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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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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美貌的王后去世了。国王又娶了很多的妻子。她们又生了很多的女儿。

    因为一直没有生儿子,国王又日渐年老,他越来越多地想起被幽禁于深宫之中的这个盲儿子。

    有一天,他甚至去了从来不涉足的冷宫,想要看望一下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

    一见之下,父子天性,他不由得落泪了。

    他发现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从来没有过过一天王子的生活,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宠爱,但却始终保持尊严地活着。

    他不仅面目清秀,身体洁净,而且态度从容,举止优雅。

    他十分满足于粗茶淡饭的生活,满足于终日待在暗无天日的斗室当中。

    负责喂养和看守他的侍从们和他关系大都还好。

    而他对于必不可免的欺负和疏慢,也都平静地接受,没有怨尤之心。

    有一次,有个心地还好的侍从觉得他每天这样孤独寂寞地被关闭着,实在是太可怜了,就给了他一把破旧的琵琶。

    也没有人教过他,他就这样自己摸索着,竟然也能弹奏了。

    当他的父王前去看望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牢笼里弹奏着一首自动浮现在他心里的曲子。

    国王站在那里,听了很久很久。

    他没有听到怨恨,没有听到不满,没有听到绝望,没有听到自卑,没有听到绝望,也没有听到疯狂。他只听到许多的音符里灌满了孤独。像这个星球上最后一个生灵独自奏出的最后一阙哀歌。而它是为所有曾经存在过的生灵而演奏的。

    国王落下了眼泪。他静悄悄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没有让儿子知道自己曾经来过。他掉头离开了。

    离开前,他吩咐改善下人,从今天起,要改善王子的伙食,并且每天要陪他出来在庭院里走走,透透风。

    国王满脸悲伤地离开之后,侍卫们开始私下里议论着,认为这些迹象表明国王的心意已经转变了。也许,王子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三)

    侍卫们当时的猜测的确没有错。国王的确开始动摇当初的念头,他有点回心转意,想要承认并好好培养这个儿子。

    他现在觉得天生盲目的人,也未必就不能做一个好的国王。

    但就在这时,他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这是一个健康而强壮的儿子。

    随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盲王子的命运之灯就这样熄灭了。

    (四)

    当国王的第五个健康的儿子出生之后,王后位置上的人又换掉了。

    第二任王后生育太多,年老色衰,不再吸引国王。国王另有新欢。

    第二任王后在废黜后,被迁居别院,很快就病故了。

    于是,大王子可怜的宫中幽禁生活也就到此结束了。

    在第三任王后的不断游说之下,国王决定彻底摆脱他一生这个恶梦,除掉他的这个盲人王长子,以免他留在世界上让未来的国王感到威胁。

    国王虽然冷酷无情,但心里到底记得那仅有的一次父子相见。

    他数度犹豫,到底不忍心亲自下令杀害儿子。他决定把这个儿子交给老天爷来处置,他派心腹去冷宫,把盲王子带出宫,悄悄把他抛弃于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盲目的王子被扔在了一处名叫逢板的山上。

    被派去执行这个任务的侍从名叫一贯。一贯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在往回走的路上,一路都觉得心似油烹。罪恶感压得他抬不起头,也无法再骑马前进一步。

    于是,他中途又折返了回来。他跪在已经在摸索探路中摔得鼻青脸肿的大王子面前,恳请王子饶恕他不得不执行命令的罪过。

    他满怀同情地对王子表示抚慰,说国王决定这样做,也实在太残忍了。毕竟是亲生的父子啊,怎么能这样做呢!

