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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泽花-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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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主?”

那人却不再看莫殇,只是缓缓的抬首按在自己胸前,兀自向寝殿走去。

殿内烛火轻摇,光影在墙壁上跃跃舞动。岑寂的夜被有一声无一声的咳嗽所打破,那声音低沉而压抑,回荡在空灵的殿内,显得分外诡异。男孩窝着娇瘦的身子,强行按压住想要颤抖的欲望。

可他还是抖的厉害。

“咳——咳——”

他连咳了数下,手蓦地一紧,揪住自己膝盖的衣缎。

噗————”

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把他月白色的袍子染的殷红。

殿内顿时静谧下来。

男孩喘着粗气,定定的望着自己如烟霞渲染后的双手。他蓦地扯唇,轻轻一笑,却是笑的无声无息。

此时有脚步声渐行渐近,男孩耳朵灵动,已听出来者何人。他微微一蹙眉,只偏过半个脸道:

“你来做什么?”

那人不说话,静静的停在他身边。下一刻,她柔荑一伸,竟递过来一块雪白柔顺的手绢。

男孩余光里扫到那手绢,他一愣,把头扭了过来。烛火下,女子翠绿的瞳仁更像一块珠光流转的琉璃。但她却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的凝视男孩。

“给。”

她把手探的更近,冷冷一说。

男孩皱眉,没有接下她的手绢,而是用衣襟在嘴上一抹,把残余的血渍擦掉。旋即他回过身去,对女孩的关心视若无睹。但那女孩却不生气,她放下手上的长剑,盘坐在他身侧,睁着一双漠然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看他。

她的视线虽无半丝情感,冷的像只猫,令男孩如坐针毡。半晌后,他按捺不住了,咬牙道:“黎紫,你再看我,我就挖了你的眼。”

黎紫听罢,只一翘眉梢,神情还是无动于衷。

“你不怕我告诉主上,你咳血了。”

那男孩一听,黑眸一凛,恶狠狠的投来视线。

“你敢。”

他威胁到,手已攥成拳。

“你瞒也瞒不了多久,你身子已撑不住了,到时候莫殇会告诉主上的。”黎紫四平八稳的坐着,语气淡然,他却神色愈发阴兀。蓦地,他抬手一挥掌,直直向黎紫劈来。黎紫却伸手敏捷的用剑一抵。她凝视男孩,神色突地一软,轻声说到:

“月,不要不吃药。”

仿似是一句恳求,黎紫说的甚轻,却又甚重。

明月一眯眼,对她的劝告置若罔闻,却把手上的力道加重,把剑身狠狠反压回去,伤着了黎紫。

“啪——”

黎紫肩骨脆的一响,她微微涔出汗来,却不喊疼。

明月却说:“说过多少遍,不准喊我的名字……”

黎紫缄默,嘴唇轻轻的蠕动,她想执拗的再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此时明月拿开了自己的手,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他扒下身上的长衫,把地上的血迹一抹,继而丢在火里烧了个殆尽。他边踩碎了那些污浊的灰烬,边冲黎紫说到:“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呲牙威胁,目露凶光。黎紫抬首望着他,竟是心如刀绞。

这一刻,她觉得他,遥远的就像隔世的人。



暗烩宫建在人烟罕至的寻山上,埋没在悬崖峭壁间,外人很难寻到。

这日里山上下了雪,皑皑一片把殿宇与这寻山融作一片。可殿内却是张灯结彩,蔚为壮观的挂满了大红灯笼。那嫣红映在雪光里,耀的满楼灯火通明,孤寂的寻山仿佛一下明亮了起来。

明月站在檐下,与那繁华喧闹隔着甚远,他抬头遥望天空。一轮微有血色的月亮,圆的令人心底发慌。他愣愣的看了半晌,觉得胸口郁疼交加,但他不敢咳出声来,只隐隐的憋着口气。

此时有人在身后喊:

“月宫主,主上回来了!”

