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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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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武媚娘在看墙头。
那当年是谁在看那立于亡国城头上的佳人?
曲终。
长剑挟带一股肃杀之气急速飞出,直刺徐凤年头颅。
她似乎听到了将死之人的那句“临终别言”:十指剥青葱,能不提剑,而只是与我手谈该多好。
那一瞬间,死士鱼幼薇纤手微微颤抖,可剑却已刺出。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这首《望城头》,是鱼幼薇父亲写给娘亲的诗,那时候父女两人被裹挟在难民潮流中,回望城头,只有一个纤弱身影。
父亲回到上阴学宫没多久便抑郁而终,真名鱼玄机的她便长途跋涉来到陵州,先学了最地道的凤州腔,然后做了三教九流中最不堪的**女,所幸姿容出众,一开始就被有意无意培养成花魁,不需要做令她想到便作呕的皮肉生意。
然后,顺理成章遇到了寻花问柳的世子殿下,最多时间只是手谈对弈,这个人屠的儿子,真不像他父亲啊,不会半点武功,好色,但不饥色,甚至一点不介意跟她说许多诗词都是花钱跟士子们买来充门面的。
鱼玄机只是学了世人熟知的公孙氏剑舞皮毛,但自信足以杀死徐凤年,前提是房外不会站着北凉王府的鹰犬,整整五年时间,她都没能等到机会。
然后徐凤年消失了三年,再过半旬就是娘亲的祭日,鱼玄机准备什么都不管,去守墓一辈子,可他却回来了,而且没有贴身护卫在院门附近虎视眈眈,冥冥中自有天意吗?
她问过他的,敢不敢看剑舞。他说,死了值得。
刺杀世子殿下,大柱国徐骁最心疼的儿子,她肯定是必死的,天下没有谁做了这种事情能活下去。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到时候他要打骂,就随他了。
鱼玄机不忍再看。
铿锵一声。
离徐凤年额头只差一寸的长剑断为两截,鱼玄机睁开眼,茫然恍惚,不知何时,院中多了一位白袍女子,连她都要赞叹一声美人。
刺杀失败了?
鱼玄机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庆幸,手上还有一柄剑,本来就是用作自刎以逃过屈辱的,抬手准备一抹脖子,死了干净,可惜武媚娘就要成为野猫了,那个男人也说过大雪铺地的时候,站在王府听潮亭里,能看见最美的风光,最美是多美?
无须徐凤年出声,一心成为死间的鱼玄机就被桃花一般的“女子”单手捏住蝉翼剑刃,一拈就夺了过去,随手一抛,斜割去大片芭蕉。这还不够,一膝盖撞在鱼花魁腹部,让这样天见可怜的美人弓身如虾。
徐凤年本想嘀咕一句美人何苦为难美人,但见识到白狐儿脸的狠辣手法,识趣闭嘴。继而看到失魂落魄的鱼幼薇,虽然笃定在这里死不了的徐凤年恨不得怒骂一声“臭婊子”,然后冲上去干脆利落耍上十七八个大嘴巴子。
但默念小不忍则乱同床共枕大谋,呼出一口浊气,出了凉地四州,徐凤年是死比活着容易,可在凉地境内,死比活着就要难太多了,你们这帮过江之鲫一般的刺客,真当把身兼大柱国和北凉王的老爹当做绣花枕头啊。
再者徐凤年这三年饱尝底层辛酸,心智成熟许多,当年只是费解鱼花魁莫名其妙杀气凛然的剑舞,他一个天天跟老爹以及袁左宗一帮沙场上走下来的头等武夫杀神厮混,世子殿下没武功不假,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回到陵州不过是打定主意要以身犯险,确定一下鱼幼薇的葫芦里卖什么药,是春药,那最好,扛回家鱼水之欢了,卖毒药,对不住了,也是扛过去,但下场嘛,一个憋了三年一肚子邪火的男人对付一个睡梦中都想扑倒的美娇…娘,还能做啥?
唯一的意外,恐怕就是出手是白狐儿脸,而非事先跟老爹说好的府上实力最高绝最霸道最牛气的高手高高手,当然,看情况,白狐儿脸即便没那么高,也挺高的了。
徐凤年厚着脸皮道:“白狐儿脸,有没有让她失去抵抗的手法,点穴啊之类的?”
