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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第3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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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评价,边帅不得不巴结他们。
当然以徐平跟赵祯的关系,身边又有李璋主管机宜,不管是谁来做走马承受,都影响不了他的地位。赵祯派王守规来,只是因为这个职务不得不设而已。
王守规是陕西路都钤辖王守忠的弟弟,因哥哥的恩荫入宫为小黄门。明道时有一夜宫中失火,他最先发觉,引导赵祯和太后到了安全的地方,由此功升为入内殿头。赵祯派他来,念他旧功给他个立功的机会是一,最重要的还是他为人谨慎,做事有分寸。
内侍出外任职,飞扬跋扈的固然不少,谨守本分的也不乏其人,不能一概而论。特别是到徐平这种大臣身边,跟皇帝的交流渠道不缺,飞扬跋扈就是自寻死路了。
雨一直不停,帅衙的地上有了积水,雨点打在上面到处是水花。
帅府公吏匆忙收拾了官厅,准备热茶,徐平和王拱辰两人到官厅里坐着说些闲话。
并没有等了多久,王凯、李璋和田况等人先到,刚刚落座,刘涣和鲁芳便就到了。
徐平起身迎上去对两人道:“此次去青唐远程辛苦,来,你们先饮碗热茶暖一暖身子。”
刘涣急忙拱手:“经略何等身份?下官怎么当得起如此重礼?经略安座。”
徐平落座,众人叙礼,一起坐了下来。
上了茶来,大家饮过了茶,徐平问刘涣:“此去青唐可还顺利?厮对朝廷的态度如何?都说现在河湟一带局势异常混乱,到底是怎么个混乱法?”
刘涣把茶放下,道:“下官此去主要是对厮宣旨,青唐蕃部的事情便由下官说,河湟的局势还是由鲁提辖讲,打探消息都是他的人。此次见到厮,才知道因为被邈川和宗哥逼迫,他在青唐城待不下去,已经到了历精城,跟乔家族人在一起。得知朝廷加封他甚是欣喜,对朝廷也非常恭顺,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也派了谢恩的使节来,并贡好马五十匹。现在使节和马都在城外驿馆里,等有了经略吩咐再来拜会。”
按照天圣年间定下来的规矩,西方来的使节都先到秦州,一般的就不再前进,由秦州知州代朝廷接待,打发回去。他们的贡物,也不再允许他们自己或者雇人运送,而是由各州厢军押运。蕃邦来使花费不小,朝廷不想做这个冤大头,因此一般不许入京。
不过厮到底不同,徐平经略河湟还用得着他,入京笼络一番还是有必要的。
刘涣讲起青唐蕃部的近况,与徐平估计的差不多,此时厮仅能自保,根本无力向党项进攻。宋希望他帮着打党项,他还盼着大宋出兵帮他压制仇敌,缓一口气呢。
第29章 攻略(一)
刘涣讲完前去青唐见厮的经过,众人这才清楚了解他现在的处境。
景二年,党项在攻破河西中心西凉,吞并六谷蕃部之后,南下攻略河湟。厮率众拼死抵抗,最终大破党项军,击败元昊。这是厮势力的顶峰,不管是手下人马,还是他个人在蕃部中的声望,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这一次的胜利,厮自己的势力和第三个妻子乔氏家族的势力都得到了极大发展,于是他便命前两个妻子李氏出家为尼,安排到廓州居住,并把李氏生的大儿子瞎毡和二儿子磨毡角囚禁了起来。两个儿子联合母家宗哥的李氏族人,劫持了李氏逃到宗哥,厮的势力就此分裂,从此开始走下坡路。
