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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朴归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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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埃德加·赖斯·巴勒斯


1、仗义执言结冤仇
 

 “哦,真漂亮!”德·考德伯爵夫人压低嗓门儿喊了一声。 
“什么?”伯爵回转身,问年轻的妻子,“什么东西漂亮?”他向四处张望着,想找到她赞美的东西。 
“哦,我压根儿就没看见什么,亲爱的。”伯爵夫人回答道,本来就红润润的脸颊又在倏忽间飞起两朵红云,“不过是怀着一种赞美之情想起纽约那些被人们称作摩天大楼的宏伟建筑罢了。”漂亮的伯爵夫人为了坐得更舒服些,挪动了一下身子,然后又拿起那本刚才因为“压根儿就没看见什么东西”而跌落在膝盖上的杂志。 
丈夫又埋头看他那本书,但心里多少有点纳闷:夫人怎么会公离开纽约二天之后,突然对那些她一直大为反感的建筑物生出赞美之情。 
不一会儿,伯爵放下手里的书。“真腻味,奥尔加,”他说,“我想找几个人玩牌,他们也许也觉得无聊。” 
“你可具不会献殷勤,我的丈夫,”少妇微笑着回答,“不过,我也烦得要命,可以原谅你。如果愿意,你就去吧,去玩那让人讨厌的破牌吧。” 
等他走了之后,她又朝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偷偷瞥了一眼,那人正懒洋洋地躺在不远处的一张躺椅里。 
“真漂亮!”她又轻轻说了一句。 
奥尔加·德·考德伯爵夫人20岁。她的丈夫4O岁。她是个诚实、可靠、忠贞不贰的妻子。不过因为压根儿就没有选择丈夫的权利,她对命运和有贵族头衔的父亲——他是位俄国人——为她选择的丈夫并非爱到如痴如迷的地步。不过,如果仅仅因为看见一个漂亮的年轻陌生人而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叹,便断定她在思想上对丈夫有某种不忠,则是大错特错了。她只不过赞赏他,就像赞赏任何一个特别漂亮的标本一样。毫无疑问,这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 
当她那诡秘的一瞥停留在年轻人的面庞上的时候,他站起身,离开了甲板。这时,一位侍者正好从德·考德伯爵夫人身边走过。 
“那位先生是谁?”她问道。 
“他登记的名字是泰山先生,夫人,住在非洲。”侍者答道。 
“嚯,这份家业可够大的。”少妇想,现在她对他越发感兴趣了。 
泰山慢慢地朝吸烟室走去,在门外和两个男人不期而遇。那两个人正压低嗓门儿,颇为神秘地说着什么。要不是其中一个朝他做贼心虚地、古怪地瞥了一眼,他简直连想都不会想到他们。这两个人使泰山想起他在巴黎舞台上看见过的那些经过渲染的坏蛋。他们都黑不溜秋,显然正在密谋什么,又是耸肩又是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愈发叫人觉得是坏蛋了。 
泰山走进吸烟室,在离屋里那些人稍远一点儿的地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他没有心思跟别人谈话,呷着苦艾酒,十分伤心地回想过去几个星期的生活。他不止一次地想,为了一个他什么都不欠的人放弃自己的继承权是否聪明。他喜欢克莱顿,这是真的。可是……啊,可是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他并不是为了威廉·塞西尔·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才否认了自己的出身。他是为了他和克莱顿都爱着的那个女人。这个女人,由于命运之神的任性,判给了克莱顿,而没有给他。 
