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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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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此言,登时忍不住又端详了杜士仪两眼。

    能用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这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倒是博览群书!

    崔小胖子顿时一呆,见两个商队主事俱是面如土sè,他不禁sè厉内荏地叫道:“杜十九,你别胡言乱语吓唬人!”

    “吓唬人?这是桃林县廨的刘少府,你问问他这是否吓唬人?那城门口放了你们出来的守卒已经被拿问,你们同样有应得之罪!”

    一听杜士仪竟然要这么大张旗鼓,那刘县尉又显然是站在杜士仪一边的,崔小胖子终于懵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从小在家读书是读了,可见识却还少,这小小一件事竟然会发展到这般地步,着实让他预料不及。正在他气急败坏拼命想主意的时候,耳畔又传来了杜士仪一声暴喝。

    “还有,你是何人,缘何混入商队?”

    商队上下的人正心中惶惶,乍听得这一声,顿时全都往杜士仪看去,见其手指的方向,是那崔二十五郎身侧的一个褐衣男子,他们不禁面面相觑。此人是谁?此人不是今早崔二十五郎前来和他们会合之际,跟在后头的一个低眉顺眼的从者吗?

    那一直低着头的褐衣男子浑身巨震,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之际,他却笑容满面地说道:“杜郎君怎会不认得某,某不是崔郎君身边的……”

    几乎只是一瞬间,距离崔小胖子只有区区几步的他便一个横跃过去,手中不知何时竟是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径直往崔小胖子脖颈横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刚刚还在想着如何为人开脱一二的崔小胖子顿时脑际一片空白,连躲闪动弹都忘了。

    直到一股巨力一下子把他推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的他方才陡然惊醒,可腿上胳膊上那火辣辣的疼痛却让他完全丧失了动作的本能,只是傻呆呆地看着父亲留给自己的保镖崔挺从自己身后一跃而起,反身就去追那个捂着肩膀仓皇往路旁麦田奔逃的褐衣男子。而地上,那一柄匕首在ri光下显得极其刺眼。

    刚刚那一幕只有极少数人看清楚了,当杜士仪开口喝破那褐衣男子,其人回答之后暴起突袭之际,杜士仪手中扣着的那枚铜胆已经是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过去。公冶绝教导的这一手本领他在嵩山时和剑法一样勤加练习,再加上实用的机会多,无论是用来打下树上松果,还是山林中扑腾着翅膀到处乱飞的山鸡,四处乱蹦的野兔,渐渐都有了相当的准头,一度让崔俭玄打趣他不用练箭术了。即便如此,也亏得那大个保镖崔挺及时抱着崔小胖子就地滚开!

    刘县尉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给惊得一时呆若木鸡,片刻醒悟过来方才问道:“杜郎君,此人……”

    “我只是不认得崔家从者中有此人,因此略有些怀疑罢了,只没想到他竟会狗急跳墙!”

    杜士仪苦笑一声,也不理会那些瞠目结舌的商队中人,跳下马径直来到地上发呆的崔小胖子跟前,伸出手一把将人拽了起来。见其失魂落魄,手肘和腿上的衣衫都已经擦破了,他却仿佛丝毫没看见似的,抬起头来望着崔挺追去的方向。

    只希望那是他胡思乱想,兴许那家伙不过寻常盗贼!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一百零九章要挟,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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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此刻时候还早,官道上来往的行人车马极少,但倘若二三十人的商队堵在路当中,自然极为不妥。好在刚刚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商队上下全都受惊不小,当杜士仪抽出崔家的三个家丁,命人将他们护送回桃林县城时,这一行人竟然没一个有异议的,对于不许胡言乱语的jing告亦是连声答应。把人遣回去之前,他又把昨夜到今早来回奔波的那刘墨和另一个家丁叫了过来,在其耳边低语吩咐了好几句话。

    “都记下了?”