白狐儿脸点头道:“有更简单的。”
直接一记手刀砍在鱼花魁白皙脖子上,敲晕了。
徐凤年僵硬着脸庞,跑过去探了探鼻息,确定不是香消玉殒后,得意冷笑一声。抬头一看,白狐儿脸已经没了踪影,不愧是高手风范。徐凤年将娇躯扛在肩上,就这样扛出了紫金楼。
这一天,陵州城便开始疯狂传扬“世子殿下霸王硬上弓了鱼花魁”的消息。
第八章 东魁
陵州城内的膏粱纨绔们由衷叹服世子殿下的跋扈段位是顶天的,三年蛰伏,才回了陵州没几天,就把鱼花魁给亵渎了。
徐凤年把本名鱼玄机的蹩脚刺客扛回王府,后头跟着衣衫不整的李翰林,严池集不喜狎妓,方才只是正襟危坐与楼内言辞素雅的红倌清谈风月,看到凤哥儿在芭蕉院呆了片刻便将鱼花魁给拎出来,暗赞一声霸道。
到了府内,李翰林很审时度势地拉着严池集去逛白龙斋。
徐凤年将鱼幼薇摔到内室大床上,拿了一捧绸缎绑住手脚,还不放心,再捆了一层。
翻箱倒柜找出李翰林纵横花场百试不爽的玉泥散,这比一般采花贼行走江湖必备的蒙汗药软骨散之流要来得高级,女子服用后神志清醒,但体酥身软如一滩暖玉,想要咬舌自尽很难,却不妨碍婉转呻…吟。
放进酒杯融化后,撬开鱼幼薇的嘴巴,倒进去,忙完了这些,徐凤年就一巴掌拍下去,粉嫩脸颊浮现一个鲜红五指印,没醒,徐凤年又摔了两个耳光,终于把鱼花魁给打醒。
鱼玄机睁开眼睛,不挣扎,不抗拒,重新闭上眼睛,软软糯糯说了一句让徐凤年差点暴跳如雷的话:“世子殿下动作快一点,我就当被畜生咬了一口。”
徐凤年俯身抚摸着她被打红的冷清脸庞,挚爱情人一般怜惜道:“疼不疼?”
鱼玄机纹丝不动。徐凤年也就不故作姿态,拿起床上一本早就准备好的春…宫图,绘于丝帛,配香艳词和狎昵语句,图画惟妙惟肖,掀开一幅,讲述如何把玩纤足,徐凤年摘去鱼玄机袜子,动作不停,嘴上说着“纤腴得中,长短合度,不可无一,不能有二,才是神品。幼微,你的玉足摸起来可真舒服,深冬降至,以后就能帮我暖被窝了。这脚啊,春…宫图上说兼有眉儿秀弯、手指尖、双峰圆润、唇色红颜以及私…处隐秘的众家之长,你说我是玩弄半个时辰呢,还是一个时辰?”
鱼玄机有一双堪称神品的美足,她入行五年来,无需劳作,每日浸泡香浴,对身体每一寸都保养周到,因为徐凤年亵玩带来的本能紧张,脚背弯弓如一轮弧月。
徐凤年不愧是千金一诺,说亵玩一个时辰,就玩够了一个时辰,尤其当他伸出一根手指摩挲于鱼花魁两粒玉珠脚趾间,明显能感受到她的压抑颤抖。
接下来攀沿而上,隔着鱼玄机最后一层贴身绒裤爱抚双腿,修长白嫩,耍剑耍得那么飘逸神采,美腿不出意料地充满了弹性,又折腾了半个时辰,接下来却不是扯掉肚兜“开门见山”,而是褪下自己衣物,侧卧在鱼玄机身旁,含住了她的耳垂。
美人已经香汗淋漓,泪眼朦胧,紧咬着嘴唇,渗出血丝。
徐凤年在她耳畔轻声道:“《望城头》,剑舞,上阴学宫。顺藤摸瓜,我就不信凭借北凉王府的势力,揪不出你背后的身世秘密,到时候你一切在乎的东西,我都会摧毁掉,活人,就杀。死人,我也要刨坟。慢慢玩腻了你,就将你沉尸湖底,请武当山的老道做一场法事,让你做那冤魂野鬼,不得投胎。与我作对,这便是下场。”
鱼玄机满颊泪水。
徐凤年猛地张开五指握住她的胸脯,全无先前的温柔,鱼玄机一阵刺骨疼痛,徐凤年狰狞微笑道:
“我心好,卖你一次后悔药。你只要肯服侍我,直到你人老珠黄的那一天,我就答应你还是鱼幼薇,我不去管你是西楚旧臣的遗孤,还是江湖上被北凉铁骑践踏碾碎的乱民,我都不去追究。一切都安安好好,你能做我的一只金丝雀,这世上,还有比北凉王府更华丽的笼子吗?”