而她爱他这个事实,使这桩事让人加倍地难以忍受。但他明白,除了在威斯康星州林区小火车站所做的决定,他别无选择。对于他来说,她的幸福是第一位重要的。他虽然涉世不深,与“文明人”刚刚开始打交道,但已经明白,没有金钱和地位,生活对于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是不堪忍受的。 
珍妮·波特就是为这两样东西而生的。如果泰山把它们从她未来的丈夫手里夺走,毫无疑问,就会置她于悲惨、痛苦之中。不过,一旦剥夺了克莱顿的爵位和财产,她就可能离他而去,只是泰山一次也没有这样想过。因为他认为别人也像他一样,生来就只有这种忠诚。老实的品质。即使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也没有丝毫的狡诈。如果再发生什么事情,使珍妮·波特被她对克莱顿的允诺进一步约束,泰山也还只能逆来顺受。 
泰山的思想从过去漂流到未来。他竭力让自己怀着一种快活的心情,展望回到出生和度过少年时代的丛林之后的情景。他22岁,在那严酷、凶残的莽林里就度过了2O年。然而,在那广阔无垠的密林里,有谁,或者有什么会欢迎他的归来呢?没有,只有坦特,那头大象,可以称之为朋友。别的动物都会像过去一样,追捕他,或见他就逃。 
甚至他自己那个部落的猿也不会向他伸出友谊之手。 
文明虽然没有给人猿泰山带来什么,但使他懂得了友谊的叫贵,懂得了怀着真诚的快乐,去体味伙伴情谊的温暖。相比之下,别的任何生活都一概变得淡而无味。很难想象连一个朋友也没有、连一个泰山已经这么喜欢的说新语言的人也没有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因此,展望未来,泰山心里实在没有多少乐趣。 
他坐在那儿抽着香烟沉思默想的时候,目光落在前面的一面镜子上。从镜子里,他看见一张桌子,有四个人正围坐在桌子旁玩牌。不一会儿,有一个人站起来,离开牌桌,另外一个人走了过去。泰山看见他很有礼貌地提出填补这个空缺,这样游戏不至于中断。他就是泰山刚才在吸烟室门外看见说悄悄话的那两个人中的那个小个子。 
泰山颇感兴趣,心里蓦地亮起一朵小小的火花,一边想象未来的情景,一边望着在他身后那张桌子周围玩牌的人们在镜子里的映象。除了刚坐下打牌的那个人以外,其余几个玩牌的人,泰山只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就是坐着新来玩牌的那个人对面的那位——罗尔·德·考德伯爵,一位过分殷勤的服务员曾经把他作为乘客中的名流之一指给泰山看,说他是法国军机大臣内阁成员中一位职位很高的官员。 
泰山的注意力突然被镜子里的画面吸引过去。那个皮肤黝黑、鬼鬼祟祟的家伙走进来,站在伯爵的椅子后面,泰山看见他转过头,朝屋子四周偷偷瞥了一眼,目光从镜子里一闪而过,没有注意到泰山那双警惕的眼睛。这人从他的口袋里悄悄掏出一样东西,到底是什么,泰山没有看清楚,因为他用一只手挡着。 
那只手向伯爵慢慢地靠近,然后,非常敏捷地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他的口袋。之后,像没事儿人一样依旧站在那儿,看法国人手里的纸牌。泰山大惑不解,越发全神贯注了;他不能让这件事情的任何一个细节逃脱他的眼睛。他们又玩了十来分钟,伯爵赢了最后加入这场游戏的那个人为数相当可观的赌注。这时,泰山看见站在伯爵椅子后面的那个家伙朝他的同伙点了点头,那个家伙立刻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伯爵: 
“我要是知道这位先生是个职业赌棍的话,就不会这么轻易被拉入这场游戏。”他说。 
伯爵和另外两个玩牌的人立刻站了起来。德·考德脸变得煞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先生。”他叫喊道,“你知道你是跟谁说话吗?” 