    “记下了。”刘墨重重点了点头,脸上却有些犹豫地问道,“可万一赶到那客舍却来不及,或是有什么厉害人物,又或者冤枉了人……”

    “昨晚上你们两个不是商量着想过不错的办法?现如今也是一样。只要人还在,无论怎么做,你们临机处断,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有这么一句话,两个家丁自然放了心,重重点头后就双双上马,竟是越过商队疾驰往回城的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另几个家丁簇拥着受惊过度的崔小胖子,自然少不得笨拙地劝了又劝,可崔小胖子却始终头都不抬。而刘县尉却没有立刻跟着回城,他一直极目远眺追人而去的崔挺,却仿佛丝毫没想到去问杜士仪怎么会怀疑上的此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突然嚷嚷了一声。

    “人回来了,人回来了!”

    杜士仪本站在一旁沉吟,闻听此言立时举目望去,见崔挺那大块头拖着一个人大步回来,可却突然在远处田间一棵大树旁停下了,依稀可见一站一坐两个人影。发现人没有过来的意思,他只一思量便开口说道:“你们几个留着保护二十五郎,刘少府,咱们过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他突然只听得一个仿佛是从牙齿间迸出来的声音:“不,我也要过去瞧瞧!我要看看那究竟是什么家伙,竟敢拿我当猴耍!”

    回头看了一眼扶着家丁勉强站起来的崔小胖子,见其毫不退让地直视自己,杜士仪便淡淡地说道:“既如此,那你就跟上吧!田埂上不便人多,有崔挺制住他,你我再加上刘县尉就行了,其他的留在原地!”

    经过刚刚一事,崔家留下的这五六个家丁对于杜士仪都敬若神明,自然全都躬身应喏。而刘县尉更是没有二话,竟头前第一个从官道下了那田埂。一路来到了那阡陌相连的一棵大树下,见崔挺站在那儿,那褐衣汉子委顿于地已经昏厥了过去。刘县尉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和气地问道:“多亏了壮士将这贼人拿获!虽说理应押回县廨审问,但我实在有些担心路上夜长梦多,不知是否能把人弄醒,让我先问两句?”

    明知崔挺是家仆,他却依旧用了这样商量的口吻,而且提出此议,无非是让他们立时能得到一个交待,杜士仪自无异议。而崔挺见杜士仪点头,又看了崔小胖子一眼,见少主人亦是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他当即拿出身侧悬挂的酒葫芦,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随即一口喷在了那褐衣汉子满是青紫淤伤的脸上。这酒葫芦中乃是他特制的药酒,此刻一上脸当即火辣辣烧灼似的疼痛,那褐衣汉子呻吟了两声,随即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看清了面前那几个人,他顿时眼神一闪,竟是非但无所畏惧,反而嘿然冷笑了起来。

    刘县尉见人如此桀骜,少不得端起了在外行走的官威来,厉声喝问道:“尔是何人?缘何混入商队,更对崔二十五郎挥刀相向?”

    “你一个小小的县尉,也有资格问我?”一改起头的卑微之气,那褐衣汉子竟是突然倨傲了起来,“你若就此放了我,此前种种,我可以一笔勾销。可若是我说出来,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狂妄!”

    刘县尉一时怒发冲冠,当即厉叱道:“大胆狂徒,以为如此胡言乱语就可乱人心不成?你眼下不说,公堂之上拷讯,看你是否招认!”

    那褐衣汉子斜睨了杜士仪一眼,想起若非此人喝破,今ri商队中那些宝物本应唾手可得,可谁知道不但功败垂成,而且右肩中的那一下仿佛碎了肩胛骨,又吃崔挺一阵拳脚,胸前连肋骨都断了,倘若真的折在这里,下半辈子建功立业飞黄腾达的希望全都化为乌有,他顿时露出了一丝狞笑。

    “不用动刑,你既让我招,我招认就是。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左羽林军队正史万兴,奉霍国公王大将军令,在桃林公干!”