    但出乎他的意料,盲目的王子并没有随声附和或者泪如雨下。

    盲王子对他说:“我天生没有眼睛,没有看过世界,也没有读过书。但我听侍从们讲过因果的事情。”

    他说:“我之所以以盲目之身而降生,必定是因为前生品性低劣,屡有作恶,是前生的恶报。”

    他说:“现在父王把我扔在荒野,是帮助上天完成对我的惩罚,也是帮助我消除前生的业障。父亲这样做,不仅顺应上天,而且也顾念了我,同时还让我的母亲和弟弟们心里好过。:父亲这样做,才是真正的慈悲和真正的智慧啊。它不像看起来的那样残忍。”

    (五)

    一贯被王子善良纯净的心灵所深深感动,对比王子的善良,他觉得自己过去在宫廷里小心翼翼、谋求名利的生活是如此的黑暗。他深深感觉到,其实那个真正盲目的人是自己,是那些有眼睛的人。

    于是,一贯把王子载到了马上,把他带到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把他放在一处有人烟的大村落和大城镇之间的官道旁。

    一贯拿出随身带出来准备丢弃的王子的破旧琵琶,把它归还给王子。

    一贯说:“王子放心,我回去就复命说已经把你带到深山,推落悬崖,你的尸体也被野兽吃掉了。对国王和新王后,你这个人,从此就不在人世了。他们不会再想要加害你了。你自由了。”

    他说:“从这里,向前再走一小段路就有很多人家了,道路都是平坦的,也没有盗贼,总有慈悲的人家能够体恤你的困苦,并施舍给你,让你能够生活下去。”

    一贯说:“回去复命之后,我也辞官不做了。我会带领家人远远地离开京城,逃避可能有的祸患。等我安顿好一切,也许我还会回到这附近来找你的。希望那时候你还能够活着。”

    (五)

    一贯和王子就在这里分手了。

    当一贯的马蹄声消失在远方时,只剩下王子一个人面对黑暗的宇宙。

    虽然刚刚那么说了许多宽慰自己,也宽慰一贯的话,但王子的内心,毕竟感觉到彻骨的孤单。他抱着琵琶,拄着一贯走前给他削好的一根拐杖,跌倒在地,失声痛哭。

    他就这样开始了自己孤独的被流放的命运。

    他从此再也没有遇到过一贯。

    因为一贯回到京城的当天夜里,就被用毒酒杀害灭口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王子的下落。

    盲王子,就这样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独自去了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归宿。

    (六)

    这个故事是我在《小春》之前写的。

    后来被逸晨先生编辑后发表了。

    我写的这些故事,你都从来没有读到过。

    在这个故事的末尾,我是这样写的:“无处可去的孤独者的命运就是这样。他虽然可能一时遇到一两人可以互相安慰,但不久之后,却仍旧不得不复归于自己的孤独。”

    我写道:“这是所有精神上的流浪者的共同命运。”

    “它是不能打破的。”

第八百四十七章 巴黎书展(上)

    (一)

    巴黎书展,也叫巴黎国际图书博览会。它创办于1981年,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图书展会之一,每年春季在巴黎举办,一般为期四到五天,参加的观众包括:出版商、书商、采购商、文学作品代理商、图书馆管理员、信息专家、书店、零售商、数字印刷、版权所有人、出售者、经销人、电子出版商、批发商及分销商、电视电影制作人、版权代表和普通图书爱好者、消费者。书展既有针对各级图书行销商的贸易专场,也有向大众开放的公众参观日。

    近年来巴黎书展不断致力于版权贸易的发展,目前成为出版行业交流和开展欧洲出版和图书销售业务的重要选择。

    那一年的3月,我跟着高雄和逸晨先生一起去参加的那届书展,规模已经达到有将近20万的参观者,1250家参展商,4500个国际知名作家出席。

    展会包括800场会议。在其中的一场会议上,逸晨先生作为资深的作家和卓越的编辑,代表亚洲出版商在论坛上发言,纵谈商业化大潮下的写作。

    面对台下的诸多出版界巨头,逸晨先生说:“如何是良好的写作?良好的写作,就是剔除所有不是写作的东西。比如说,希望畅销,希望得到好评,迎合大众趣味,显示个人才华,回避人心的痛处,想要胜过同行,渴望各种奖项,介意印数和重版。把所有诸如此类并非写作的杂质都去掉,剩下的,就是良好的写作。”

    他说:“进入良好的写作状态时,无论你写的是什么,都不用打草稿,你只需要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所有的文字就会自动汩汩而出,甚至,连所谓的构思过程,所谓的遣词造句,所谓的布局谋篇,全部都不需要,也不需要任何的修改,它一出现,就自然是最完美的,一字不可易。”

