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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寸销魂-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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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瞳问:“你吃过肉?”
我点头,为难道:“不小心咬过一口肉包子,白琯说是用猪的尸体做的,顿时吐了。其实我味觉不好,很难分出味道好坏,萝卜和仙桃在我嘴里一个味道,如果月瞳你饿,可以把我的萝卜也吃了吧。否则等死了后,连萝卜都吃不着了。”
月瞳大笑,双眼弯成月牙,两颗犬牙尖尖的,他揉着眼泪说:“阿瑶,你老实得让人说什么好呢?”
难道我安慰错了?
我很不安。
月瞳丢下萝卜,带着浑身锁链,朝我走近两步,倚着监牢大门,双眼如剪秋水,清澈地看着我,忽而问:“阿瑶,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吗?”
我说:“甘心不甘心,有什么关系?”
“我不甘心,”月瞳歪歪脑袋,笑嘻嘻地,有点不正经对我说,“我爹爹在世的时候,说要等我长大了,给我娶个贤惠的好媳妇。要长着油光水滑的大尾巴,毛绒绒的耳朵,身上要有三种花色,生一窝小灵猫。可是他没等到我长大,便去了。灵猫灭族,我被关在监牢里大半辈子,出来后,整个世界都变了,我的梦想也破灭了,阿瑶,你的梦想呢?反正快死了,不如说出来吧。”
我扭捏了好久,才害羞地说:“我只想师父回到解忧峰,和我永远在一起。可是,我觉得这个念头好像很不好,所以……”
月瞳顿悟:“你想给你师父做媳妇?”
“没有的事!我师父天人之姿,惊世之才,虽然他小时候说过要给我做相公,可那是玩话,不可做真,我身为徒儿,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我脸红得发烧,拼命否认,然后低下头揉着衣角道,“我……只是很想他。”
朝思暮想的人,至死也见不到一面。
待魂飞魄散,想看也看不着了。
我再也撑不住,红了眼眶。
月瞳慌了,他连声道:“要不我变成你师父的模样来陪你?他长得和宵朗一样吧?”
想到害死师父的宵朗,我终于“哇”一声哭了。
月瞳摇着尾巴,再次建议:“不如我变成你师父娶你?”
我哭着说:“不要。”
月瞳结结巴巴地说:“要不……我来娶你?”
我骂他:“不要乱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月瞳抓抓脑袋,有些害羞,“虽然你没有耳朵和尾巴……但是你皮肤白白的,骨头软软的,而且身子像暖炉,都是猫喜欢的,我们从小又在一块儿长大,那时候我就特喜欢抱着你睡觉取暖,还乱蹭,口水都流到你身上了。”
我赶紧驳道:“那时我还是块玉吧?”
月瞳点点头,欢喜道:“反正……反正平时都是女人哄我,我不太会哄女人,可是我喜欢你,既然都快死了,不如把心事挑明白,我向你提亲,你嫁给我吧。”
妖族不太管礼数,他直白得让人面红耳赤,我拒绝道:“这样不好。”
月瞳劝道:“没什么不好的,你喜欢什么模样,无论男女,我都可以变出来陪你。没成亲就死了多亏啊?虽然我是不太好,又笨又懒又馋,以前还很乱来……可是你嫁不了师父,这里也没别人可选,还是凑合着嫁我吧。”
我打击他:“男牢女牢相隔那么远,你就算娶了我,也碰不着。”
月瞳漂亮的眼睛比天上星星还灿烂,他憧憬道:“至少,我可以拉着你的手,一起去诛仙台,做同命鸳鸯。”
小时候想要个毛绒绒的相公,如今毛绒绒的相公站在眼前,甩着尾巴,情真意切地表白,让我不由动了一下心。而且,在绝望的深渊里,有人陪着,总是好的。会忘记害怕,忘记恐惧,变得勇敢。
月瞳急切道:“你不回答,便当你害羞同意了!”