    此话一出,刘县尉陡然想到此前启程的左羽林卫的那肖校尉一行人,顿时面sè大变。而对其怒目以视的崔二十五郎则是再次呆若木鸡,就是始终提防人暴起突袭的崔挺也在心神震荡之下,险些松开了拽着他肩膀的手。

    杜士仪虽同样吃了一惊,然而,他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哂然笑道:“就凭你一句话,便能

    证明是王大将军部属?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是,就凭你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意图行刺崔二十五郎,便有应得之罪!”

    “崔二十五郎,我不过是借你的名头出城,并不是有意和你过不去,刚刚的事情我愿意向你赔罪!你那六伯父虽为赵国公,可是和王大将军在圣人面前孰轻孰重,你虽然年纪还小,可想必应该清楚!倘若惹上了王大将军,休说他三年服孝期满,圣人还是否记得,就连同你之前刚刚升迁的父亲,也要遭人连累!”

    昨ri崔小胖子对他炫耀似的提到家中背景,史万兴此刻一股脑儿都撂了出来,见其面sè铁青,他随即方才又目视刘县尉道:“至于刘少府你,辛辛苦苦明经及第守选,总不会想触怒你这辈子都得罪不起的人吧?到时候不要说你这区区九品官职,便是身家xing命,都难以保住!”

    自始至终,史万兴都不曾看上杜士仪一眼。然而,品味着这一句句仿佛能说到人心窝子里的话,再看两个当事人那种又惊又怒却无法决断的表情,杜士仪盯着他那一丛显眼的络腮胡子,目光最终落在了他一只手死死捂着的胸前。

    就在其他人一言不发之际,他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径直抓住其衣领往下猛地一撕。随着这重重一下,就只见此人前襟在一声裂帛响声后撕裂了开来,内中一下子掉出了一样东西。眼尖的刘县尉本能俯身捡起那支落到自己面前的珠钗,见上头那些珍珠颗颗圆润闪耀,他想起此前失窃财物中的图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珍宝即使真的是什么王大将军部属,也绝不该会有!答案恐怕只有一个!前头那窃盗案,必然和此人有关!

    那史万兴本待用三寸不烂之舌以势压人,逼迫那两个最关键的人答应放走自己,却没有想到杜士仪竟然会突然捅破那一层最要命的窗户纸。他口干舌燥地看着这个屡出奇兵的可恶少年,突然恶狠狠地说道:“你这是死了心要和王大将军作对?”

    “第一,你是不是王大将军麾下,口说无凭。第二……”杜士仪顿了一顿,随即淡淡地笑道,“想必王大将军驭下严明,绝不会承认麾下部属竟然会对往长安的商旅行窃盗之事。第三,好教尊驾得知,我已经让人去昨夜崔二十五郎投宿的旅舍,把上下人等全都暂时拘管起来,待刘少府回去便立时详查。”

    原本面sè一阵青一阵白的刘县尉乍然闻听杜士仪这番话,就犹如久旱之人逢甘霖似的,陡然之间清醒了过来。不等他开口,杜士仪便喝道:“而且,案子呈文上去的时候,若你真敢这般攀咬王大将军,自有圣人明察秋毫。就是王大将军,也绝不会放过你!崔挺,打昏了他,咱们得立时回城!”

    等到崔挺干脆利落一个手刀把人打晕,杜士仪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然而,他正思量接下来该如何收场,就只听刘县尉开口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杜郎君和崔郎君可否交给我来料理?当然,二位可以一路跟着看我如何处置,事关重大,我一定会给两位一个交待!”