    “这个过程流畅、自然、轻松,毫无用力处,行云流水,水到渠成,没有任何的阻滞。如果没有发生上述事情,你就没在良好的写作状态中。”

    “一个良好的写作者,当他写作的时候,他是溢出自我边框的。他没有名字,也没有性别,他同时在所有人的心里,他就是全体。”

    “他是无边无际的,也无穷无尽。”

    逸晨先生的发言在全场激起了长时间的热烈的掌声。

    我也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长时间地为他的发言而鼓掌。

    (二)

    逸晨先生是我写作上的亲教师,也就是耳提面命,手把手带着我走向文学殿堂的师傅。

    他是我发自内心深深敬仰的文学编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关于写作、关于人生的许多谆谆教诲。

    在他的深刻影响下,我的文字逐渐去除了雕琢粉饰的小女人味道,行文变得朴素无华,因此很多读者长期以来都误以为我是男性写作者。

    逸晨先生对我说:“我们所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并不一定要多漂亮,但是,一定都要有力量。要有强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要能粉碎虚空,直接命中事物的心脏。”

    他说:“我们的文字要符合这个世界的真实。再也没有,比真实,更有力量的事物了。”

    他始终都在教导着我们,一切写作的核心价值,全在于“文以载道”。

    他跟我们说,你们不要误会“文学”这个词。所谓“文学”,是指让人阅读之后趋向无过失的学问。让人阅读之后过失更多的文字,绝不是文学。

    他还教导我说,中国的古代,无论是琴棋书画中的哪一种,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指向调柔人心,引人向道。中国传统一直有“诗教”之说,认为诗可以“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换句话言之,凡不符合“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这三条标准的,都不能称为“诗”。“诗”是通过言说来完成的国民教育,是文字中的国家教育部。

    而凡鼓琴亦有七例:一曰:明道德,二曰:感鬼神,三曰:美风俗,四曰:明心察,五曰:制声调,六曰:流文雅,七曰:善传授。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今天的所有电声摇滚,都不配名为音乐。

    他对我说:“文字不是用来倾诉自我的。它,最终是用来帮助他人的。这是我一生的体会。总有一天,你也会体会到这一点的。”

    他说:“上天赋予我们文字的能力,不是为了倾泻个人的痛苦,而是为了,完成广大的救助。”

    他说:“心心,不要等到年老了再去写这样的文字。现在就写。觉悟了,就去做。趁年轻,趁健康,趁活着。不要一再拖延,到最后,深恨悔之晚矣。”

    这些教诲,对我启发甚深,让我铭记不忘。

    (三)

    读了我写的勇士故事(《东山物语》)之后,逸晨先生对我说:“如果这是我第一次读你写的东西,我会以为你是男人。我从未见过女人写勇士写得如此气壮山河的,而且,每一个勇士,他们面对生死的时刻,你都能写得熠熠发光。”

    他说:“要知道,如果一个人的心里没有那种勇敢与坚定,他是不可能把这些特质注入笔下人物的灵魂里的。”

    他说:“心心,你内心里,必定有个真正的勇士。或者,你必定认识一个真正的勇士,而他在你心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四)

    逸晨先生对于青年写作者的指导和关怀,远远不止于对我一人。他对所有的新作者,都是如此教诲不倦的。逸晨先生对文稿的修改批注,在青年作者中非常有名。他每有批注,往往都是众人争相传阅。

    有一次,坐在逸晨先生的办公室里,等着他回来。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他正在批改的文稿。文稿翻开的那一页上,有一行字写着:“。。。。。。努力克服着重重障碍,期盼着能够开始真正的生活”。

    逸晨先生用很粗的黑笔把这行字毫不含糊地划掉了。在旁边,他龙飞凤舞地写道:“这些重重障碍,即是真正的生活”。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批注文字中所蕴含的那种力量。我瞬间就明白了,为何他的批注文字会在众人中广为传阅,被奉为圭臬。

    还有一次,逸晨先生看到一个写作者写了一段感喟中秋的文字,作者写道:“一切都如幻似梦,到头来,我们能拥有什么?”

