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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若尘-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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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伦突然发问道:“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啦。”
“您为什么不把在科学技术方面的才能应用到值得您耗费精力的地方,而不是……”
“把它浪费在无用的玩具上?我不清楚。它也许并非一无用处。你可知道,这东西是违法的呢。”
“什么东西?”
“视音器,还有我的侦听设备。要是泰伦人知道了,那不用说就是死罪。”
“你肯定是在开玩笑。”
“一点不是开玩笑。显然,你是在牧场长大的。我看得出来。年轻人记不得过去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忽然,他把头转向一边,眯起眼睛问道:“你反对泰伦人的统治吗?放心大胆地讲吧。坦率地告诉你:我反。我也可以告诉你,你父亲也反。”
拜伦平静地说:“是的,我反。”
“为什么?”
“他们是异乡人,外来者,他们凭什么资格统治奈弗罗斯星或者罗地亚星?”
“你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吗?”
拜伦没有答话。
吉尔布雷特抽抽鼻子。“换句话说,你只是在他们处死你父亲之后才认定他们是异乡人、是外来者的罗。毕竟,处死你父亲是他们最起码的权利。得啦,你可别发火。理智地想想吧。你应该相信,我是站在你一边的,好好想想吧!你父亲是牧场主,他的牧民们又有什么权利?要是有个牧民偷了一头牛,自己拿去享用或者卖给别人,那么,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样的惩罚呢?当作贼送进监狱。要是他出于某种理由(或许在他本人看来是十分充足的理由),而阴谋干掉你父亲,那么结局又会如何呢?毫无疑问,是处决。你父亲有什么权利制定法律惩治他的人类同胞呢?他是他们心目中的泰伦人。
“你父亲,在他自己和我看来,是个爱国者。但是,那又怎么样?对于泰伦人来说,他却是叛国分子,于是他们就把他干掉了。你能忽视这种自卫的必要性吗?欣里亚德在他们自己的统治时期象这一类的自卫多得不计其数。看看你们自己的历史吧,年轻人。
“所以,你应该找个更恰当的理由来憎恨泰伦人,别以为换一帮统治者就能完事,别以为简单的改朝换代就能带来自由。”
拜伦在他自己弯曲的掌心里猛击一拳。“你这番客观主义哲学的论述确实非常中听,对于一个外人来说,这的确是一种巨大的抚慰。但是,要是被杀害的是你父亲,那又该怎样呢?”
“那么,就不中听了?我父亲是欣里克之前的罗地亚星总督,他也是被杀害的。不过,不那么直截了当,而是非常阴险。他们使他精神崩溃,就像他们现在让欣里克精神崩溃一样。我父亲死后,他们没让我当总督,因为我还太小,难以预料将来的结局。欣里克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最主要的是性格温顺,表面上看,他还不够温顺。于是他们不断地追逼他,象捏面人似的把他捏成了个可怜巴巴的傀儡。他们确信,没有他们的允诺,他连身上痒痒都不敢搔。你已经见到过他,他现在是一月更比一月糟,他那终日惶惶不安是一种精神变态的情绪。但这些——所有这些——都不是我要摧毁泰伦人统治的理由。”
“不是吗?”拜伦说:“那么你已经找到一种全新的理由?”