    既然刘县尉开了口,杜士仪沉吟片刻,最终答应了。当回到原地的时候,即便是对那些崔家家丁,杜士仪也绝口不提那史万兴的来路身份,只说是觊觎崔小胖子身上的财物,想要图谋不轨的歹人。面对这种解释,崔小胖子和崔挺主仆二人都一声不吭没有否认,而刘县尉这桃林县的地头蛇亦是附和了如是说法。一时间,众人当即押了昏厥过去的史万兴,急急忙忙赶回了桃林县城。

    一行人不急着回县廨,先去昨夜崔小胖子投宿的旅舍,敲开大门后,就只见院子里囫囵捆了好几个人,个个蒙眼堵嘴,几个崔氏家丁正守着。杜士仪得知旅舍中人一个不落都在此地,也没有过其他客人入住,当即示意崔挺先押着史万兴在这儿等候,一时又让刘墨带路,找去了此前那一行商旅所住的旅舍。果不其然,那商旅的两个主事者对于混进史万兴那样一个身份不明暴起行刺的人追悔莫及,虽则恼火崔小胖子惹祸,但碍于他那家世,没一个敢指斥其引狼入室的。

    其中一个年长的主事甚至还恭恭敬敬奉上了一个锦盒,赔笑说道:“让崔郎君受了一番惊吓,都是我等之过。这其中是一方羊脂玉镇纸,就算是我等给崔郎君赔罪压惊吧。”

    昨夜崔小胖子对那一方羊脂玉狮子镇纸最是爱不释手,倘若此前人家答应送给他,他必定会喜出望外,但这会儿却只能强自挤出了一丝笑容。还不等他拒绝,杜士仪便淡淡地说道:“如此好意,崔郎君心领了。无功不受禄,各位回头上路时,自己小心说话便是。”

    等到拉了崔二十五郎出了门,眼见刘县尉有意滞后几步,分明给自己留地儿说话,他方才冷冷说道:“别把失魂落魄放在脸上,事情已经出了,与其想着今后,还是先想想如今来得要紧!”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一百一十章雷厉风行杀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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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两头暂且解决,到了县廨门口,刘县尉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策马转身看着杜士仪和崔小胖子说道:“杜郎君,崔郎君,这桩案子事关重大,你二人都是事主,可否跟着我走一趟去见赵明府?”

    倘若从前,崔小胖子必然独断专行,可这会儿他偷瞥了杜士仪一眼,见其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他便有气无力答应了一声,旋即扭头看着身后那几个家丁说道:“我跟着刘少府去见此地赵明府,你们先回客舍,对阿姊和杜娘子说一声。”

    桃林县的赵县令今年已经六十出头,跌跌撞撞一辈子方才到如今的位置,因而最推崇的便是黄老之治,任内突然出了这么一桩窃盗官司,他简直是发愁得脑袋都破了。此时此刻,当刘县尉先行进来,报称清河崔氏子弟,赵国公崔谔之和黄门侍郎崔泰之的侄儿崔二十五郎在桃林县境内险些遇刺,他更是头皮一炸,几乎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

    “崔二十五郎就在外头,明府可要见一见?”

    “见……不,还是不见了,你就说我病了起不得床!”这位赵县令把牙关一咬,随即便哎哟一声揉起了脑袋,最后面带苦sè地说道,“我这些天头痛病发作,既是你遇到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你去办吧,想来张县丞陈主簿也必然会同意的。能者多劳,子期,你就替本县多担待一些!”

    等到刘县尉从县令私室中出来,他便冲着杜士仪和崔二十五郎嘿然一笑,低声说道:“此事我已经请命,都交了给我,二位且随我先去张县丞和陈主簿那儿,毕竟,既然发生的事情,总得都知会一声,看看他们如何说。”

    正如赵县令二话不说就借病头推搪,赵国公和崔尚书的侄儿在桃林县险些遇刺这件事,从主簿到县丞,以及另一位县尉,谁听了都是恨不得躲远远的,因而当刘县尉暗示,会设法劝服崔二十五郎,私下了结这桩案子,他们自是求之不得。毕竟,在陕州郭刺史连番行文勒令追查那桩窃盗大案却无果的情况下,谁也不想再节外生枝。等到这一圈打点完毕,刘县尉领头出了县廨上马之际,又很是诚恳地对身后的杜士仪和崔小胖子欠了欠身。

    “杜郎君,崔郎君,虽则我官卑职小,但毕竟在县尉上头呆了几年,接下来审理能否也交给我?”

