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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约阿希姆-第3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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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斯特松了口气,咧开嘴笑着说:“我猜想敌人还以为咱们仍旧想开往登陆地区去呢。”

    “我不知道敌人怎么猜测,不过这点真是太妙了!”胡班又回过头来对拜伦说,“好吧,到各个舱里去走一趟,勃拉尼,让我全面了解~下损伤情况。”

    “是,长官。”

    “再跟艇上人员聊聊。看看他们情况怎么样。我们听到艇尾鱼雷舱里有人拚命叫嚷进水。说不定有个阀门松开了一会儿怎么的。”

    艇长说话声调镇定自若,处处显得十分自然,然而身上总有点异样。难道是刮掉了胡子的关系吗?不,不是这个。拜伦揣摩,异样的是他的眼神;尽管仿佛由于疲劳过度而出现两个黑眼圈,这对眼睛倒是显得更大更亮了。现在胡班脸上这对棕色的眼睛最最神气,机灵活泼,目光炯炯,流露出关切的神情。当头儿的可体会到了他这副担子的分量啦。一压上担子,任何人的头脑都会清醒起来。拜伦走出驾驶室时,“夫人”埃斯特一边把一支哈瓦那雪茄的烟头舔舔湿,一边对他挤挤眉。

    每间舱房总有些小毛小病或机件失灵的事故上报,譬如铺位摇来晃去地吊着啦,灯泡震得粉碎啦,桌子翻倒啦,水管堵塞啦等等。不过在这次打击下,“乌贼号”居然显得特别富有冲击韧性;这就是拜伦看到的全部情况。作战少不了的东西没一件损坏。艇上人员的情况可是另一码事了。有的吓得脸无人色,有的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过整条潜艇的气氛是灰心丧气的;尽管大家议论起这场恐怖来用了不少污言秽语有一间舱房里还有厨脏的裤子,弄得臭气冲天其实这么灰心丧气倒也不见得是挨了深水炸弹轰炸的缘故,而是因为发射的鱼雷没有打中。他们白白挨了揍。在操练中成绩门门优良,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真叫人心里别扭。艇上人员开惯了顺风船。有些水兵竟敢对拜伦嘀哈,嗔怪艇长测位迟缓,发射匆促。

    拜伦收集汇报回到军官室,埃斯特和胡班已经在埋头搞一份附在战报中的略图。艇长正在描绘他那场攻击的示意图,用橙色墨水画敌舰的航迹,蓝墨水画“乌贼号”的船迹,红墨水画鱼雷的轨迹。胡班的示意图一向够得上做作战教材的典范。“他妈的,‘夫人’,当时我明明看清鱼雷的轨迹,”他一边用墨水笔和直尺划线,一边愁闷地说。“那些新型磁性雷管有毛病。老天在上,我在作战日记和战斗汇报里都要这么写明。哪怕为此绞死我,我也不在乎。我知道咱们的射程很长,可是咱们一切都计算得绝对精确。鱼雷的轨迹明明直通第一艘敌舰和第三艘敌舰的水下部分。按说这两艘敌舰应当被一炸两段、可鱼雷根本没炸响。”

    “趁没接班,你最好先核对一下标图。咱们正开往海湾口呢。”埃斯特顺口对拜伦说。

    “海湾口?”

    艇长听出他纳闷的口气,那对有黑眼圈的眼睛忽闪了一下。“那还用说。眼前整个登陆地区都处于警戒状态,防止潜艇骚扰,勃拉尼。咱们在那儿什么都于不成。倒不如上海湾口还可以捡点大便宜呢。”

    “是,艇长。”

    胡班低下头去绘图,埃斯特从他的头顶上又怪模怪样地挤挤眼。这个含意是清楚的,但拜伦却觉得不是味儿。“乌贼号”的作战任务就是不惜冒任何风险,阻挡日本人在滩头阵地登陆,眼前只有这么办才能证明它二十年来养精蓄锐、练兵备战决不是白费工夫。他们拿饷银就是为了执行特别冒险的任务!拜伦心里料定,一旦脱离敌人进攻的地区,胡班必然会迂回航行,去袭击运兵船。这可是潜艇露一手的时刻,也是当初建造潜艇,配备人员的原因。现摆着一条完整的潜艇,艇上仍然装载着二十枚鱼雷,布朗奇。胡班却谨慎其事,振振有词,偏偏放弃潜艇原来的作战任务。

