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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寸销魂-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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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依旧哭闹不休,我无计可施,回忆师父以前哄自己入睡方式,从腰间抽出玉笛,灌入灵力,吹起安神的乐曲,丝丝绵绵,渐渐抚平他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入了神,便停了哭声,擦着通红眼眶,静静坐在旁边,似乎有些彷徨。

“仙子吹得真好。”曲声渐息,一直低着头的乐青迅速赞美。

孩子是不哭了,可我心里更发愁,不知天南地北,应去何处寻找师父下落。

乐青听完烦恼,建议道:“不如上仙变作尊师的模样,若有见过者,自会上前相认。”

我觉得有理,依计而行。

那孩子果非常人,他见我化身,却未震惊,只是呆呆地说:“这个模样,好生熟悉。”

乐青也细看片刻,忽而道:“在下数日前见过尊师。”

我顾不得端庄仪态,几乎是拉着他,恳求细细说来。

乐青身子僵了半刻,才轻轻挣脱我手,后退两步道:“在下常年巡查这邻近城县,五日前在洛水镇的凤来客栈曾见过尊师半面,他似乎隐了仙气,装作凡人,携夫人同游,在下未得召唤,不敢打扰。”

“他夫人?他夫人是谁?”我舌头打结,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师娘虽蒙面,但风姿却是倾国倾城,而且混身翡翠与金珠,见之忘俗……”乐青大概是见我如丧考妣的可怜模样,赶紧改了口风,“其实也不怎么样,或许是你师父眼界不高。”

师父将我从白玉石头度化成仙,又不嫌愚笨,宠了两千年。他眼界颇高,平常仙子皆不放眼内,如今娶得意中人,正是天大喜事。我身为徒儿,自应衷心祝他和师娘鸳鸯壁合、永结同心,怎可使小性子?

“师父挑中的师娘,人品相貌必是千里挑一的好,我是喜之忘形了。”我拼命咽下泪珠,挤出笑容。再次抱紧了那疑是师父的孩子,心里万般怜惜,决定若找不着师父,便将他带回解忧峰好生照顾教育,定不教他流落凡间。

乐青看了我半响,犹豫问道:“上仙可是下凡度情劫?”

自红线搅乱天界姻缘后,造就无数千奇百怪情劫,因而许多仙人被迫下凡应劫,乐青常年接待,有此疑惑也不足为奇。

我想起雪燕仙童的占卜,苦笑着摇了摇头,自知今生红鸾已绝。

那份小小心思,便永远埋入地底吧。

寻师

……》

师父不要自家徒弟也罢了,总不能连孩子都不要吧?

我带这孩子梳洗完毕,请乐青帮忙寻了套素白衣物给他换上,又拿出怀中的香木梳子,细细替整理那幼细光泽的长发,并从自己头上解下根象牙白发带,松松在他脑后束起,挑下几缕额发,妆罢细细端详,只觉比天界人人夸赞的白鹿仙童更加标致。

总归是师父的血统好些,我喜滋滋地牵着他细嫩的小手,心里越发欢喜,又怜他遭蒙大难,如今容颜憔悴,腹中还时不时传出几声响,怕是未能完全恢复。

他忘了所有身世,我不敢轻易许名,便借师父常带的白玉笛为名,暂唤白琯。孩子轻轻应下,一路上反复念叨,似有喜意。

洛水镇位于夏国关外,是一条沟通南北水运的要道,往来客商居多,繁华程度不亚于关内城市,由于地处偏北,故民风豪迈,武馆、酒肆、赌场处处可见,时不时还能见持刀佩剑的江湖人士行走。又有许多关内派遣之官员,或常年驻扎的行商,在此处种杨柳、建别院,将关内婉约风气带入,如今南北风貌糅合一处,成为洛水镇独特景色。

我化成师父模样,在七孔明月桥上站得笔直,这是洛水镇连接码头的重要桥梁,任何人踏入此镇便能一眼见着我。而白琯则蹲在地上,百般无聊地将桥上雕的一百零八个兽头颠来倒去数了几遍,最后坐在旁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旁边有个小丫头匆匆过来,满面绯红地往我手中塞了条香帕,然后指指远处画舫,笑着匆匆离去。我以为是师父消息,急忙展开,上面却书:“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画舫卷帘处,有位盛装美人正痴看我,当四目交对时,又以扇掩面,羞涩回过头去。我这才发现,桥旁已有许多行人驻足,不分男女老少,皆大胆或小心看着我和白琯。