明月稍稍偏过身子,目光波澜不兴。

“嗯,我这便去。”

他平整的绾起长发,负手行走,一袭皎月白袍衬得他莹白似玉的肤色,冷峻邪魅。虽是稚气未脱,但他脸上已显露出惊为天人的俊俏。而今日是一个大日子,不仅是主上一年一度返教的吉日,亦是自己十三岁的生日。自今日起,他便能正式的学习暗烩教的武功,成为暗烩教名副其实的宫主。

他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并不是期待成为真正的宫主,而是想要学习武艺。

武艺让他觉得自己会变得足够强大,而不是一个孱孱弱弱的病秧子,武艺让他觉得,至少自己有了一样防备的武器。

想时,明月眉头一蹙,款款行向主殿。

在长廊已遥遥听见主殿的丝竹歌吹之声,一年一度的热闹景象对于习惯了死寂的暗烩宫来说,十分难得。但明月却不喜热闹,他只关心他学武之事,想时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

明月进了门,却没有见着祁烨的身影,他问莫殇:“他呢?”

莫殇道:“已在宫内,正和桑破他们商量些事。”

明月会意颔首,并未再说话,此时门外朱衫的卫士突地一喊:

“恭迎主上!!”

里面的朗朗笑声便瞬间歇了止。分坐两排的十二宫主纷纷侧目而视,把手放在胸口,拇指按在心窝,齐声道:“恭迎主上!!”

气势磅礴恢宏,但闻窸窣声一阵,那十二名宫主已跪作一片,齐齐低头。

满满一屋子的人,只剩下明月是站着的,他直直的看向殿外,一道玄黑的身影正缓缓踏入。

祁烨神色恬淡,眉梢的稍稍挑起的弧度,彰显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感。他边行,边一拂袖,没有一句言语大家已心知肚明的直起身,道:

“谢主上!!”

明月却至始至终都不说话,祁烨走到他身边,眯眼打量了他一番便说:

“你长高了。”

明月手一紧,目光里微微闪烁,只道:“没长什么,你记错了。”

“哦,是么?”

他一挑眉,潭目里漾过一丝怀疑。但他没有多问什么,径直走过明月,坐上了玄石磐玉宝座。他见众人还匍匐在地,便勾起唇角,挥袖吩咐:“难得一日相聚,大家不用拘谨。来人,继续奏乐。”

慢条斯理的命令后,管弦丝竹声便再次响起。十二宫主及暗烩教徒们纷纷松懈下来,恢复了刚才的轻松表情,相互攀谈起来。期间,站在位后的黎紫却一直以凝重的神色望着明月,她紧紧的咬着下唇,似要凝出血来。

“莫殇。”

祁烨意兴阑珊的望着座下,蓦地却招手一唤。莫殇走上前,躬身道:“主上吩咐。”

“宫里的事,可还妥当?”

“是,一切有条不紊。”

祁烨满意的点点头,旋即眯了眯眼,又问:“月宫主的身子,调理的如何?”

莫殇不敢怠慢,又答:“属下精心配制的药,日日都有送达月宫主殿内,由黎紫服侍宫主服下,主上大可放心。”

“哦,那便好。”

祁烨听罢,眉头这才一松。而一旁的明月虽缄默不语,却暗暗一直打量祁烨的神情,此时见他眉宇间疑云一去,这才放下心来。黎紫自小跟着主上,是主上十分信任的人,她不把自己没有吃药的事情说出去,便不会有人怀疑。

想时,明月大胆了许多,走上前说:“今日乃是腊月十八,哥哥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祁烨听罢,俊眉又拧在一起,瞥了一眼明月道:“忘了什么?”

莫殇站在两人中间,突地一笑,恭敬的对祁烨说:“呵呵,主上兴许是忘了。今日主上回来,恰逢月宫主生辰。过了今日,月宫主就已十三了,是到了该学武艺的时候。”

莫殇解释完后,却突觉一道犀利的视线刺向自己。他一抬头,竟发现是主上正冷冷的看他。他脑子顿时一怔,却恍悟过来,忙噤若寒蝉。

明月瞧出莫殇的改变,心里有些郁愤。

“哥哥,可是改变心意了?”

