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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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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次郭荃已经在万年县试时来过这十过其六的高标准严要求,尽管临时抱佛脚已经来不及,但不少听说了此事的人还是有了相应的心理准备,这会儿不过是稍稍发出了嗡嗡嗡的议论声,却不比此前万年县试时那一片哗然。当卷子一张张发下的时候,提心吊胆的众人全都没有听到不许以诗赎帖的话,一时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而柳惜明则仿佛早就预知此事似的,也不忙着答卷,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的卷子。

    帖经素来不是他所长,十过其四已经是极限,十条之中答出六条更是几乎不可能。与其这会儿冥思苦想,还不如养精蓄锐待会儿等着试官出题,赋诗赎帖!

    随着铜壶滴漏中的水一点一滴掉入铜盘,外间的日头不知不觉已经升得老高。知道时间紧迫,有的士子还想尝试在这一场帖经上头再尽几分努力,但也有的对这一场帖经所考实在是无能为力,须知帖经所考,既有诗、书、易,也有《周礼》、《礼记》和《仪礼》,更有《左传》、《公羊传》和《谷梁传》这春秋三传,林林总总能把犄角旮旯全都背下来的,这数百人中恐怕是百中无一。如柳惜明这般随便填完了几格,心中不安地等着最终考验。

    然而,眼看时将正午之际,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阵声音不小的喧哗,继而坐在最靠堂外的考生当中,便有人喧哗了起来。

    “京兆杜十九郎回程路上遭人劫杀,人已经在京兆府廨门口了!”

    且不说柳惜明听闻此言大惊失色,别的应考士子又是怎个表情,昨夜一夜紧赶着对口供,今日让赤毕先行打探城门动静,没有赶在大清早第一时间入城的杜士仪,此刻和随行崔氏从者们站在京兆府廨之外,一身本该整洁的白衫之上,这会儿恰是血迹斑斑,一时四周的围观者越来越多。而刚刚又惊又喜拉着竹影和秋娘下了车迎上来的杜十三娘则是整张脸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只是死死拽紧了杜士仪的袖子,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面对心神大乱的妹妹,杜士仪却不好解释太多,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顺便悄悄将手中一小卷纸给了杜十三娘,这才低声说道:“来日府试完了,你来接我时,记得带上那逻沙檀琵琶,再找出那一卷司马先生留下给我的乐谱。还有,这封信送去给朱坡京兆公,要快,决不能耽误。”

    直到京兆府廨中一个青袍官员匆匆赶了出来,他那因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方才露出了几许肃色,不等人开口便举手见礼道:“京兆杜十九见过明公!”

    那青袍官员看到地上那七八个看不出伤势的便装男子,再看看杜士仪以及一众从者身上的血迹斑斑,甚至有人吊着胳膊瘸着腿,一时不禁悚然,竟是失神片刻方才说道:“适才报说杜郎君从洛阳回程路上遭人劫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某昨日傍晚本想赶早入京,城门却因事而早闭,故而不得不逗留城外。本欲夜宿旅舍,孰料一家投宿旅舍称客人已满,一时不耐烦找别家,就夜宿在了土地庙中。不想临时露宿的土地庙夜间突遭歹人以火焚毁,继而更是厮杀连场,最终方才艰难擒下了这些贼人!”

    哪怕杜士仪不说艰难,此刻众目睽睽之下,看着他身上那血迹,看着那些崔氏从者周身上下的凄惨样子,京兆府司法参军事岑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而四周围的人群中一时发出了阵阵喧哗嘈杂的惊叹和议论,间中更有认出杜十九郎的人在那儿大声嚷嚷告知他人其身份,更是让他为之棘手。然而,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见杜士仪又拱手对他一揖。

    “今日京兆府试,杜十九已迟,不知还可应试否?”

    唐时科举未备,别说有缘由,就是没有缘由仅仅是起得迟了喝酒迟了,但使有自信在剩下的时间之中通过那一场,依旧可以叩门应试,省试亦然。然而,岑其虽不是今岁京兆府试的试官,却还听说过其中几分关节,当下再次干咳一声道:“可杜郎君这一身伤势,真的不用先请医士看过?”

    “等到这第一场帖经之后,再诊治也不迟!这些都是洛阳永丰里崔氏从者,可留下为证供。”

    此话一出,四周围观百姓一时有不少起哄似的嚷嚷道:“杜郎君能赶回来多为不易,赶紧放他入场!”