面对美人传情,我吓得满额冷汗,连忙用衣袖掩了容貌,蹲下往白琯处缩缩。白琯却也识字,他接过香帕看了会,再瞧瞧我的脸,好奇问道:“神仙姐姐,你说你师父可能是我父亲,他真长得那么好看?”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自豪道:“师父当然好看,我只能化出他的形,却化不出他的神。两者虽似,差异却如云泥。”

白琯困惑地看着我。

我再道:“当年天妃设宴凤歌台,师父持玉笛吹了曲《相思》,引得仙鸾彩凤纷纷起舞,倾倒仙子无数,一时间,解忧峰芳客如云,或两两成对,或三五成群,硬生生将忘忧居门砖踩低了一半。”

“假的吧?”白琯还是不信。

“回去量给你看。”我想起当年趣事,嘴角不禁勾起弧度。师父喜静,给娇客们扰得烦不胜烦,每次见人来访,便匆匆拖着我去后山逃避,解忧山的山洞、湖底、树丛……我们躲猫猫玩得不亦乐乎。每到最后,他总先踹我去探路,自己蹲后方不停问“走了没?她们走了没?”,确认平安后才灰头土脸地钻出来,两人笑作一团。

白琯的肚子又重重响了两声,将我从傻笑中惊醒,低头见他满脸难受模样,猛想起古书记载,赤炎山有虫名哀,为冤魂所化,雨天会钻入小儿腹中,不停鸣冤。其音似泣,其声如雷。这番描述,倒有些像眼前景象。

我心下担忧,便伸手去抚着额头,探了又探,问道:“究竟是哪里不舒服?腹中有无东西在动?”

白琯摇摇头,欲语还休,踌躇无定。

我更加担忧,所幸还记得书中对付哀虫的法子,便决定往医馆一行,为他配药驱虫。正欲动身,旁边传来男人轻佻声音:“这位公子,欲往何方?”

闻声看去,人群中有三四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聚在一团,正冲着我嬉皮笑脸地不知说些什么,那喊话的少年生得清秀,手中扇子更是斯文,只惜掩不住通身骄横之气,让人心生不喜。

我礼貌地对他笑笑,无答话,牵着白琯欲行。

“别急着走啊,”那少年失了魂魄似地愣了会神,连忙上前,伸手将我拦住,不怀好意笑道:“好兄弟,我与你一见投缘,不如去喝杯淡酒,好好交往交往。”

我虽厌恶此人轻浮,亦不懂男人间相处之道,却也听过凡间许多人交友皆以酒为缘,便没放在心上,只是婉言谢绝。

未料,周围七八个豪奴涌上,堵住去路。少年勾上我肩膀,挤眉弄眼,在耳边呵着气道:“你说话的样子真像个娘们。”

“走开!”我尖叫一声,推开这浪荡子,举掌欲打。又想起现在化作师父模样,似乎不存在被调戏问题,这番举止流于阴柔,连忙端出大男儿气势,挺挺胸膛,为师父正名:“你这人眼神真差,竟将堂堂七尺男儿看做妇人?真是无耻至极。”

他的同伙们纷纷起哄,那少年笑着赔了个不是,手又不安分地伸过来搂住我的腰,往下摸去,秽语道:“就连京城花魁赛天仙也不及你风流标致,莫非是投错了男胎?”