“呵呵。”

祁烨微微一笑,说:“你身子骨弱,学武没有什么好处。”

“正因为弱,才要学武。”

明月反驳。

“学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停顿不得。你如今身子不能持续练,等过些年后再说。”祁烨轻描淡写的说来,大有敷衍之势。他说完后又和莫殇说:“上次交代你的事,你可有办好?”

莫殇一愣,忙不迭道:“是,这事……”

他还没有说完,一旁郁愤交加的明月已大踏一步,冲着祁烨喊:“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承诺我十三岁时,就传我暗烩教的武功,怎可出尔反尔!?”

祁烨听罢,缓缓把视线从莫殇身上调转过来,对上明月固执的脸。他危险的一凛眉,问:“为何执意要学武?”

明月一顿,继而凛然道:“为了保护自己。”

“你的安危,自有我保护。”

祁烨当即回绝。

明月却嗤的一笑,凄凉的勾起唇畔。

“这个世界,谁都可能会害我,我不信你。”

言毕,他直勾勾的看着祁烨,眸底神色复杂难喻。祁烨一时正襟危坐,与之对视良久。蓦地他说:“你可知你练武,是件危险的事?”

“我知。”

明月神色泰然平稳。

“你知?”祁烨讥诮的说:“你说为了保护自己,又何苦让自己陷入险境?”

明月听罢语塞,眼神却愈发锋利。

祁烨又说:“月,我知道。你不想自己长不大,你想像一个正常的男孩一般,成长习武,成为男儿。可是你别忘了,你究竟是什么。”他薄唇冷冷扇合,一字一句凿在明月心里,滴血般疼。

“你越是长大,成为男人,你剩下的命就越短。你究竟是想活,还是想死?”

祁烨残忍的说到,明月的心已被刺的血肉模糊。

“够了!!”

他大喝,额头已有冷汗冒出。

“我不想死,但我也不想这么活着。我已经十三岁了,可我还只有黎紫那么高!我身体薄的像张纸,病发的时候,手连筷子都拿不起来。祁烨,你要我如此活一辈子么?我不甘心,我凭什么如此……”

“我凭什么!?”

他咆哮道,声音顿时震住了殿内所有的人,音乐也在此时停歇下来,众人纷纷看向这边。

祁烨眸底阴兀之极,他起身走过来,冷冷说:“凭什么?”

他笑容讥讽。

“凭我们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他惑魅的嗓音在明月耳畔萦绕,却是丝丝牵绊的疼。

“凭我们是被人遗弃的妖孽。”

——妖孽——

明月瞳孔一缩,脑海间顿时闪过梦魇。

——你去死,去死!!杀了你,杀了你!!妖孽!!——

尖锐的女声,烙印在心底,和那曾经温柔似水的声线,形成鲜明对比。他几欲不记得她是怎么抱着他,捏着他的小手,指着月亮说:

——明月,就是月亮。——

胸口那股一直隐隐藏匿,蠢蠢欲动的郁气,终于按捺不下了。它四下腾烧,撩的五脏六腑生疼。他呼吸加快,额头的汗也越来越密,人却是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莫殇看出他的变化,心里一紧,上前说:“主上,月宫主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他还小,将来会明白主上的苦心的。月宫主出来久了,身体恐有不适,还是由属下扶他下去歇息吧。”

祁烨听莫殇一席话,先前山雨欲来之势也弱了下来,他见明月神情不对,便道:“罢了,罢了。”

莫殇赶忙上前扶过明月,一使力,却发现带不动他走。

“宫主,属下先带你回去,此事从长计议吧。”他想动之以情,却发现此刻的明月像个木偶一般,瞪大双眼,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他这是怎么了?

莫殇顿觉不对劲,而刚反过身去的祁烨也掉转回视线,统统瞧着那面前呆滞的人。

“宫主,宫主!”