此时,厮已经放弃了青唐城,也就是徐平前世的西宁,逃到了乔氏的大本营历精城,背靠青海湖周边蕃部,与跟他敌对的势力对峙。他赞普之后的身份,又收拢了河西的六谷蕃部的一部分部族,历精城又处于东西商道上,还能够勉强维持。
现在青唐周边的局势,党项在他北面占领了西凉,东边控制了兰州,湟河流域的中心则是跟厮敌对的李氏占据的宗哥城,还有跟厮有杀父之仇的一声金龙占据的邈川重镇,厮三面皆敌。东南方向的河州则是怨恨他的长子瞎毡,南边是跟他一直不对付的兄长扎实庸咙,中心在溪哥城。
刘涣讲完,徐平摇头道:“朝廷还指望厮出兵攻党项,现在看来,他哪里来的这个实力?朝里只知道他景二年曾经败过元昊,以为是西北强蕃,哪里知道仅仅三五年间就已经天翻地覆。纵观厮这几十年,从一无所有到在蕃部的声势一时无两,他自己可以当得起英雄人物,但却都是因人成事。先被宗哥的李立遵掌控,他乘势而起,李立遵则借他的名头收拢蕃部,有所图谋。到三都谷一战,宗哥文法被破,李立遵死后他便逃到了邈川,又借亚然族之势。再跟邈川的温逋奇闹翻,杀温逋奇,逃到青唐,依靠乔家族。如果不是河西的六谷蕃部被党项攻破,他收拢了一些部族,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只怕终有一天还是会跟乔家族闹翻。因人成事,别人要借他的名头扩大本族势力,他则是要建立自己的独立的部族,不甘心做傀儡,这便是无法调和的矛盾。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信哉斯言!厮的教训,我们要吸取,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以夷制夷,朝廷想借着这些蕃部的力量围剿党项,他们又何偿不是要借朝廷的力?等到发展起来,不过又是一个党项而已!”
种世衡道:“节帅说得是,要彻底解决西北边患,只有变夷为夏,以夷制夷只能做权宜之策。不然灭一党项,又起来一吐蕃,还是一样是朝廷之患!”
田况道:“厮是赞普之后,蕃人称其为佛子,依然只能是这个结果,可见这些蕃部是靠不住的。只有郡县其地,编户其民,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几个人纷纷发言,对于徐平提出的变夷为夏的根本方针再无异议。这些蕃部哪怕是合作得再好,一旦涉及到族群利益立即翻脸,或打或杀,厮都是如此,何况朝廷。
刘涣讲完青唐厮的近况,鲁芳拿了一张草绘的地图,挂了起来,道:“下官此次前去青唐,顺路打探了西北各蕃部的蕃情,绘了这一张图出来。”
这是此次派鲁芳前去的目的,徐平示意他讲下去。
“此时西北,河西已被党项占据,各蕃部势力全灭,只有河湟吐蕃还与党项相抗,下官便以河湟青唐厮为中心,讲其他地方。河湟以北,便是河西之地。党项占据河西之前,那里主要是甘州回鹘、归义军和凉州六谷蕃部势力最强。自赵继迁据银、夏等州,在向本朝称臣的同时,便就向西开拓,他也是在攻六谷蕃部潘罗支受伤,景德元年毙命。此后德明、元昊一直对西用兵,至景三年,尽取河西之地。甘州回鹘和归义军的大部已经降了党项,六谷蕃部的首领厮铎督则率数十万口降于厮,这也是厮跟宗哥族和亚然族相抗的本钱。下官想说的是,观河西蕃部这几十年的过往,便就是河湟蕃部将要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攻厮失利,元昊在党项民怨沸腾,根基不稳,也未必会急着反了朝廷,他们应该跟开拓河西一般去开拓河湟。”
