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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瑶夫人-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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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狐狸沉默了许久,才用左手拂了拂长袍,轻轻吐出一个字。

“是。”

我手一紧,骨子里冒出几丝凉意。半晌,低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狐狸静默地坐着,片刻后,才道:“那你呢?先前为什么不同意给早早定名加印?后来为什么又要站出来宣布早早的名字?”

我的呼吸窒了一下,一股火往上冲,竟顾不了后果,冷笑道:“我可不想和早早成为你的傀儡。不,傀儡也罢了,怕就怕你收拾完二哥他们以后,我和早早连做傀儡的命都没有。”

随着我的话语,狐狸的呼吸渐渐粗重,依稀可以看见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似在强烈地压抑着什么。待我说完,他猛然将手腕一翻,按上我的胸口,将我重重地按回榻上。

我刚挣扎着坐起半个身子,他的身躯已带着强烈的气息逼了过来。我腰一软,被他逼得又重新躺倒。

朦胧之中,他的脸已距我不过半尺之遥,他鼻中的气息,重重地缭绕在我的面颊上。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凌厉的狠意。

“是吗?!可我也不想成为你过河拆桥的对象!不想辛辛苦苦忙碌一番,到头来,你却置卫家军于不顾,带着早早回到他江文略的身边!”

纵使室内昏暗,因为逼得近了,我仍可以看清他的双眸中似腾起了两团火焰。这火焰,烧得他呼吸不稳,烧得他声音虽狠,却带着一丝被刺痛之后的颤栗。

这凌厉却又颤栗的声音,让我莫名其妙地心尖一抖。我与他长久地对视,都在微微地喘气。

骨子里的寒意慢慢褪去,我却渐有另一重醒悟,可这醒悟之后的真相,更让我不敢面对。我下意识地别开了头,避开他的目光,再沉默了一阵,才轻声道:“我以前不是答应过你吗?不管江文略对我说过什么,我会谨记自己当家大嫂的身份,不会置卫家军的名声于不顾的。”

顿了顿,我又低低道:“不管怎么说,他帮我救回了早早,我总得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有风自门外吹进来,将本就敞开着的门吹得吱呀响了一下。狐狸再逼视我许久,呼吸逐渐平静,慢慢收回按住我胸口的手,身子也缓缓地坐正。

我撑起身子,与他并肩坐着,低声道:“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真要置卫家军于不顾,我当日去的就不是杏子原,而是小江口。”

狐狸静默顷刻,自嘲似地笑了笑,道:“那你呢?又信任我吗?”

我咬了一下自己的唇,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江文略的面容忽然浮现面前,那两个字、那一箭,误会之后的伤痛,明白真相之后的无奈,又清晰地将我的记忆撕开。

我心头微酸,低低道:“是我不对,不该说怀疑你的话。可是,我很不喜欢你这样不问过我,便安排一切。你要对付二哥他们,关系到卫家军的生死存亡。你既然不愿看到我置卫家军于不顾,那就是还把我当成你们的当家大嫂,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狐狸象石雕一样地坐着,纹丝不动。长久地静止后,他才涩然开口:“你也知道,我是大哥从黑州大牢里救出来的。”

我不知他这个时候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可也感觉到,他的这句话,似将什么东西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缝隙后,是隐藏得很深的一方天地。

我点头,轻声道:“是。”

他微仰了头,声音低沉:“我进黑州大牢时,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听了这话,我不愿在心里怀疑,便问了出来:“那瑶瑶呢?她不是叫你舅舅吗?”

狐狸摇了摇头,道:“瑶瑶的娘,不是我的亲姐姐,只是从小服侍我小姨的侍女。我和她,就象亲姐弟一般。”

他低下头,轻声道:“她若真是我亲姐姐,只怕………当年也难逃一劫。”

我恍然,低低地“哦”了一声,转而心中微痛。

这亲人尽失的痛楚,又何尝只他一人曾经承受过?