莫殇摇起他。

那呼唤的声音送入他耳里,却扭曲的辨认不清,他左耳模模糊糊的听见:

——杀了你,杀了你们!!——

右耳却闻:

——月儿,娘的月儿……——

——杀了你,杀了你!!——

——月儿,月儿,娘最宝贝的月儿……——

“啊!!!!!!!!”

抱头仰天长啸,明月蓦地跪下身去。此时全场大震,纷纷站起身,黎紫更是不顾礼仪从人群中跑出,扑向明月。

“月你怎么了,月,月!!”

“宫主,宫主!!”

明月置若罔闻,捂着耳朵,撕裂的喊。

“啊!!!!!!!”

脑子里混沌一片,他一闭眼,胸口的那抹郁气被涨到最大,从喉管涌上,倾泻而出。

“噗————”

鲜血洒出,宛如红艳艳的牡丹花。他吐血之后,浑身像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顿时无力的倒下。他缓缓阖眼,这一刻他四周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不复存在。

番外:明月心(二)

明月一昏过去便是七日,莫殇与手下几个大夫轮流诊脉,却不见其苏醒。而与此同时,明月此次病发也曝露了他长久私自不喝药的事实。莫殇把这事说与祁烨听,他勃然大怒,喝道:“他不喝药这等大事,你却不知!?”

莫殇吓的跪下身,嗫嚅:“属……属下当真不知,药都是由属下亲自调配,也有派专人送去给月宫主。也不知月宫主是怎么避人耳目,没有喝下去的……”他煞是狐疑,按照明月的病情,他兴是一年前就私自停服了药汁,怎么这一年的时间里,自己却一丝一毫也未察觉?

祁烨黑眸一眯,手暗暗使力的攥紧。蓦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问:“你说送药给明月的人,是黎紫对不对?”

莫殇听罢神色一楞,抬起脸来,错愕的说:“主上的意思?”

祁烨不语,莫殇却说:“不可能,黎紫对主上忠心耿耿,敬若神明,是不可能做出忤逆主上的事情来的。”莫殇对黎紫的性情心知肚明,竟为其说话。祁烨听罢,却冷哼一声,吩咐道:

“去把黎紫给我喊来。”

“是……是……”

莫殇也不敢多言,忙恭谨的领命而去。

一炷香后,一道浅樱色的身影伫立在屋前。祁烨瞥了一眼她背光而站的身影,只淡淡说:“进来吧。”

黎紫姗姗入内,跪下身请安:“主上安好。”

她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祁烨对她的性情了若指掌,她虽然寡言少语,却比暗烩教里的任何人都来的重情重义,忠心耿耿。所心他也对她信任有加。只是,这一次,他怕是要对她失望了……

“黎紫,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黎紫低着头,低垂的睫翼微微一动。

“自四岁起跟着主上,如今已有六年了。”

“嗯,的确很久了。”祁烨起身,从椅榻上走了过来。他声音温淡,听不出丝毫质问的语气。

“你虽年小,但煞是懂事,这么久了从来没教我失望过。”祁烨绕着她走了一圈,黎紫至始至终都不抬头,她道:“多谢主上夸赞。”

黎紫机械的答过之后,祁烨便不再问话。他只是猝然止步,目光轻轻漾过一丝杀意。

屋内有一刻的静谧,凉风如水穿堂而过。

祁烨蓦地启声,声线继而低沉:

“为何这么做?”

黎紫木楞的双眼,才稍稍一颤。旋即她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一般,只是淡淡的一笑。她笑的极为苦涩而无奈,却是无声无息。倐地,向来剑不离身的她抽出剑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架在自己脖子上,欲要一划。

此举让祁烨大为诧异,他听见剑锋拔出的尖锐声,黑眸一瞠,蓦地就转过身来。

“砰————”

他打掉她的剑,黎紫的左手腕被厉气所伤,划出了血。

她身子一斜,望着哐当掷地的剑,眸底悲伤四溢。

“我没有叫你去死,你竟敢自缢?”