化身之术,不过外形变化,内在并无更改。我见他手不怀好意,心下大恐,一时也忘了女儿清白,想的是若给他摸着了,岂不误以为师父是太监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不准调戏我姐……爹爹!”白琯像头小老虎似的冲上来,抓过少年的手,狠狠咬了口。

我虽觉男人调戏男人甚无道理,却怕白琯吃亏,连忙将犹在拳打脚踢的他拉过,护在身后,笑道:“小儿无礼,勿挂心上。”

却见白琯咬得甚狠,伤口处沁出血来,少年自觉失了颜面,愤怒地对豪奴们命令道:“给我将这两个给脸不要脸的混蛋……美人抓回去!留待我好好□。”

我忍无可忍,正欲发作。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大吼,是位身着青衣,拄着拐杖的老人,带着个背包裹的小侍童,匆匆由桥的另一端赶来,然后揉了揉昏花的眼睛,厉声对少年问道,“你在做什么?”

“你这老头儿,回家乖乖抱孙子,别管我们少爷闲事!”豪奴见有人不识相,便上前喝退老人。

“这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老头气得满脸怒色,骂了一半又回过头来看看我,脸色僵了一下,收回下半截话,继续骂那少爷,“好你个小兔崽子,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吗?”

“老爷……话不能这样骂……”他带着的侍童见主人气狠,急忙劝道,“咱们大老远从京城回来,有话好好说,别急。”

“哈,既然是京城回来,”少爷的同伙上前帮腔,指着那老头嬉皮笑脸道:“你可知道这位周少爷是什么身份?他爷爷可是当朝兵部尚书!正三品大员!你骂他是兔崽子,就是骂他爹是兔子,骂他爷爷是兔子!这辱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现在最好乖乖赔款道歉,否则我们告上衙门,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骂他爷爷是兔子?”老头指着自己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拐杖也捏得紧了些,似乎想要动武。

豪奴们卷起袖子往前走去,准备展示男儿气概。他们僵硬在旁边的少主子,却弱弱地出声了:“爷爷,你怎么回来了……”

这一声“爷爷”仿若天雷劈下,纨绔子弟吓得一哄而散,豪奴们一个个腿都软了,瞬间从老虎变成了小花猫,低眉顺眼地龟缩在旁边不敢吱声。

老头一拐杖往少爷脑袋上砸去,口中骂道:“好你个不孝的兔崽子!龟孙子!老子清清白白做官,你却顶着我官声在外头胡作非为!还不如早点打死!免得丢周家的脸!”

“哎哟,老爷啊,消消气,他是您孙子,您怎可自称是老子呢?这不是低了一辈吗?”那侍童在旁边愁眉苦脸地不停苦劝,“这儿是大街上,您虽然老当益壮,但还是悠着点,闪了腰不好,给少爷一点面子,回去再教训吧……”

我见那少爷给打得抱头鼠窜,甚是可怜,不好再与其计较,只得将手上已抽出的三条银丝收回,免除他半个月头痛欲裂之苦,拉着白琯匆匆离去。

没想那少爷见我要走,在棍棒底下急得不行,抱着他爷爷的大腿哀求:“爷爷你呆会再打,人都要走了,我还没问名儿呢……”

穿过柳巷,走过花楼,酒肆客栈,人头涌涌,处处歌声,处处酒香。

凡间的年轻女子比我还迷糊,好端端走在路上也会丢东西,穿过两条街道,我便捡了三条帕子,两个荷包,每每追上去交还失主,她们不但对我千谢万谢,还不停问我住哪里,想上门答谢。

“在下不过举手之劳,姑娘就如此多礼,叫人怎当得起?”礼仪之邦名不虚传,我婉拒她们的好意后,越发注意言行举止,唯恐丢了天界面子。

白琯的脸色越发难看。

好不容易找到处药房,我客客气气地对药童吩咐:“来百年人参三钱,冰茯苓两分,赤蟾蜍一只,金柳两条……”

药童傻了眼,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

我急道:“都是常用药物,怎会没有?”

药童古怪地看我两眼,跑去找掌柜大夫。

掌柜大夫眯着小眼睛,吹着胡子赶来,不客气地反问:“你是来砸场子的?”

我不知哪里失了礼数,忙解释:“不,我是来抓药给孩子治病的。”

掌柜大夫问:“什么病?”

我道:“哀虫,他肚子一直在咕咕叫。你听,又响了。”

白琯目瞪口呆看着我,额上流出两滴冷汗,不停拖我衣角,“师父姐姐,我没病,咱们快走吧。”

我柔声道:“有病怎能不治?莫怕药苦。”

掌柜大夫沉默片刻,一本账簿砸到我脑袋上,还破口大骂:“疯子!快滚!老子揍死你!”