    “就是,别磨磨蹭蹭的浪费杜郎君考试的时辰!”

    眼见得四周围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声援的声音不绝于耳,岑其自忖自己小小一个从七品的司法参军事,没必要搅和进这一趟浑水当中,遂当机立断地高声说道:“既如此,就请杜郎君立时入试场!”

    听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声援,杜十三娘一时紧紧咬住了嘴唇。当杜士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那袖子时,她本能放开了手,可等到竹影双手呈上那个满是考具的包袱,一旁的秋娘亦是递上了铜水壶的时候,她方才大声说道:“阿兄,一定要夺下解头来!”

    你交待给我的事情,我都一定会做好的!

    始终一声不吭的这位杜家娘子突然一开口便是如此豪言壮语,一时间,四周寂静了片刻,随之而来的则是有好事的出声附和道:“没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祝杜郎君旗开得胜!”

    尽管杜士仪所制的墨砚在千宝阁一时千金难求,但让他在民间一时名气大盛的,却是因为那免费开放的书坊。在书坊开张之后那两三个月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新加入不少手抄书,其中不少都是坊间书市从未一见的经史典籍,却是他根据后世记忆而默抄出来的。因而,此刻此人一声之后,一时应者云集,当杜士仪回身长揖谢过,这些鼓噪声一时更大了。

    而杜士仪转身进京兆府廨之际,却是在杜十三娘身边稍一驻足,却是沉声说道:“十三娘,等着阿兄出来!”

    外头喧哗许久,杜十九郎遭人劫杀的消息在试场之内也一时流传得人尽皆知,于奉禁之而不能绝,于是,那些想着十通其六根本没有指望的士子们更是频频后顾,只等人被送进来。在这样的情形下,柳惜明哪里还能养精蓄锐,虽则强自镇定继续端坐,额头上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本就在绞尽脑汁想着一条帖经的杜文若,更是几乎恨得连笔都要折断了。

    好端端的那家伙怎么又杀了出来,难得他好容易求得杜氏几位长者,给于奉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是有人冷不丁出声叫道:“来了,杜十九郎来了!”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当场考问,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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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进士风光,蓝田县丞于奉由进士科而熬到这一级,却已经是整整十年了,如今赫然年过不惑。*文學 馆ww w。 om*遥想当年他自己从寒门子弟而进京行卷,由京兆府等第而进士及第,最终一举跃过龙门,仿佛还历历在目。因而,对于如今这些士子们所作所为的那一套,没有人比他这个过来人更清楚了。此时此刻,当他瞧见两个差役护送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郎径直入了大堂,他忍不住仔仔细细上下端详着这个名动京华的杜十九郎。

    外头刚刚传言说杜士仪回程路上遇人劫杀,于奉也好,其他应试的士子也罢,大多将信将疑。然而,此刻杜士仪身上血迹斑驳,行动之间仿佛还有些不便,一时那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顿时更大了。换做平常,于奉怎么也要出口呵斥,可这会儿他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审视了片刻便微微颔首道:“路上既是遇事耽搁,就请杜郎君落座吧。”

    话音刚落,角落中便传来了一个不平声:“第一场时辰将近,就算杜十九郎确实因事耽搁,难道还为了他一人延迟时间不成?”

    此话一出,一时有人附和也有人反驳,本该肃静的试场竟是犹如菜市场一般嘈杂。面对这种众说纷纭的场面,杜士仪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高声说道:“常例不可破,既然第一场时辰将至,便请于公收卷,将适才那十条帖经的经义当面考问。若有滞涩,杜十九立时出这试场!”

    尽管今日来到试场的全都是竞争对手,但杜士仪此话掷地有声,再加上虽有忌惮他博闻强记的,却也有佩服其品行,以及此刻这爽利性子的,当即也不知道是谁脱口赞了一声好,一时附和声不绝于耳。而于奉本就打算通融一二,此刻顿时连最后一点为难都没了,当即露出了一丝罕有的笑容:“既如此,收卷,以诗赎帖者,立时做《京兆府晨暮鼓诗》,限时半个时辰!”