“确切地说,那完全是一种陈旧的理由。泰伦人剥夺了二百亿人参加种族开发的权利。你上过学,懂得什么叫经济循环。人类在一颗新的行星定居后,”——他扳着指头列数着说——“它首先关心的是吃饭问题。于是,它就成为一个农业星球或一个牧业星球。它开始采掘地下矿藏以资出口,出售剩余农产品以换回奢侈品和机器,这是第二步。接着,由于人口繁衍,外资增长,开始萌发工业文明,这是第三步。最后,这个星球终于实现机械化,出口粮食,出口机械,在比较原始的星球上进行开发投资,等等,这是第四步。
“实现了机械化的星球总是人口稠密,军事上最强大——因为战争是机器的一种功能——的星球,它们周围通常有一圈以农业为生的附属星球。
“那么,我们怎样呢?我们处在工业增长的第三步。现在呢?工业增长停滞、冻结、被迫收缩,它会妨碍泰伦人控制我们的工业必需品。就他们来说,这是一种短期投资,因为我们终将由于日益贫困而一无所获,但是在此期间,他们却能捞到油水。
“此外,如果我们自己实现工业化,那么我们就会研制战争武器。于是,工业化被迫停顿,科学研究遭到禁止。终于,人们对这种局面如此习以为常,以致不管失去什么,他们都毫无感觉。因此,当我说到我会因为制作视音器而被处决时,你是多么惊讶。
“不错,我们总有一天会打败泰伦人。这一点是必然的,他们不能永远统治下去,谁都不能永远统治下去。他们会越来越软弱,越来越怠惰。他们将实行异族通婚,并且会丧失许多他们自身的传统。他们将腐败堕落。但是,这一切可能需要几个世纪的时间,因为历史的发展是从容不迫的。而当这几个世纪过去之后,我们仍将是些地地道道的农业星球,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工业或科学遗留下来。而我们周围四面八方那些不受泰伦人控制的邻居们,届时将成为强大而都市化的星球。我们这些王国将成为永远的半殖民区,它们永远也赶不上那些先进的星球,我们因而也只能做人类进步这一伟大进程的旁观者。”
拜伦说:“你说的我似乎觉得并不完全陌生。”
“如果你是在地球上受的教育,那么,这是很自然的。地球在社会发展史上占有很特殊的一席地位。”
“真的吗?”
“想想吗!自从开创星际旅行以来,整个银河系都处在不断扩张的状态。我们的社会总是不断地成长,因而也就永远是不成熟的社会。显然,只是在惟一的地点和惟一的时刻,人类社会才达到过成熟阶段。地球上,浩劫行将来到时的人类社会曾是这种情况。那里,我们曾经有过一个暂时失去所有地域扩张可能性的社会。因而,这个社会面临的人口过剩,资源枯竭等等这样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是银河系中任何其他地方所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他们被迫深入研究社会科学。我们大部分或全部中止了这项研究,这是很可惜的,呶,这里有一件很意思的事。当欣里克还是个青年时,他是个虔诚的原始主义者。他拥有银河系中无与伦比的地球资料藏书。自从他当上罗地亚星总督之后,这些藏书就跟其他各种东西一起被他扔得精光。不过,我接收了一部分。那些幸存的文献残片简直是妙不可言,它有一种独特的自我反省色彩,而这正是我们性格外向的银河系文明中所不具备的。这一点是最有意思的。”
拜伦说:“您一本正经开导我那么些时间,我都开始感到您是不是把您那幽默感都忘掉了。”
吉尔布雷特耸耸肩膀。“我这是消遣消遣,这会儿我心里真痛快。几个月来,这样的痛快还是第一次。你可知道做戏是怎么一回事吗?一天整整二十四小时故意撕烂自己的人格;不管是和朋友相聚,还是独处一室,你都得如此,这样你就绝不会因为疏忽而忘记你是在做戏;做个半瓶子醋,永无休止地让人耍弄;做个无足挂齿的小人;装得精疲力竭,颇似滑稽可笑,这样使所有认识你的人相信你胸无大志,这一切的涵义是什么你知道吗?这一切可以使你的生命安全不成问题,尽管它仅仅意味着你不过就是活着。可是,间或我还是能跟他们干一番。”
他抬起头,语调真挚,近乎恳求地说:“你会驾驶太空船,我却不能,不奇怪吗?你谈起我有什么科学技术方面的才能,我却连一艘小小的单人太空飞艇都不会开。但是,你会,然而这么一来,你就必须得离开罗地亚星。”
这是明白无误的恳求。但是,拜伦冷冷地皱皱眉头。“为什么?”