我连忙否认:“等等,再容我想想……”
女孩子说要想想,心里头多半是有些肯了。月瞳大喜过望,站起来转了几个圆圈,若不是有栏杆拦着,他定会飞扑过来抱着我亲几口。
东君的马车缓缓西行,玉兔缓缓将蟾宫升上,正当我下定决心,要给月瞳答复时。狱卒匆匆从牢外跑来,对我的态度很客气,解下镣铐,恭恭敬敬地迎出去。月瞳拍着牢门问:“怎么了?处决要提前执行吗?”
狱卒喝道:“是天帝有请玉瑶仙子。”
我随他走出天牢,却见镇魔将军带着几百精兵,面无表情地候着,然后挥挥手,让人驾来一辆天马拉的的精致马车,将我塞进去,快步流星地赶往天宫。
我莫名其妙,心下很是不安,问:“将军如此匆忙,究竟有何变数?”
镇魔将军冷冷“哼”了声,看我的神色很是不屑:“前日仙魔谈判,魔界派使者前来,苍琼那贱人提出的退兵条件竟是要元魔天君的头颅,还有你!”
五雷轰顶不足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苍琼善战不善谋,嗜杀崇武,甚少谈判,在大好形势下退兵不会是她的主意,应该是背后有人指使,另有图谋。
那条擅长算计的恐怖身影,再次浮现我的脑海中。
往日歌舞升平的天宫,如今充满肃杀之气,所有人的脸上只余掩不去的担忧。大殿内,只有极少数几个高级将领和仙人在。仙人青春永葆,可天帝的双眼如凡人般布满血丝,比在监牢里关了一个多月的我更憔悴。
我知道,战况已经到了很不乐观的地步吧,至少已攻到天界的封印屏障,否则以镇魔将军为代表的死硬派仙人也不会接受和谈。
让人吃惊的是,魔界派来谈判的也是熟人——那日在院外意图侵犯月瞳的赤虎将军。
他身上暴戾神色消失不见,气质变得平稳厚重,站在那里就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山,风雨不摧,雷打不改,哪里还是那个好色冲动的将军?
困惑中,赤虎冲着我拱拱手,略带歉意道:“当日奉命得罪,望玉瑶仙子勿怪。”
我顿悟。
赤虎出重手伤害月瞳,炎狐和螣蛇故意透露宵朗到来的目的和时间,亦是宵朗战术的一部分。如果当时我不逃,白琯亦不可能化身宵朗出现,三魔将就会做更过分的事情,直到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再留出一线希望空间,让我们逃入天路。
越想越恨,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赤虎“呵呵”傻笑两声,向天帝告辞,大摇大摆退了回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不被苍琼放在眼里,可是在天界几十万年来都执行得很彻底,所以将士们愤愤然地瞪着他的背影,剑弩拔张,纷纷上前求天帝让围击杀死那个混蛋。
镇魔将军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十方罗刹,八大魔将就算都杀了又顶什么用呢?只要苍琼、宵朗不除,魔军得势力是不会削弱多少的。”
“差点忘了,”赤虎走到门前,忽而一拍脑门,回身大声道:“玉瑶仙子,宵朗大人传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概意思是他很想你,不会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叫你放宽心,勿牵挂他牵挂得茶不思饭不想。”
众目睽睽之下,他绝对是故意的!
若不是被侍卫拉着,我已丢脸得一头撞死柱子上。
镇魔将军看我的眼神更加鄙夷:“你在凡间时和宵朗那魔头勾搭上了?”