“我知道得太清楚了,我是跟一个在牌桌上捣鬼的人说话。”那家伙问答道。 
伯爵把身子探到桌子那边,照那人脸上打了一记耳光。旁边那几个人赶紧挡在他们中间。 
“这是误会,先生。”另外那两个玩牌的人中的一个说道,“这位是法国德·考德伯爵。” 
“如果是找的错,”那人说道,“我会高高兴兴地道歉。不过,道歉之前,首先要让这位伯爵先生解释一下,有几张牌怎么跑到他的口袋里了?” 
这时,把牌偷偷塞到伯爵口袋里的那个人掉转身,想从屋里溜走,但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灰眼睛陌生人挡住他的去路。 
“对不起。”那人粗暴地说,想从旁边绕过去。 
“等等。”泰山说。 
“为什么,先生?”那人很不高兴地说,“让我过去,先生。” 
“等一等,”泰山说,“我想,毫无疑问,只有你才能解释清楚这件事情。” 
那家伙发脾气了。他低声骂了一句,抓住泰山,推到一边。人猿泰山微笑着,把这个块头很大的家伙扭得转过身来,抓着衣领揪回到桌子跟前。那人挣扎着,咒骂着,毫无用处的争辩着。尼古拉斯·茹可夫第一次尝到了这个彪形大汉的厉害。他那身发达的肌肉曾经和雄狮奴玛、巨猿特冈兹搏斗,并且给未曾开化的他带来胜利。 
那个向德·考德发难的人和那两个跟他一起玩牌的人,都站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伯爵。还有几位乘客被这场争吵吸引过来,等着看个水落石出。 
“这家伙发疯了,”伯爵说,“先生们,我请求有谁能来搜搜我。” 
“这种指责简直太荒唐可笑了。”一个玩牌的人说。 
“只要把手伸进这位伯爵的外套口袋里,就会明白,这指责还相当严肃认真呢!”那个斥责伯爵的人坚持说。然后,因为别人都犹犹豫豫不想搜查,他自个儿走到伯爵跟前,说:“好吧,要是别人不搜,我自己来搜。” 
“不,先生,”德·考德说,“我只允许一个体面的先生对我搜查。” 
“没有必要对这位伯爵搜查。牌就在他的口袋里,这是我亲眼所见。” 
人家听了都惊讶地转过身来,看见一个非常壮实的年轻人,一只大手掐着一个拼命挣扎的人的脖子,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阴谋,”德·考德生气地喊道,“我口袋里根本没有牌。”他边说边把手伸进口袋。这当儿,一种令人紧张的寂静笼罩了这一小群人。伯爵突然变得面无人色。他非常缓慢地抽出手,手指间捏着三张牌。 
他默默地看着那三张牌,完全震惊了,一张脸慢慢地变得通红。那些亲眼看到伯爵将因此而名誉扫地的人的脸上也现出怜惜和轻蔑的表情。 
“这是一个阴谋,先生。”灰眼睛的陌生人这样说道。“先生们,”他继续说,“这位伯爵先生并不知道这几张牌在他的口袋里,是他坐在那儿打牌的时候,别人偷偷塞进去的。我就坐在那边儿那张椅子里,这过程全都让我从前头那面镜子里看到了。是刚才要逃跑时被我拦住的这个人把牌塞进伯爵口袋里的。” 
德·考德看看泰山又看看被他抓着的那个人。 
“我的天!尼古拉斯!”他喊道,“是你?” 
然后,他回转身,面对向他横加指责的人,直盯盯地看了一会儿。 
“还有你,先生。剃了胡子,我就没认出你来。你这装化得不错呀,鲍尔维奇。现在我都明白了,这事很清楚了,先生们。” 
“怎么处置他们?先生。”泰山问,“把他们交给船长?” 
“不,我的朋友,”伯爵忙说,“这是桩私事儿,请您不要再提它了。我已经从指控中解脱出来,这就足够了。和这种家伙打交道越少越好。不过,先生,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找该怎样感谢您呢?请允许我把名片留给您,一旦有我可以为您效劳的时候,记住,我乐意听从您的差遣。” 
泰山已经放开茹可夫。他和他的同谋鲍尔维奇赶紧溜出吸烟室。临离开的时候,茹可夫向泰山转过睑来,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有你后悔的时候!” 
泰山微笑了一下,然后,朝伯爵鞠了一躬,递上他的名片。 
伯爵读道: 