吉尔布雷特继续很快地往下说:“我刚才说过,阿蒂米西亚和我谈论过你的事,并且想好了办法。你离开此地后,径直去她的房间,她在那里等你。我给你画了张图,你通过走廊时就不必去向人问路了。”他把一小张金属片塞到拜伦手里。“假如有人要来阻拦你,你就说是总督召见。你只管往前走便是。只要你不露破绽,那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别说了!”拜伦说。他再也不打算重蹈这种覆辙。琼迪驱使他来到罗地亚,从而成功地把他交到泰伦人手里。接着,不等他自己秘密前往,泰伦的专员就把他直送中央王宫,结果使他面临傀儡的花招毫无准备。不过,一切到此为止!往后,虽然他的行动有可能受到严格的限制,但是,他决计根据自己的意愿行动。对此,他是坚定不移的。
他说:“我来这儿有要事,先生。我还不打算离开。”
“什么!别象个傻小子似的。”这下,老吉尔布雷特可发作了。“你以为你在这里能干得成什么事吗?你以为,要是等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你就能活着离开王宫呀?嗨,欣里克会把泰伦人请来。二十四小时内你就要被逮捕。这会儿,他只是在等待,因为他干什么事都得花这么些时间来下决心。他是我的堂兄弟,告诉你,我了解他。”
拜伦说:“即便如此,跟你们有何相干?你为什么对我如此关心?”他不想任人驱遣,他再也不愿东逃西窜当别人的傀儡了。
然而,吉尔布雷特站在那里,两眼凝视着他。“我要你带上我。我关心的是我自己。我不愿再在泰伦人下面挨日子。正因为阿蒂米西亚和我都不会开飞船,不然,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这也是我们性命攸关的大事。”
拜伦感到自己的决心有点动摇了。“总督的女儿?她干吗要出走?”
“我相信,她是我们当中最绝望的一个。对于女人来说,有一种特殊的死亡。一个年轻、美貌、未婚的罗地亚星总督的千金在她行将成为年轻,美貌、已婚的妇人之际,会遇到些什么呢?何况,这年头,讨人喜欢的新郎将会是谁呢?嗨,一个泰伦帝国的朝臣,那个老色鬼。他已经埋葬过三个妻子,现在,又想要在一个姑娘的怀抱中重新点燃他青春的欲火。”
“总督决计不会同意这样的事情!”
“总督什么都同意。谁也不用等待他的同意。”
拜伦想起上次见到阿蒂米西亚时她那模样。头发由前额往后梳,一直披到肩头。长发在肩头往里一弯,形成一个波浪。明洁白皙的皮肤,乌黑的眸子,殷红的嘴唇!个儿高高,年纪轻轻,脸上带着微笑!或许,整个银河系有一亿个姑娘都是这样。要是让那种念头打动是很荒唐的。
但他还是说:“飞船准备好了?”
吉尔布雷特一阵微笑,脸上都泛起了皱纹。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就乒乒乓乓响作一团。这既不是光电信号器的光束悄然的闪亮,也不是用指关节敲击塑料发出的柔和小声。这是金属的铿锵声,是令人生畏的武器发出的不可抗拒的雷鸣般的巨响。
门又响过一遍。吉尔布雷特说:“你最好把门打开。”
拜伦打开门,两个军人走进房间。前面的那个粗鲁地向吉尔布雷特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对拜伦说:“拜伦·法里尔,我奉泰伦帝国常驻专员和罗地亚星总督之命将你逮捕。”
“我犯了什么罪?”拜伦问道。
“重大叛国罪。”
一种大难临头的样子顿时扭歪了吉尔布雷特的脸。他转过脸去。“欣里克这次动作神速,超乎预料地快。想不到。真有意思!”