我连声呼冤。
南寿仙人狐疑:“你被他所骗,有了瓜葛?看来他对你用情颇深,停战提的两个条约里竟有你一席之地。”
我吐血道:“宵朗心机颇深,他不可能对我认真,也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选择我的必有其他原因,玉瑶无关重要。如今苍琼愿意提出和谈是因为她的力量还破不了天界屏障封印,若交出元魔天君头颅,让沉睡他身躯里的灵魂苏醒后,让他和苍琼联手,魔界力量彻底复兴,到时封印被摧毁,天界将彻底沦陷,所以这种条件万万不可答应。”
天帝道:“苍琼确实打不开天界封印,故赤虎将军带来口讯,魔界愿意放宽条件,只要你或元魔天君头颅之一,便退军。”
我毫不犹豫做出选择:“元魔天君的头颅不可交,请天界交出我。玉瑶戴罪之身,待去魔界后,可立刻自尽,以免有污天界清誉。”
“胡闹!宵朗这种男人,怎会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就算他愿意,苍琼也不会答应。”镇魔将军对我的态度终于略有缓和,他皱眉道:“我认为魔界想要你,必是另有目的。”
玄青仙人不紧不慢道:“玉瑶仙子补魂之技,天下无双。元魔天君身躯的灵魂被监禁万年……不知是否完好。若玉瑶仙子被处死,元魔天君魂魄受损,就算得回头颅,醒来也是个疯子。若是将玉瑶仙子困在魔界,医治好元魔魂魄,再候机夺取头颅,才是上上之策。”
他身侧的玄梦仙子附和:“如此一来,宁可让元魔天君得头颅醒来变疯子,玉瑶仙子是万万不能交与魔界。”
天帝摇头:“魔界料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交出元魔天君的头颅,才提出二选一。或许玉瑶仙子只是幌子,元魔天君魂魄可能丝毫无损,他就是想我们这样胡乱猜测,然后交出元魔头颅,处死玉瑶。”
此言一出,大家陷入沉思。
宵朗那恶魔,最喜欢故弄玄虚,做一些让人左右为难的选择。
交出元魔天君头颅似乎是陷阱。
交出我似乎也是陷阱。
他在黑暗里笑着问你选择跳哪个?【小说下载网﹕。。】
我问:“我不愿为元魔天君补魂,莫非他还能拿刀子逼我不成?”
镇魔将军嗤道:“他已逼你开了天路,怎知他有没有逼你补魂的能耐?”
我恼羞成怒:“他还能管得住我死?”
镇魔将军问:“若是他威胁你一死,再次发兵如何?”
我被问得张口结舌,忽而觉得镇魔将军和宵朗本质是同一类人啊……
大家争论不休,有说要交出我的,有说要交出天魔头颅的。
一直沉默听我们争执的天帝,终于出声道:“我心意已定,让玉瑶仙子与魔界周旋,拖延时间,再派重军镇守封印之地,看管元魔天君的头颅,不可让魔界宵小有可趁之机。”
镇魔将军点头赞道:“天帝高明,待天界布置完毕,玉瑶再自尽吧。”
“……”
自己想去死和别人叫你去死是两码事。
我忽然很失礼地萌生出一股揍人的冲动。
镇魔将军见我看着他,忽发好心安慰道:“莫选上吊、撞墙等死法,既痛苦也容易被救回来。你晚点去曼陀罗仙子处拿一幅毒药,死时毫无痛苦,容貌不变,比上诛仙台强上百倍。”
“……”
师父啊,其实我安慰人的技术还不是最烂的吧?
天帝看我说不出话(被气的),便当默认,算是定下这回事,准备宣布散会。
我回过神来,急急拦住他,趁机求道:“玉瑶犯错,理当受罚,天界安排,无有不从。但月瞳确实是被我所骗才犯下过错,请饶恕他吧。”
天帝抚须沉默。
我快速道:“我这一去,大概回不来了,望天帝开恩,让我放下心结,无牵无挂,可以专心做事。”
这是个小小的威胁,暗示月瞳被关着处死,我做事可能会分心。
天帝皱眉,问众人意见。
镇魔将军爽快道:“小小猫妖,无足挂齿,大局为重。”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月瞳被改判去桃园面壁思过。
散朝时,天帝对我说:“既然此去魔界,再难相见。你先去天妃那里走一趟,就当告别吧。”
我不解,平日和天妃素少来往,除下凡前救子一事外,并无交情,她哪来的话和我说?正想客气推脱时,天帝再度坚持:“元青天君之事,她还有些话想当面谢你,快去吧。”
迎接
瑶池云雾飘渺,天妃穿着不复往日华贵,素净白裙,乌油油的髻上没有半点钗环,眉间是掩不住的忧色。侍女通报,她仿佛从梦中惊醒,猛地起身,差点撞翻桌上玉。
玉阶下,我弯腰行礼。
天妃匆忙走下台阶,低身扶起,挽臂共入纱帘内,又屈尊降贵,亲自斟上玉液,用温柔声音叹息道:“玉瑶仙子,这几日受苦了。”
“比起日夜担忧战事的天帝和将士们,小仙不算苦。”我不相信天妃会担心我是否受苦,偏偏不太会隐藏情绪,心里狐疑,很快流于面色。又唯恐对方动怒,赶紧打两个哈哈,尴尬带过,“今天没战事,很和平,瑶台的花开得也很好……”
天妃的眼角抽了两下,勉强笑道:“天帝从未打算处死你,本来是打算丢在监牢里好生照料,拖到战事结束再从轻发落。”
我怀疑地再看她一眼,小声问:“我好像收到死刑批文了?”