    崔小胖子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头也不抬就嗯了一声。杜士仪想到刘县尉的jing干,也爽快答应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刘少府了。”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史万兴立时便苏醒了过来。脸上和各伤处传来的火辣辣疼痛,让他很快醒悟到了自己的处境。然而,环目四顾四周环境,见面前只有一个刘县尉,不见杜士仪和崔二十五郎,那此前三下五除二追上自己,更是把自己打得几乎吐血的那个彪形大汉崔挺也不见踪影,即便此刻他自己被锁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他仍然生出了一丝希望。

    那崔小胖子身边姓杜的少年郎好生难缠,倒是这刘县尉能吓唬一二糊弄过去!

    “史万兴,那旅舍的店主和酒保等等都已经审过送去县衙下狱了,你就算不吐供词,就凭你怀中的赃物,还有你行刺崔郎君的事,按律是什么罪,不用我说了吧?”见史万兴牙关紧咬只不做声,刘县尉便苦口婆心地劝道,“就算只有那一支珠钗,便是窃盗之中最重的一等,杖一百,徒十年,外加流刑。而谋刺未遂,致伤崔二十五郎,绞。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看见的人众多,事情闹大了,纵使王大将军保你,崔家莫非就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子弟险些受害?”

    “你待想如何?”

    听到这么一个回答,呆在门外的杜士仪心中一动,侧耳再听,里头又传来了刘县尉循循善诱的回答:“你既说你是左羽林卫的队正,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也不想一味穷究。所以,这不是县廨监房,而是外头私室。你只消原原本本把事情原委说出来,事后我可以求杜郎君和崔郎君一个情,放了你走。你想想,崔郎君杜郎君名门著姓,兴许不怕王大将军,可我出身寒素,怎会想把事情惹大?”

    “刘县尉倒是聪明人。”史万兴见刘县尉不顾地上腌臜,竟是在自己对面盘膝坐了下来,仿佛有些诚意,他思量再三,想想若不狠狠震慑了这个看上去便有些胆小怕事的县尉,自己依旧脱身不得,他便狞笑道,“有什么好说的!此前闹出了窃盗大案的那一拨行商,非要在肖校尉面前露富,肖校尉本就惦记着霍国公家四郎君周岁宴不知道送什么重礼好,引见他们,怎如自己献上绝世珍宝?”

    史万兴顿了一顿,又满不在乎地说道:“大伙少不得就在半路上做了一票,至于那什么半道上遇着的少年郎,是我找了个善于鸡鸣狗盗下药的,事成之后早就被斩草除根了。至于那支珠钗,是我分到手的一份!告诉你这些,是让你自己掂量掂量,肖校尉他阿姊是万骑葛大将军的爱妾,他自己也是葛大将军王大将军面前说得上话的!至于我,亦是肖校尉最重用的人!所以,肖校尉因做此事利大,就让我留了下来,看看有没有机会故技重施。至于其他东西,早就敬献到了王大将军葛大将军手中,你以为追得回来?”

    这种时候就要拉起虎皮做大旗,他留下来是他找准借口请假探亲,想趁机多做几票,ri后有银钱,升迁种种都容易,可谁知道会踢在铁板上!

    此话一出,里头的

    刘县尉阅历丰富还能把持得住,外头的崔小胖子已经面sè苍白。见其几乎站都站不稳了,杜士仪便索xing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随即低声说道:“好好听着!”

    就只听里间刘县尉又开口问道:“那崔郎君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那小胖子?我留在桃林县,原就是想瞧瞧可还有机会,谁知道他自己在快入夜的时候满街乱窜。那旅舍原就是口碑不好,店主酒保又贪财,我在他们那住了两ri,他们连我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因生意不佳,我领了人去又给了他们好处,自然我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原是想到那支商队那儿,套出那些好东西的下落,回头我好故技重施,谁知道你们竟然半路杀了出来!

