间屋子里,画的是所有的孩子和小孙老师围着他和杜晓苏。

    “小邵叔叔,这个像你吗?”

    “像!”他夸奖,“真像!”

    “是我画的!”

    “我也画了!”

    “我画了晓苏姐姐的头发!”

    “我画了晓苏姐姐的眼睛!”

    ……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他在童音的包围中看着那幅画,孩子们画着他和杜晓苏手牵着手,并肩笑着,就像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

    “这幅画可以送给小邵叔叔吗?”

    “当然可以!”

    “本来就想送给晓苏姐姐看!”

    几个孩子兴奋地拿了水来,慢慢去揭墙上的画,小孙老师也来帮忙,完好无缺地揭下来,交到他手里。他细心地卷好,小孙老师又找了两张报纸来,帮他包裹。

    有毛茸茸的尾巴从脚面上扫过,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瘦得可怜的小猫。过了这么久,似乎都没长大多少,仍旧瘦得皮包骨头似的,抬起尖尖的猫脸,冲他“喵喵”叫。

    他把小猫抱起来,问:“这猫也可以送给我吗?”

    “可以啊。”小孙老师挠了挠头,“岛上没什么吃的,也没人喂它,你抱走吧。”

    海上的雪,似乎越下越大。最后渡船离开的时候,孩子们仍旧送他到码头,跟他道别:“小邵叔叔!下次和晓苏姐姐一起来看我们!”

    所有的小手都在拼命地挥着,渐去渐远,渐渐地再也看不清,就像生命最初那段美好的记忆,渐渐隐去在漫天的风雪里,不再拾起。

    他几乎一整夜没有睡,终于赶回上海,然后又赶往机场。远远看到杜晓苏,这才松了口气,匆忙叫住她,把那卷画给她:“孩子们送你的。”

    她怔了一下,才知道是岛上的孩子们,眼睛不由晶莹:“孩子们怎么会知道?”

    “我去岛上拿的,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们,你放心。”他抬头看了看腕表,“快登机了吧?你早点进去,到休息室坐一会儿。下了飞机就有人接你,自己注意安全。”

    她终于说:“谢谢。”

    他仿佛是笑了笑:“快进去吧。”

    从机场出来,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他系上安全带,毛茸茸的小东西悄无声息地从后座跳出来,“喵”地叫了一声,然后蜷缩在副驾驶位上。

    他从来没有开过这么长时间的车,1262公里,全封闭的高速公路,一路只是向北。漫长而单调的车道,视野前方只有无限延伸的路面。超越一辆又一辆的长途运输货车,沿线的护栏仿佛银色的带子,飞速地从车窗外掠过。车内安静得听得到小猫睡着的呼噜声,渐渐觉得难过。

    就像是锋利的刀,刺中之后,总要很久才可以反应过来,原来伤口在汩汩地流着血。

    进河北境内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天气很不好,开着大灯也照不了多远。小猫饿得醒了,蹲在座椅上朝他“喵喵”叫。他把车开进下一个服务站,买了一听鲮鱼。小猫狼吞虎咽地吃完,等他回头看时,已经又躺在座椅上睡着了。

    终于回到熟悉的城市,满天的灯光扑面而来,漫长的行车令他筋疲力尽,从黑暗到光明,从寂寞到繁华,仿佛只是瞬息间的事。

    他把车停在院墙下,小猫还没有醒,呼噜呼噜地睡着。他把车门锁好,抬头看了看那堵墙,借着墙外那株叶子都落光的槐树,很快翻了进去。

    没有带合用的工具,只随手从车后备箱拿了把起子,好在初冬的土壤还没有冻上。他挖了很久,非常耐心,上次把盒子挖出来后,又把土填回去,所以现在还算松软好挖。

    最后起子“叮”一响,撞在铁皮的盒盖上。

    他把浮土拨开,把盒子拿出来。

    盒盖上生了锈,有泥土淡淡的气息,他把盒盖打开,里面一张张的纸条,只有他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如今,曾经有过的许多美好记忆,都在这里面。

    当时和邵振嵘一起埋下去的时候,振嵘说:“等老了我们一起再拿出来。”

    可是他却先走了。

    他把盒子拿到湖边,一张一张把纸条都抛进水里。路灯被树木掩去大半,只能隐约看见那些纸条,或浮或沉,都漂在水中。

    “妈妈喜欢小嵘,爸爸喜欢大哥。”

    “姥姥,我想你。”

    “小嵘,生日快乐!”

    “我不愿意读四中。”

    “长大了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秦老师,谢谢您!”

    ……

    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的字迹:“芋头芋头快起床!”

    那还是他刚出院的时候,有天早晨要去医院复诊,她来叫他起床。他困得很,她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动。最后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写了这么张纸条,就贴在他脑门上。

    她的字迹有些潦草,他的字其实也歪歪扭扭,那时候骨折还没有好,他拿笔也不利索:“芋头爱晓苏。”

    因为位置不够,他把字写得很小,如今他自己也看不清楚了。而今,他倒宁愿自己没有做过这样的傻事,幸好这纸条从没让她看到。

    他把这张纸条也扔进水中。

    所有的纸条都尽数被抛进了湖里,渐渐沉到了水底,那上头所有的字,都会被湮没不见吧?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尾,再不会有人来问,他曾经藏起过什么。

    最后,他把手心里捏着的那枚指环,也扔进了湖心。

    凌晨时分他终于抱着小猫,敲开那两扇黑漆的院门。赵妈妈被吵醒了,披着衣服起来开门,一见是他猛吃了一惊,往他脸上一看,更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怎么来了?”

    他又困又乏,把小猫放在地上:“赵妈妈,我累了。”

    赵妈妈没再问第二句,只是说:“孩子,去东厢房里睡,我给你铺床。”拉着他的手,就像在他很小的时候,有天跟着大哥跑出去玩,最后却不小心找不见大哥了,结果一个人穿行在偌大的院子里,跟迷宫似的,找不着回家的路。小小的孩子心里,只觉得这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只觉得再也见不着父母了。哭了又哭,最后还是赵妈妈寻来,把他抱回家去了。

    他身心俱疲地倒在床上,还知道赵妈妈在给自己脱掉皮鞋,听她絮絮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你看看你这样子,跟害了场大病似的。”她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怕不是发烧了吧?”

    其实小时候一直是赵妈妈带着他,在心底最深处,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他在最困顿的时候回到家,回到母亲身边,于是觉得一切都可以暂且放下,迷迷糊糊:“妈,我没事。”

    “唉,你这孩子真让人操心。”赵妈妈的声音渐渐显得远了,显得淡了,遥遥得似乎再听不清楚,“前几天巴巴儿地来把戒指拿走,我还在心里琢磨,你是真要领个姑娘回来让我看看……”她把他额上的乱发都捋得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些,爱怜地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又叹了口气,“睡醒了就好了。”

    睡醒了就好了,就像小时候感冒发着高烧,只要睡醒了,病就已经好了。

    他模模糊糊睡过去,梦到下着雪的大海,无数雪花朝着海面落下来,海上漂浮着一朵朵雪白的花朵。其实那不是花朵,那是他过去二十余年,写下的那一张张纸条。

    他本来以为会有一个人来,分享这二十余载的时光,分享这二十余载的记忆,分享这二十余载的幸福。

    他等了又等,却没有等到。

    就像是一场梦,梦里轻盈的雪花一朵朵落下,无声无息,消失在海面上。所谓繁花不过是一场梦,如同那枚戒指,飘飘坠坠,最后无声地沉入水底。

    今生今世,相见无期。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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