这个老吉尔布雷特毕竟老练,他笑微微地,满不在乎,眉毛略为上翘,似乎略带遗憾地审视着一件令人生厌的事实。
“请跟我来。”卫兵说。拜伦发觉另一个卫兵手里提着一支神经鞭击枪。
第八章 小姐的衣裙
拜伦的喉头越来越干渴。要是双方赤手空拳,那两个卫兵原都不是他对手,他明白这一点,也急切地盼望有这样的机会,他本可给他俩一顿好瞧的。但是,他们手执神经鞭击枪,他连抬抬胳膊都会不可避免地招致他们摇晃着鞭击枪威吓他。他内心已经慑服,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然而,吉尔布雷特却说:“让他把他的披风带去,当兵的。”
拜伦感到愕然,他迅速地向这个矮小的吉尔布雷特望去,心里也不再那么自暴自弃。因为,他知道,他根本没有披风。
那个武器亮在外面的卫兵把鞋跟咔嚓碰了一下,向吉尔布雷特表示遵命。他拿鞭击枪指着拜伦说:“听见大人的话啦。快去拿你的披风,快!”
拜伦战战兢兢地慢慢后退。他退到书橱前蹲下,在椅子背后摸着他那压根儿就不存在的披风。他一边在椅子背后用手指装模作样地寻找,一边紧张地等待吉尔布雷特的行动。
在卫兵看来,视音器只不过是个装有旋钮的古怪东西。吉尔布雷特摸着旋钮,轻轻拨弄。这对他们说来根本算不得一回事。拜伦全神贯注,紧张地盯着鞭击枪的枪口。他的心整个已让这鞭击枪占据。当然,任何其他东西他就必然既看不见,也听不到了(虽然他在看着和听着)。
但是,还有多久呢?
那个武装的卫兵说:“你的披风在椅子背后吗?站起来!”他不耐烦地向前跨了—步,然后又停下来。他大吃一惊,两眼眯成一条线,机警地向左边看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拜伦站直身,一猫腰向前猛扑过去。他紧紧抱住卫兵的膝盖,猛力一推,那卫兵“啪”一声沉重地摔倒在地。拜伦的大手牢牢地压住卫兵的手,并且攥住他手中握着的神经鞭击枪。
另一个卫兵亮出他的武器,但是此刻却无济于事。他那只闲着的手在自己面前的空中胡抓乱摆。
吉尔布雷特高声大笑起来。“你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作怪吗?法里尔。”
“一样东西也看不见。”他咕哝着,然后又加上一句:“除了我刚抓到手的鞭击枪。”
“好,那你走吧。他们现在没法阻拦你,因为他们的心里充满各式各种根本不存在的景象和声音。”吉尔布雷特从一堆混乱的躯体中跳出来。
拜伦猛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抡起拳头,在那家伙肋骨的下方,狠狠地给了他一下。卫兵的脸痛苦地扭歪了,身体痉挛地蜷曲起来。拜伦抽身站起,手中握着鞭击枪。“小心。”吉尔布雷特大喝一声。
但是,拜伦已转身不及。第二个卫兵已经扑到他身上,再次把他摔倒在地。这一次的攻击是盲目的,说不清那卫兵到底认为他自己抓住了什么。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他根本不知道此刻拜伦在做什么。他的呼吸就跟拉风箱似地在拜伦耳边呼啦呼啦直响,嗓子里还断断续续咕噜个没完。
拜伦拼命想使用他那缴获来的武器,但当他意识到在那双茫然失神的眼睛里充满着某种旁人谁也看不见的恐怖时,他害怕了。
拜伦绷直双腿,努力想挪开身上的重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他感到卫兵的鞭子三次重重地抽在他大腿上,每挨一鞭,他就痛得往后一缩。
这时候,卫兵喉头的咕哝声转为语言,他大嚷道:“我要把你们都逮住!”在鞭击枪发射的高能粒子束的轨迹上,闪现出一道由大气电离发出的灰暗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寒光。条条寒光在空中扫过一大片,道道高能粒子束降落在拜伦的脚上。