祁烨隐隐不发作的怒气,更为摄人。他上前狠狠的搧了她一掌,黎紫当即嘴里溢出血来,她却不言不语,暗自抹去了那殷红。

“我……对不起主上……”

她悲恸的说来,身子也轻轻颤抖。祁烨一眯眼,薄唇一咬低声呵斥:“你一条贱命能抵的什么?”

“我愿意拿我的命,换他的。”

黎紫揪心的说到,那一个‘他’字,极尽哽咽。祁烨却兀自摇头,冰冰凉凉的笑说:“他就这么不想活?”

梨紫的泪落了下来,她说:“主上……他不是不想活,而是太想活了……”

女子自顾自的娓娓说来,目光朦胧的投在一处。祁烨黑眸一凛,却静静的听。

“因为太想活了,所以希望像其他的人一样,健健康康的长大。主上,你可知不让他成长,对他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黎紫眉眼一动,眼眶愈发湿濡泛红。

“不能在阳光下奔跑,不能舞枪弄剑,不能看着自己一天天的长大,变得健硕高大。只能躲在屋子里,缩成一团,重复一日又一日的痛苦……”黎紫越说,心就越痛,到了最后她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那药能让他的时间停止,不再长大,不会死去。可是主上,那样的活着,真的是活着么?”黎紫抬起脸,那悲戚的神情竟在一瞬,刺痛了祁烨的眼。

“那是比死,更可怕的活啊……”

她一闭眼,泪水朴哧扑哧而下,她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了。

祁烨却缄默了。

他感到一种绝望的愤懑充斥胸膛。黎紫的一席话仿佛把他已藏在心里的痛,翻搅上湖面。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辛苦的活着,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活的比任何人都艰难。为什么上天就不肯眷顾一点点,怜悯他们一些些?

他紧紧地咬牙,目光冷的像要把一切冰冻。

此时,有杂沓的脚步声从屋外匆匆传来,莫殇与一行卫士进了来,跪下急切的说:

“主上,不好了!!”

祁烨凤眸微瞠,只听他继续说。

“月……月宫主他恐怕撑不住了!!”

莫殇狠狠磕头,黎紫听罢,突然觉得世界瞬间天崩地裂。



蜜色的鲛纱帐内,榻上的人已是一动不动。祁烨掀开帘帐,见那人的脸已是毫无血色,白的如同纸人。他伸手去放在他鼻下,那气息柔弱似无,他手一颤缩了回来,竟是伫立无言。

“怎会如此……?”

他目不偏视,只森冷一问。

莫殇匍匐在地,忙不迭答:“宫主他长久不服药,身子已然开始发育。他体内的血,自是识出了他的男儿身,要夺了他的命啊!”

“阴魅血……”

祁烨双手一攥紧,咯吱咯吱作响。

身后的黎紫听莫殇言罢,腿一软瘫倒在地。虽然她知道,长不大的明月生不如死,但一听见他当真要离去时,她却觉得一切都坍塌了。

蓦地,她嘤嘤哭泣起来,那声音哽在喉管里,说不出的凄凉。

殿内有一刻的寂静,所有人都伏下头,神色沉痛。

“没有办法了么?”

蓦地,祁烨轻轻启声。一旁的莫殇却连声叹气。

“看来这一次,已无回天之术……”

他瞥了一眼还在昏厥之中的明月,他胸膛的起伏缓缓变平,像是随时随刻都会停歇下来般。

可怜这孩子才十三岁啊……

阳光般灿烂的年岁,却要无奈的凋零了……

“哎……”

说罢他又是一叹,而此时的祁烨却仍死死的盯着床上人。他神色乍青乍白,阴暗的令人不敢直视。

殿内烛火轻摇,竟似一个被遗弃的角落,死气沉沉。在长久的缄默中,莫殇的脑子却倐地一转,像想到什么一般,突地说到:“主上,属下还有一个法子。”

祁烨一惊,眸底光色一闪,他转过俊脸。

“说。”

“这……”

莫殇刚脱口而出,心下又后悔了。他踟蹰不语,吞吞吐吐的模样令祁烨大为恼火。

“为何不说?”