    他们虽然躲过了驱逐舰,但是并没摆脱掉。“乌贼号”的声纳接收器上,还隐隐约约收得到敌舰那宽频带的脉冲信号正颤声颤气地在悲鸣。

    根据德林格的标图,一下子就把日本人的搜索计划摸清了:一种成直角形的迂回搜索,这格式跟美国的反潜艇教规讲的相仿。当初在珍珠港外边,举行平时演习,每逢潜水艇摆脱了追逐的舰只,就要发出一个声纳信号,这样驱逐舰就会加快速度再来追击一次;这种搜索过程实在沉闷乏味,令人厌烦,徒然浪费时间,糟蹋燃料。可是眼前这过程却一点也不令人厌烦;这一回是真刀真枪,紧张可怕,险象丛生。在头顶上搜索的敌舰一心想要找到“乌贼号”,把它击沉。敌舰的机会仍然很好。

    因为,尽管目前这条蝎子逃出了电筒的光束,趁着黑暗爬开了,可是它找不到称心的藏身地方。胡班的蓄电池已经快耗尽了。追逐的敌舰刚从日本开来,油舱里存油充足,比胡班正常的水下速度快**倍。不消两三个钟点,“乌贼号”就会剩下个“空电池”,一点电也没有了。如今多半要碰运气了。胡班正从驱逐舰失掉他们踪迹的那个方位笔直开走。虽然拜伦(明摆着,还有埃斯特)认为他不应当直接开往海湾口,可是那是按教规办事啊。驱逐舰舰长正按直角形搜遍两圈,现在要来一次扩大范围的搜索了。如果他偏巧在拐弯时碰个正着,也许会重新找到这条潜在水中看不见的爬虫。不过夜色朦胧的海上茫茫一片,浊浪翻滚,千条路万条路挑哪条是好呢,要是找不到就会叫人灰心丧气。再说,他也可能奉命调去执行其他任务。这些都是问题的有利因素;可惜“问题”是个和平时期使用的字眼,眼前遭到这个无名威胁穷追不放,用这字眼就未免过于平淡了。

    拜伦在司令塔里值班,听见艇长和副艇长在讨论战术。日落以后,埃斯特就想要浮上水面。靠内燃机开行,他们能以全速前进,打破驱逐舰的搜索布局,把电池充满了电,以便继续在水下行动;说不定还可以对这艘追逐的敌舰发动进攻。胡班断然否定了这一主意。“岂有此理,‘夫人’,浮上水面吗?咱们怎么能把赌注押在未知数上?上面的气候怎么样?万一是明净如镜、无风无浪的夜晚呢?咱们或许就介于月光和敌舰当中这点你可曾想到啊?月光衬托下的一个黑铅皮靶子!在望远镜里,连咱们的潜望镜也能看得清。咱们的声纳测距可靠不可靠?就算它误差一英里吧,不过上面明摆着五英寸的炮口在等着咱们,最好还是算它两英里吧?得,标图上他们目前在什么地方七千码外?”

    “七千五百码,而且距离正在拉开,长官,低多普勒回声强烈。”

    “得了,就算这样吧!隔开三、四千码,监视哨用望远镜就能把咱们找到。谁说日本鬼子在夜里看不见,完全是放屁。要是那艘驱逐舰看到咱们电池用光了浮上水面,咱们可就完了。要是咱们这下能把距离拉开到一万二千码到一万四千码,那么浮上水面也许还有些道理。其实,那才是值得想法于试试的事。勃拉尼!加速到时速七海里。”

    “七海里吗,长官?”