    还等着以诗赎帖的士子们一时长舒一口气,半个时辰之内为诗一首,这对于其中自诩才华的人来说根本不算太大问题。而柳惜明早已知道今日这以诗赎帖所用的诗题,顿时抛开了杜士仪进试场的惊怒,胸有成竹地挥笔疾书了起来。而当此时,帖经的答卷已经被收了上去,眼见得杜士仪昂首站在于奉面前,双手接过了一张帖经考卷,一时本有些纷杂的试场之中再次沉寂了下来,不论是怀着善意还是恶意的人,全都屏气凝神一声不吭。

    相比唐初考帖经时的容易,如今帖经渐渐演变成首尾一行均被掩去,只留当中一段让人摸不清头脑的,甚至于从两本不同的经籍中抽取几近相似的句子,诱应试者一时错判。因而即便不少人有些自信今日能过,还是都想听听在万年县试中帖经条条皆通的杜士仪是如何回答。

    “第一条,‘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帖‘夫人’、‘力’字,出自《春秋左氏传》,烛之武退秦师。”

    见于奉微微点头,谁都知道必然无误,一时,答对的喜动颜色,答错的满脸懊丧,而正拼命作诗赎帖的士子们,也有不少忍不住抬头看去。

    “第二条,‘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帖‘克奔’、‘勖’字,出自《尚书》,周书。”

    此条本就稍稍简单一些,见于奉依旧点头,底下的士子们不少也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第三条,‘寡人闻之:哀乐失时,殃咎必至。今王子颓歌舞不倦,乐祸也。’,帖‘哀’、‘殃’、‘颓’字。出自《春秋左氏传》,传二十。”

    到了此处,一时下头便起了阵阵骚动。九经之中,春秋三传最难,不在于是否好理解,而在于那浩如烟海的字数。《春秋左氏传》将近二十万字,而《春秋公羊传》以及《春秋谷梁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三经最是士子畏之如虎。今次帖经前三条就有两条出自这春秋三传的经义,一时大多靠着瞎猜想要蒙混过关的人都咬紧了牙。

    一晃又是三条分别出自《周礼》、《仪礼》以及《诗经》中的经义。眼看杜士仪已经十通其六,第一场通过已经是板上钉钉,柳惜明看着自己那一首早些天便冥思苦想,做得花团锦簇一般的诗,一时拳头捏得咔吱作响,竟有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愤恨。而他都如此,杜文若就更不用说了,座席靠后的他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杜士仪的后背,恨不能再扎出两个小洞来。

    而于奉试出杜士仪前六条皆通之后,却不想再试下去了。毕竟,他更清楚今岁京兆府试有多少贵人公卿保了各自的举子,倘若让杜士仪出尽风头,解头必定无法旁落。于是,他那刻板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比刚刚更加灿烂的笑容。

    “好了好了,既是已通六条,便请杜郎君来日再试第二场吧!”

    然而,他答应,那些已经算出自己通了几条的其他应试人却不干了,谁不想在公布成绩之前算出结果?随着有人咋咋呼呼嚷嚷一声再试,鼓噪着让于奉一再试完的声音不绝于耳。到了最后,于奉不得不从善如流地接纳了这些意见,看着从容不迫的杜士仪,无可奈何地说道:“杜十九郎再试最后四条。”

    “第七条,‘士终旅于上,如初。无算乐’,帖‘终旅’、‘初’字,出自《仪礼》,燕礼。”

    “第八条……”

    当杜士仪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将十条帖经的答案出处全数诵念出来,一时间堂上鸦雀无声。前时既然发生了那样的变故,谁都不会怀疑他是事先知道考题,毕竟,赎帖的诗题泄露,和帖经的试题泄露,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片刻的沉寂过后,又自觉十已通六的士子欢呼叫好,也有那些自觉没有希望的亦是咬牙切齿地思忖以诗赎帖。而于奉放了杜士仪这无可争议的第一场头名过第二场试,无论表情还是心情,全都微妙难当。

    怪不得郭荃就算是借病也要躲过今年的京兆府试,这横七竖八的利益纠葛掺杂在一块,偏偏还有让人进退两难的杜十九郎,怎不叫人心力交瘁?

    府试和县试不同,却是没有那么自由的放场之说,开考之后这三场,全都需得留在试场之中,整整三日两夜。因而,当第一场十通其六,以及准许以诗赎帖,最终留下来试第二场的名单公布之时,尽管最初杜士仪对答如流的诵念出此次十条帖经的答案后,不少人就已经有了预料,可这会儿侥幸落空,一时自然几家欢喜几家愁。而即使还有两个条条皆通的士子,可自己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方才答上来,杜士仪却是当面应对如流,一时高兴劲也都淡了很多。

    直到这时候,一直竖起耳朵听着那名单的杜士仪方才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竟是并未听到王维的名字。

    那位赫赫有名的才子怎么可能落榜?