徐平点头:“这话说得太对了!前些年我在朝廷就曾经说过,党项什么时候会反?单看他们什么时候败于河湟,不敢再向那里打了。现在看来,当时的估计并没有错误。今日之所以有党项之祸,就是因为朝中大臣只求着边境安宁,而没有细查这些周围的蕃邦到底要干什么。继迁、德明最后所谓对朝廷的归顺,实际上只是为了对西边用兵,最终还是被他们吞掉了河西。元昊如果不是野心太大,在境内大事更张,惹得民怨沸腾,大可以学他的父祖,对朝廷貌似恭顺,用兵于河湟。现在他吞不了,一两代人百年间总可以吞掉,那时更是朝廷大患。党项这个时候反,对朝廷其实是好事,河湟还有跟他作对的蕃部,河西党项刚刚占领,根基并不稳。如果我们能够在河湟一带把党项的势力驱逐出去,甚至郡县其地,齐民编户,则就在党项的背部插了一刀。甘州回鹘、瓜州归义军、凉州六谷蕃部,一向都心向朝廷,被元昊攻灭前,朝贡不绝。归义军本是汉人所部,自不必说,六谷蕃部也曾经数次让朝廷遣帅臣,甚至在至道年间劫本朝市马使丁惟清为帅。”
鲁芳道:“节帅说得不错。六谷蕃部分为左右厢,左厢有督六族、日羌族、的流族和厢邦族等等,除了心山王家族是汉人,其他都是习了吐蕃风俗的党项羌人。而右厢则有者龙族、渴龙族、刑家族、懒家族、章家族、周家族、赵家族等等,者龙族和渴龙族是党项羌人,其他多是蕃化的汉人,前朝称为末部族。左厢以党项羌人为主,右厢则以我们汉人为主。党项能够攻破六谷蕃部,就是偷偷诱使属于党项羌的者龙族反叛,埋伏诱杀了潘逻支,六谷蕃部就此衰落。党项又多次攻打,最终被元昊所灭。”
第30章 攻略(二)
末是晚唐五代被吐蕃掳掠的奴隶,大多都是汉人,被吐蕃贵族奴役。后来乘着吐蕃势力衰落,奋起反抗。只是此时与中原王朝的交通早已经断绝,而且中原自己打得不可开交,最终只能孤悬河西,游牧化,吐蕃化。河西本是汉唐故地,汉人众多。瓜州归义军曾经驱赶蕃人,汉人多是情理之中。就是六谷蕃部,其中也约有半数是蕃化的汉人,势力相当不小。宋朝立国视西北为化外之地,放任不理,最终导致了党项的崛起,这些本来心向中原的势力也随之覆灭。
徐平对众人道:“本朝混一宇内,立国之后因为北有契丹,对西北、西南蛮夷蕃胡皆视为化外,任其自生自灭,以为得计。你不理他们,以为就万事大吉了?党项的反叛告诉我们,等这些蕃胡缓过气来,照样还是要来为祸中原。把灾祸消灭于未起,郡县之地,变夷为夏,才是最终解决的办法。我们现在秦州,要向西开拓,便要遵循这条原则。听从朝廷法令的,便崇之高位,啖之以厚禄,让他们的部族兴旺发达。对朝廷阳奉阴违的,则诛其首领,夷其部族!现在区分的办法很简单,跟着我们一起去打党项的,就是好人,反之就是坏人!好人要有好报,坏人要有恶报,我们秦州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种世衡道:“节帅说得不错。不过,自唐朝时候,河湟和河西除了几个大城,多是羁糜而已。大部分蕃羌族帐,朝廷都封得有可汗之号,骤然变更,就怕蕃胡不满。”
徐平笑了笑,道:“唐朝立国,携常胜之兵,北逐突厥,西破高丽,本来是可以复两汉荣光的。可是唐太宗为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生怕关东的世族威胁李唐皇室,非要引胡制汉。北战突厥,则迁突厥于长城以南,甚至宫中护卫也用突厥人。西击高丽,则迁高丽和渤海于幽燕。至于奚、羌、沙陀、粟特等族,则遍布黄河以北,中原尽皆胡化。唐太宗以天子之尊,而就‘天可汗’之腥膻之号,名为对汉胡爱之如一,实际上只有汉人去迁就胡人,何尝有过胡人迁就汉人?蕃胡入内地,占汉人的地牧马,战时出征,名之为城傍,唐时凡有城傍的地方,现在已经全部都是蕃胡之地了。如今一过黄河,遍地蕃羌,这种盛况自五胡乱华数百年胡人都没有做到,大唐一百多年就做成功了。因为唐朝曾经对那些地方羁糜,现在郡县之地了生怕胡人不满,当初胡人占汉人土地的时候怎么不怕汉人不满?通判,我们经略西蕃,只看怎么做对朝廷最有利,蕃胡怎么想,就不要替他们操心了。”