他……他好没礼貌!

我愠怒,正想引经据典,辩驳一二。

白琯扑上来,死拖着我的手,半拉半扯,飞一般逃出药馆。

逃到僻静处,两人停下脚步,我见他还在紧张,不由笑道:“你不要太担心,师父虽是女子,不算善战之仙,可也有些本事,寻常恶徒是讨不了便宜去的。”

“不是,”白琯红着脸,结结巴巴说,“师父姐姐,我肚子里没哀虫,我是饿了。”

我大惊失色:“肚子饿了会叫唤?”

白琯点头如捣蒜。

天界仙人都能辟谷,或以金丹仙果为食,我是玉石成仙,自幼不需进食,更不知饥荒何物?偶尔吃几滴甘露或花蜜,不过是为解馋。今日方知,原来肚子饿了会叫唤!

师父啊,凡间真是太奇妙了!

感慨中,巷口有卖包子的老爷爷挑担子走来,一边走一边有节奏地吆喝:“来!吃包子哎!肉馅菜馅芝麻馅哎!吃一个,顶饱肚哎!吃两个,赛神仙哎!”

白琯眼巴巴地看着包子,不停抽动鼻子,想要又不敢开口的可怜样,让人看了就心疼。

经过数日历练,我已知凡间规矩是拿东西要给钱,可我没有钱,便在小荷包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套贵重的千年犀角雕的琴甲,递给老爷爷,要换一个包子。

犀角黝黑,古朴简雅,没半点花纹装饰。老爷爷看了半响,不识何物,任我好说歹说,死活不肯换。

白琯瞧瞧老爷爷,瞧瞧我,低声道:“师父,我其实也不算太饿,不吃包子。”

看着他快饿青的小脸,我羞愧万分,低声安慰:“且忍耐片刻,我去附近林间摘几个果子来吃。”

白琯很乖巧地点头,肚子又叫了两声。

“看你长得斯文漂亮,却是个糊涂爹,怎么养的孩子?他都饿成这个样了,还去摘果子?!”老爷爷看不过眼,从蒸笼里拿出两个包子,用纸包好塞我,摇头道,“算我心疼这孩子懂事,大发慈悲,请你吃个包子,以后记得带钱!”

我感激万分,千谢万谢:“请恩公留下姓名,待玉……宇遥日后报答。”

老爷爷笑着摇摇手,挑着担子,吆喝着走了。

软乎乎、热腾腾的包子在手上散发着香气。

我递给白琯。他不顾烫,三口两口,狼吞虎咽吃掉一个,又将剩下一个闻了闻,咽了下口水,依依不舍递回我道:“师父姐姐也吃。”

小孩子的声音软糯无比,可爱得连石头都会变柔软。我悄悄在耳边告诉他自己不能吃凡间食物的事情,他眨巴了一会明亮的眼睛,终于开心地将剩下包子吃了。我带着满脸微笑看他意犹未尽地舔手指上碎屑,拿出绣花手帕替他擦拭嘴角。然后摸着空空的荷包,心里很是烦恼。

天界视金钱如粪土,仙女们个个自持清高身份,谁都不学点石成金之术,不但不碰金钱,连“钱”字都不愿提起,以免沾了凡尘俗气,避无可避时,只管它叫阿堵物,否则会遭众仙调笑。

凡间,我看见地位不高的财神赵公明备受崇拜,香火不断时,还很惊叹了一番。

如今,我虽不愿被众仙嘲笑,更不愿让徒儿受苦受累,于是舍下面子,虚心问人,将犀角琴甲送去一个叫当铺的地方,当铺当家说东西马马虎虎,问我要当多少钱?我初次做这丢仙现眼的买卖,羞得头都不敢抬,磕磕巴巴地让他随意。他便随意给了我二十两阿堵物,我逃似地抓着白琯离开那可怕的地方,并嘱咐他回天界后,万万不能说起这件事,否则我们俩师徒最少要被笑话三百年。