他的声音渐转淡漠,仿佛说着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在黑州大牢里关了足足四年,我以为自己再也不能走出那个地方,可是,大哥将我救了出来。

“我是被大哥亲自抬上鸡公山的,为了救我,大哥三次下山,带着弟兄们拼了命抢来珍贵的药材,屈大叔更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老七………我刚上山的那一个月,老七为我擦身子,替我将腐烂了的伤口里的蛆虫,一条条挑出来………”

屋顶,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风渐大,门被吹得摇摇晃晃,下雨了。

雨声中,我呆坐着,听着狐狸似飘缈在九天云外的声音:“大哥将鸡公寨托付给我,弟兄们对我有恩,我绝不能让他们散了,我得尽全力为他们找一处立身之所。

“卫家军扩张到现在,根本不能再沿用以前山寨的那一套。可二哥四哥还是原来那种想法,各自为政。上次杏子原一战,他们都只顾着自己的那点嫡系人马,置我的统一指挥于不顾,若不是你赶到,以惑敌之计将甄子通吓退,我们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未可知。

“二哥性子残暴,已经在泾邑抢了很多女子,泾邑此次乡民暴乱,虽说是有人挑拨,可究其本因,与二哥脱不了干系。四哥呢,也对他手下的扰民行径睁只眼闭只眼。

“我派在泾邑和伊州的官吏,根本无法正常行使职权,总是被二哥四哥压制住。为政者,最忌权力不集中,长此以往,政令不通,我们又如何发展壮大?可眼下的形势,我们不壮大,就会被人家吞并。”

他低低地冷笑一声,道:“在这乱世,吞并二字,代表着的就是,我、你、早早、弟兄们,死无葬身之地。”

我静静地听到此处,极低地叹息了一声。

狐狸转头看向我,道:“你相信我,我不是要置二哥他们于死地。我只是解了他们的兵权,将卫家军整肃一番。我不想让军中再出现各自为政、时常闹内讧的局面,我也不想我们仅仅偏安于这四座城池。我要带着卫家军逐步壮大,有朝一日………”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有朝一日,我还想看着早早,坐在这世间最尊贵的………”

他没有说下去,窗外风雨潇潇,似有什么东西,随着这潇潇风雨之声,在我心头默默地洒下来。

我低了头,轻声道:“老七不用说,我想,五叔应当知道你的这个计划吧?”

狐狸微讶,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让五哥的人暗地里挑起事端,免得二哥四哥起疑。”

我叹道:“五叔一意复仇之后便寻死,怎会象二哥他们一样争权夺利?我还正在想法子,怎么才能让他有活下去的意愿。”

狐狸轻嗯一声,道:“此番将二哥、四哥及他们的心腹召回来参加早早的加印典礼,我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今晚我也没想到你会冲出来平息事态,我本不想对你说明,也是不想你担忧,并不是………”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打断了他的话:“好,我相信你。”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我转头紧盯着他,缓缓道:“那么,也请你相信我。我也受过弟兄们的大恩,绝不会置卫家军于不顾。”

不知是不是下了雨,黑云散了些,窗纸上透出些淡淡的白光。狐狸的面容,在这白光的映衬下逐渐清晰,他眼里有异样的光芒,他在缓缓抬手,仿佛想要触摸什么,可抬到半空,又放了下来。

他凝视着我,低声问:“可如果,江文略真的能够铲除罗家,夺了江家的大权,他要来接你和早早回去,你怎么办?”

愿者,不可;可者,不愿?

他的话,平静低沉后面,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窗外的雨渐停了,屋内沉静如水,这片沉静之中,我隐隐感觉到他的呼吸渐转急促。这急促的呼吸让我避开他的目光,微垂了头,轻声道:“我说过,我不再是沈窈娘,而是沈青瑶。我也说过,不会置卫家军的名声于不顾。还有………”

我竭力不去想江文略的眼神,低声道:“加印典礼之后,早早,便会正式叫做卫玄。”

时间仿佛停滞了很久。

“哦。”狐狸淡淡地应了声。

再过一阵,他却忽然将身子向我倾过来。我本能地往后躲,但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撑在了我身后,我便靠在了他的臂弯中。

温热的气息扑近,我慌乱下别开了头,狐狸便贴在我的耳边,徐徐地问:“我问的,是你想不想回去,而不是你能不能回去。”

他低沉的声音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他呼出的气息十分灼热,我的面颊都因为这气息而涌起氤氲的潮热。