历史上并没有人认为唐太宗李世民接受“天可汗”的称号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就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对皇帝称号的侮辱,自称下行。作为辨解,非要说自己对汉人和狄夷爱之如一。问题是真爱之如一又何必区别对待?名为爱之如一,实际上还是爱蕃胡要更多一些,强调平等的时候总是有一部分人更平等。把“天可汗”的称号当作光荣,是到了很晚的时候了,而且是主要用来说明唐朝的民族交流和融合。胡人汉化是融合,汉人胡化当然也是融合了,这样讲也没有错。至于把拥有“天可汗”的称号当作是大唐军威的像征,则就属于脑洞清奇,那称号是对周边蕃胡的妥协和利用,而不是征服。
李世民的母亲和妻子是鲜卑人实际上并不一定在这政策中占有多少分量,更重要的还是借这一股政治和军事力量压制关东世族,巩固李唐的皇权。自五胡乱华,内迁的蕃胡民族跟汉民的较量,主要是围绕着世族展开。李唐立国,站在了内迁的胡人一边,美之名曰关陇军阀集团,实际上就是胡人内迁的军事力量。他们继续跟关东的世族斗,最终斗赢了他们。当然,李唐政权最终也为自己的这一政策陪葬,笑到最后的是他们所利用的人。
徐平前世学历史对这些内容和背景总是模糊过去,现在他自己面对这个问题了,可不能再模糊,不然同样遗祸后人。
自安史之乱后中原便就排斥胡人,他们很多都迁徒到了河东路和河北路,并慢慢地汉化。到宋立国,黄河以北的汉人实际上已经不多,宋朝的政策很多都跟这一背景有关。
如今河湟、河西的胡化并不彻底,而且中原的文明程度一直是领先的,随着吐蕃的衰落,那里的人民不管是蕃是汉,都对中原文明充满向往。这是对那里变夷为夏的基础,强大的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则是保障。反对这一政策的便就军事打击,接受这一政策的则就纳入大宋的经济循环,从此过上富足的生活。对于以前来说,这些地方是负担,对于现在大宋的商品经济来说,这些地方就是广大的市场,是经济发展的动力。
种世衡皱了皱眉头,又道:“节帅说得不错,但那终究是远略。现在的问题,是秦州附近的数万蕃兵,他们其实跟唐时的城傍军相差不多。要变夷为夏,只怕首先就要从他们这些人做起,怎么安抚他们的人心,不出现乱子,当谨慎行事。”
徐平点了点头:“不错,这话说得对。如果连秦州周边都收拾不了,我们也就不要讲什么经略河湟了。现在刘涣和鲁芳已经从青唐回来,对周边的蕃情,应该能够掌握了。接下来这些日子,我们便就要议论出一个方略来。从哪里开始,一步一步怎么做,每一步要花多少钱物和时间,目标是什么。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事之前一定要计划清楚。至于附近的蕃兵,便就按着前些日子秦州质子学习的法子,跟整训禁军的办法结合起来,挑出他们的各级军官,统一入营整训。在整训的同时,一样要学习,学习汉语汉俗,学习朝廷的法令,学习军法律令。总而言之,整训完毕,他们跟禁军一样,都是朝廷的军队!”
王拱辰道:“若是如此,就应该发放俸禄了。朝廷用蕃兵,图的就是不费钱粮,而又召之能战。如果发放俸禄,这些花费朝廷会不会同意?”