祁烨又追问了一句,莫殇这才解释:“此法子虽能救的月宫主,却是使不得啊……”

“如何使不得?”

祁烨越听越糊涂,声音不自觉的抬高一个调子。莫殇又是不语了,神情闪烁慌乱,祁烨危险的一眯眼,当即就低沉喝道:“你说与不说!?”

莫殇大骇,他猛地一磕头忙不迭道:“属下曾想,这阴魅血之所以要夺取宫主之命,无非是因为宫主乃是男儿身,无法成就阴魅血的野心。但这血不过是死物,若能骗得它们暂且安生,应该不会对宫主的生命产生威胁。”

祁烨似懂非懂,又问:“何为骗的它们,暂且安生?”

莫殇解释:“阴魅血是通过肉体,来辨认宫主的性别的。最直接的一点,便是血。”

“血?”

“男子血与女子血,自是不同。宫主还是幼时,这血没有何不同,但他一旦长大,男子血的特征就显现出来了。那阴魅之血,嗅出了端倪,自是不会放过宫主。但如果此时,我们在宫主体内注入女子血,又当如何呢?”

莫殇神情肃穆,字字都敲在祁烨耳畔。他讶异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说:“你的意思是,给他换血?”

“不错。”

莫殇颔首,继续说来:“这换血工程浩大,但如果换了,魅生之血很可能辨认不得宫主的性别,从而安静下来。这样的话,宫主的命也就保住了!”

此言一出,身后的黎紫顿时眸中光彩熠熠,她说:“那就给月换血,给他换!”

祁烨亦是此意,但旋即他又见莫殇犹豫不决,于是问到:“这换血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莫殇喟然一叹,说:“主上英明。这血浴过后,虽然能让宫主再无性命之忧,可与此同时,却会带来一个可怕的结果……”

“可怕的结果……?”黎紫顿时一愣,倒抽一口气。

“魅生血是妖惑蛊魅的很,幼时它作用不大,但一但阴魅长大成人后,作用就会凸显。如果宫主换了女子血,等于是告诉阴魅血,魅生女子已经长大……也就是说,宫主会变得妖冶,妩媚……”

祁烨瞳孔一缩,唇微微颤了颤。

莫殇一顿,继而沉重道:

“会如女子一般。”

“啪——”

黎紫身子一斜,直直颓然瘫倒在地。

而祁烨却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再次启音:

“你……说什么?”

莫殇头狠狠的低着,一丝都不敢抬起。

“属下说……宫主会变成一个女子般,妖娆,惑魅。”

祁烨攥紧的拳,这才一松。他神色微微恍惚,盯着床上昏迷中的人。今日黎紫的话还犹然耳边,一字一句都还清晰深刻。

——那样活着,真的叫活着吗……——

——那是比死,还痛苦的活啊……——

长不大的身体,尚且让明月生不如死。那如果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成一女子般,会是怎般残酷?

——不能在阳光下奔跑,不能舞枪弄剑,不能看着自己一天天的长大,变得健硕高大。——

不能成为一个健康的男子……

“主上……”

莫殇见祁烨怔忡,竟轻唤了一声。

“主上,宫主已命在旦夕,属下……属下究竟该当如何啊?”

已然不能再拖延了,血浴需要一定的程序,需要时间布置。如果现在不当机立断下决定,时机过了,血浴亦是救不了宫主了。

“主上!?”

莫殇瞧出祁烨的挣扎,但心急如焚的他,仍是频频呼唤。而此时,地上的黎紫也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纠结中。她是爱明月的,因为爱他,所以不希望他死,但却也不希望他像一个行尸走肉般活着。她究竟该怎么办呢,如果是她,该怎么选择呢?