我听见自己心跳陡然加快的声音,想避开一些,他却忽然又坐直了,站了起来,波澜不惊地道:“只要有大嫂这句话,我就替卫家军全体弟兄谢谢大嫂。”

他似在微微笑,可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原因,我觉得他的笑有一丝不自然。

“既然大嫂和我都已坦诚相待,那么加印典礼之事,也还请大嫂主持大局。”

我平定了一下呼吸,点头道:“为卫家军长远着想,我定会助六叔一臂之力。”

狐狸微微欠身:“多谢大嫂。”

“六叔太客气,做为当家大嫂,这是应当的。只希望以后卫家军的事情,六叔不要瞒着我。以前山寨的那帮弟兄,我………是真的将他们当亲兄弟一般看待。”

“那是自然。”他的声音在我头顶飘着。

眼见他要俯身来抱我,我忙道:“六叔,我这腰,只怕不能骑马。还是请六叔回去派辆马车来,顺便叫燕红过来接我。”

狐狸的身躯僵了片刻,又慢慢站直,低声道:“是。”'网罗电子书:。WRbook。'

望着他消失在门口,我无力地趴回榻上,将脸蒙在绣枕里,心乱如麻。

我不过如浮萍般漂到了鸡公山,且名义上是一位孀居的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人前人后他得叫我一声“大嫂”。他怎会………

是现在的我太敏感,还是过去的我太迟钝?

纷乱了许久,我翻过身,仰面躺着,在黑暗中缓缓地闭上双眼,将上鸡公山之后的事,在心底想了又想。

窗半开着,湿闷的夜风从窗外扑进来,将我浓浓地罩住,让我浑身潮热难当,渐渐地出了一身大汗。

我不想在早早加印典礼那天由人扶着进去,于是咬紧牙关,每天拄着拐杖,在院子里不停地走着。

这几日天气有些闷热,天空时刻是阴霾的,一如我的心情。

我似感觉有许多东西沉重地压在心头,可仔细一想,又不知是什么。这股沉重让我没有心思踏出院门一步,可眼见后日便是加印典礼,我总有点忐忑不安,想着要找老七来细细问一问。

院中的人都出去了,我撑着拐杖走到内院门口准备唤人,早早兴奋地奔进来。他扑过来,抱住我的腿,仰着头,糯糯地叫了声:“娘!”

我心头的云一下子散开了,慢慢跪在地上,松开拐杖,张开双臂抱住他。

显然这段日子他学会了很多话,嘴里不停叫着:“叔叔!画画!”

他手上还紧攥着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地响。我低头一看,是一张信笺。我想拿过来细看,早早却不放手,我只得轻哄着:“乖,早早,给娘看看………”

早早却抱着我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咬咬,叔叔咬咬,娘咬咬………”

我呆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大笑着在他左边面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又亲上他右边面颊。

他这才满足地松了手,我将信笺拿到手中,低头一看,笑容慢慢在唇边凝结。

白笺之上,字迹清峻挺拔,正是狐狸的笔迹。

愿者,不可。

可者,不愿。

正发愣时,云绣惶惶然跑了过来,看见早早在我怀中,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小祖宗,我迟早会被你吓死。”

我醒过神,问道:“怎么了?”

云绣尴尬道:“我带早早在外面走一走,正碰上六将军,他说要带早早去他那儿玩一下,我正好内急,便去了茅房。再去六将军那里接早早,谁知六将军正和纪先生在商量什么要紧事,说早早在屋里自己玩,我们一进屋看,结果没人,吓得到处找。谁知这小祖宗自己走回来………”

她话未说完,脚步声轻而急促,狐狸奔入内院。看到早早的那一瞬,我明显感觉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来蹲下,手指反勾,轻轻掐上早早的鼻子,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话语里却满是笑意:“臭小子,敢乱跑,小心六叔打断你的腿。”

早早却浑然不怕,一拧身扑入他怀中,叫道:“叔叔,咬咬。”

狐狸哈哈大笑,便在他左边脸颊上啪唧亲了一口,早早还不满足,又将右边面颊送上。

狐狸正要亲上他面颊,目光掠过我手中的白笺,笑容便也如我先前一般,凝结在了唇边,他的眼神也似闪过一丝慌乱。

早早等得不耐烦了,往他身上扭,狐狸才慢慢地、轻轻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但他的目光,却一直望着我。