“会的,只要把事情讲清楚,朝廷又怎么会不通情理?所谓钱粮,实际上就是物资和粮食,钱只是一个符号而已。现在朝廷行用纸钱,印的本钱不高,更重要的是运起来也方便多了。最重要的,不是运到这里多少钱,而是要让这些钱能够买到想买的东西。只要用钱什么都能买到,那秦凤路的钱就是应有尽有。所以其中关键,是三司铺子,还有凤翔府的各场务。当然,蜀中的茶和绢也必不可少,蕃羌最爱的就是那两样吗。朝廷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边地州军花费巨大?实际上给蕃兵发放俸禄,驻泊禁军发放俸禄,又能花得了几个钱?真正的花费,实际上是在向他们的发放的过程中消耗掉了。而只要三司铺子保证了钱能买到东西,那么我们便就可以只发钱,这中间的消耗省掉,说不定还能省下钱来呢。”
第31章 攻略(三)
新政推行这么多年,王拱辰和种世衡又是参与其中的,徐平说的他们略微一想,便就明白过来。边疆的负担以前让朝廷觉得无法承担,实际上不是在边地花的钱多,而是花钱的成本太高。陕西路养一个禁军年费五十贯以上,高的时候近百贯,实际上禁军士卒拿到手里才几个钱?钱是用在物资征集、运输、交易等等环节上了。
以现在的生产力条件和商业环境,哪怕是徐平新政推行了数年了,全国也还远远没有形成统一的市场。市场不统一,陕西路相对独立,朝廷向这里花钱,是真地运钱来,再加上茶、盐和绢了了几种物资而已。入中法下,陕西路的钱太多,物价上涨,投入的钱越多则相同数量的钱起到的作用越少,边际效应吗。需要的是物资,结果运过来的是钱,造成钱越来越没有用,更加需要投入更多的钱,恶性循环。
全国的市场不是统一的,钱却是统一的,大量的钱花在了陕西路,就像加了杠杆一样抽光其他地方的财富。这些浪费掉的财富,并不是花在了战争物资上,而只是追求更多的钱而已。西北战争造成的巨大财政负担,并不是打仗用的物资太多了,而是经济上提供物资的效率太低了。过度地依赖商人,这个时候就表现出了恶果。
从这个意义上讲,历史上宋朝在西北战区,包括陕西路和河东路,跟川峡四路一样使用铁钱,并不仅仅是缺铜的原因,还有经济上的考虑。这几路是对西北战事的物资主要来源地和消耗地,让他们使用铁钱,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区,是明智的决策。当然,具体效果是有,但并不能让宋朝承受住战争对财政的影响就是了。
理清经济循环的各个环节,综合利用商业手段和行政手段,降低经济的流通成本和交易成本,是徐平这几年一直坚做的事,也是他一直坚执不懈向同僚们灌输的。像王拱辰和种世衡这种跟在徐平身边多年的人,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思维。
真正向外开拓其实用不了想象中的那么多钱,而如果把这里的经济盘活起来,跟全国的经济联系到一起,说不定还是正收益。
不对朝廷财政吸血,还能够给周边蕃落带来他们紧缺的茶和绢。再发给他们钱,能够买到那些做梦都想不到的好物,这跟以前征用蕃兵完全不同了。
这个世界只付出不求回报不行,人不知足,升米恩斗米仇还只是对个人的比喻,用在国家部族身上后果更加严重。予取予求养不出心向朝廷的人,反而会养出可怕的敌人。越是有求必应,周边的蕃国越是觉得软弱好欺。毕竟你给的再多,能有人家抢的多?