天妃望着瑶池外满园繁花,装没听见,高贵冷艳地继续说:“瑾瑜上仙对天界功劳极大,如今下落不明,很是可惜。天帝念及旧情,不愿处决他唯一的徒儿。”
我弱弱发问:“牢头弄错人了?还是……”
天妃轻轻“咳”了一声,打断我的话,表情换做痛心疾首状:“天帝是千不肯万不肯杀你的,都是镇魔将军胡乱上书,说要斩勾搭魔界的乱贼以振军心,天帝给缠得没办法,无奈先下诏令,应付过去,可诏令上是没盖印的,做不得准。恰好魔界派人来谈判,指名要你,镇魔将军也没办法了。”
有没有盖印,诏令做不做准,都是他们说了算啊……
我的疑心早被宵朗□得强了百倍。
天妃笑得和蔼可亲,拉着我亲热道:“本宫相信瑾瑜上仙教出来的徒弟,是不会私通魔界的。若你真和宵朗好上,何苦回来受死?天下哪有这样的傻瓜?”
她赞美师父教徒有方,我心里舒坦了许多,脸上也露出笑容,直问:“天妃特意召见小仙,可是去魔界前有何吩咐?”
“这……”天妃挥退众人,沉吟许久,欲语还休。
“不除苍琼,天下难安。”帘后传来天帝沉稳的声音,“玉瑶仙子,你可愿为苍生除害?”
我不加思索道:“愿意,可玉瑶能力低微,恐不是对手。”
天帝打开桌上金丝檀香木棋盒,拿出一颗玲珑白玉雕的棋子,缓缓放入天元,旁边又围上几颗黑子,默然凝视许久,忽而抬头,死死盯着我,眼神没有大殿上的疲惫,变得凌厉无比,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要你做什么,而是要你什么都别做。”
我惊愕。
天帝再从棋盒中取出一子,远远离开众棋,孤立在星,指着道:“天界在魔界早布有暗桩,只是苍琼监视甚密,难以行动。你出生天界,善恶分明,此去魔界,临行前又与我和天妃密谈。传入苍琼耳中,必怀疑是天界探子,多加提防,待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我们布下的其他棋子,便可行动了。”
我犹豫问:“你是指……让我做幌子?”
“是,”天帝决然道,“你也可以适当做些行动,增加她的怀疑,从而掩护我们真正派去的人。必要做下一步行动时,我们的人会给你暗号和指令。你听指令配合行事便可,”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再道,“成功后,我们会派人接你回来。”
不,他在撒谎,天界是净土,不会容纳一个被恶魔玷污的仙女回来,她只会是千古污名。
可是我不在乎。
我平静地回答:“好。”
天帝移下视线,看着台上棋局,为难道:“天下为重,有些事情非我愿为,而是不得为之,玉瑶仙子,宵朗残暴……”
后面的话,他不说我也明白,宽慰道:“陛下放心,玉瑶明白事理,自当以大局为重,苍琼姐弟未除,是不会哭哭啼啼,寻死寻活的。”
天帝重重一声叹息,挥手让我退下。
我方走到帘外,天妃快步过来,拦着我,面露愁色道:“玉瑶仙子,你若是在魔界见到一个身上有凤凰印记的男子,请帮本宫看看他可好……”
“闭嘴!不要提那孽障!”天帝的怒喝打断天妃的恳求,“他已经死了!”