    “你聋了?七海里。”

    “七海里。是,长官。”

    这个决定弄得拜伦莫名其妙。埃斯特吓得脸无人色。“乌贼号”时速开七海里,那在水下至多只能开一小时了。艇长胡班力图小心谨慎,看来反而要打破仅剩的安全系数了。

    标图组报告日本驱逐舰在转弯,隔了一会儿,又转了个弯。声纳组报告,“高多普勒回声。”现在驱逐舰正在朝“乌贼号”进逼了。埃斯特和艇长在司令塔里揣摩敌舰这最新行动的时候,又多拖了一会消耗电力的时间。难道日本鬼子收到了偶尔一下声纳的反射波了?难道无巧不成书,敌人在潜艇的方向收到了鱼群的反射波了?他们应当改变航向吗?胡班决定一直朝海湾口开去。声纳测距渐渐降到七千码;过了二十分钟,降到六千码快三英里了。拜伦心想,如果是黑夜,或是雨夜,他们仍旧可以浮上水面,以二十一海里的时速逃走。艇长干嘛不冒一下险,至少用潜望镜探测一下气候也好呀?等到测距降到四千码的时候,升上水面的机会就暗淡了。眼下整个艇体里开始隐隐回荡着声纳的脉冲信号。拜伦剩下一线希望,就是但愿驱逐舰没收到一下反射波就开过去;不过当他听到德林格在下面用阴沉沉的声音宣称驱逐舰改为迎面开来的航向时,这一线希望也消失了。

    埃斯特三脚两步爬上梯子,眯起眼睛,牙缝里咬住熄灭的灰色雪茄。“进入战斗岗位,勃拉尼。”

    “怎么啦?”

    “唉,敌人果然发现咱们了。艇长要下潜到水底了。”

    “那行吗?”

    “走着瞧吧。”

    “瞧什么?”

    “首先,得瞧敌人的声纳多灵敏。说不定他们无法鉴别水底的反射信号。”

    拜伦还记得在新伦敦外边海面上潜艇学校演习时的这一战术。对水底船只的回声测距是不精确的;不规则的反射信号会扩散仪表读数。他匆匆下梯,回到负责潜艇下潜的军官岗位,看见艇长胡班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标图,图上铅笔画的驱逐舰的弧形航迹正一点一点驶向用白点标出的“乌贼号”的航向。

    “负槽灌水!声纳导流罩缩进!‘湖班冲到梯级那儿,仰头对着舱口大声嚷嚷。”’夫人‘,向我报告回声测深仪读数,向全体人员传话,坚守岗位,准备下潜到底。右满舵!“

    潜艇半失速地下潜,慢下来了,掉过头来。拜伦在不到回声测深仪读数的深度保持水平航行。不一会儿,猛的震摇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乌贼号”摇摇晃晃,叽叽嘎嘎地停靠在泥层上了;根据深度表来看,正好在回声测深仪的读数上八十七英尺。

    在“乌贼号”里,一片寂静,大家在死寂中等候着;外面是响亮的宽频带脉冲信号,还有螺旋桨发出的声音。在自动航迹推算描绘仪上,驱逐舰的航迹越来越逼近那个停止不动的亮点了。螺旋桨一声紧似一声。德林格现在不用声纳来测距了,因为对方太逼近了;他正凭着耳朵和判断来标明驱逐舰的航迹。正在拜伦差点透不过气来的当口,铅笔线划过亮点,慢慢移开了。宽频带的脉冲信号,声调一下子低了下来,变成低多普勒回声,证明德林格凭猜测画的标图丝毫不差。操纵室里个个都听见这声音,年轻的水手,年轻的军官,年老的军士长,大家怀着微弱的希望面面相觑,左右环顾。

    拜伦心里想,一个潜艇兵对艇长的依靠是多么彻底啊,对他的信赖是多么重要啊!尽管他曾经恨过胡班,可是他从未怀疑过胡班的本领;实际上他不满的只是胡班盛气凌人罢了。如今恐慌正象耗子般在啃啮拜伦的心灵。毕竟是处身一百英尺的海底,关在一个不堪一击的长钢管里,听候水面上的船只把他炸得惨遭淹死,难道他的命运不就是被抓在发抖的生手的掌心里吗?漆黑的海水在强大的压力下紧紧抓住薄薄的艇壳;只消出现一条裂缝,爆裂一个阀门,他这条命就会给涌进来的海水收拾掉。他就再也见不到娜塔丽了,连亲生的娃娃都看不到一眼了。他就会在仁牙国湾的海底腐烂,鱼儿会在他的枯骨堆里游来游去。