阿堵物是个好东西,我去镇上最好的客栈订了两间上房,叫了满桌好菜,让白琯吃了个痛快,然后掐指卜了个方位,去找到那卖包子的老爷爷,给了他不少银子报答一饭之恩。

剩下的时间里,我经常拉着白琯到处玩,去镇上看耍把戏,看杂技,顺便打听师父的下落,却没有什么线索。白琯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他还去河边点了盏许愿花灯,要将愿望付诸神灵,我说他:“世人许愿太多,神明忙不过来,就算收到花灯灯魂,大部分都不理会的。你要和哪位神仙许愿?我去替你说一声。”

他笑笑,不答话。

没想到那盏花灯的灯魂到了我手上,上面是他略歪斜的小字,写着:玉瑶仙子,谢谢。

我不掌福寿禄,亦不管家宅安康,故从未有凡人求过我,看着小小灯魂在指尖渐渐熄灭。自师父离开后,我从未有那么快乐过。

原来有个徒弟真不错。

我笑了好久。

定居

二十来日,转瞬即过。

我早早收拾好在凡间买的泥人、皮影画、剪纸、木雕等物,把剩下所有钱打赏了店小二,然后带白琯离开客栈,去荒野等天界派人来接。

太阳徐徐从东边升起,徐徐往西边坠下,明月当空,不知嫦娥姐姐是否在喝桂花茶,也不知她家小玉兔是否还在掉毛。

深夜子时,白琯开始打瞌睡,在树下睡着了。

我守着火堆,等到第二日清晨,天界使者还是没有来。

我觉得不妙,忙念动口诀召来乐青询问。

乐青匆匆赶到,问:“以前从未听过天界使者怠慢之事,敢问上仙究竟在下凡登记册上写了几日?”

我说:“确是三十日。”

乐青沉默片刻,怜悯对我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登记簿上算的是天界时间。”

我如雷轰顶,结结巴巴问:“三十日是?”

白琯脆生生地抢答:“三十年!”

我傻眼了。

白琯不安地拉拉我衣角问:“师父,回不去了,怎么办?”

我“淡定”答:“无妨,师父是仙人,总会有办法的。”

白琯松了口气。

乐青投以佩服的目光。

我保持“淡定”的微笑。

师父啊,若不是你徒孙在侧,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徒儿一定要哭出来了……

天界,仙女间流传有很多恐怖的故事。

传说,有个仙女下凡乱洗澡,被流氓偷走衣服,没了清白,回不了天上,然后她变成了流氓的媳妇。

传说,有个仙女下凡乱晃荡,被骗子花言巧语欺骗,没了清白,回不了天上,然后她变成了骗子的媳妇。

传说,有个仙女下凡变成田螺,被坏蛋抓走,没了清白,回不了天上,然后她变成了坏蛋的媳妇。

传说,有个仙女下凡收徒,填错日期……

我不要做恐怖传说的女主角,更不要被人抓去做媳妇!

物仙的生命恒古不变,时间对我没意义,最安全的法子是找个隐蔽的洞窟,变回原形睡觉,做着美梦,梦着梦着,三十年便过去了。

白琯拉拉我的衣角,酷似师父的小脸满是不安,唯恐被遗弃。

我立刻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主意。

乐青紧张问:“上仙,怎么办?”

我回身,略微欠身向他施礼道:“天生万物,相依相存,皆是轮回。我既入轮回,便依轮回,从此带白琯徒儿在镇上扮作凡人住下,规矩度日,认真修行,体验凡间生老病苦,渡十丈红尘,静待回归天界之日。只是阿瑶驽钝,常年独居解忧峰,甚少与外人来往,不通人情世故,亦不懂凡间规矩,若城隍肯指教一二,阿瑶将不胜感激。”

乐青似乎被吓到了,他赶紧回了个更深的礼道:“指教不敢当,仙子在附近住下,实乃洛水镇之幸,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我不好意思,又回更深的礼:“学习之道,能者为师。”