 M·约翰·G·泰山 

“泰山先生,”他说,“我真希望您不曾帮助我。因为我可以向您担保,您已经被全欧洲两个最货真价实的流氓恨上了。要躲避他们,先生,尽一切努力。” 
“我曾经有过比他们更可怕的敌人,亲爱的伯爵。”泰山平静地微笑着回答道,“可是我还好好地活着,而且一点儿也不为这种事儿着急。我想,这两个家伙谁也不会想出能够加害于我的办法。” 
“但愿如此,先生。”德·考德说,“不过,提防着点儿,明白今天您至少给下一个冤家,总没有坏处,这个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事儿,永远不会原谅别人。他那邪恶的头脑里,总在策划新的阴谋,迫害妨碍这或者得罪过他的人。就说这个尼古拉斯·茹可夫吧,简直是个魔鬼。他敢当众蛮横无理的侮辱魔王撒旦。” 
这天晚上,泰山回到他的卧室,发现地板上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字条,显然是从门下面塞进来的,他打开,上面写道: 

泰山先生: 
毫无疑问,你没有意识到冒犯本人的严重 
性,否则,你是不会干今天这种事情的。我非常 
愿意知道,你是出于无知才干此事的,而并非有 
意冒犯一个陌生人。因此,我将高高兴兴地允许 
你来道歉。在接受你的保证,再不干涉和你无关 
的事情之后,我就不再计较此事了。 
否则……不过,我相信,你会明白,听从我 
的建议,才是上策。 

尊敬您的 
  尼古拉斯·茹可夫 

泰山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很快就把这桩事从心头丢开,上床睡觉去了。 
在不远处的一间小屋里,德·考德伯爵夫人正和她的丈夫谈话。 
“你怎么这样闷闷不乐,亲爱的罗尔?”她问道,“一晚上你都郁闷得不能再郁闷了。是什么使你这样忧虑重重?” 
“奥尔加,尼古拉斯在这条船上。你知道吗?” 
“尼古拉斯!”她惊叫起来,“这个可能!罗尔。不会的,尼古拉斯在德国坐监狱呢!” 
“在今天亲眼看见他和那个狡猾的流氓鲍尔维奇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奥尔加,我不能再忍受他的迫害了。不能,哪怕仅仅是为了你,我也迟早要把他交给当局。其实,我差不多已经拿定主意,我们上岸之前,对船长解释清楚这一切。在一艘法国轮船上,这是桩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情。奥尔加,把我们这个‘复仇女神’①永远解决了算了。” 

①复仇女神(Nemesis):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报应女神。 

“啊,不,罗尔!”伯爵夫人喊着跪在他的面前。他低着头坐在那张可作床用的长沙发上。“别这样做,记住你对我的允诺。答应我,罗尔,你一定不要这样做。甚至不要威胁他,罗尔。” 
德·考德把妻子的一双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开口说话之前,直盯盯地望着她那张苍白的、忧虑重重的睑,就好像要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找到促使她庇护这个人的真实原因。 
“就按你的愿望办吧,奥尔加。”他终于说,“不过我没法儿理解。他根本没有权利要求你对他忠诚和尊敬。他是你的生命和荣誉的一个威胁,也是你丈夫的生命和荣誉的威胁。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因为曾经庇护他而后悔。” 
“我不是庇护他,罗尔。”她很激动地打断他,“我相信,我像你一样地恨他。可是……罗尔,血浓于水。” 
“我今天真想见识见识他有几斤几两。”德·考德很冷酷地咆哮着,“这两个人竭力想玷污我的名声。奥尔加。”然后他把吸烟室发生的事情对她讲了一遍。“要不是那个陌生人,他们就得逞了。因为该死的证据——那几张牌就藏在我的口袋里,谁还能相信我苍白无力的辩解呢?连我都要怀疑自己了。正在这时,泰山先生把尼古拉斯揪到我的面前,才算把这种只有胆小鬼才玩弄的鬼把戏说个一清二楚。” 
“泰山先生?”伯爵夫人问,她显然吃了一惊。 
“是啊,你认识他?奥尔加。” 
“我见过他。一位乘务员曾指着他给我介绍过。” 
“我不知道,他也是个名人。”伯爵说。 
奥尔加·德·考德换了话题。她突然发现,连她自个儿也说人清楚,乘务员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个年轻英俊的泰山先生指给她看。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伯爵——她的丈夫在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凝视她时,自己居然会脸红。后来她才认识到,这是因为她心里怀着对丈夫的歉疚之感…… 