    潜艇官兵抑压在心头但一刻也无法完全忘怀的就是这种在水底下的危急处境,如今这股意识正无情地紧紧揪住拜伦。亨利。就在他去军部大楼报到之前,他还顶着炙热的阳光,沿着马尼拉的林荫大道,蹲在一辆卡车后面一箱水雷上面,一路颠簸,一路跟后勤组的伙伴有说有笑地喝着啤酒,这事离现在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呢。谁知如今德林格嗓于沙哑地说:“亨利先生,我看敌人又掉回头来了。”

    外面传来的脉冲信号又变成窄频带的了。

    这时一阵恐惧突然扎进拜伦心眼里,这一回潜艇可落网了;一动不动,而且几乎耗尽了动力,在海底被活捉了;他呢,就关在里边逃不掉,虽然这阵恐怖恍如梦境,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梦。葬身海底的厄运可迫在眉睫了,死神正通过窄频带的脉冲信号居心叵测、得意扬扬地越叫越响:“抓住了!抓住了!抓住了!”

    操纵室里几张脸都是~副神色完全吓坏了。军士长德林格不再望着标图,而是茫然朝天翻着两眼,张开厚唇大嘴,胖嘟嘟的大脸活象戴上一副显示惊慌表情的希腊面具;这个人有五个子女,两个孙儿女呢。螺旋桨声又一次冲着头顶上频频传来;喀哒特隆!特隆!特隆!艇首水平舵手莫雷里攥住挂着的十字架,在胸口划十字,低声祈祷。

    卡哒!卡哒!卡哒!就象小石子或弹子在艇壳上弹跳似的;原来是深水炸弹在事先调整的深度打开引信的声音,可是拜伦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他也在做祈祷,祷词并不复杂,只是念叨着:“上帝啊,让我活下去吧。上帝啊,让我活下去吧。”

    清晨四点半,俄国俘虏正惴惴不安地打着盹儿,管棚子的头头就又叫又骂,把大家吵醒。隔离营的一间间木棚里又冷又臭,三个人紧紧挤在一张铺里,躺在爬满蚤虱的草垫子上,这就是他们仅有的睡眠了。班瑞尔。杰斯特罗跳下上铺听候点名、嘴里还念叨着每天必做的晨祷:听啊,以色列。他应当先洗脸才祈祷的,但是办不到,因为水在一百码以外的地方,而且这时刻禁止用水。他又添上一段犹太教法典上应付危急情况的简短祷词,临了念道:“让我活下去吧让我活下去吧。”接下来可要立正站队了,在波兰的仲冬时分,只穿着一套薄薄的条纹布国衣,冒着刺骨寒风,在暗头里站上一个多小时。

    “让我活下去吧”是个现实的衷心愿望。一方面由于不管有没有得罪他们都要挨到重重拷打;再加体操做个没完,做到身体最弱的倒下来才算了事;还有罚饿肚子;在零下的冰冻天气,叫几乎赤身**的人们站队点名,点上老半天;还有干苦活譬如挖排水沟啊,拖木材啊,拉石块啊,在疏散的村庄里拆毁农民房屋啊,搬运物资到盖新棚的工地啊,有时一搬就是好几公里路再一方面由于看守人员步履踉跄或是摔倒在地的人都当场枪毙;要不就用枪托子把这些人活活打死,奥斯威辛隔离营里俄国俘虏花名册上的人数就这样在迅速减少。

    其实俄国战俘正成为司令官一大扫兴的事。

    一批又一批的战俘,报到的只有讲定人数的一半,这里头病的病,弱的弱,有的筋疲力尽差点倒在地上:还有一半人都死在路上了。他就靠这批每况愈下的垃圾当劳动大军,奉命来执行不是一项,而是好几项紧急建筑工程。一项是把座落在烟草专卖公司建筑物和波兰军队旧营房的集中营本部扩大一倍;一项是为野心勃勃的发展实验农场和养鱼场作出安排,部署人员,德国秘密警察总监希姆莱计划拿这作为奥斯威辛机构中装装门面的实物展览;一项是在西面三公里以外的白格林镇盖一座规模空前庞大的崭新集中营,容纳十万战俘为军械厂干活;还有一项是着手勘定和筹划建厂工地!迄今德国还没有一座集中营容纳得了一万多战俘的。这是一项惊心动魄的差使,一项值得骄傲的任务,也是一次步步高升的好机会,司令官对此非常了解。