    不等他发问,已是有人扬声问道:“太原王十三维莫非第一场就落榜了?”

    此话一出,于奉顿时愣了一愣。对于那个早些年开始就名动京城的少年名士,他自然有印象,可想想刚刚所批之卷,似乎并没有如是名字,他不禁皱了皱眉,而这时候,却是旁边一个差役凑近了说道:“明公,听说王郎君因昨夜突发急病,没能前来应考。”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足以让堂上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四座哗然,杜士仪亦是感到难以置信。然而,此刻环目四顾,他在那些收拾考具黯然离场的士子之中,确实并未找到王维的踪影,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府试之前,他和王维常常在各家公卿贵第不期而遇,彼此心照不宣,只谈风月不谈科场,可实质上彼此心中都存下了几分较劲的念头。

    论诗赋,他自然甘拜下风,可若是说死记硬背的帖经,以及考核史论见识的三道策论,阅遍群书兼得卢鸿亲自教导点拨的他却颇有把握。在名声不相伯仲的情况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谁知道他固然及时从洛阳赶了回来,王维此科竟然错过了!

    这时候,他就听得后方传来了一声冷笑:“王十三郎既是因疾不能应今岁京兆府试,杜十九郎倒是高兴了。”

    “惜哉。”杜士仪随口吐出了这两个字,听到背后那语声一时打住,他方才淡淡地说道,“无论王十三郎能不能来,我都会全力以赴一争解头!”

    这豪言壮语在试场之中从不少见,然而,此番杜士仪携万年县试头名之威,刚刚瞬息通十条帖经之能,再加上回程路上遭人截杀却仍赶上应试之运,足以让人不敢小觑。当于奉命人清场,最终留下了应考第二场的七十四人时,杜士仪身边的四处坐席,无不是被人抢先占去。

    须知今岁从省试到县试府试,第二场杂文都是考试赋,这是早就铁板钉钉的事,倘若题目一出不知出典,身边有个博闻强记的人,总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观杜士仪素日人品性子,在这种小节上应当是乐意相助一臂之力的。

    此刻天色渐渐已晚,第二场需待次日天明方才会发卷考试,因而人人都自取饮食吃喝,而巡堂差役亦是在堂外叫卖吃食以及各色过夜用具。直到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想到了刚刚从杜十三娘手中接过的沉甸甸包袱。解开一看,他便只见里头最显眼的是一个三层形若食盒一般的大提篮。第一层赫然是笔墨纸砚,而第二层则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精致点心,第三层是几色卤味以及蒸好的黄米饭。此外,过夜当做衾枕的纱被和软衣,合则为座垫,摊开则为过夜铺在身下的垫被,热饭用的小炭炉,甚至还有六个新鲜鸡子儿,一应俱全。

    惊叹于杜十三娘细致的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拧开了此前接来的那铜壶,饮了一口发现是酸酸甜甜的酪浆,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事已至此,怎可辜负了妹妹这一番牵肠挂肚的等待和期盼?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画龙点睛的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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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晨光中传来的一声声晨鼓,惊醒了试场中一个个睡眼惺忪的老少士子。*文學 馆ww w。 om*京兆府廨位于光德坊东南隅,靠近安化门大街,因而这晨鼓声自然分外震耳。然而,当有人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揉着一晚上被坚硬地面硌得生疼的肩膀坐起身时,却愕然发现身旁一人不但睡得极熟,甚至还能听到打鼾的声音。即便是在越来越多大街上的晨鼓都齐声响起,却依旧盖不住那一阵阵的鼾声时,他的脸色终于微妙变化了起来。

    “这杜十九郎可睡得真沉!这般鼓声竟然还酣然高卧!”

    听到他这嚷嚷,有初次应试一夜辗转未眠的不禁嘀咕道:“这四面透风的地方,亏他竟然能睡着!这早晚还不起,卯时就要发今日第二场的卷子了!”

    而昨日试完,见到有医士来给杜士仪查看伤口重新上药包扎的人,则是低声叹道:“八月初八启程去的洛阳,然后赶在八月十三回来,即便日夜兼程,应该也就顶多歇过一晚上。昨夜若是及早进城,还能再休息一夜,结果又碰到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杜郎君还真是时运不济!”

    “他要是时运不济,别人算什么?最终能赶上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王十三郎何等名声,这时节竟然只能在家里的养病,这才让人扼腕叹息!”

