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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2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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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喀明知李光岑命在旦夕,这时候催促杨浩尽快正名,显然是也有这层顾忌,毕竟,李氏嫡系族人众多,如果不能由李光岑亲口确认对杨浩的传承,那么从法理上来说,李氏嫡系族人还是与他有一争之力的,将来不管是这些族人想要争位,亦或是被大宋或者契丹扶植起一个傀儡来,对拓拔系的部落还是会有相当大的蛊惑力的。
杨浩默默地点了点头,拭了拭腮边的泪水,刚刚站起身来,李光岑忽然又道:“浩儿,叫他把酒囊给我留下吧。”
这时的李光岑,看起来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杨浩,目中大有哀求之意。杨浩瞟了眼站在房中局促不安的那个小厮,蹙眉道:“义父,你不是已经戒了酒么?”
李光岑舔了舔嘴唇,恋恋不舍地道:“从两岁时起,爹爹用筷子蘸着酒给我吃,这一辈子,我就没离开过它呀。不错,这酒害了我的身子,可要没有这酒,这么多年的血雨腥风,我也熬不过来了。自己事自己知,浩儿,为父已经不行了,我这一生别无所好,只贪这杯中之物,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让我一饱口腹之欲么?”
李光岑那哀求的目光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犹豫半晌,杨浩轻轻一叹,自那小厮手中拿过酒囊,轻轻地放在李光岑的榻前,李光岑大喜,刚刚抄起酒囊,却被杨浩一把按住:“义父,一天只许喝三口。”
“啊?”李光岑犹豫了下,看到杨浩不容拒绝的目光,这才苦着脸点了点头。
※※※
尔玛伊娜把针往尚未完工的鞋面上一插,慵懒地抻了个懒腰,看看炕上一堆堆的鞋子、袜子、帽子、鞋垫,又看看自己面前仍然堆积成山的原料,不禁悲从中来:“我吃的很多吗?我会把细封部落吃垮掉吗?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我嫁人呐?嫁人也就算了,干嘛要做这么多鞋子袜子和帽子呢?等到一百双啊一百双的做好了,人家就累成斗鸡眼了。”
她越想越气,忽地眼珠一转,顺手抄起剪子,又拈起一个纸样儿,灵巧地剪动起来。
西北羌人少女不但容颜俏美,而且个个心灵手巧,剪纸是她们从小就会的一门手艺,剪出来的花草树木,人物肖像,俱都栩栩如生。不一会儿,一个人物剪纸就在她的剪下成形了,这是一个侧站的男子,看他的服饰,分明就是中原人物,宽广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抿紧的嘴巴,看起来很是英俊。
尔玛伊娜把纸人剪影拿在手里,沾沾自喜地欣赏半天,忽然吃吃一笑,拔起针来就往纸人身上扎去:“扎你个小人头,扎得你口歪眼又斜;扎你个小人手,扎得你钱财往外流;扎你个小人眼,扎到你眼盲心也盲……”
“杨浩大人,这里就是老夫的住处了,呵呵呵,这边请,这一间呢,是小女的住处……”
“扎你个小……哎呀!”尔玛伊娜正扎得开心,忽闻此言心中顿时一惊,一针便扎到了自己手上,殷红的血珠倏地一下从指肚上冒了出来。
杨浩一脚踏进门去,就见一个身穿翠色马甲,下系紧腰筒裙,头戴瓦状青帕,项戴银饰颈环,眉儿弯弯如新月、下巴尖尖卡哇依的美少女,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第492章 得陇望蜀
女大十八变,如今的尔玛伊娜和三年前比起来,依然是青春、俏美、水灵灵的一朵花儿,只是那种青涩的味道已经渐渐被一种成熟起来的味道所取代,就像一枚挂在枝头的青苹果,已经渐渐露出了诱人的红色。
如果不是五了舒特意指出这里是他女儿的住处,杨浩第一眼见到尔玛伊娜的时候,已经认不出眼前这位明眸皓齿、青春俏丽的大姑娘就是他三年前在党项七氏锅庄大会上所见到的那位欢快地跳着踏歌舞的俏皮少女了。
“尔玛伊娜,杨浩大人来看……,嗯?伊娜,你这是怎么了?”