    至于行刺,我不过是想挟持他逃脱罢了!好了,我能说的都说了,我奉劝你,与其回去和那两个ru臭未干的小子商量,还不如自己痛下决断,把我放了!就是在东都,我跟着肖校尉出入权门,那些达官显贵也对咱们客客气气!彼此留个地步,异ri你迁官时,我还能给你帮个忙!”

    听到这里,刘县尉沉默良久,最后问道:“你说你属北门禁军,可有凭证?”

    “我就不信你没搜到我身上那块信符!”

    刘县尉自然搜到了,还特意去驿馆比对过存留的信符样子,还特意去打探过肖校尉身边的人,奈何少有人留心到这种细节。此刻问过这么一句,心头已经确认的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突然拍了两下巴掌。随着外头崔挺推门走入,史万兴一下子看清了门口还有杜士仪和崔小胖子,顿时意识到自己上了大当。于是,当崔挺犹如老鹰捉小鸡似的提起了他,几个巴掌把他扇得头昏眼花,他只来得及脱口怒喝了一声。

    “姓刘的,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等到崔挺又把人打昏了过去,杜士仪拖着整个人都在发木的崔二十五郎踏进这间yin森昏暗的屋子时,就只见刘县尉气定神闲地回过了头。这位刚刚骗死人不赔命的刘县尉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便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既然那旅舍的店主和伙计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这事情就好办了。办那几个人一个窝藏歹人,下了监房,来ri审问,事情就可以解决了。至于此人,不是我胆小怕事,他此前吐露的恐怕不尽不实,可即便如此,他如此会攀咬,牵动下去说不得有多少麻烦,恐怕不宜再往下追查了。”

    崔小胖子咬咬牙正要反驳,可话还没出口,他就忍不住瞥了一旁的杜士仪一眼,见其沉默不语,他便瓮声瓮气地说道:“全凭刘少府处置吧。”

    有了这句话,杜士仪又并不多言,刘县尉登时心头大定。把昏迷不醒的史万兴带去县廨素来审案所用的偏厅,他再次去见赵县令,不费吹灰之力便要来了拷讯时必备的签押同判,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来。眼看着自己信赖的心腹从者将一碗药给史万兴灌了下去,他便吩咐将其双手用镣铐紧紧锁住,这才唤来差役罗列左右,又请杜士仪和崔二十五郎一块坐了,最后便又是一碗凉水将史万兴泼醒了过来。

    “盗掠商队财物,行刺有资荫的官人,罪证确凿,你可认罪!”

    史万兴浑浑噩噩再次听到这一声大喝,脑际终于清醒了过来。然而,他张了张口,却只觉得嗓子沙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时为之大凛。然而,还不等他想出其他办法来,就只见刘县尉一拍惊堂木,竟是厉声喝道:“罪证确凿,却不肯招供,依法该当拷讯!赵明府已立案同判,允准拷讯,来人,上讯杖,先拷讯六十!”

    杜士仪不但抄过《永徽律疏》,也曾经研习律法。大唐刑杖三等,笞杖最细,用于杖刑的常行杖居中,用来拷问犯人的讯囚杖最粗,比笞杖的小头粗了一半还多。而且,笞杖打的是腿和臀,而无论常行杖还是拷打犯人的讯囚杖,除了杖腿臀,还需杖背,最是苦楚难当。而相比官廨行杖,最可怕的莫过于均需背受的殿庭行杖,在那种情形下要活下来,或者至少不落个残废,除非厚贿卫士。当然,除却酷吏横行时期,其他时候,那些法外刑具全都是严禁的。