徐平说的郡县其地,编户齐民,可不只是像内地那样治理,而是要让这里跟全国的经济连成一体。接受这一点的蕃落,过上好日子不是靠着朝廷的赐予,而是跟全国的经济交换带来的财富。经济统一,文化统一,移风易俗,这才是对西蕃的经略政策。
说完青唐北部,鲁芳又道:“青唐之西是回鹘,不必多言。西南是阿柴等蕃部,族落众多,没有首领,名义上奉厮号令,实际自行其是。南边是溪哥城,首领是厮的兄长扎实庸咙,与厮井水不犯河水。东边廓州、河州、邈川刘屯田已经讲过,我不再赘言。惟一要强调一点,此去青唐要渡黄河,如今能供大军行进的,只有河州炳灵寺桥,去邈川那里是最便捷的道路。刘屯田已经讲过,现在邈川的首领一声金龙暗通党项,要经略河湟一带,最可能作乱的就是他们。邈川和兰州连为一体,如今兰州已经被党项控制,蕃酋禹藏花麻娶元昊之女,为党项爪牙。党项据有兰州,由此阻断河西与朝廷的道路,并东迫邈川,南压河州和狄道,屏蔽夏境。与之相比,会州境内全是大山,绝少道路通行,只有党项在天都山建的天都寨,阻断泾源路通往西凉的道路。总而言之,若是要经略河湟青唐,则要害在邈川,若是要北击党项,则要害在兰州。兰州一通,便就能跟河西诸蕃部联系起来,并可沿河而下直击会州。此后便有大道,通葫芦川。”
讲完,鲁芳出了口气,向徐平叉手:“此次前去青唐,下官已经绘好道路地图。只有邈川跟朝廷敌对,而且不尊佛法,没有前去,道路不是非常清楚。”
徐平点头,让鲁芳坐下,口中道:“饭要一口一口吃,现在有这些已经够了。”
站起身来看着众人,徐平道:“古人有云,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理而辱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党项向西部拓地数十年,河西、陇右的蕃羌他们已经得罪遍了。元昊称帝,不独是得罪了本朝,同样称契丹为北边,也得罪了他们。现在是我们跟党项开战,契丹坐山观虎斗,他们不会帮本朝,也同样不会帮党项。元昊四面皆敌,国小力弱,已经处于必死之地。麟府、延、环庆三路,虽然当党项正面,但周围山川破碎,粮草运输不便,本朝要从那里攻出去,其实极为艰难。惟有泾源路有便道通关中,又有葫芦川谷地可到黄河,是真正可以进攻党项的大道。但本朝出葫芦川,则有会州威胁侧后,所以必须先占会州。而本朝没有道路通会州,无法补给钱粮,占了也守不住,所以想占会州必须先占兰州。总而言之,要想真正解决西北党项之患,大军就应当从葫芦川出,而要想让这条路无后顾之忧,则必须占住兰州。自本朝立国未久党项便就叛复无常,我们跟党项打了几十年了,以前总想着以夷制夷,让河西、河湟蕃部攻击党项侧背。事实已经证明这样行不通,蕃部没有把党项怎么样,反而让党项吞没得差不多了。我们到秦州,之所以要向西开拓,拓地是次要的,真正的目的是把向北进攻的道路打通,这是根本则,诸位切记。”
见大家点头,徐平又道:“刚才已经讲得清楚,西北攻略的核心在兰州,而青唐的核心在邈川,这两者现在连在一起,便就是我们接下来一两年要做的事情。邈川是亚然族,跟周边蕃部不同,他们不信佛,信的是苯教。则我们可以抚绥诸蕃羌,把主要的精力用在对付邈川和兰州的党项身上。注意,抚绥不是忍让,没有武力震慑,终究靠不住。今年已经过半,余下来的日子主要用在打好西拓的基础上。大致安排是这样,六月帅府组织秦州和陇州的诸军在关山进行一次演练,整顿战力。最主要的目的,是理好各军的指挥,不要一遇战事茫然不知所措,每军要明确自己该干什么,怎么去做,怎么样才是做好。从七月开始,由宣威军的归明神武对秦州蕃部进行整训,让蕃兵成为可战之兵。再一个就是经营古渭地方,整编蕃部,建寨堡,并族账,代之以乡里之制。”
第32章 道路所达,便为宋土
众人散去,徐平把鲁芳和种世衡留了下来,对他们道:“蕃羌难制,一个是他们住在账里,居无定所,散处在山野间。再一个就是各依部族,不受朝廷管辖。无定居之处,朝廷要管也无从管起,只好依赖各族首领。中间隔了首领这一层,事情便就难办了,遇到恭顺的还好,一旦首领桀骜不驯,贪得无厌,便就会生出无数事端,不听朝廷指挥。”