五了舒特意落后一步,等到杨浩先进了房间,这才笑眯眯地跟了进来,不想一进屋就看见女儿眼泪汪汪的模样,不禁有些诧异。
“哦!”
尔玛伊娜赶紧把手里的纸人儿攥成一团揣进怀里,一边吮着手指,一边吱吱唔唔地道:“我……我……不小心扎了手指头。”
五了舒正想夸赞自己的女儿针织女红的技艺,放眼整个西羌大地都是再也无人能及的,听她这一说,倒是不好替她吹嘘了。五了舒眼珠一转,赶紧又上前一步,指着那做好的鞋子、帽子、袜子和鞋垫等物道:“杨浩大人请看,这是小女亲手缝制的东西,自从她来到夏州之后,就开始制作,呵呵,你看,这才多长一点时间,已经做好这么多了。瞧这鞋上的花儿绣的,就像沾着露水的鲜花,如果放在外面,能把蜜蜂都给骗来,多么精美啊,这可都是……小女的一番心意呀。”
尔玛伊娜听了狠狠瞪了老子一眼,心道:“还不是被你逼得,被姐姐烦得,要不然谁想做这些东西。”
杨浩听了春风满面地道:“伊娜姑娘,真是辛苦你了。”
由于杨浩也听说过自己与尔玛伊娜间的许多不实传闻,骤然见到了她,神情也有些不自然,所以这时刻意地拉开了距离,语气非常的官腔。
他就像一个深入基层,搞蜻蜓点水式访问的领导,带着一副亲切而矜持的笑容,对尔玛伊娜道:“姑娘冒险犯难,亲赴夏州,同令姊一起说服拓拔昊风,为我们顺利攻取夏州提供了巨大的帮助,莫看姑娘没动一刀一剑,却不知避免了多么重大的伤亡,而且确保了我方的胜利,可谓是攻取夏州第一功啊。”
他又指指堆得半人多高的鞋子、帽子、鞋垫等物,非常感动地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对张浦道:“张将军,你看,伊娜姑娘是细封氏族长的女儿,说起来那也是公主般尊贵的女子呀,可是你瞧瞧,伊娜姑娘竟然亲自动手,为我戍疆守土的将士们制作了这么多的衣服,你看看,这么多的衣物、鞋袜,这得付出多少心血?实在令人感动啊……”
张浦自幼居住于西北地区,当然知道羌人少女制做这些东西是当作陪送的嫁妆的,一听杨浩自我感觉觉良好的这种理解,他细长的眼睛蓦然睁大了一下,待看清楚杨浩的确不是说笑,两只腮帮子便一鼓一鼓地学起了蟾蜍。
站在杨浩身侧的竹韵也知道西北羌人少女的婚嫁习俗,听到这里却忍俊不禁,“嗤”地发出一声轻笑。
尔玛伊娜听了杨浩这不着调的赞扬,本来也有些啼笑皆非,可是一听笑声,这才注意到杨浩旁边站着一位十分俊俏的姑娘,纤月似的蛾眉下,眼波狐一般媚丽,很灵秀、很讨喜,和草原上的姑娘一样阳光、飒俐,但是五官眉眼分明又有一种汉家女子的温柔风韵。
尔玛伊娜立即对她本能地生起一抹敌意,还有一点儿……醋意,就像一只见到别的动物进入她领地的小狐狸。
无所不能的白石大神在上,尔玛伊娜绝不承认……,不,是绝不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只在三年前见过一面,而这三年来,天天有人在她耳边聒噪着这个人的名字,但她再也不曾见过的一个男人已经产生了爱意。但是,一个美丽、高傲的少女该有的矜持与自尊她还是有的。
她看得出,这个笑得非常俏皮可爱的汉家少女梳得的是双丫髻,也就是说,她还没有嫁人,自然也就不会是杨浩那四位夫人之一。既然如此,她却又陪在杨浩身边,那她是他的什么人,自然也无需多言了。
就算自己不喜欢他,也未答应嫁给他,可是自己和他的婚事已经吵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那些蜜蜂一般天天追逐在她周围的少年汉子们全都被他们的长辈们耳提面命地赶离了自己的身边,她又被老爹关在这个地方,像个小奴隶似的整天赶嫁妆,而他却带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准夫人出现在她面前,这是示威还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刺客的感觉无异要比普通人灵敏的多,尔玛伊娜眼中那一抹敌意被迅速竹韵捕捉到了,她先是微微一诧,然后便露出恍然的笑意。促狭心起的竹韵向尔玛伊娜扮了个调皮的鬼脸,把尔玛伊娜逗得气虎虎的。