    逸晨先生便在下面批注道:“梦里的一切,全都归你所有。”

第八百四十八章 巴黎书展(中)

    (一)

    会议结束后,高雄遇到了很多熟人,他们在一起热烈地攀谈着。

    我和逸晨先生先出来,沿着塞纳河岸慢慢地散步,等着高雄从里面出来,然后一起去吃午饭。

    塞纳河水潺潺地流淌着,轻轻拍打着堤岸。

    我说:“这条路,被人们称为幸福之路。因为这是各国情侣最喜欢来漫步的地方之一,很多人就是在这里并肩漫步之后,走向了婚姻的殿堂。这条路,传说是通向人生幸福的结局的。”

    逸晨先生说:“心心,其实,尘世间,没有一条道路是能够通往幸福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

    逸晨先生说:“你知道真正的幸福是什么吗?”

    我说:“是什么?”

    他说:“真正的幸福是:就算是不幸福,也完全没有关系。”

    (二)

    逸晨先生说:“心心,有件事情,很早就想问了。一直没问过。”

    我说:“什么事情啊?”

    逸晨先生说:“你注意到了吗?你所有的故事,男主角都会先于女主角死去。”

    他说:“你笔下从未有过白头偕老的爱情结局。”

    他说:“为什么会这样?”

    我顿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是这个啊。因为,我小时候答应过一个人的要求。他对我说,以后不管你写什么故事,只要有爱情,就不要让女主角死在男主角前面。他说,要让女主角在男主角死后还一直活着,并且最终得到幸福。他说,如果故事的结局不是这样,你就不要把它写出来。”

    我说:“所以,我一直都在履行这个承诺。不管写什么故事,只要有爱情,女主角都不会死在男主角之前。她会独自活在世界上,并且最终找到幸福。不是白头偕老的那种幸福,而是,明白有生必有死的那种幸福。”

    我说:“《小春》那个故事,我只是写写而已,就算高雄不来和我谈,我也不会把它发表出来的。因为,那是一个同生共死的结局。同生共死不解决问题,了生脱死,才解决问题。”

    逸晨先生说:“我看过你写的一段教堂布道。你在里面展现了自己的生死观。”

    我说:“是的。我经常会附身在人物上,说出内心的声音。”

    逸晨先生说:“我还记得你写的那段文字。你说:上帝让有些事在我们视野里结束,是为了让另一些事能在我们的视野外开始。上帝让有些人的灵魂离开我们,是为了能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开始发挥作用。”

    我说:“是的。我说,我们有时候会觉得被上帝所抛弃,被上帝所伤害,那只是我们凡夫狭隘之见的错觉。错觉的根源就在于,我们未能像上帝那样,全知全能。”

    (三)

    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我们站在树荫浓密处躲雨。

    巴黎的梧桐树非常可爱,总是让我想起故乡明代长城下的满街梧桐。

    一位当地的市民看到我们在躲雨,便告诉我们,不远处的一个游客中心可以提供免费的雨伞给游客借用。

    我们便小步跑向那边的游客中心。

    我在门庭的伞架上拿了一把伞,撑开,发现几根伞骨断折了,伞面撑不住。于是把坏的放回去,换了一把,再撑开。这把是好的。

    忽然觉得逸晨先生在看我。抬头看他,果然是这样。

    我问:“有什么不对吗?干嘛这样看我?”

    逸晨先生:“心心。”

    我:“?”

    逸晨先生:“我说,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迷惑地问:“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的?”

    逸晨先生:“身体。身体和这些伞是一样的。”

    他说:“坏了,就不好用了。不能用了,就要把它放下来,换一个。”

    他说:“就这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需要那么难过。”

    我一时怔住。怔了两三秒钟。

    然后,我努力动了动嘴唇。

    我说:“走吧,高雄大概快要出来了。”

    (四)

    我们吃饭出来后,小雨已经停了。

    河岸边摆满了旧书摊和画摊,还有一些小贩在卖纪念品,一些画家坐在那里给游客现场画写生。

    我说:“我们也去画一张吧。”

    于是,我们就按画家指点的姿势,随意地坐在了河岸边的长椅上,一边喝饮料,一边闲聊,一边让画家给我们画速写。

    “女士、先生们,再坚持一会儿。不要动。马上就画完了。”画家一边下笔如有神,一边对我们说。

    不一会儿,他的作品就大功告成了。

    “画得怎样?像我们吗?”高雄从逸晨先生手里拿过那幅速写,他看了一眼,又递给我。

    他说:“心心你觉得呢?”