2、泰山初识奥尔加

由于生性喜欢光明磊落,泰山卷入那几位乘客的是非之中。不过,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又看见茹可夫和鲍尔维奇。跟这两个家伙相遇,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他们也最讨厌在这个当口见到他。 
他们在甲板上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站着。泰山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和一个女人激烈的争论。泰山注意到这个女人服饰华贵,身材修长,亭亭玉立,一望而知,年纪尚轻。可是因为罩着很厚的面纱.看不清她的模样。 
茹可夫和鲍尔维奇一边一个站在她身旁,都背朝泰山。因此,他虽然已经走得很近了,他们也没有发现。他看见,茹可夫正威胁那个女人,女人则苦苦哀求。他们说的话他一点儿也听不懂,只能从那个女人的眼神里看出她很害怕。 
茹可夫的态度明显地包含着一种以暴力威胁的意思。泰山出于本能意识到一种危险的气氛,不由得在这三个人身后停下脚步,踟躇不前。茹可夫粗暴地抓住女人的手腕,向后拧着,好像要逼她做出某种承诺。茹可夫的阴谋如果得逞,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只能推测了。因为他还没有得手,一只铁掌已经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他被非常无礼地扭了一个“大回转”,又看见头天下午揭穿他的阴谋的那个陌牛人和他那双冷冰冰的灰眼睛。 
“混蛋!”茹可夫愤怒的叫喊着,“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是个傻瓜,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侮辱尼古拉斯·茹可夫?” 
“这是我对你那张字条的回答,先生。”泰山低声说。然后猛地把他从身边推开,茹可夫踉跄了几步,撞到栏杆上。 
“奶奶的!”茹可夫尖叫着,“蠢猪,你想找死。”他跳起来,一边向泰山扑过去,一边从屁股兜里掏手枪。年轻女人吓得倒退几步。 
“尼古拉斯!”她叫喊着,“别,啊,别这样!快跑,先生,要不然他一定会杀死你的!”泰山不但没跑,反而跨上几步,向茹可夫迎了过去。“别装蒜了,先生!”他说。 
茹可夫被这个陌生人的轻蔑和羞辱气昏了头,终于掏出手枪。刚才的犹豫已经不复存在,他不慌不忙地举起手枪,对准泰山的胸膛,扣动了扳机。手枪的击铁顶在撞针上,却没有友火。原来枪膛里面没有子弹,泰山的拳头像一条愤怒的巨蛇①的脑袋,猛地打出去,手枪飞过轮船的栏杆,掉进大西洋。 