杨浩却没发觉自己搞了个大乌龙,他还煞有介事地拿起一只鞋子,仔细地看了看,赞叹道:“看这针脚细密的,多结实啊,穿在脚上一定很舒服。不过……我建议这鞋面上就不用绣这些花鸟鱼兽了,太耗费功夫了,有这工夫,能多做多少双鞋子鞋垫啊。”
尔玛伊娜脸臭臭的,根本没理他的碴儿,五了舒干笑两声道:“啊……这个……,啊哈哈哈……”
亲自给女儿提亲,他到底还是拉不脸来,便向张浦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张浦微微点点头,然后向杨浩笑道:“大人,咱们再去老苏喀的住处走走吧。小野可儿也在那儿,谌沫儿的第二个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正陪在那儿呢。”
杨浩一听笑道:“小野可儿又要当爹了?好,咱们瞧瞧去。”
尔玛伊娜在父亲面前扮着乖乖女,把杨浩一行人送出去,回身便是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学着杨浩的口吻傻乎乎地道:“这鞋面上就不用绣这些花鸟鱼兽了,太耗费功夫了,有这工夫,能多做多少双鞋子鞋垫啊……”
说着她噗吃一声便笑了出来:“难怪呢,他在汴梁的时候,会落下个‘大棒槌’的诨号,还真是个大傻瓜,嘻嘻……”
※※※
杨浩拜访了七氏头领之后,天色已近黄昏,斜阳夕照,残红如血。
杨浩对张浦道:“走,咱们再去城外,巡访一下拓拔各部的营盘。”
张浦神色略显迟疑:“天色已晚,不如……待属下妥当安排一下,明天咱们再去吧。”
杨浩摇头道:“义父安排的大会之期是明天午时,时间太仓促了,明天的事情一定不少,在此之前,我总该逐一走访一下,也算是礼尚往来。等我明日确定了夏州留后的地位,与现在的身份便截然不同了,还是抓紧时间走一遭吧。”
张浦仍在犹豫,杨浩瞟了他一眼,忽然神色一动:“怎么?莫非……前来迎接我的这些拓拔氏部落中,有人还不甚可靠?”
张浦道:“这个……,其中有些部族,确实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向太尉低头。他们与李光睿以前的关系太过密切,李光睿死后,他们与静州、宥州也还藕断丝连,虽然料想他们未必就敢对太尉不利,可是以太尉如今的身份,那是一丝风险也不该冒的,所以……”
杨浩截口道:“你且把各部落的情形与我说说。”
二人返回书房坐下,张浦把他所了解的各个部落的情形逐一与杨浩说了一遍,杨浩听罢说道:“我的打算,你是知道的。如今,咱们似乎一下子成为西北第一强藩了,可是我对这片领土的控制力,现在还远不及李光睿。本帅决定歇养生息,稳固根本,再徐图后计。这歇与养,静与动,是相辅相承的。
歇,是要把咱们已经拿下的领土和部落尽快通过各种方法纳入统治,既要加强约束,改变李光睿统治时期放羊般的管理方式,又得尽快恢复农牧业生产,加强工商业规模,叫他们尝到甜头。大棒加胡萝卜,一头苦,一头甜,他们自然甘心服从,太多的变动,现在还不适宜,主要以稳定和发展为主。这养,却仍要以战来养,不管是人口还是经济,比用和平手段扩张的速度要快上千百倍,要想打下一块稳定的疆域,战争手段必不可少。”
他走到墙边,指着那副西域地形图道:“你看,宥州、静州,还在李光睿的亲信掌握之中,以点带面,他们还控制着大片的领土,而且把投靠本帅的一些部落和地方势力割裂了开来。有些部落头人首尾两端、三心二意,与此不无关系。
由此往西,河西走廊的很大一片地方,仍在吐蕃、回纥的控制之下,李光睿议和的时候,又割让了一些给他们,李光睿兵败之后,吐蕃回纥又趁机占据了一些,整个河西走廊现在几乎全落到了他们的手中,这是不利于我们开发西域商路的。这一片地方,务必要拿下来,拿下来我们才有发展,才会繁荣。”