我虽然有些迷惘,但觉得他们剑拔弩张,似乎要夫妻掐架,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往日交好的仙子听说我要去魔界,纷纷避之不及。唯藤花仙子带着周韶,在解忧峰等我。手里带着百花蜜酿和甘露酒,和以前一模一样。周韶的身上则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伤痕。
我有些心疼,暗暗抱怨藤花:“他虽好色些,但心底不坏,就算得罪了仙子,欠收拾,也不需下那么狠的手吧?”
藤花摊摊手,无奈道:“谁舍得收拾他?百花园连个公的都没有,他嘴甜脚勤脸皮厚,哄得上上下下都欢喜,百草仙子高兴得连压箱宝贝都送他了,连我都没这待遇。”
男人稀缺的地方……登徒子倒是个宝了。
凡间哄女孩子的方法,仙子们都闻所未闻,也难怪高兴。
我算是把他送对地方了。
我再问,“莫非他的伤是从万花谷的台阶上一直滚了下去?”
藤花仙子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怪我,自听见你被处极刑后,这孩子疯魔了,偷偷跑去天宫胡缠,硬是要给你讨公道,还喊了很多乱七八糟不应该说的话。这身伤已算是轻的,若不是百花仙子求情,怕是早被守门天兵给砍了。回来后就变得傻乎乎的,不和人说话,尽坐着发呆。”
三个徒弟,我最重视白琯,他背叛了我。我最不重视周韶,有时还觉得他是麻烦,可他依旧对我死心塌地,甚至不惜性命,擅闯天宫,为我说话。
师父啊,人是不能看外表的。
我喉咙有些难受,静静站在他面前,不知说什么。
周韶低声问:“师父,我不明白。”
我挤出一个微笑,尽力像往常那般说话:“何事不明?”
周韶往日清澈的眸子里尽是血丝,“天界如此待你,你为何还要为天界出力?”
我答:“不,我是为天道出力。”
周韶如愤怒的狮子咆嚎起来:“天道不公!”
我淡淡答:“天道在自心。”
周韶怒问:“天道为何物?”
解忧峰上梨花花瓣缓缓飘落,悄无声息。我忽而想起很久以前,也曾站在树下问师父什么是“天道”。师父拉着我的手,指着我的心说,“这就是天道。”
我不明白,继续缠着师父问:“你的天道是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师父倚着梨树,将我抱入怀里,在耳边说的话,声音虽轻,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是师父,我是徒弟。
他贯彻的理念,我会继承。
他期望的事情,我来完成。
这便是我的天道。
周韶听完后,一直在笑。
我问他笑什么。
他思索片刻,歪歪脑袋,表情带着三分狰狞,缓缓说道:“如果这便是天道,我宁可成魔!”
“大逆不道!”我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就甩了他一巴掌,严厉斥道,“这种胡话,也是你说得的?”