①巨蛇(python):此处指希腊神话中阿波罗神所杀死的巨蛇。 

两个男人虎视眈眈,面对面地站着。半晌,茹可夫才镇定下来,首先打破沉默。 
“先生,你已经两次干涉和你无关的事情,两次侮辱了尼古拉斯·茹可夫。第一次我们认为你出于无知原谅了你。可是这一回,决不原谅。如果你还不清楚尼古拉斯·茹可夫是何许人,你刚才厚颜无耻的行为,会使你以后有充分的理由把他记在心里。” 
“我只知道你是个懦夫,是个无赖,先生。”泰山说。他回转身,想问那个女人,有没有被茹可夫伤着,可是她已经不见了。然后,他甚至连一眼都没看茹可夫和他的伙伴,便径直向甲板那面走去。 
泰山不清楚这两个人正在搞什么阴谋,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总觉得刚才搭救的那个戴面纱的女人有点儿眼熟。可是因为没有看见面孔,不能肯定以前是否见过她。她身上唯一给他留下特别印象的,是被茹可夫抓着的那只手上戴的那枚做工精细的戒指。于是他拿定主意,以后要留意所有女乘客手上的戒指,找出受茹可夫迫害的那个女人,搞清楚那家伙是不是还要找她的麻烦。 
泰山又找到他那把折叠式躺椅,坐在甲板上冷静地回忆起人们残酷、自私、狠毒的不胜枚举的例证。四年前,他在非洲丛林里,第一次看见人——那个健壮的黑人库隆加的时候,就体会到了这种自私与凶残。那一天,库隆加手里飞来的长矛使母猿卡拉死于非命,使年轻的泰山失去了他所知道的唯一的母亲。 
他还想起“耗子盼”斯纳帕斯杀害金,想起“阿罗号”的叛匪把波特教授一行五人扔在海滩,想起木本加部落里的黑人武士和妇女们对俘虏令人发指的迫害,以及西海岸殖民地文官武将们的偏狭和嫉妒,而正是这些人,最先把他引进文明世界。 
“天哪!”他自言自语道,“他们都是一个样儿,欺骗、凶杀。撒谎,你争我斗,为的都是丛林里的野兽不屑得到的东西——用金钱换取低能的人才喜欢的声色口腹之乐。那些愚蠢的清规戒律,习惯势力,虽然使他们成为不幸命运的奴隶,他们却仍然坚信自己是可以领略人生真正乐趣的富有创造力的天之骄子。在丛林里,谁也不会在自己的意中‘人’被别“人’占有时,因苟安而退缩。哦,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愚蠢的世界!一个白痴的世界!人猿泰山抛弃丛林里的自由和快乐到这儿来,真是一个地道的傻瓜!” 
不一会儿,他这样坐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看他——在丛林里养成的兽的本能冲决了那一层薄薄的文明的面纱。泰山猛地回转身,那个一直偷看他的女人连目光也没来得及垂下。人猿泰山那双充满探询的灰眼睛直盯盯地望着她。她闪动了一下眼帘,微微转开的脸上泛起两朵红云。 
他为自己这种非常不文明、也不殷勤的行为所造成的结果微笑了一下——看见这个年轻女人时,他没有出于礼貌垂下自己的目光。她很年轻,也很漂亮,此外,泰山还觉得她很面熟,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他又像先前那样坐好,不一会儿就觉得她站起身,离开了甲板。泰山回转头望着她,希望能发现一点满足好奇心的线索,搞清楚她的身份。 
他并没有完全失望。因为她走过去的时候,抬起一只手拢了拢脑后乌亮的头发。这个娇柔的动作,饱了泰山的眼福。他看见那只手上戴着一只做工精细的戒指。这只戒指,不久前,他在那个头戴面纱的女人手上见过。 
如此说来,她就是茹可夫一直迫害的那个年轻女人了。泰山懒洋洋地想,她是谁?一个这样可爱的人儿和那个粗暴无礼、满脸胡子的俄国佬会有什么关系?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之后,泰山在甲板上散步,一直呆到暮色很浓。他和二副聊天儿,后来因为二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泰山便一个人沿着栏杆懒洋洋地溜达,望着月光在轻柔的水面上跳荡。他被一个吊艇架遮挡着,因此有两个男人虽然沿着甲板迎面走来,却没有看见他。可是,泰山在他们从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虽然只言片语,却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他悄悄地跟在后回,弄清了他们邪恶的计划。而且听出茹可夫的声音,认出和他一块儿走的是鲍尔维奇。 