    我看了一会儿。我说:“有一点不像。”

    “哪一点?”逸晨先生说。

    我说:“边框。我们身体的边框。”

    身为著名插画家的逸晨先生,眯起眼睛,用专业的眼光再次审视了一下那幅速写,他说:“线条处理得很专业,终归终究,没有什么不妥的啊。”

    我说:“修改一下,就会好些了。”

    我从画家手边拿过一个橡皮擦。我开始擦掉我们每个人侧面的身体轮廓线。

    我说:“我们之间没有这么隔阂吧。我们彼此之间,是没有分野和边界的。”

    我看着他们。我说:“是吧?”

    逸晨先生的嘴角浮现出一点笑意。他看了看高雄。

    高雄微微鞠了一躬,说:“真是三生有幸,终于活着听到你承认我们之间亲密无间。虽然你还捎带了个逸晨。”

    我白了高雄一眼。我继续动手擦掉身体其他方向的轮廓线。

    我说:“不仅我们之间并无分野和边界,我们和周围的环境之间,也是没有分野和边界的,是吧?每分每秒,我们都在和周围互相交换着物质、能量、信息,我们的一部分都在进入周围,蒸发的汗液、掉下的头皮屑,呼出的气体,热量,诸如此类。我们从来没有从周围中被分隔出来,是吧?”

    我说:“人和人之间的分隔对立,人和环境之间的分隔对立,这种分隔对立,都只是概念上的,错觉性的,它只存在于我们的以为当中,它并不存在于事实当中。”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画上擦。过了一会儿,我停了下来。我满意地看着画面。我说:“好了,现在,就准确了。符合真实。”

    我把画翻过来,面向着他们。逸晨先生、高雄和画家一齐看着那张纸。

    现在,它重新变成了一张白纸。

第八百四十九章 巴黎书展(下)

    (一)

    他们三个男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高雄看着我说:“你一定要破坏力这么强吗?”

    我说:“你不要有目无珠好吧。这不是破坏力。是还原力。还原真相的能力。”

    画家对着他们耸了耸肩,用法语说:“女人。你们都知道的,女人。”

    高雄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从口袋里往外掏钱,他把钱递给那个画家,他对那个画家说了谢谢。

    那个画家用法语问他:“那位女士,她刚刚在说什么?”

    高雄用法语回答他:“她在说,以各种方式,浪费绅士们的金钱、才华和时间,是女人的最大嗜好和最高成就。”

    他再次微笑着和画家握了握手,他说:“谢谢。”

    (二)

    我们继续沿着塞纳河畔散步。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这样唇枪舌剑吗?”逸晨先生说。

    高雄接着他的话说:“是啊,心心,每次我们在一起,你一定都要和我这样唇枪舌剑吗?”

    我说:“你不是在心里暗自很喜欢这样吗?”

    高雄停下了步子。

    他瞪着我说:“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三)

    从赛纳河岸散步归来之后,逸晨先生和高雄之间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逸晨先生说:“说实话,这么多年了,你们之间,始终若即若离。我问过你们,你们各自都矢口否认彼此之间是有感情的。但是,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觉到,你们之间也绝非没有感情存在。”

    逸晨先生说:“你也已经过了嬉皮笑脸、游戏人生的年纪了。扪心自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和她生活在一起吗?”

    高雄说:“怎么没想过。我见她的第一面就想啊,可惜,她始终看不上我。我始终不是她的第一选择,第二也不是,第三也不是。她宁可嫁给一个会对她说要打断她胳膊的混蛋,也不肯选择我。”

    逸晨先生说:“谁让你抢先就结了婚呢。”

    高雄说:“难道我应该坐以待毙,等着她无情地把我丢弃于单身吗?”

    他说:“我损失了恋情,难道还要损失掉尊严么?”

    逸晨先生说:“你总是这样玩世不恭,她如何能确认你的诚意啊?”