拜伦仿佛踩进一池沸腾的铅液。脚上似乎有一大块花岗石压在上面摇摇晃晃,又好象是让鲨鱼咬了一口。而实际上,脚上的皮肉完好无损,只是主宰痛觉的末梢神经受到了广泛和极度的刺激。即使是沸腾的铅液也决不会造成比之更难忍受的痛楚。
拜伦痛得大声吼叫起来,直叫得嗓子嘶哑,浑身瘫软。他甚至没有想到这场混战已经结束。一切都已过去,只有胀痛在折磨着他。
但是,尽管拜伦没意识到,卫兵的手却已经松开。几分钟后,年轻人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眨巴掉眼眶里的泪水。他发现那个卫兵背靠着墙,两手无力地空推着前面并不存在的东西,一边自己对着自己咯咯地傻笑。第一个卫兵仍旧摊手摊脚躺在那里,他神志清醒,但沉默不语。他的目光盯着某个作不规则运动的东西转来转去,身体有点微微哆嗦,嘴角吐着白沫。
拜伦勉强站立起来,一跛一拐地挪到墙边,用鞭击枪的枪托把那个靠在墙上的卫兵砸倒在地。然后折回头,再来收拾第一个。这个同样也完全没有抵抗。他只是默默地转动着眼珠,直到完全失去知觉为止。
拜伦重新坐下来,察看他那只受伤的脚。他把脚上的鞋袜脱下来,看到脚上的皮肤根本就没破,他楞住了。他搓揉着那只脚,阵阵灼痛使得他哼哼唧唧。他抬头看看吉尔布雷特。吉尔布雷特已经把视音器放下,正用手背擦着干瘪的脸颊。
“谢谢,”拜伦说:“你的乐器帮了我的忙。”
吉尔布雷特耸耸肩。他说:“一会儿,会有更多的人到这里来。你到阿蒂米西亚房里去。去吧!快!”
拜伦理解他的这种敏感。他套上袜子,把鞋夹在腋下。他已经弄到一支鞭击枪。这会儿他又把第二个卫兵的那支枪也解了下来,胡乱塞到腰带里。
在门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转身问道:“你让他们看见了些什么?先生?”
“我不知道。这个无法控制。我只是把我能给他们的力量全部给了他们,余下的事全都取决于他们自己的心理变幻。请你不要再站在那里空谈。你带好到阿蒂米西亚房里去的地图了吗?”
拜伦点点头,顺着走廊走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但他走不快,因为一想到要走快,他的脚就跛得厉害。
他看看他的表,这才记起,他的表不知怎么一直没有根据罗地亚当地的计时方法调整过来。手表还是按他在飞船上时所用的星际标准时间走着。星际标准时间以一百分钟为一小时,一千小时为一天。这样一来,在冷冰冰的金属表面上,那闪烁着淡红光芒的数字876,如今是毫无意义了。
不过,夜一定很深了,或者说,至少已经进入这颗行星的睡眠周期(假如两者不尽相同的话)。要不然的话,大厅里决不会如此空荡荡,墙上焕发磷光的浅浮雕也不会无人照管。他走过时,无意触到了一块,那是一幅记叙加冕典礼景物的浮雕。他发现,这浮雕竟是一幅平面图案。可是,它给人的感觉却完全象从墙上凸出来似的。
如果此刻他停下来仔细观察那浮雕的艺术效果,哪怕是一会儿,一定会出乱子。想到这一点,他加快了脚步。
走廊的空寂使他觉得,那正是罗地亚星没落的又一征兆。由于他已经成为叛逆者,所以,如今他对所有这一类没落的征兆越来越敏感。作为一个独立的权力中心,王宫里本来应该一直有哨兵和巡夜人的。
他查看了一下吉尔布雷特粗制的地图。然后向右拐,折上一条宽阔的弧形坡道。这里也许曾经是加冕典礼经过的地方,可是现在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他倚在找到的那扇门上,按了按光电信号器。门先是打开一条缝,接着便敞开了。
“请进,年轻人。”
那门里传出阿蒂米西亚的声音。拜伦侧身闪入,门在他身后急速而无声地关上。他瞧着那姑娘,一言不发。他的衬衣齐肩撕破,因而一个袖子挂在那里来回晃动。衣服上污垢遍布,脸上伤痕累累。想到这些,他感到沮丧。他记起,鞋还在腋下夹着。他把鞋扔到地上,费了很大劲才把脚塞到鞋里。
于是他说:“可以坐下吗?”