张浦随之走过去,欣然道:“是啊,河西走廊处于南北两面山岭的夹峙之中,最宽处不过两百余里,窄处仅数百步,正像一条从东南倾斜向西北的狭长走廊,连接着关陇和西域。古人谓河西之地‘自兰州渡河,夹以一线之路,孤悬两千里,西控西域,南隔羌戎,北遮胡虏,控制河西,退则可以控制西域,进则可以据关陇而望中原’,这里是极重要的门户咽喉,必须掌握在咱们自己手中那才放心。”
他瞟了杨浩一眼,又试探道:“河西之地可居高临下,俯视河陇、关中,河西一带山川河谷地形地貌,注定了自河西出兵攻关陇易,而自关陇仰攻河西则难。如果咱们把整个河西之地控制在手,后顾无忧,那时便可自北而南、自上而下,图谋陇右。陇右如今在吐藩人手中,如果得了陇右,那么关中……”
据河西而谋陇右,据陇右而谋关中,占据关中之后该图谋甚么?
关中者,天下之脊,中原之龙首。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国,五千年历史帝都之首。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汉光武帝刘秀在给他麾下大将岑彭的书信中就说过了:“两地若下,便可带兵向南击破蜀虏。人若不知足,即平陇,复望蜀。”
那么得到巴蜀之后又想得到什么?这一点,秦始皇也早给后人留下了正确的指示: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巴蜀水道通楚,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秦始皇一统六国,就是从平巴蜀开始的。而今蜀地义军越来越是壮大,江南不稳,而春秋战国时候的楚,如今的荆湖,又是刚刚被宋国吞并才几年的地方。
想像一下,从河西至陇右,从陇右至关中,从关中至巴蜀,从巴蜀至荆湖,一旦这个计划成功,宋就成了虎口的一块肥肉,完全在他们的包围之下……,张浦的野心显然比木恩、木魁这两个毕生以辅佐主公夺回定难五州为目标的将领更大。
而这,也将是越来越多汇聚到杨浩麾下的,拥有中原背景的文武官员的希望,就算是木恩、木魁这样的将领,在彻底控制河西之后,必然也会萌生这样的欲望。
杨浩顺着他的手势看去,目光落在陇右之地,随即却跳过了关中,直接向标注着巴蜀的地方深深地看了一眼,在那里,他已经预埋了一着伏棋了,但是这件事暂时却不必对张浦说,伏棋能不能用上,还要看他这条大龙能不能做成,高手对奕,劫争之下,看似威猛的大龙也未必不会被人寸斩。有些伏棋,让它一直伏下去,才能做到进退自如。
杨浩对张浦的试探貌似完全没有察觉,只是微笑着道:“张将军想的太远了,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地走,本帅如今的打算,是放过外线的绥州,暂避宋国锋芒,专心经营西域,先拔除静宥两州外围据点,用孤立、排挤手段,和平拿下静宥,然后向西,占据甘凉瓜沙几州,攻克敦煌,打通西域通道,把河西之地先经营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到案边道:“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得把在此地经营多年的李氏势力尽数掌控于手中。”
张浦趁机道:“不错,所以首先得通过各种方法把党项八氏完全控制在手中,比如……”
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与细封氏联姻的事来,杨浩已赞同地道:“正是如此,你所说的那些三心二意的部落,如今只是拿捏不定,怕投错了主子,倒不必用强硬手段强行打击,否则一着不慎,恐将陷入内乱。只要拔掉静宥,他们自然归心。在此之前,我相信他们纵有异心,也不敢对冒着灭族之险对本帅不利。”
张浦被他打断了话题,一时不便再提起来,略一沉吟道:“大人说的也是道理,那好,待卑职去调艾将军和木将军的兵马来,护卫大人逐营视察便是。”
杨浩失笑道:“怎么?调上万余人马,随着本帅浩浩荡荡穿越诸寨?如此一来,岂不被他们看轻了咱们?”