鱼玄机哽咽抽泣。
徐凤年冷不丁下猛药道:“记起来了,还有那只武媚娘,多讨喜的小东西,可怜可悲啊,马上就要变成野狗的嘴食。我这就起床,去芭蕉院抱起它,当着你的面剁烂,再丢给饥肠辘辘的野狗。”
鱼玄机晕厥过去。
徐凤年哑然,这就吓晕了?计划里还有更生猛的狠药没抖搂出来,意犹未尽啊。
徐凤年捏了两把红粉玉鸽,过瘾,只是鱼花魁死人一般直挺挺的,摸了几下,徐凤年就失了兴致,若只是漂亮的娇躯,徐凤年挥之即来挥之即去,想要多少有多少。
坐起身,穿好衣服,低头看了一眼晕睡中梨花带雨的鱼幼薇,徐凤年胸中的怨气和眼中的阴戾淡去几分,一个傻闺女罢了,不稀奇,府上不就有一位太平公主吗?
徐凤年给脑袋搁在一只大红金钱蟒引枕的她盖上棉被,世子殿下心中对世间女子美貌气态有一杆秤,一百文即一两银是极致,六十文是中人之姿,只有上了八十文才能入徐凤年的法眼。
在他看来白狐儿脸抛开男人身份,能有九十五文,本来想评一两银,但觉得不妥,得给自己留点念想;姜泥有九十文,但将来还能更漂亮些。
眼前鱼幼薇八十六文,跟他大姐差不多。府上过七十文的艳妇美婢不多,但也不少,只不过吃这类勾一勾手指头的窝边草,用世子殿下的术语就是“忒不是个技术活”,徐凤年不学武,不敢纵欲过度,精挑细选,宁缺毋滥,品格“高雅”。
徐凤年忙活了两个时辰,吃了点存在精巧食盒的温热糕点,有了力气,坐在床边,又是一巴掌打醒鱼花魁,冷言冷语道:“想不想吃用武媚娘的肉做成的包子?”
鱼玄机终于沙哑哭泣起来。
徐凤年翻白眼道:“骗你的。不妨跟你说实话,我要出气,至多跟你和你的家世过不去,等将你投了湖,武媚娘我帮你养着,一定白白胖胖。”
她愣愣望着徐凤年。
徐凤年冷笑道:“在床下,我何时骗过你?
她委屈道:“此时你坐在床上。”
徐凤年恼羞成怒,豁然起身道:“驴草的,记打不记好的娘们,老子这就去把武媚娘剁成肉酱!”
刚起身,就听到鱼幼薇轻轻道:“我给你做奴,从今天起,我只是鱼幼薇。”
徐凤年转身凝视着神情死寂的鱼花魁,问道:“我能信你?”