    可是上面不给他人手。假如他手头没有一批还能够足足于一整天活儿的波兰和捷克的政治犯做可靠的基本力量,加上源源不断的新到的人手,那么整个工程就完不成。在劳动队中,只有身体最棒的俄罗斯人还有点用处,这种人每一批也许有百分之十。只消给这些人吃点儿东西,他们还能恢复精力,重新于活。这些家伙真能吃苦耐劳!谁知眼前却碰到了个大难题:关于奥斯威辛控制区这块分配给司令官管辖的四十平方公里沼泽地的真正任务是什么,现在可给上面搞胡涂了。他深感赋予区区一个党卫军少校的重任,巴不得想干番事业。一年半工夫,他全副身心都投在奥斯威辛上面。一九四0年他来此建营时,这里只是一片荒凉的沼泽地,只有零零落落几幢房子,稀拉拉几座小村。如今这里总算象个样子了!可是对他的真正要求到底是什么呢?是最大限度地发展军工生产呢,还是最大限度地消灭国家敌人?他仍旧弄不明白。

    司令官自命为一个军人。他随便干哪一件都心甘情愿。两件同时并行可不成!然而上面却不断下达一个个自相矛盾的命令。就拿俄国战俘这一件事来说吧;为了报复苏联残酷虐待德国俘虏,对待俄国俘虏就得“毫不留情”。对那些负责政治工作的,不管地位多低,一律立即枪决;对其他的人,赶紧让他们干活累死,干的是奴隶劳动,吃的是狗食不如的口粮。

    ……好极了,希姆莱总监;可是顺便问一下,您命令我在白格林镇(用野蛮的波兰语拼音叫布热津卡;换成优美的德文就叫比克瑙)那边建造千百座营房怎么办呢?啊,对了,就是营房,啊,对了,还有实验农场,啊,对了,还有工厂!得了,得了,就让冲锋队队长霍斯去为这一切事情操心吧。霍斯是个不负所望的家伙。他光会发牢骚,打调子悲观的长篇报告,说任务不可能完成,可是弄到头来他还是执行了命令。这个家伙倒靠得住……

    司令官很珍惜自己这份声誉。哪怕在这种令人伤心的情况下,他也决意要保持这一点,办不到的话为之牺牲也在所不惜。象别人一样,他也想在行伍中青云直上,也想让全家人都沾沾光,等等。可是秘密警察总监希姆莱趁机利用了他办事一贯特别认真负责,这点真叫他心灰意懒。这事简直不公平。

    有一个阴天的晌午,司令官穿着件厚大衣抵御利刃般的寒风,站在焚化场外边的雪地里,等候三百名俄国俘虏来到。这三百名是从几批战俘中作为政工官员或有军阶的人剔出来的,他们已被卡托维茨的巡回军事法庭判处了死刑。司令官对这判决并无怨言。这场战争事关同布尔什维主义的生死搏斗。如果要拯救欧洲文化,对这些野蛮的东方敌寇就决不能容情。只是有几个判死罪的人身子那么壮实,未免太可惜了。

    至少要他们死得不至于完全浪费才是。要他们交出重要情报。霍斯少校不喜欢下级报喜不报忧。在萨赫森豪森当情报组长时,他吃尽苦头才学会了事必躬亲。集中营上上下下的各级领导往往喜欢谎报成绩、掩盖真象,把办事效率吹得大大超过实际。上一回,当司令官在柏林向秘密警察总监希姆莱汇报时,在十一号营房地下室里对俄国死刑犯使用营里最毒的杀虫剂的各个报告就矛盾百出。一个下级这主意其实就是他想出来的声称他们差不多都是当场就死的。别人则说,花了老半天工夫这些俄国人才咽气,还说尽管他们正被毒气熏着,他们还是朝地下室的一扇门冲击,差点把门砸开。假如他们当真夺门而出,把那阵臭不可闻的蓝色毒气放了出来,弥漫整个营部,那岂不要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