周韶恢复原来憨憨的表情,揉着面颊讨饶:“哎呀,别生气,我开个玩笑而已,也就师父你这呆子会当真,痛死我了。”
这孩子的玩笑开得太大了,成魔这事别说去做,就连念头也不应转。我满肚子怒气,可看他哀声求饶很是可怜,又心疼起来,拿出雪灵膏给他涂,一边涂一边啰嗦:“以后我不能在天界看顾你,你自个儿要懂事些,别给藤花仙子添太多麻烦。这个地方处处都讲规矩,可是只要你不做错事,日子还是很舒坦的……”
周韶胡乱“哼哼”,算是应了。
我停下手,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以前做你师父,不但没给你任何好处,还增加了许多麻烦。可惜世上无时光流转,否则我宁可不识你……”
“我乐意,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缠上你。”周韶的声音有点怪异,就像被喉咙里塞了个核桃,吞不下吐不出的感觉。
洛水镇的日日夜夜,恍若如梦,一梦醒来,我已不是我,他也不是他,每个人的生活都被改变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说几句饯别话,却什么都说不出。
周韶猛地起身,大步走出屋子,甚至不愿回头再看一眼。
我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就好像雨后春笋,一夜成林,不再是那个厚着脸皮跟在美女后面讨好卖乖的孩子,举手投足间忽而有了大人的风范。
每个孩子都会长大的,以前师父不再抱我在膝头,不准我睡在他床头时的理由也是我长大了,我为此郁闷了许久,只以为是被抛弃的前兆,还闹了笑话。
师父啼笑皆非,他说孩子长大总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
所以我对周韶的转变,并未多想,也没时间给我多想。
屋里藤花仙子忙忙碌碌,麻利地从东收拾到西,帮我将各色物品打了几个大包裹。我走到她身边,尚未道谢,她已碎碎念道:“别嫌我多管闲事,是阿瑶你丢三落四,若我不帮你看着,也不知会漏什么东西忘了带,到时候再托人传话送去,就很难了。”
藤花是急惊风的性子,绣花缝补等细致活样样不行,很容易被挑拨,和人说多几句就会斗嘴。我是慢性子的好好仙人,就算被人欺负也是三两句带过,从不放在心上。自三千六百多年前,我帮她织补好百花仙子赐下的凤羽衣后,发现性子相投,成为好友。若她生气吵架,我会在旁边劝着,若我被欺负,她便跳出来帮腔出头,两人一唱一和,很是融洽,正如凡间的闺中密友。
我见她连扫把拂尘都装入箱子,不由苦笑道:“魔界又不是穷酸地,要什么没有?”
藤花仙子怒道:“他们是他们的,我们的是我们的,他们的再好也比不上我们的。”
我见好友心情不好,附和道:“说得也是,魔界的东西确实不太好。”
藤花仙子的手停在半空,良久,轻声道:“你这呆子、呆子、呆子……”
我不喜欢被她骂“呆子”。
我更不喜欢以后听不到她骂“呆子”。
我低着头,任由听好友一声声“呆子”唤着,直到她的声音不再活泼,正如跳跃的火焰被冰冷海水浇熄,只余一丝余温,却强颜欢笑道“呆子,你的解忧峰和梨园,我会替你好好收拾,等你回来,保管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重重点头。
两个人,谁都知道,此去遥遥无归期。
我是再也回不来这座山峰,看不到满园梨花了。
氛围变得沉重,我不敢说话,因为我害怕,若是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让她发现我的难受。
是藤花仙子的眼泪,忍不住一滴一滴先落下来。
她转身,紧紧抱着我,不顾往日形象,嚎啕大哭,她说:“你别去,去了就回不来了。你说过,要和我做一辈子好朋友,不可以丢下我。以后我的百花蜜饯和谁分享?以后我该去哪里蹭你做的蜜酒?去哪里找比你更烂的臭棋篓子?我不要这样。”
我撑不住,也抱着她哭道:“不要哭,地窖里的蜜酒都送给你,我再不小气了。”
死别苦,生离难。
藤花仙子泣不成言,湿了衣襟。
我陪她一起挑灯,说悄悄话,度过在天界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天界派人来催。藤花仙子揉着红肿的眼睛,替我梳妆,妆罢,她对着镜子左右细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天工制成的东海珍珠琉璃藤花簪,斜斜替我插在鬓角,耀眼光华照满屋,细碎的琉璃珠和珍珠垂下,在耳边如鱼儿般跳动,映得人多出三分颜色。
这是她最心爱的发簪,平时连碰都不舍得给人碰。