她闭上眼睛哀苦道:“那你先杀了我,再去杀武媚娘。”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松开她手脚捆绑,然后离得远远的,“今天你先睡这里,明天帮你安排一个院子,算是做我的暖房侍妾,别奢望名分,没有的允许,不准四处走动。”
她平静道:“我想武媚娘了。”
当晚,世子殿下就派人去紫金楼给鱼幼薇赎身,芭蕉院子除了一只白猫,什么物什都没捎回北凉王府。
……月明星稀,两人缓缓走上听潮亭台基,搭配古怪。大柱国徐骁和徐凤年招惹来的白狐儿脸。
因为逝世的王妃一生信佛,雄伟台基下有四方形佛塔一座,刻八瓣梅花须弥座,塔身为覆钵形,正中开一船形龛,内刻一佛结跏趺坐于莲台,神态庄严,刹基有石雕八金刚举托刹身。
这座建筑无疑是陵州城的风水所在,陵州缺水,北凉王徐骁便以人力扩湖为海,寓意“水笔”,听潮亭高耸巍峨,临水而建,聚集天地灵气和吸收日月精华。
主阁一楼檐下有三块横匾,正东为皇帝御赐“魁伟雄绝”九龙匾。
入阁前,大柱国轻笑道:“以救凤年一命换南宫先生入阁,怎么看都是我赚了。”
白狐儿脸神色…如常,没有答话。
推开大门,大厅内一块巨幅汉白玉浮雕《敦煌飞仙》映入眼帘,画上衣袂飘摇的飞仙俱是与真人等高,连见多识广的白狐儿脸一时间都驻足失神。
微微驼背的北凉王徐骁呵呵一笑,介绍道:
“这一楼西厅摆有天下间入门武学三万卷,不甚值钱的东西,我搜罗来不过是占个位置,加点家藏万卷书的书香气派。
二楼是暗层,除了四千阴阳学纵横学孤本,还有四十九件天下奇兵利器,是我二女儿最爱呆的地方。
三楼有高深宝典秘笈两万卷,四楼暗层珍藏了一些奇石古玩,总被凤年骂铜臭得很。
五六楼,便是那些个不惜犯险潜入王府的江湖豪客所图之物,再往上,相信寻常高手看也看不懂。
至于顶楼,空无一物,南宫先生,若想登高远眺,可去山顶的白鹤楼一览风光。”
白狐儿脸听出大柱国话中含义,点了点头。
徐骁眯起眼睛笑道:“那我们直上五楼?”
白狐儿脸摇头终于开口道:“上去以后可能就再也没兴趣看下面几楼的六万卷了。”
徐骁并不惊奇,哈哈一笑,独自走上楼梯,没入阴影。
腰悬绣冬春雷两柄刀的白狐儿脸站在玉石屏风前,神采奕奕。
大柱国到了八楼,竹简古籍遍地散乱,一张紫檀长几,放着一盏昏黄飘摇的烛灯,几角搁有一只装酒的青葫芦,一条红绳系着葫芦口和一人的枯瘦手臂。
那人席地而坐,披头散发,一张脸惨白如雪,眉心一抹淡红,仔细一看,犹如一颗倒竖的丹凤眼。他一身麻衫,赤脚盘膝,下笔如飞。
大柱国徐骁捡起十几份竹简,整齐放好,这才有地方坐下,歉意道:“来得急,忘了带酒,回头让凤年补上。”
徐骁显然对怪人的沉默习以为常,自顾自道:
“没有一位真正的超一品宗师级高手坐镇王府,我终归睡不安稳。希望这个南宫仆射不要让我失望。说来也怪,密探打听了半年时间,都没能挖出此人的根底,看来只能是北汉那边的人了。义山,你说他目前有几品实力?”