他坐到椅子上,阿蒂米西亚跟过去,站在他面前,脸上略带几分忧愁。“怎么回事?你的脚怎么啦?”
“受了点伤,”他简短地答道。“你打算要走?”
她喜形于色地说:“那你带我们走吗?”
可是,拜伦并不怎么兴高采烈。他的脚上还是感到阵阵刺痛,他把脚搁起来摇晃着,说:“听着,把我带到外面的飞船上去,我要离开这个倒霉的行星。如果你们要跟我走,那我就带上你们。”
她皱皱眉。“你似乎不太高兴,打架了?”
“是的,打架了。是跟你父亲的卫兵打的。他们想要以叛国罪逮捕我。你看,这就是给我的庇护权。”
“哦!我很遗憾。”
“我也很遗憾。难怪这么几个泰伦人就能称王称霸于五十余个星球。是我们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你父亲那一类人为保住权力,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们会忘却一个普通绅士所应尽的基本职责——哦,那算不得什么!”
“我说过我很遗憾,牧场主老爷。”她以一种不屑的口吻称呼他的头衔。“请不要把你自己打扮成我父亲的审判官。你并不了解全部事实真相。”
“我没有兴趣讨论这个问题。趁你父亲更多的宝贝卫兵还没来到之前赶快走。唉,我无意伤你的心。好了,不说了。”拜伦的乖戾一笔勾销了他的全部歉意。但是,该死的,他以前可从来没有挨过神经鞭击枪的高能粒子束,挨这种粒子束的揍,滋味可真不是好受的。何况,天哪,他们还欠着他的庇护权。至少欠了这么些。
阿蒂米西亚感到愤愤然。当然,她并不生父亲的气,而是生这个楞头儿青的气。他如此年轻,事实上,简直就是个孩子。要是没搞错的话,她断定:他绝不比她本人大多少。
通话机响了,她厉声说道:“请等一会儿,我们就走。”
通话机里传来吉尔布雷特的声音。他的声音很低。“阿塔吗?你那里太平吗?”
“他在这里。”她也压低声音答道。
“那好。你别作声,听我讲。不要离开你的房间。把他留在你那里。宫里就要开始搜查。没有办法阻止这次搜查。我要动动别的脑筋,不过,在此期间,务必不要轻举妄动。”他不等回话,就挂断通话机。
“如此而已。”拜伦说。刚才的对话他也都听到了。“我是呆在这里给你惹事生非呢?还是出去自首呢?我想:在罗地亚星上,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没有理由可以指望得到庇护权。”
她火冒三丈地瞪着他,但还是强压怒火,低声喊道:“哦,住嘴!你这个好斗的笨蛋。”
他们怒目而视,互不相让。拜伦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从一定意义上说,他也在设法帮她的忙。她没有资格侮辱他。
她说了声“对不起”。把脸转了过去。
“没什么,”他冷冷地言不由衷地说:“你有权利这样说话。”
“不许再提你那套有关我父亲的高论。你哪里知道当总督的难处。不管你怎么想,他是在为他的人民谋利益。”
“那当然。为了他的人民他才不得不把我出卖给泰伦人,那显然顺理成章。”
“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如此。他得让他们看到他的忠心耿耿。否则,他们就会把他废黜,而由他们自己直接统治罗地亚星。难道说,那样更好些吗?”
“要是一个贵族连庇护权都无法求得……”
“嗨,你只知道考虑自己。你的错就错在这里。”
“我以为,不想去死,至少不想莫名其妙地去死,总不能算一种特别的自私吧。我死之前,得同他们干几仗。我的父亲同他们干过。”他知道自己开始夸夸其谈了。但是,那是她促使他这么做的。
她说:“你父亲这样干有什么好处呢?”