杨浩问道:“这些部落中,你觉得哪个最不可靠?”
张浦道:“驻于城西南的拓拔嵬武部,与李光睿关系最为密切,与静宥两州的联系也最频繁。”
杨浩断然道:“好,你我轻骑上路,先访嵬武部。”
张浦失色道:“大人,先……先去嵬武部?”
杨浩向他眨眨眼,笑道:“你不觉得,这样反而最安全么?”
张浦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心念急急一转,便明白了杨浩的意思,不禁信服地点了点头。
二人带了百十名侍卫离开了节度使府,这百十名侍卫一身重甲,挎弓佩刀,马上又横一杆长枪,杀气腾腾,气壮如山,其中只有一个竹韵,虽然内着易于行动的劲装,外边却仍是女儿家的衣裳,轻轻盈盈,不着片甲。她轻快地跳上战马,扶了扶肩后的宝剑,忽然眉头一皱……
她又感觉到那股气息了,就像一只猛兽凭着敏锐的六识感觉到了潜伏于侧的强大敌人,可是她始终锁不定那人的位置。自从在芦州的时候,她就时常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尤其是夜晚,当她靠近杨浩的时候,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杨浩的贴身侍卫,对她并没有敌意,可是一个刺客的本能,使她对任何一个无法掌握的人的存在,都会本能地产生一种戒备。
更何况,无法锁定这人的位置,证明这人比她的本领要高明的多,武艺比她高明的对手她见的多了,可武艺高明,不见得匿踪锁气藏匿身形的功夫也一样高明,死在她手上的人,大部分武功都比她高明,而这个人,明明让她感觉到危险,却找不到他的存在,这才是让她最为忌惮的,她无法容忍这么一个人物的存在,就像一头雄狮绝不容忍另一个强大的野兽侵入它的领地。
“不行,一定要把他找出来,要不然,这种感觉太叫人难受了。”
竹韵一抖马缰,锐利的目光从那些侍卫们身上掠过,忽地瞥见杨浩的背影,嘴角顿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她已经找到对付那个高手高手高高手的法子了……
第493章 归心
前来夏州拜见杨浩的各部落人马都驻扎在城外,拓拔氏之外其余七氏的族长因为只带着少量侍卫赶来夏州,故而住在城里。夏州城外西城最南端的营盘,驻扎的就是拓拔氏嵬武部,也就是张浦对杨浩分析城外各部落时认为最不可靠的一部。
嵬武部如今是兄弟俩当家,长兄拓拔韩蝉、二弟拓拔禾少,嵬武部落与李光睿的关系一向十分密切,他们的领地也离夏州最近,故而,他们不能不向李光岑称臣。然而,他们对杨浩使计智夺夏州,一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直到听说李光睿十万大军,居然在杨浩的反击下瓦解,这才凛然于他的威势。
今日一见杨浩近万大军令行禁止、如同一人的盛大军威,拓拔韩蝉凛然畏惧,收兵回到自己的营寨后,便马上找来兄弟,直言不讳地道:“禾少,我观杨浩军威之盛,确是百战精兵,取夏州他固然是取了巧,但是李光睿大人十万大军,被他杀得丢盔卸甲,父子二人也丧命疆场,这可不是取巧得来的。依我之见,这党项之主的位子,他是坐定了,咱们还是不要和宥州的李三思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了,否则的话,恐怕会惹火上身。”
拓拔禾少也有些泄气,但他沉吟半晌却道:“韩蝉,话先不要说的太早,虽说李光岑占了名份大义,可他自幼出质于吐蕃部落,他父亲死后又流亡在外,可以说如今我拓拔氏的头人们与他俱都不熟,如今投靠了他,一是因为对李光睿大人有所不满,二是因为不得在其兵威之下,不得不从。可是未必就对他父子心悦诚服,李光睿大人死了,李继筠大人却还在,焉知他不能卷土重来?