种世衡道:“节帅的意思,是要让蕃羌也跟汉人一样,定居下来?他们游牧,必须要逐水草而居,这却有些难办。平田沃土还好,可以让他们跟汉人学着种地,山间草场难办。”
“也没有那么难。其实现在蕃羌,多是半耕半牧,纯靠放牧牛羊的并不多。鲁芳,是也不是?反正秦州周边是如此,就不知道河湟的其他地方如何。”
鲁芳道:“节帅说的不错,蕃人大多还是半耕半牧。特别西去的河湟谷地,其实良田不少,不过蕃人不知农事,在其间放牧牛羊,间或种一点麦粟之类,只知道下种,到了熟之后收割,全不知道水肥管理。要是让他们种起地来,这些谷地也就包括大多数蕃人了。”
种世衡还是显得信心不足,道:“招募弓箭手屯田,本朝立国之后一直不断。不过我听节帅的意思,恐怕不是招募弓箭手这么简单,而是要并帐为村,设乡里来管。平地弓箭手屯田的地方自然可以如此,散落山间的蕃羌恐怕极难。”
徐平点点头:“难,我也知道难,但不得不做啊。只要朝廷还管不到他们,那些部落就叛服不常,终是祸患。大的部族自不必说,动则连州跨县,不听朝廷号令。就是那些小的蕃落,反了也极是麻烦。反了不能不剿,而只要动兵,就开支浩繁。偶尔有那么一两次还无所谓,一年到头这样清剿就疲于奔命了。所以这样,在平地可以种田的地方,先开始并帐为村,或三十里,或五十里,建一堡寨,屯驻兵马。堡寨下设乡里,指派乡长里正,让他们向乡里传宣朝廷号令。至于游牧的蕃羌,其实大的牧场就那么几处,每一处也设几个堡寨,把那几个大的牧场管起来。只要控制住了平地和大的几处牧场,剩下的游牧之民便就成不了气候,也不会出现大的蕃落了。堡寨里是贸易之所,抽税要轻,主要让百姓互通有无。好好贸易的便是治下良民,如果有抢掠的,则举族迁往别地,或编入牢城营作役。”
种世衡想了想,点头道:“节帅此举,比打几场大仗还要难,若是成了,对朝廷来说便是长治久安之计。这样,便先从秦州周边的熟户蕃落开始,刚好跟整训蕃兵一起。蕃兵是一账抽一兵,秦州三万五千蕃兵,便就是三四万账,一二十万人口。这些人全部都并到村寨堡里,便就有了基本力量,纵然有小的叛乱,也不需禁军出动了。”
“好,便是如此。通判,你跟监军王凯商量,怎么行事,拟出一个章程来,拿来我看。”
说完,徐平又对鲁芳道:“仅仅是并帐为村寨,还不足以让蕃人驯服。村寨中不便,跟他们以前的日子比起来过得不好,蕃人终究还是会逃亡。鲁芳,这要借助你们桥道军的力量了。凡是建村、寨、堡的地方,都要有道路通达。道路到了那里,三司铺子就可以开到那里,外面的物资就可以运到那里。而蕃人的牛羊毛皮和山间稀缺的药材,可以由三司铺子收购,贩运到山外,甚至卖到中原去。让蕃人能够通过正经的手段赚到钱,买到自己心仪的货物,才能让他们真正做朝廷治下良民。为政之道,在导在疏,单单只是靠武力压服强行管制是不行的。让蕃人在朝廷治下过上好日子,才能解决根本问题。从这上面说,道路所至,便为宋土,不再是羁糜地方,你们桥道军的担子并不比战兵的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解决西蕃的问题,仅仅改变政治结构是不行的,那只是建在沙滩上的城堡,潮水一来,便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想解决问题,还是要改变这里的经济结构,这就是三司铺子来西北的作用。官方建立起贸易渠道,让游牧的牛羊可以正常卖出去,换来的钱买他们需要的物资。这种正常手段,比通过抢掠得到的利益更高,更能让人过上好的生活,才会让牧民真心支持朝廷在这里的统治。
陇右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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