    还是老毛病,对细节不加注意。地下室的门加固得不够严实,地下室那所谓密封口原来用的是粘土,多么荒唐可笑!焚化场死亡室的这项实验是在司令官亲自监督下进行的。密封性能还曾用氯气加压试验过;结果圆满,只是门口附近隐隐有点游泳池的味儿,从那时起,这扇门加厚了橡皮垫圈。焚尸间远在集中营外的草场上,不是象十一号营房那样恰好设在主要建筑物当中。就缺少一点点常识:俄国人走过来了,愁眉苦脸,脸色可怕,两眼凹陷,眼圈发黑,穿着破破烂烂的制服,上面缀着偌大两个、黑字;苏联。两边都有手持冲锋枪的看守押送着。他们的脸色流露出已经明白正在去送死,可是他们的队形依然整整齐齐。他们的木底鞋踩在雪地上吱吱嘎嘎直响,象军队行军那样崭齐的发出阴森森的回响。真是不可思议的人!他曾经在他们的工区看见他们象饿狼似的,围着党卫军伙房里扔出来的泔脚桶大打出手,为了一只烂土豆互相卡着脖子,又吼又骂的;他还曾经看见他们象梦游者似的在转游,瘦得皮包骨,无异行尸走肉,任凭看守拳打脚踢,百般威胁,身子缩成一团,血淋淋地倒在地上,却毫无怨言。可是一旦把他们编成队伍,对他们下道命令,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团体里;那么尽管这些俄国人身体虚弱,胆战心惊,也会一下子苏醒过来,象常人一样又会干活、又会行军了。

    这些俘虏排成单行走进灰色的平顶房子就不见了。看守拿着毒药罐呆在房顶上,守在新近开凿的管状窥视孔旁。这间宽敞而低矮的水泥房间可以挤上三百个人,这一细节经过检验了。窥视孔上的活门都封得严严的;这点也经过检验了。司令官在雪地里走来走去,不断挥着胳膊取暖,三名副官随侍在侧,个个穿着合身的绿军装。他对制服要求非常严格。身为看守,衣冠不整是集中营风纪败坏的开端。他早先在达豪任职时就看到过这种情况……

    屋顶上行动了!

    到了一定的时候他在副官陪同下走进屋子。看见戴着防毒面具在屋内值勤的党卫军,司令官一时回想起上次大战时他当兵的情形。他接过一只防毒面具便戴上了,他发现死亡室里这一幕情景并不是悄悄地进行的。这点可不在话下。隔着门传出门声闷气的叫喊和嚷嚷,只是这声音在室外传不远。他看了一下手表。从屋顶上开始行动以来已经七分钟了。他走上一步,凑着装在门上那有厚玻璃的窥视孔。

    死亡室里耀眼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可是这块混账玻璃一定得换掉;质量太差,看上去什么东西都发黄,而且晃来晃去,走了样。大半俘虏都已经倒下了,一个叠一个,有的一动也不动,有的还在打滚折腾。说不定有五十来个人仍然站着,跌跌撞撞,活蹦乱跳。贴近门口的几个人一味捶着门,抓啊挠啊,发狂的脸容,拚命张开嘴在嚷嚷。真是难看极了!不过就在他观看的时候,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象喷了除虫菊制剂的苍蝇似的,纷纷倒下。司令官亲眼看见过多次拷打、绞刑和枪决,在魏玛共和国时期他本人作为一个被不合理判刑的政治犯也坐过八年牢,后来又当了八年集中营的长官。你学会了忍受这一套,你的心肠才硬得起来。可是他看到这一过程,竟也感到相当恶心。这可有点不同啊。话又说回来,你有什么办法呢?你是在执行命令嘛。

    毫无疑问,这玩意儿管用。有了严实的密封性能,这件事看来的确能行。司令官把防毒面具拉开了一会儿。走廊这儿没有一点气味,什么味儿也没有。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对人员无害。说不定到时候可以免戴防毒面具。