我惊愕地看着藤花。
藤花仙子满意道:“若能回来,便还我一件更贵重的。”
我戏说:“待你出嫁,我给你一箱子。”
恰逢清虚真人奉命来催第二次,听到我们对话,立刻红了脸,不住偷眼看藤花,欲言欲止,直到藤花甩他一个白眼,坐青鸾远去,还久久收不回视线。
我将藤花帮我收拾的几个大箱子,统统装进乾坤袋。由于大局已定,我不打算向月瞳告别,以免更加伤怀,只将一封留给他的信托清虚真人代为转交,然后一步步离开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最后一眼,看不厌满园梨花开浪漫。
最后一眼,看不腻解忧峰上万年□。
微风吹过,屋檐铃铛清响,彩雀争鸣,梨树上处处爬着解不开的藤蔓,我伸手轻抚粗大枝干,抬头看去,枝叶交错间,漏下缕缕阳光,恍惚还躺着师父身影。乌云飘过,遮住满天光明,他骤然消失,手心没剩下一丝余温。
秋千仍在,石头上乱画的痕迹仍在。往事历历,欢乐时光犹在眼前。
我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又要永远地离开了。
一步三回头,五步一徘徊。
舍不得,放不下。
直到再看不到解忧峰的山头,直到再看不到解忧峰的河流。
云雾峰,层层叠叠的乌云遮住日头,恍若黑夜。四周狂风乱作,卷起的血腥味掩去花草清香。
我看见藤花仙子带着周韶,默默站在云海上方。
我看见百万魔军静静立与山下,无数旗帜飘摇,好像被黑暗吞噬的海洋。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黑暗。
魔军正前方,有大红斗篷在狂风中舞动,斗篷下是穿着黑色紧身铠甲的将军,他身材修长,青发如墨,红瞳如血,俊美难以描述,唯眉间一点火焰纹给他添上浓厚邪恶之气。
“宵朗……”我痛苦地轻声呢喃。
宵朗听见我的声音,仰起头,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灿烂笑容,那瞬间,就好像全天下的月光都映在他脸上,又好像全天下的星星都在欢喜。松开按在腰间宝剑上的手,朝我伸来,手心里是常年征战被兵器磨出的厚厚老茧。
“我们回去吧。”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就好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昏暗中,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身形。
恍惚间,让我有师父站在面前的错觉。
只是错觉。
魔界
我直径从宵朗伸出的手旁走过,连眼角都没有扫他一眼。
打扮奇形怪状的魔将们用忍笑的目光看着我身后,气氛变得尴尬紧张。一直在静观的炎狐将手中铁扇收拢,替主子打圆场道:“这丫头都给吓傻了,把宵朗大人的龙车驶来,路途遥远,别颠着了娇客。”
龙车约莫三丈长宽,金丝楠木打造,挂着东海珍珠帘,拉车的毒龙长着厚厚皮甲,口里喷着火焰,气焰嚣张,似乎在向我扬武耀威。有魔兵抢上来,放下踏垫,扶我上车。
尚未踏出第一步,一直大手将我拦腰抱起,天旋地转后,被甩入一个冰凉的怀抱。抬头看去,宵朗的黑金铠闪着寒光映入眼帘,他的脸色比铠甲更冷,半眯着眼睛道:“战败上供的人质,何来乘车的资格?自当游街示众,让子民们一睹胜利的威风。”
赤虎抓抓脑袋,不解问:“可是,是您亲口……”
他话音未落,宵朗已嗤笑道:“赤虎啊赤虎,你跟随我那么多年,还分不清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开玩笑吗?”
赤虎摇头,老实道:“分不清。””
“做事要因时制宜,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宵朗痛惜地叹了口气,又拍拍我脑袋,教训道,“做事不要拘泥过去,懂吗?”
坏人说好的东西肯定不好,我凭直觉摇头。
“也是不可教的。”宵朗教育失败,心情似乎有些郁闷,他不再理我,命人牵坐骑来。
一头黑色巨象缓缓从魔群中走来,它身高约十丈,披着重重的锁子甲,瞪大血红色的双眼,露出比刀锋更锐利的獠牙,每踏一步都地动山摇。待走到主人面前,恭恭敬敬跪下前肢,俯身请他上背。
宵朗将我双手牢牢反剪身后,抱起往上一纵,轻若云烟腾空起,略转身,已到象背,象背上竟是一座凉亭,挂着帘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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