    话音刚落,便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差役双手执了一根看上去并不甚粗的讯杖来,到刘县尉面前行过礼后,当即便有左右差役取来刑凳,将史万兴架了上去,双腿绑了个严严实实。随着一声行刑,就只见那讯杖带着一道凌厉的风声,往史万兴的背上杖去。

    崔小胖子固然打骂过婢仆,可别说是他了,就连崔家其他人也鲜少动用笞杖之类的刑具,此时此刻耳听那呼呼风声,倏忽之间十余杖下去,史万兴背上臀上腿上便是血肉纷飞,他简直整个人都懵了。而同样是第一次经历这一幕的杜士仪,也不禁觉得呼吸渐渐沉重。显然被药哑了的史万兴最初口中还竭力发出呼呼呵呵的声音,渐渐声息渐弱,尤其是每当那看似细小的讯杖重重落在他的背上,就只见他整张脸都仿佛抽搐在了一起。

    好容易捱到了六十讯杖完毕,见史万兴早已经昏迷不醒,刘县尉这才说道:“既不招认,先行看押,二十天后再行拷讯!”

    等到送杜士仪和崔小胖子出去时,他便低声说道:“依法拷讯,若仍致死,不论。杜郎君崔郎君若要启程,不妨尽管走便是,这案子我会经办到底。他若先前只是胡言攀附,那尚可饶一条xing命,若是真的……二位尽可放心。”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一百一十一章洗心革面,灞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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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弟,阿弟!”

    崔二十五郎失魂落魄地踏入县廨客舍,早已经等得心急火燎的崔十七娘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臂。然而,连番呼唤之后,见自己的弟弟一点反应都没有,一贯柔弱的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抬起头就冲着后头面沉如水的杜士仪质问道:“杜十九郎,阿弟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是带着人去追他的吗?六伯母把我们姊弟托付给你,是因为她说你可靠,可如今阿弟怎会成了这般样子?”

    看着崔小胖子那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样子,杜十三娘亦是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当听到崔十七娘的质问,她却一时更加难受。可这一次,完全不明白事情原委如何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话,只能咬着嘴唇站在那儿。

    而面对这番质问,杜士仪眉头一挑,随即便似笑非笑地看着崔小胖子,淡淡地说道:“二十五郎,你自己告诉你阿姊,究竟出了什么事。”

    张大了嘴的崔小胖子尝试了好多次,可嘴里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现在,刚刚那可怕的一幕仿佛还在他眼前重现。

    想起那个起头曾经凶神恶煞,也曾经趾高气昂的家伙从脊背到臀腿,全都满是鲜血找不到一块好肉,再想到刘县尉的暗示,他的整张脸就完全抽搐在了一起。一瞬间,他终于忍不住阵阵反胃的冲动,突然三步并两步冲到院子中的一棵树下,扶着树干猛烈呕吐了起来。

    今天发生的如是种种,实在对惯来养尊处优的他冲击太大了!往ri他是打骂过人,可什么时候用过这等凌厉手段!

    使劲咬了咬牙,他方才一字一句开口说道:“阿姊,你别错怪人。今天的事情都是我惹出来的,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杜十九郎,我就没命了!”

    是惹出兴许会牵连巨大甚至惊动当今天子的官司,还是快刀斩乱麻,刘县尉为众人做了一个鲜明的示范。

    和杜士仪对其那jing明强干的印象一样,这个四十出头的老明经一整件事情都是亲力亲为经手,竟是异常雷厉风行。讯囚之后第二天,史万兴便死在了狱中,他轻轻松松说动了上头的县令县丞主簿,又打点好了下头经手的差役,一时事情抹得平顺万分。用他的话说,既然那肖校尉深得王毛仲葛福顺信赖,事情到此为止,比非要追回那些被窃之物,闹到天子面前要好得多。

    更何况,追回一支之前造册失物之中的珠钗,已经可以足够往上交待了。尽管那失窃的商旅对于只寻回了一样东西大为不满,可时隔多ri没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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