两个人礼来礼去,折腾了好一会,白琯的肚子又叫了,我们决定先去镇上找吃的给他。

闲聊方知,乐青不是凡人成仙,他前生是头黑犬,因救主而亡,被天界嘉奖“忠勇”,封为这方圆百里的小城隍。他为仙亦有几分呆气,不擅长捞财,又喜欢救济贫困,所以一清二白,无法打点上司,难以升迁,但本人并不以为意,知足常乐。

得知真相后,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鞠躬的时候,衣服后襟总不停轻晃,原来是习惯性摇尾巴……

乐青是头忠诚无比的好狗,他翻出兜里仅有的三两银子,去酒楼要了个包间,订了桌素菜,让白琯放开肚皮吃喝。我在旁边拿出笔纸,一边听他讲解事例,一边认真做《凡间生存守则》记录。

第一、凡间单身女子多受欺负,万万不可以露出原来面貌,以免被流氓骗子看上,偷窥洗澡,抢劫衣服,抓去做媳妇。(乐青原本是摇着尾巴,夸我貌美无双夸了足足三刻钟,用词很是肉麻,实在没法记录入册。)

第二、要买房子和找工作,用双手挣钱,过正常人的生活。(白琯提出用五鬼搬运法从贪官劣豪处偷点银子,这种不正当的念头,被我严词训斥了半个时辰。)

第三、顺便找师父。

我让乐青不要称呼我为仙子,直呼宇遥,以免露出破绽。乐青不依,强扭着默念好几次,才改过口来。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只剩师父送的白玉笛,抚摸温润玉身许久,想到它将不知流落谁人手?被谁吹奏?思前想后,实在狠不下这个心,最后乐青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仙……宇遥,若玉笛是你心爱之物,还是留着吧,我原身虽是黑狗,好歹也是堂堂城隍,是个男人!怎能让貌美善良温柔(省略七八个修饰语)仙子受苦!我去扛麻袋养你!”

他是个好人,可我不能过于依赖他,便狠狠心,将玉笛递上,任当铺胡言乱语,贬低身价,然后得了五百两银子。乐青找来一只在凡间鬼混的老鼠妖,名字叫包黑脸,让他帮我穿针引线,四处找房子。

第一处房子是坐落在繁华西市区,布局精致,我嫌喧哗过度,不利修行,便推了。第二处房子是城外的小庄园,屋舍较大,可是旁边有很多头猪,臭气熏天,我也推了。第三处房子是官府旁边,一间正房,两间耳房,还附带厨房、杂物房和小花园,风水极好,据说是有钱人家切分出来的小别院,空置无用,便租出去赚利钱。管事见我穿着打扮斯文有礼,虽无功名,却是个读书人,他问东问西挑剔许久,才松口以每年二十两银子,将屋子租与我居住,我一口气便付了五年租金,又估摸着人情世故,给管事和包黑脸每人五两银子做谢礼,总算安顿下来。

包黑脸乐得小胡子都翘起来,主动带我去街上买了崭新的被铺和各色生活用具。路上又遇到很多迷糊姑娘丢荷包,我让包黑脸去捡了还她们,那些多礼的姑娘不知为何变得很没礼貌,气呼呼地走了……

买了好多东西,两手提得满满的。

包黑脸教了我新知识——买卖东西是可以还价的。

他还问我要不要买两个小丫鬟服侍,我拒绝了。毕竟三十年后就要回归天界的人,若留凡人在身边被发现破绽,被坏人绑去做媳妇就不好了。我还告诉白琯:“虽然你是男儿,不必担心清白名节,可是做人要厚道,你长得好看,若是被人看中,抢回去做相公,被家室负累而无法登天,也不是好事,所以要禁欲修身,不可肆意妄为,以免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情。”

白琯佩服地说:“师父高瞻远瞩,徒儿一一遵行。”

包黑脸在旁边猥琐嘀咕道:“美人师父在侧,看得见吃不着,还让人家禁欲修身,打三十年光棍才不厚道……”

我正色道:“我师父是正人君子,在天界禁欲修身上万年,徒儿向他学习,也是应当的。”

乐青附和:“所以人家是神仙,你是老鼠!”