    “说到这个,昨夜杜郎君身上那几处外伤瞧着也怪吓人的,不会是伤势发作,这才昏睡不起的吧?”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了好一阵议论纷纷。说话间,却有一人来到了杜士仪身前,面色凝重地伸出手去在他额头上探了一探。几乎是与此同时,他便发现手下的人轻轻一颤,随即就倏然睁开了眼睛。四目对视,刚刚从深沉的睡眠中骤然惊醒的杜士仪方才松弛了下来,而吓了一跳的张简亦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杜郎君可是醒了,大家还在担心你的伤势呢!”

    “伤势不要紧,昨晚上医士诊治就已经说了,都是些皮肉伤,那会儿我等已经发现端倪有了提防,否则以寡敌众,哪里能幸免于难。”

    杜士仪此前已经和赤毕等人完完全全对好了口供,甚至详细到一些极其琐碎的细节,因而前一天晚上几乎又是彻夜未眠。昨日的帖经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太过艰难的考验,因而这一晚上睡得犹如死人似的,倘若不是因为张简探手上来,他兴许就径直睡到试官蓝田县丞于奉到场的时候。坐起身之后,他便含笑对四周那些探头探脑观望的人道了声谢,等到外头有差役挑着水在外头叫卖用水,他便信手塞了从枕下钱囊中拿了一把钱塞给了张简。

    “杜郎君你这是……”

    “吃食最好用自带的,但洗漱总不能略过吧?水井太远,我如今还是有些不方便,只能劳动张兄去买水了。”

    张简自从在豆卢贵妃的寿宴上露过一回脸,接下来在那些往日根本望之而不能入的公卿贵第行卷时,大多数无往而不利,甚至往日被人轻视的那些颂人政绩的诗赋,也一时被人大为嘉赏,甚至流传了开来,更不消说他还和当朝宰相宋璟以及天子李隆基一样精通羯鼓,这更是成了一块难得的敲门砖。他本就是颇有才华的人,一旦得到机会抓住了机会,自然便如同和氏璧遇卞和一般。唯一不足的便是他出自江南寒素,囊中羞涩,尽管连月以来多得人资助,可应酬陡然增多,花销也为之节节高,进入试场之际,身上已经只剩下屈指可数的钱了,还得预备之后开销。

    因而,原打算在试场中忍一忍,苦苦熬过这三天的他此刻捏着那一把钱,一时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最终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杜士仪分明是打算帮他,却还如此顾忌他的面子,本就心中感激的他怎能不触动?

    “既如此,我就去让人送水来!”

    纵使世家子弟有家奴从者随侍,也只能送到场外,所以进了试场,样样都要靠自己。比如穿过老远的距离,去京兆府廨西南的水井去打水洗漱,世家子弟们谁都不乐意,于是方才衍生出了差役挑水来卖的勾当。至于清贫者,不但要自给自足,而且还常常会遭胥吏呵斥奚落。这会儿杜士仪和张简轮流出去了一次,回来用水洗漱过后,就只见有人浑身**失魂落魄地从外头进来,显见是受了一番羞辱。

    张简一时面色发白,见那人一声不吭归了自己的席位,他才喃喃自语地说道:“我认得那人,在河东也算名士,只是家境清贫,没想到……”

    一旁紧挨着杜士仪的一个士子立时嗤笑了起来:“河东名士?每年省试,名士难道不多?举天下有志于进士科的才俊一时济济一堂,可搜检之际,那些胥吏还不是居高临下呼来喝去犹如奴仆!而且咱们在这时节府试,是运气最好的,倘若早在七月,暑气未退,中暑是家常便饭。至于省试就再也没有那样的运气了,不是正月就是二月,那时节在尚书省的都堂应试,下头只有单席,若是被泼这么一身的水,滴水成冰,命都会去掉半条!”

    他每说一句,新应试的人不免面色白上一阵,而出入科场字数多的却都是面色如常。须知每年的乡贡进士名额,全都不但有定数,而且只一次性有效,也就是倘若在省试进士科中落第,明年还要再从县试府试一层层熬上来!所以,出入科场对于其中那些四五十开外的人来说,实则家常便饭。

    而张简却是直到今岁方才得到了最有希望通过京兆府试的机会,此刻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低声说道:“这种日子,我不想再过第二次!”

    “那就一块竭尽全力吧!”