枯槁如鬼的男人开口,如一股子金石声,“从一品。阁内修行十年,可此下众生,此上无人。”
大柱国啧啧道:“凤年捡到宝了。”
病痨子男人拿起葫芦,倒了倒,没酒了,顿时索然无味,于是停笔,眼神呆滞。
徐骁站起身,抬头望着南面墙壁一幅《地仙图》,负手皱眉道:“义山,凤年不久便及冠,行冠礼,你赠一个‘表字’吧。”
男子想了想,“徐凤年,字天狼。”
大柱国徐骁猛然放肆大笑,颇为自傲。
第十章 温酒敲钟再观景
白狐儿脸再次闭关,前脚才踏入听潮亭,后脚这边湖面就彻底碎裂,不仅如此,整座湖水都开始晃荡起来,无数锦鲤跃出水面,看得鱼幼薇神情恍惚。
上阴学宫授课驳杂,唯独杜绝鬼神一说,但眼前诡谲奇景,鱼幼薇不相信是人力可及,连见惯了万鲤朝天的姜泥都紧皱眉头,想不透其中缘由。
徐凤年琢磨了一下,低声咒骂一句,将啃到屁股的黄瓜丢了进去。
马夫老黄双手插袖抖索着小跑过来,估摸着是凑热闹。
这老仆在王府身份比较特殊,无亲无故,但因为给世子殿下和二郡主养了很多年的马,即便是性情阴鸷的沈大管家见到老马夫都会缓下脚步点点头,而老黄不管见到谁都是万年不变的憨样,咧嘴,缺门牙,傻笑。
徐凤年招呼老黄坐下,湖面已经平静下去。
让下人去准备一艘乌篷船,带上姜泥鱼幼薇和老黄一起去湖心煮酒赏雪,老黄没啥兴趣,除了喂马就是偷闲喝点小酒,所以屁颠屁颠,整张老脸都是笑容。
到了船内,老黄架起火炉,适时添加干柴,酒不是黄酒,而是陵州特产的一种土酒,王府外地庄子酿的新酒,酒面上浮起不好看的酒渣,色微绿,细如蚁,被一些个买不起好酒的陵州穷酸才称作绿蚁酒,没太多讲究,可大柱国就好这一口。
绿蚁酒真正扬名,却是由于北凉王府二郡主十岁所作《弟赏雪》第一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极为凉地士子称道,然后广为流传,被京城诸多清谈名士惊为天人,一时间竟起了一股冬日温绿蚁的潮流。
北凉王徐骁二子徐凤年徐龙象,二女中长女徐脂虎,次女徐渭熊,二郡主这名字可没半点女儿气,从小便聪慧过人,剑术有成,诗词更是一鸣惊人,胸有丘壑,十六岁进入上阴学宫求学,跟韩谷子习经纬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二郡主惊采绝艳,相貌却平平,远不如大郡主和世子殿下那般姿容出彩。
姜泥依然不喝酒,因为她讨厌绿蚁酒,讨厌一切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东西,憎恶程度,仅次于徐凤年。
鱼幼薇喝了好几碗,剩下都是徐凤年跟老黄两个豪饮而尽。
听潮亭那边一番如临大敌剑拔弩张的气氛,身披厚狐裘的大柱国看到一行人登船,抬手一挥,王府内六七位影子高手缓缓退下,其中五位守阁奴出来了三位。
酒劲上了头,徐凤年醉眼朦胧指了指姜泥,再点了点鱼幼薇,嬉笑道:
“你,还有你,其实说到底无冤无仇,却弄得不共戴天,杀我?行啊,姜泥,你把神符拿出来,我让你刺一刀。我倒要看看,是我身上的乌夔宝甲结实,还是你的匕首锋利。要不我们打个赌,你赢了,结果当然不需多说,如果我赢了,你给我笑一个,太平公主,如何,这笔买卖划算否?”
姜泥细眯起好看的眸子,跃跃欲试。
姜姓。神符。太平公主。
娘亲曾是先帝剑侍父亲是西楚散官的鱼幼薇手一抖,惹来怀中武媚娘一声懒洋洋的叫嚷。
徐凤年扔掉身上那件千金狐白裘,扯开里头的衣襟,露出游历归来后便不舍得摘下的藏青色宝甲,敞起胸膛:“来,刺我一刺。”
姜泥在犹豫,伺机而动,如同一只幼豹。
老黄并不担忧见血,大少爷那三年起先吃了没江湖经验的亏,比较狼狈,越到后来,就越奸诈了。
最终,她放弃了诱人的机会,冷笑道:“你会做赔本买卖?我宁肯信鬼都不信你。”
徐凤年唰一下迅速穿好衣衫重新披上狐白裘,哈哈道:“幸好幸好,都吓出一身冷汗了,这酒果然不能多喝。老黄,去撑船,咱们回了,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姜泥眸子中充满懊恼。