包黑脸笑道:“万年老光棍……”

白琯和乐青一人一脚踩上他的双脚。

包黑脸惨叫一声,老实了。

乐青和包黑脸都留下来帮我整理房舍,我常年自己做活,很喜欢打扫,哪用得着他们动手?便让他们三人去扫花园里的落叶,自己拾起工具,极麻利地将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先把白琯的被铺铺得整整齐齐,又嫌丝绸棉被粗糙肮脏,便自己再将所有东西洗了一次,也委屈住得下人。

此时天色近黄昏,我看着整齐的屋子,格外满足,让包黑脸去买来薄酒素菜,好好庆祝新居入伙。我不喝酒,包黑脸好酒贪便宜,见我们喝得少,便死命地灌,待酒过三巡,他有些醉意,神秘兮兮凑到我身边说:“仙子,你最好深居简出,小心行事,听说最近镇上有魔气出现。”

乐青放下筷子,叹气道:“在白琯昏迷的地方,那死去的十几人,都是为魔所杀。”

我不惊反笑:“如今天魔之战时有发生,凡间是中立地带,有仙魔出现亦是常事,我份位虽高,却不管事,不掌兵马,不碰钱粮,可谓一无是处。就算被绑架屠杀,也不会引起什么波澜。我得瑾瑜上仙真传,纵使被禁部分能力,亦不是寻常魔人可轻易动得了。只要处事低调,他们何苦找我自寻烦恼?若他们真找上门来,引起天魔之战,必惊动天界,我可早日回归。”

包黑脸酒胆过人,醉醺醺地说:“哎呀呀,谁说仙子你一无是处的,那里就很傲人……”

我此时没有变化易容,顺着他视线看,最后停留在自己高耸的胸部上,愣住了。

天界没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评价仙女身材。

乐青脸红了。

我后知后觉地脸红了。

乐青不知想到什么,鼻血了。

白琯扑上去,咬人了。

===

小院里梨树已开满白花,阵阵清香透过夜色,格外撩人。

孤身女子,不留外客,鼻青面肿的包黑脸和满面通红的乐青在一更时分,告辞离去。我收拾完碗碟餐具,将白琯叫来房间,传他吐纳之法。

白琯性子聪敏,一次就将百余字口诀尽数背下。让当年背了两天才记住的我,羡慕了几刻钟。然后坐在灯下,替他将成衣店买来过大的袍子,细细改小。白琯练了许久,在旁问:“师父,当年师公也是这样对你吗?”

我说:“他只有比我好一百倍的。”

白琯问:“有多好?”

师父有多好?我忍不住笑了。

小时候,我最爱毛绒绒的动物,第一次看见嫦娥家玉兔时,差点挪不动脚,死缠着师父要兔子。师父拿我没办法,携重礼登月宫拜访嫦娥,求她让玉兔来解忧峰住上些时日,以满足徒儿愿望。

玉兔百般不情愿被小孩玩弄,冲我瞪红眼睛,乱踢腿。

嫦娥很为难。

师父一个劲劝我算了。

我抱着玉兔哭哭啼啼,不肯撒手。

嫦娥想了想,坏笑着对我提出:“让玉儿去解忧峰要用你师父来交换,你可愿意。”

玉兔有毛绒绒的白毛,师父没有毛。

玉兔很少见,师父天天见。

我思索片刻,大声回答:“愿意!”

一时间,师父那张俊脸,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黑,颜色好不精彩。

嫦娥拿着团扇,掩唇窃笑,问:“瑾瑜仙友,你就替玉儿留在月宫给我捣药吧。”

师父郁闷许久,问:“呆阿瑶,你要用师父换兔子?”

我缩缩脑袋,保证道:“就换两天好吗?”

师父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嫦娥笑得快没气了。

师父对我千依百顺,抱怨几句后,终于应了。我兴高采烈地在师父脸上亲了一下,欢欢喜喜回家去了。师父在后头无限怨念地叮嘱:“记得回来接我。”

嫦娥坏心肠地用扇子拍拍他肩膀道:“瑾瑜仙友,快去捣药。”

师父叹了口气,回过身去,又转头瞧了我一眼。

桂花树下,单薄背影看起来很凄凉。

玉兔的白色长毛果然可爱,摸起来油光水滑,比天丝更顺手,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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