泰山只听到这样一句话:“她要是叫喊,你就掐她的脖子,直到……”但这就足以唤起他心底那种冒险精神了。那两个家伙沿着甲板继续走着,脚步变得轻快起来。泰山监视着,不让他们逃脱他的视线。他一直跟到吸烟室,看见他们只在门口停了一下,显然是在观察某人的行踪,在看见那人正在吸烟室坐着后,便径直向上层甲板的头等舱走去。 
泰山发现在那儿很难不被那两个人发觉,但还是成功地隐蔽了自己。那两个人在一扇光滑的硬木板门前停下,泰山趁机溜到离他们不到20英尺远的一条过道的阴影里。 
他们敲了敲房门,一个女人用法语问道:“是谁?” 
“是我,奥尔加。尼古拉斯。”茹可夫用喉音很重的声音回答道,“可以进来吗?” 
“你们为什么没完没了地找我的麻烦呢,尼古拉斯?”女人在薄薄的隔板那面说道,“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 
“得了,得了,奥尔加,”茹可夫用劝解的口气催促道,“我只是问你几句话,我不会伤害你的,甚至连你的屋子也不进。我总不能在门外大声嚷嚷吧。” 
泰山听见喀哒一声,门锁从里面打开。他赶快从藏身之地出来,溜到看得见屋里情形的地方、因为他马上想起刚才在甲板上听见的那句恶狠狠的话:“她要是叫喊就掐她的脖子……” 
茹可夫站在门口,鲍尔维奇站在旁边,身子紧贴着走廊墙壁上的镶板。门开了,茹可夫跨进小屋,背朝门站着,压低嗓门儿和那个女人说了几句话。泰山虽然看不见那个女人,但听得见她的声看。她很冷静,说话有板有眼,听得清清楚楚。 
“不,尼古拉斯,”她说,“这没有用处。你可以威胁,但我永远不会答应你的要求。请你出去。你没有权利在这儿呆着。你说过,你不进屋。” 
“很好,奥尔加,我不进去。不过,不等我对你下手,你就会为自己没有答应我的要求而万分懊悔。不管怎么说,我最后总会赢你。因此,你最好给我省点儿麻烦,省点儿时间,你自己和你的丈夫也少丢点儿面子。” 
“决不!尼古拉斯!”女人打断她的话。泰山看见茹可夫转过脸朝鲍尔维奇点了点头。鲍尔维奇立刻向小屋窜过去。茹可夫打开房门,让他进去,自己赶快退出来关上门,泰山听见喀哒一声小屋被鲍尔维奇从里面锁上。茹可夫站在门口,低着头,似乎太听里面的说话声,留着胡子的嘴唇上现出一丝奸笑。 
泰山听见女人让那个家伙滚出去。“我要派人找我的丈夫,”她叫喊道,“他不会给你们留情的!” 
光滑的门板那面传来鲍尔维奇轻蔑的笑声。 
“轮船上的事务长会去叫你的丈夫的,太太,”鲍尔维奇说道,“事实上,有人已经通知那位官员,你正在房门紧锁的小屋里招待一个并非你丈夫的男人。” 
“呸!女人叫喊着,“我丈夫会知道这一切的!” 
“当然,你丈夫会知道的。但是事务长可不会知道内情。那些新闻记者在我们上岸之后,可能通过些莫名其妙的渠道听说这桩事,但也不会弄清真相。他们会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你的所有朋友,在吃早饭读报纸的时候,也会这样认为。让找想想看,今天是星期二,是的,等下星期五早晨他们就能看到新闻报道了。即便知道太太招待的是一位俄国仆人——确切地说是她哥哥的贴身男仆——他们的兴趣也不会有稍微的减少。” 
“阿列克塞·包尔维奇!”女人冷冷地、毫无畏惧地说,“你是个胆小鬼,我要是对着你的耳朵眼儿悄悄说出某个人的名字,你就会进一步考虑你对我的要求和威胁是否合理;你就会马上离开我的房间。而且我认为,从此以后,你至少不会再来打搅我。”然后,小屋里没有了声音。泰山想象着,一定是女人向那个恶棍俯身悄悄地说她刚才暗示的那番话。屋子里只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那个男人吃惊地咒骂起来,接着便传来他拖着地走路的脚步声,女人的尖叫声,然后又归于沉寂。 
叫声刚一落地,泰山就从他躲藏的地方跳了出来。茹可夫拔腿就跑,被泰山揪着领了拖了回来。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因为彼此心照不宣,小屋里正在进行一场谋杀。泰山深信,茹可夫并不想让他的同谋者把事情干得太绝。他觉得这个家伙的目的远比凶残、冷酷的谋杀更阴险、毒辣。 
泰山没有犹豫,也没有对里面的人发问,而是一膀子撞开那扇不怎么结实的木板门,在一阵木片的“细雨”中,闯进小屋,身后拖着茹可夫。他一眼看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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