她根本不知,她没有这个力量抉择。

但那帘幕前的男子,却非要给个选择。

他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

缓缓的,祁烨怔然的神色里,有了一丝光芒。这光芒晦暗,苍白的像一根油尽的灯芯。

但蓦地,他却开了口:

“救吧……”

莫殇一惊,抬起脸来,有些愕然的望着祁烨。但见他一眯眼,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阴暗,从眸底渗出。

“他不能死。”

祁烨漠然的说,声音无半丝起伏。

“这命运,必须他自己来背负。这恨,也必须他亲自面对。”

他们不能死。

他们不能如此含恨而死,自己不能,更不能允许他这样去了。

恨吧,等他醒来后,他的恨,便再也无法止住了。

……

…………



明月以为自己死了。

他全身疼痛,四肢百骸像被人打散了一般,锥心的疼。可疼,还代表他没有死是么?他还没有死?

男孩缓缓支起身,坐了起来。长发顿时倾泻而下,遮满了他柔弱的双肩。他浅浅的喘气,动作缓慢而无力的从床榻上下来。他赤着脚,踩在柔软的绒毯上,感觉那窗棂外折射而入的点点雪寒光。

他用手臂一挡,眼睛微微有些不适应。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沉睡了许久,脱胎换骨了一般。否则,身体怎么会这么的沉重,随时随地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他踩在绒毯上,走了几步,气喘的愈发厉害。

于是他张口,想要唤人。可他刚一发声,便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站的地方,右边有一面及地的长镜。他走过去一步时,仿似看见了一个极不和谐的身影掠了过去。那个人,好像不是自己。镜子里的人,好像不是自己……

明月返回退了一步。

他缓缓侧脸,视线向镜子望去。

随着视线徐徐打开,明月的眼也随之越睁越大。

到了最后,他几欲是没了呼吸。他站在镜子前,不可思议的望着那里面的人。莹白如雪的肌肤,魅惑狭长的凤眼,朱唇如血的嘴瓣,还有虽是男儿身子,却婀娜窈窕的身段。

这镜子里竟站了一个……

倾国倾城的妖孽……

“啊!!!!!!!!!!!!!!!!!!!!!”

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嘶喊,顿时充斥在暗烩宫内,惊起窗外枝桠上的雀鸟。

这声音刺入天际,带着一个被撕裂的灵魂,一颗被埋葬的心。

番外:明月心(三)

黎紫来到殿前时,一个束着双鬟的婢女正摇着头向外走。黎紫上前问道:

“还是不吃么?”

那婢女端着一红木托盘,上面的佳肴纹丝未动,她回答:

“奴婢进不去,宫主不开门。”

黎紫黛眉轻颦,盯着那菜看半晌,才说:“给我吧,我去送。”

那婢女听罢,神情跃过一丝如释重负,忙不迭把托盘递过去:“那就有劳黎姐姐了。”

黎紫接过托盘,轻轻的踏入殿内,她见寝屋的门闷沉沉的关着,便一唤:“宫主,用膳了。”

如预期的一般,寝屋里毫无动静。黎紫又唤了一声:“月,你若不开门,我就硬闯了!”

她抬高了一个音调,语气也多了一分硬朗,但里面的人却依旧仿若未闻。得不到回应的她,静静的杵在原地。她盯着那朱红漆色的门,如突然觉得,仅是仅仅隔着一道门,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般遥远。

蓦地,她从腰间把佩剑拔出,目光一凛,直直把剑劈下。但闻‘哐当’一声,那铜锁被劈作两半。黎紫一踢屋门,竟风风火火的闯了进去。整整一个月,明月都没有踏出过寝屋。黎紫以为他定是伤心欲绝,在殿内枯坐,哪知刚一入门却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

那背影俏丽的人儿,正赤着身子坐在铜镜前。

他背对着黎紫,但黎紫却能从镜面上瞥到他的神采。

他玉白如雪的脸上,一双美目正微微眯起。他手执眉笔,抬起那凝霜皓腕,正给自己描画纤细的墨眉。他慢条斯理的从眉尖画到眉梢,动作优雅而惑人。

那镜中倾城美貌的人,发现黎紫的闯入,便缓缓的把目光瞥了过来。他与黎紫在镜中四目相接,一瞬的停滞后,他勾起朱唇,笑的风情万种。

黎紫瞳孔一缩,双脚死死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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