    杜士仪早听卢鸿提到过这科场艰难,如此勉励了张简一句,他便打着了火,将那小炭炉生了起来,继而把黄米饭舀在陶器之中放在上头温着,又就着酸甜的酪浆吃了两块点心。

    而一旁的柳惜明自然比杜士仪更熟谙金钱开道的优势。而且他预备得早,不但有热水洗脸,甚至还有差役给他寻来了侍婢梳头,甚至送上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胡饼和三勒浆。还不等他吃完,听到外头传来了明公临场的呼喝,连忙放下了手中方才吃了一小半的早饭。果然,须臾,便只见于奉在那蒙蒙晨光之中带着两个差役进了试场。

    尽管有人蓬头垢面,有人正在急急忙忙吃自己的早饭,还有人正在忙不迭地收拾昨夜过夜的那些铺盖行头,但于奉经历过这等科场众生相,只当作没看见似的。等所有考生参差不齐地行礼过后,他拱手还礼,随即便示意差役们一一发下答卷。

    等到人人都领到了那一张早已被卷折到位的答卷,以及另外一卷草稿纸,他方才背着手从容说道:“今日试赋《九德赋》,以‘九德咸事,俊乂在官’为韵,不限用韵次序。”

    相比前时万年县试的那一道试赋题,今天京兆府试第二场的试赋题无疑不偏不倚。毕竟,《春秋左氏传》洋洋洒洒二十万字,《尚书》字数就少多了,就连起初打算向杜士仪打探出典的,这会儿也长舒一口气,攒眉苦思打起了腹稿。而更多心中有底的,则是继续吃起了起头尚未来得及吃完的早餐。

    杜士仪亦是自顾自先吃完了已经用小炭炉温热的小米粥,等到肚子里暖烘烘的,身上亦是温暖了起来,他方才凝神思量起了这一篇试赋。

    赋兴于汉,至唐依旧为文人墨客钟爱,入进士科第二场杂文试也是自高宗武后年间方才受到重视。而科场试赋,却不比通常习作,格式最为要紧。如卢鸿曾对他说,一篇试赋,少则二百五六十字,多则六百余字,然而少则容易让试官觉得才尽,多则容易让人不耐烦。因而,三百五十字到四百字方才是最合适的。若要吸睛,则更要在结构上下足功夫。他看过的赋谱再加上卢鸿的总结,大体结构已经分明。

    一篇三四百字的长赋,赋头为三到四对,能否引人阅读下去,这是重中之重,虽有实起虚起之分,然若说引人入胜,直切题意的实起自然更胜一筹;而接下来的三对,则为赋项,便如同脖子对身体是连接躯干和头的作用一样,赋项的作用在于承上启下;再则是赋腹,这是整篇试赋的精华所在,长达数百字,相形之下,赋头也好,赋项也罢,都只是铺垫,而这一道关正是考验士子真才实学的所在。至于赋尾四十字,则在于如何点题收尾。尽管和后世的八股文题材不同,然则破题承题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今日试赋之《九德赋》,出自《尚书》皋陶之中所言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而所用韵脚亦是出自同一篇文章之中。因而令全题在握的破题,自然值得花费大工夫。

    杜士仪这一沉吟,便几乎到了日上中天时分。一直四下查看的于奉见他迟迟不曾落笔,心中不禁狐疑难明。然则这四处游走久了,他亦有些支撑不住,遂回座欣然坐下,等发现杜士仪突然开始磨墨,他才在一愣之后抬头对旁边差役道:“去杜十九郎身边看看,写了什么词句,回来保我!”

    等到那差役应声而去,他环视一眼这偌大的试场中稀稀落落的应考士子,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这进士科是跃龙门,可即便真的轻轻一跃而过,又哪里真的会就此一片坦途!

    片刻工夫,他就看到那差役快步回来,等到了他身侧之际,却是低声说道:“杜郎君首句是……庸夫是利,君子维德。”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试赋之道,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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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奉老于官场,此刻听得这赋头破题,一时面露沉吟之色,喃喃自语道:“却是紧句开篇。”

    所谓紧句,便是四字句,而那差役哪里懂得这些,见于奉惜字如金地说完这几个字后,一时又沉默不语,遂也不敢惊扰。他惦记着之前的吩咐,遂再次悄悄溜达到了杜士仪身后,伸长了脖子观其奋笔疾书。

    可就是刚刚离开那一小会儿,他只见杜士仪笔下洋洋洒洒已经数十字,一时哪里记得住。死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可拢纸成卷在手的杜士仪写得太快,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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