老黄跟着少爷一个劲乐呵。
上了岸,姜泥愤恨而走。
鱼幼薇没有穿上他送去院子的貂裘,就将身上整座王府奢华程度仅此一件的狐白裘交给她,顺便摸了摸武媚娘的小脑袋,看似随口道:
“你学了凤州腔掩人耳目,但在芭蕉院,一个小小的试探,就让你露馅了,在船上,又是一个半真半假的西楚太平公主,便把你的狐狸尾巴给勾搭出来了,幼微,你真的不适合当刺客死士,以后就安心做笼中鸟金丝雀吧。你看,我没骗你,这里有极美的雪景。”
说完徐凤年就喊了一声剪径草寇的行话“风紧,扯呼”,带着仆人老黄跑远了。
披着千金裘的鱼幼薇驻足原地,身上分不清是狐白裘还是风雪。
……离阳王朝乾元六年,农历二十八,北凉王徐骁与世子徐凤年拂晓动身,除了陈芝豹和褚禄山不在行列,其余四位义子都随行,三百铁骑,浩浩荡荡前往昆州境内的九华山。
这山虽是地藏菩萨的道场,但离阳王朝一直崇道抑佛,再则九华山地处偏远,也无大庙大佛可拜,最重要的是这些年大柱国有意驱逐闲杂信徒,让九华山显得格外茕茕孑立。
山顶有一座千佛阁,楼顶有万钧大钟,这里的撞钟极有讲究,一天敲响一百零八次,一次不可多,一次不可少,晨钟暮也钟,每次紧敲十八次慢敲十八次,再不紧不慢十八次,如此反复两次,一天共计一百零八,应了一年十二月二十四节气和七十二气候,佛家寓意消除一百零八烦恼根。
王妃逝世后,一生不曾纳妾的徐骁甚至打定主意此生不再娶妻,而且每年清明、重阳和农历二十九都要亲自来到山巅千佛阁,亲自早晚两次敲钟。
尚未进山门,所有人便默契地卸甲下马,徐骁与徐凤年并肩前行,四位义子袁左宗、叶熙真、姚简和齐当国拉开一段距离,不敢逾矩。
四人中“左熊”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先锋型武将,武力超一流,行军布阵也出类拔萃。
叶熙真是儒将,擅长阳谋,运筹帷幄于幕后,与那喜欢旁门阴谋的禄球儿截然相反。
姚简是道门旁支出身,精于觅龙察砂,总随身带着一本被翻烂的《地理青囊经》,没事就喜欢蹲在地上嘴嚼尝泥土。齐当国为北凉铁骑徐字王旗的扛纛者。
至于那位六子之首的陈芝豹,号称“小人屠”,生平功绩大抵可以一叶知秋。
当晚六人夜宿山顶古寺,农历二十九早晚大柱国徐骁敲响一百零八次钟声。下山前,黄昏时分,徐骁和徐凤年站在千佛阁回廊,大柱国轻声道:“等你行冠礼,以后就由你来敲钟了。”
徐凤年点头嗯了一声。
山风乍起,暮色中云海飘散,群峦山岭如同一座座海中仙岛,山风又起,复尔被掩隐在云海波涛中,气象雄伟。偶尔云海中会激起十数道蘑菇状的粗壮云柱,冲天而起,徐徐跌落飘散,化作丝丝缕缕游云,是九华山特有的一景。
徐骁伸手遥指那玄奥景象,道:
“极少有人能几十年不变的一帆风顺,起起伏伏才是常态,朝廷里那几位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的三朝元老都不例外。你爹这份荣华是无数次豪赌赌出来的,所以最忌讳别人说那句爬得高跌得重,生怕跌下去,就连累你们几个起不来。做武将,封异姓王,已是登顶,为文臣,大柱国也是极致,这份滔天殊荣,离阳王朝四百年来,屈指可数。”
父子视野中,景象如沧海扬波,似雪球滚地。
大柱国的嗓音醇厚中正,透出一股绿蚁酒特有的浓烈。
“这里就你我父子两人,最多加上天上的你娘,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李义山说得对,功成易,名退难,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三年前,朝廷有意将你召去京城,陛下甚至有意将最受宠爱的十二公主赐婚与你,届时你就要进京做那空有锦绣名头的驸马爷,实为质子,但被我婉拒了,让你去游历三年徒步六千里,才封住朝廷的嘴,但这仍然治标不治本。
我在等,若陛下还不肯罢休,哼!徐骁十岁持刀杀人,戎马四十年,就没读过几篇道德文章,到时候那就怪不得徐骁不忠不义了!徐字王旗下三十万北凉铁骑,谁敢正面一战?”