    眼下里边越来越安静了。要不是这儿那儿还有些身体在起伏翻动,这大堆尸体可真算得上安宁的了。没有理由流连忘返。他把防毒面具交给门口的看守,起身走了。刚才吸着防毒面具滤过的空气,完全一股橡皮和化学的污浊味儿,现在到了外边,他不由得把两肺吸满了多雪的奥斯威辛冷空气,感到格外清香,沁人心脾。

    他仔细盘问了负责死亡室里通风工作的中尉。在室内还不安全以前,不准任何想逞英雄的人进去,哪怕戴上防毒面具也罢。中尉承认,通风设备很糟糕。要使用大型轻便电扇。一个小时该能完成这项工作。司令官发布一道干脆的命令:通风工作开始以后的三小时里,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安全系数要达到百分之二百,实施一项有风险的行动计划就得这么办。

    他的亲信副官用公家汽车把他送到公馆去,他妻子儿女正在公馆里等着他回去吃圣诞节晚餐呢。司令官可没兴致过节。干刚才这个勾当时他始终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严峻脸色。他理应以身作则嘛!但是他是有人性的,尽管集中营控制区里并没人特别想到这一点。他也是奉命办事,没有办法。他洗了个热水淋浴,拚命擦着身子,还换上套干净的军装,虽说身上那套军装也很干净,一点没有气味。在后方基地他没法松弛一下。只要不在睡觉,他总是穿着军装;要是仍旧穿上刚才穿的那套军装吃圣诞节晚餐,未免有点不大合适。

    但等洗完淋浴,换上装,尽量冷静下来,实事求是地思考了一下之后,他不得不对这些成绩感到满意。早在七月里,他就承蒙总监希姆莱在机要办公室长时间的单独接见过一回,总监告诉他有关大规模处理犹太人的方案。这个方案非常秘密,他始终藏着不敢说,连想都不敢想。这是元首直接下达的命令,因此不容有所异议。其他几个集中营都要分担一些任务,不过奥斯威辛将是一个主要的处置中心。

    司令官一直希望这也许是个夸大其词的规划希姆莱有不少主意净是空谈可是他仍然只好把这问题调查一下。视察了几个已经小规模实行这类措施的集中营以后,他深信目前的一切方法都应付不了希姆莱预定要搞的行动。在特雷布林卡使用一氧化碳进行窒息的方法是耗时费劲的麻烦事儿,既费燃料,又费工夫,而且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效。根据计划的规模予以枪决也办不到。行刑队的心理影响也受不了,更别提严重的弹药问题了。

    不成,但在大面积的房间里使用毒气的办法倒一向是值得一试的好主意;可是用什么毒气好呢?今天的实验证明集中营里一向拿来作营房烟熏消毒用的“齐克隆b”这种烈性杀虫剂可能是意想不到的解决问题的简单办法。百闻不如一见。在一个密不通风的空间,使用大剂量的这种蓝绿色结晶药物,那三百个家伙没拖多久就死了!如果改用精心建造的、面积更大的房间,用一种有条不紊的人道主义步骤,在同一时间把大批人驱入室内,必能取得圆满成绩。问题就在于如何处理尸体。这个棘手的问题照例堆在他身上。上面是不会出什么高见的,让霍斯去伤脑筋吧。可是目前这个焚化场勉强只够焚化自然死亡和因犯法被枪毙或绞死的俘虏。

    得了吧,该吃圣诞节晚餐了。司令官一家人团团圆圆。虽然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公馆里满是精致的摆设,门厅里一棵圣诞树装饰得闪闪发光,这场合可并不叫人愉快。他妻子不断给他在酒杯里斟满摩泽尔白葡萄酒,脸上罩着一种忧戚的神色。孩子们个个穿上盛装,脸上喜气洋洋,但是他们也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司令官恨不得创造出一副温暖的家庭气氛,可是他重担在身,力不从心。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个德国的好丈夫和好父亲。他心里问得慌。他寥寥几句话里带着种怒悻悻的口气。他实在没有办法。烤鹅做得好吃极了,波兰使女手勤脚快的侍候也挑不出毛病,可是司令官这一天过得真倒媚。圣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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