咱们嵬武部与李光睿大人的关系一向密切,杨浩会真心信任咱们吗?而且,咱们的领地距夏州最近,你怎确定杨浩就不会为了他的安危,软硬兼施地吞并咱们的部落荒而逃。依我看,如今不妨虚与委蛇,继续看看风色。宥州那边,也不能断了联系,否则一旦李光筠大人卷土重来,咱们拥有的这最肥沃的牧场和田地,还能继续享用么?”
“嗯……咳!”一个一个矮胖子以手掩唇,轻轻地咳了一声。
拓拔韩蝉一见,忙道:“世荣有何看法?”
这个矮胖子叫王世荣,别看其貌不扬,却是一位极有学识的人物。此人世居敦煌,是一个汉人。
其实西域汉人一直为数甚众,自汉隋唐以来,西域商路的兴旺繁宁,使得大批汉人移居西域,并沿这条路线定居下来,唐肃宗时期,吐蕃成为西域的绝对统治者,使得数百万汉人皆陷于他们的统治之下,唐文宗时期,曾经遣使者至西域,见甘、凉、瓜、沙等州城邑如故,而当地汉人无数,见有唐朝使者,夹道欢呼,涕泣质问:“皇帝犹念陷蕃人民否?”
可是当时唐朝政府已无力收复西域,又过了几年,唐朝迫于吐蕃的武力,干脆与吐蕃王朝建立清水盟约,表示唐地泾州右尽弹筝峡,陇州左极清水,凤州西尽同谷,剑南尽西山、大渡水,吐蕃守镇兰、渭、原、会,西临洮,东成州,抵剑南西磨些诸蛮、大渡水之西南……
从此以后,使得陇南文、武、成、迭、宕、岷各州郡县俱废,全部成为吐蕃的领土,于是陷落西域的汉人人口更形壮大,达到了数百万之众。这数百万汉人与中原的联系却也彻底中断了。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吐蕃王朝灭亡了,吐蕃、回纥、党项等部落政权分别瓜分其地,各占一方。这王世荣本是世家弟子,祖上一直在沙洲(敦煌)经商为业,但是党项人成为西北最强大的力量之后,限制西域商人与中原通商纳贡,对过境商人也课以重税,迫使西域各国使者和商人避开他的辖区,改由塔里木盆地的南沿经青海进入中原,而从事东西经商最为活跃的回鹘人则使用从中亚到契丹的草原之路。
这样一来,王家的生意大为萧条,可是尽管生意萧条、门可罗雀,当地部族政权敛收的苛捐杂税却是半点不减,如此殷实富有的一户人家,竟尔债台高筑,那时王世荣还未当家,他大哥被逼债逼得上吊之后,王世荣一口薄棺埋了兄长,连夜携妻抱子逃离了沙洲,辗转投到了嵬武部落,渐渐得到拓拔韩蝉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幕僚。
王世荣微笑着看了眼拓拔韩蝉,慢条斯理地道:“愚意以为,韩蝉大人所言,对了一半。禾少大人所言,也对了一半,如果把两位大人的话合在一起,才是对我嵬武部最为有利的。”
两兄弟面面相觑,拓拔禾少性子急,已按捺不住问道:“你莫要卖关子,且说说如何对了一半?”
王世荣道:“韩蝉大人以为,当断绝与宥、静两州的联系,从此与李光睿大人余部再不往来,一心归顺于杨浩;而禾少大人以为,得与杨浩保持距离,与静宥两州保持联络,静观其变,再做决定。”
拓拔禾少点头道:“不错啊,你又有何高见了?”
王世荣摇头道:“两位都是大谬,大谬啊。若依韩蝉大人所言,万一李继筠大人东山再起,我嵬武部何以自处?”