    高雄说:“实话实说,我也不一定非要娶了她不可。从小到大,我们之间太熟悉了。熟悉到,无法产生曾有片刻,不在一起的感觉。娶不娶的,都是形式罢了。”

    逸晨先生看着高雄。

    高雄问:“干嘛这样瞪着我?”

    逸晨先生说:“你要对自己诚实。”

    高雄说:“好吧。我刚刚说的,是她的标准答复。如果一本书,你早已经知道所有的情节会如何发展,早已经知道结局将会是怎样,你还会去翻动它吗?”

    逸晨先生说:“也许试试,会有不同于预想的事情发生呢?”

    高雄说:“不。我不想再去触动她刻意覆藏的地方。我不想扰乱她。做平行的河流,殊途同归地流向大海,不也很好?”

    后来,逸晨先生向我转述了当天他们的这段对话。他始终是想要成全我们的。

    逸晨先生说:“那天,高雄说,他不想触动,你刻意覆藏的地方。他不想扰乱你。他说,做平行的河流,殊途同归,也挺好。”

    听了逸晨先生的话,我说:“他,真是,太,了解,我,了。”

    (四)

    从巴黎看书展回来,我们取道台湾回来。

    那段时间,台湾全民在热议一部很轰动的当地电影,叫做《海角七号》。台湾的同行们都热情洋溢地推荐我们一定要看。

    于是,我们三人在到达台北的晚上,就特地在网上一起看了一遍这个片子。

    片子开映不到20分钟,高雄就开始打哈欠,他一声又一声地打哈欠,搞得我和逸晨先生都没有心情看下去了。

    逸晨先生忍不住按下了暂停键,建议高雄去他自己的房间睡觉算了。

    高雄站了起来,说:“真搞不懂你们,也搞不懂台湾人,这么沉闷的片子有什么可看的。”

    他说:“我特别看不惯片子开头范逸臣演的那个小子,挺好的吉他,这么用力地砸。混得不好应该使劲揍自己一顿,大男人的,干嘛拿一把吉他出气。虚弱,无聊。”

    我说:“你先看完了再来评论好不好?”

    高雄说:“不用看完我也知道它说的什么。台湾人对日本就是有个妾妇心态,觉得自己被弃多年,总算在日本的怀抱里找到了安全感,对此恋恋不舍。希望再找个强者来保护自己,免受对岸的胁迫。不是吗?”

    我和逸晨先生互相看看。

    逸晨先生是日本人。

    我说:“高雄哥!”

    高雄醒悟,他对逸晨先生说:“对不起。你汉学太渊博了,中国化得出神入化,春梦无痕,我,有时候会忘记你并非中国人。”

    他说:“我不是针对你的。”

    逸晨先生笑笑说:“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可能针对我。好了,不喜欢看就去睡觉吧。”

    高雄说:“没办法,天生土匪,做了不文艺中年。”

    (五)

    高雄去睡觉之后,我和逸晨先生认真地把片子看完了。

    逸晨先生问我:“好看吗?”

    我点头。

    我说:“台词写得很美。”

    逸晨先生说:“是的。跨越两端的彩虹。像你这样的天使,该有翅膀和名字。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我不是抛弃你,我是舍不得你。”

    他问我:“除了台词,还看到什么?”

    我说:“屏幕。我看到了屏幕。无论多美的电影,无论怎样动人的生离死别,都只是影子而已。在影子下面,始终都是不动的屏幕。”

    我说:“没有政治,没有悲情,没有历史,没有爱与思念。只有屏幕。”

    逸晨先生笑了笑,说:“你不仅破坏能力很惊人,解构能力,也同样惊人。”

    我说:“是还原能力。还原而已。让事物归回它的本源。”

    (六)

    逸晨先生:“有种幻觉,是身为创作者,很多人都不愿意去克服的。”

    我说:“什么幻觉?”

    逸晨先生说:“其实,没有人爱上过你的作品。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我说:“我们看这部电影,也同样是在各取所需吧。”

    我说:“同理,男女之爱,通常也是如此。并没有人爱上过我们,声称爱我们的人,也不过是各取所需,不过是因为我们身上的某些元素,满足了他们的某种生理或者心理需求,如此而已。”

    逸晨先生说:“作品被误读误解乃是常态。爱情也多半是因为误会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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