徐凤年苦笑道:“老爹,我可对皇帝宝座没兴趣。你一把年纪了,别做那辛辛苦苦打天下给儿子当皇帝的事,多傻,我当上了,也不见得比当世子来得舒服。”
徐骁怒目道:“那你愿意去当狗屁驸马?跟那鱼姓女子一般做只笼中雀?”
徐凤年白眼道:“就算反了,你也做不了皇帝老儿。凉地从来没有出龙的风水,何曾有过一统天下的人?”
徐骁叹息道:“李义山也是如此说的。若你只是个李翰林一样的废物,爹也就无所谓了,做个驸马也无妨,寄人篱下,起码也是皇宫的屋檐下。
你二姐去上阴学宫前跟我说的一席话,一语中的,一个家族表面上蓊蔚洇润,气象雍容,没用,大多内里中空,尤其忧心后继无人,越是富贵豪族,一旦儿孙一代不如一代,远比入不敷出内囊渐尽来得可怕。
所以爹根本不怕你挥霍无度,可是凤年,你给爹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呐,你给爹透个底,究竟有没有想法将来手握北凉兵符?到时候你二姐做军师,黄蛮儿替你冲锋陷阵,加上爹的六名义子,即便爹死了,三十万铁骑也乱不了散不掉。”
徐凤年反问道:“你觉得呢?”
徐骁耍赖道:“爹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攒下偌大家业,你这不孝子怎么也得给爹留点念想不是?”
徐凤年豪迈道:“这个嘛,没半点问题。不就是败家嘛,我的拿手好戏。”
大柱国驼背的腰,那一刹那,似乎悄悄直挺了。
……
第十一章 胭脂探花
寻常在外头寻花问柳腻歪了一旦觉得百无聊赖,每个半旬徐凤年就要去听潮亭跟师父李义山讨教学问,或者去二楼搜寻一两本密教欢喜法门的秘典回屋子自学成才,但白狐儿脸入驻后,徐凤年就没去打搅这家伙的闭关。
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喜庆辉煌,仅是大红灯笼就挂了不下六百个。
所以徐凤年一直替那些刺客打抱不平,就算轻功了得溜进了王府,可要找到徐骁也委实不易,九曲十八弯的,耐心差的好汉估计要忍不住跳脚骂娘了。
正月里,携带贵重礼物的访客络绎不绝,但有资格当面赠礼给大柱国的权贵豪贵屈指可数。大半都过不了管家宋渔那关,然后又有大半被大管家沈纯拦下。
剩下的都是李翰林严池集父亲这个段位的高官或者世交,这些老油条从来都是准备双份礼的,显然深谙北凉王府的规矩,除非军国大事,其余一切都由世子殿下的话最作准。
徐凤年自然来者不拒,叔叔伯伯也喊得勤快,人情世故愈发熟稔。
元宵节。
徐凤年带着一群恶奴恶犬去陵州著名的科甲巷看彩灯,元宵素来是赏灯赏月赏佳人的好时光。
流亡三年,徐世子长了不少见识,不仅各个州郡的粗俗俚语都掌握了不少,还听说了许多至理名言,例如“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感触颇深深以为然呐。
为了姑娘,徐凤年与人大打出手的次数双手加上双脚都数不过来,还得加上李翰林孔武痴这几个兔崽子的才勉强够数,历年来遭殃倒霉的手下败将能凑成好几行伍。
出了位新花魁使得风头近年隐约盖过紫金楼的红雀楼就在科甲巷里,所以徐凤年带上了鱼幼薇,说要带她去砸场子。
科甲巷拥挤异常,那些个专门在这类场合趁机揩油的痞汉子个个眼神放光,捏手摸胸拍臀,手法老道,更有艺高人胆大的,一边嚷着“挤啥挤,急着拖家带口去投胎啊”一边顶着前边的翘臀小娘子,运气好的,若是能碰上发…春的骚婆娘,指不定还会配合地磨一下,人生百态,光怪陆离。
徐凤年小时候没少跟李翰林做过此类下作门道,只不过那会儿姐姐们转身一看是个翩翩俊俏少年,大多不计较。
徐凤年不管走到哪里,就自动让出一条道,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占鱼花魁的便宜。
徐凤年对猜灯谜不感兴趣,倒是身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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