拓拔禾少一听喜道:“着哇,我正是担心如此。”
王世荣又道:“可是,如果杨浩站稳了脚跟,凭着党项八氏对他的支持,开疆拓土,恐更胜于李光睿大人在位之时,那些紧紧追随于他的部落,必然获得极大利益,而咱们若即若离,察看风色,恐怕诸部落中,我嵬武部的声势地位就要一落千丈,到那时悔之晚矣。”
拓拔韩蝉蹙眉道:“那么世荣以为,还有两全之策么?”
王世荣捻须道:“那是自然。以在下之见,咱们嵬武部是必须依附夏州才能生存的,那么谁做夏州的主人,咱们就得对谁竭诚效忠。如今李光岑大人已成夏州之主,方才禾少大人也说,以前咱们与李光睿大人过从甚密,此时若不竭诚效忠,焉能得到他的信任,为我嵬武部谋取莫大的好处?”
拓拔韩蝉抚掌赞道:“我正是这个意思,可你说……我只对了一半,是何道理?”
王世荣道:“禾少大人的担心咱们也不能不做防备,可是万万不能依禾少大人所言,若即若离,冷落了这个夏州之主。眼下,咱们该对李光岑大人竭诚效忠,甘为犬马,这样才能维持我嵬武部的地位。与静宥两州,则不妨断了往来,以免消息泄露,招致不测之祸。
来日,李继筠大人若真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那时我们已得李光岑、杨浩之信任,若是紧要关头助李继筠大人一臂之力,在杨浩腹心处做做手脚,还怕不能成为李继筠大人的有功之臣,重获他的欢心么?这才是审时度势,进退自如。”
拓拔韩蝉听了,不禁赞道:“妙哇,哈哈,我拓拔寒蝉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及你鬼门道多,世荣不愧是商贾出身,这生意经算计得甚妙。”
拓拔禾少沉吟半晌,也不禁点头道:“嗯,我们所思所虑,都是为了嵬武部落的前程。你的主意,的确是比较稳妥。如此说来,咱们眼下对李光岑和杨浩,还真得毕恭毕敬、死心效力了?”
王世荣颔首道:“禾少大人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拓拔寒蝉道:“形势比人强啊,除此还有什么法子?如今一心为李光岑、杨浩做事,心中预留一步退路,这已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世荣对我兄弟忠心耿耿,一心只为嵬武部打算,我兄弟俩飞黄腾达之时,断然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
离开拓拔寒蝉的大帐后,王世荣信步走出营盘,踱到了河边,望着悠悠的河水,捻须出神:
昔日张义潮振臂一呼,瓦解了土蕃王朝,此时势造英雄罢了。而今,杨浩短短三年功夫,成为西域霸主,其手段、情形,一藉名门望族、二藉佛门僧众、三藉商贾百姓,与当年的张义潮何其相似?他会成为第二个张义潮吗?
他是汉人,而且重用汉人,麾下文官政要俱是中国之人,而武将之中,仅有两员独挡一面的将帅之才,一个张浦、一个杨继业,亦都是汉人。杨继业陈兵于横山一线,控制银州、麟州、芦州,而张浦坐镇夏州,显而易见,将来攻克静宥、尽复河西走廊,这份重任是要由他来承担的。
西域有数百万汉人,乡音虽改,汉服依旧。来日杨浩挥兵西进,或降或驱吐蕃回纥诸族时,西域数百万汉人岂能不为之响应?他们会成为杨浩最忠诚的拥戴者。
而且,当日张义潮虽迅速占据了西域,随后却也遭到了当时仍是最强大的吐蕃人的反扑,而杨浩则不然,党项八氏已在他的控制之中,被中原抛弃了近两百年,流落西域受人欺压的数百万汉人们,会因此结束战乱不休、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活,迎来稳定、安康、不受压迫、不做奴隶的日子么?我王世荣能赎回自家的老宅、祖宗的基业,重新在敦煌古城建起我王家的百年老号么?清明、重阳的时候,我能去列祖列宗坟上,为他们祭扫一杯水酒么?
王世荣怀激荡,望着悠悠河水心,泪水潸然而而下。
这时他的儿子王兆阳寻到了河边,在身后立定,轻声道:“爹,你怎么到这儿了,马上要吃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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