“我想,没一点好处。他遭了毒手。”
阿蒂米西亚感到很不高兴。“我一直在说我很遗憾,我很遗憾。此刻,我从心底里感到很遗憾。我烦透了。”随后,她自我辩解地说:“你知道。”
“那好吧,让我们一切从头开始。”他努力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他脚上的感觉现在好些了。
为使气氛缓和些,她说:“你倒并不真的叫人讨厌。”
拜伦觉得自己拙嘴笨舌,无言以对。“哦,那……”
接着,他没往下说。阿蒂米西亚的手一下掩住自己的嘴。两人的头蓦地朝门那边转过去。
门外走廊的半弹性塑料地板上,突然响起由许多双脚踩着整齐的步伐发出的柔和的脚步声,大部分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是,一下轻轻的,训练有素的后跟碰击声从门外传来,接着,夜间信号器嘟嘟地响起。
吉尔布雷特必须迅速地干。首先他得把视音器藏妥。他还是第一次想到要有个较好的收藏视音器的地方。该死的欣里克这次决心下得这么快,连天亮都等不及。他必须得快溜。时不我待,说不定,再也不会有别的机会。
于是,他召来卫队长。对于两个失去知觉的卫兵和一个逃之夭夭的罪犯,他无法推说一无所知。
卫队长铁板着脸。他把两个不省人事的卫兵弄出去,然后对着吉尔布雷特。
“我的老爷。从您的话里我还不十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说。
“就你看到的这些。”吉尔布雷特说。“他们来抓人,年轻人拒捕。他跑了,天晓得他跑到哪儿去了。”
“要不了多大工夫,我的老爷。”卫队长说:“今晚宫里有要人驾到。因此,卫兵不分昼夜地警卫。他跑不了,我们将从内部把网紧。但是,他是怎么跑掉呢?我的士兵携带着武器,而他却是赤手空拳。”
“他来势凶猛,简直跟猛虎下山一般。他就是从这椅上扑出去的。那时我正躲在椅子背后。”
“我的老爷,您没有想到在与这个受控告的叛国分子的搏斗中助我的士兵一臂之力,我很遗憾。”
吉尔布雷特蔑视地看着他。“多有意思,队长先生。如果你那些在数量和武器两方面都占了优势的士兵,居然还要我来帮忙,那我看,你该给自己另外招募些新兵了。”
“那好吧:我们要搜遍王宫,把他找出来,看看他能不能故技重演。”
“我陪你一起去,队长先生。”
这回卫队长反觉惊疑了。他说:“我劝您还是不去的好。我的老爷,要知道,说不定会有危险。”
从来没人对一位欣里亚德家族的成员这样讲话。吉尔布雷特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只是微微一笑,瘦削的脸上布满皱纹。“我知道。”他说:“但是,有时候我觉得就是危险也挺有意思。”
卫队集合用去五分钟。吉尔布雷特趁独自一人在屋里这功夫,和阿蒂米西亚通了话。
小小的夜间信号器“嘟”地一响,拜伦和阿蒂米西亚都惊得跟泥人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信号器又响了一遍,接着响起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还夹杂着吉尔布雷特的说话声。
“还是让我试试吧,队长先生。”那声音说。然后,他提高嗓门叫起来。“阿蒂米西亚!”
拜伦觉得大石落地,咧着嘴笑了。他向前迈了一步,但是,姑娘却突然用手捂住他的嘴。她向外喊道:“稍等一会儿,吉尔叔叔。”一边拼命指着墙。
拜伦只是楞眼看着。墙上什么也没有。阿蒂米西亚做了个鬼脸,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她的手一放到墙上,墙的一部分便无声无息地滑向一边,露出一间梳妆室。她用嘴唇示意让拜伦“进去!”同时,她的双手摸索着右肩上的装饰别针。她的礼服有一道纵向的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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