我低下头,撑着拐杖站起,轻声道:“我走累了,进去歇息,六叔请自便。”

身后,狐狸似在将早早交给云绣,淡声道:“瑶瑶在园子那里玩,你带早早去找瑶瑶。”

我急速走向屋内,可毕竟撑着拐杖,走不快,耳听得云绣出了院子,狐狸在追上来,慌神下拐杖磕上门槛,眼见就要扑倒在地,一双手臂急伸过来,将我拦腰抱起。

他抱的力量十分大,我身子完全向后仰起,他的唇便贴在了我的颈窝处。他的气息很急促,“青瑶,我………”

我极害怕他要说出什么话来,运力挣扎了一下,他的话便僵在了喉头。腰间的手臂紧了片刻,才又慢慢松开来,将我扶着站正。

我抬眸,狐狸眼中有一抹腥红在慢慢褪去。他低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那纸白笺,平静地退步,欠身。

“大嫂好生歇着,小弟告退。”

四月二十八,洛郡,卫家军少将军卫玄加印大典。

前晚下过一场大雨,到这日天放晴,辰时已是艳阳高照,将校场四周的葱笼青丘、连绵的野花照得灿然生辉。

我抱着早早坐在马车中,从将军府一路前往校场,偶尔挑帘见街道两旁紫帷遮道,及至到了校场,军旗飒飒、仪仗威然,不由也暗暗佩服狐狸将一支山寨出身的队伍整肃得颇具皇家气度。

马车在青瑶军的簇拥下入辕门,鼓号齐响,靴甲大作。狐狸一袭银色盔甲、紫色战袍,带着上千人迎上来,均单膝跪地,齐声道:“恭迎少将军!”

上千人齐喝声如同在校场上起了个惊雷,我怕怀中的早早吓着,他却似是极兴奋,扭着向狐狸伸出双手:“叔叔,咬咬!”

狐狸眼睛中闪过丝笑意,与身后上千人同时起身,脚步划一地退于两旁,恭声道:“请少将军就位!”

这日阳光灿烂,照在将士们的盔甲上,闪着点点寒光,也照在狐狸盔帽下的面容上,让他俊目生辉、英气勃发。

马车直驶到校场将台后方,狐狸考虑得很周到,让人在将台后拉起了高高的帷帘,燕红扶着我自帷帘后方抬级而上,挑开帘帐,便是将台的主位。这样,我不需要人扶,也不需拄拐杖,以一种较从容的姿态坐入将台主位,再从云绣手中接过早早。

早早刚入怀,竟然兴奋地拍上我身前的长案,大声叫道:“叔叔!叔叔!咬咬!”

我以为他是在叫狐狸,侧头一看,将台西面的客位上,江文略一袭玄色锦袍,微笑着望向我和早早。

数日未见,他的面色似乎好了许多,坐在椅中,也自有一股端然的气度。

我微颔首,他站起身,走至主位前,拱手道:“夫人,少将军。”

他这两声呼得十分平静,眼神也与数日前截然不同,可不知为何,我心中竟忽有微痛,却也只能欠身为礼,淡淡道:“江公子能来观礼,沈青瑶不胜感激。”

江文略一笑,正要开口,狐狸把着一人的手臂过来,大笑道:“来来来,我引见一下。”

我抬眸,随狐狸走过来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眉宇漆黑、双眸闪亮,神采飞扬,只是双唇未免薄了些。

走至案前,狐狸笑道:“大嫂,江兄,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飞龙军的少将军,蔺子楚,蔺少将军。”

原来是蔺不屈的儿子,难怪颇具将门气度。

蔺子楚笑着拱手:“夫人,少将军。”

我忙欠身还礼:“蔺少将军远道而来观礼,沈青瑶不胜感激。”

对答间,脚步声蹬蹬响,二叔、四叔、五叔、老七联袂上台,皆着盔甲战袍,齐齐在案前单膝跪下:“拜见少将军!拜见夫人!”

见二叔这等草莽之人都如此谨守礼节,且十分恭肃,我心中略感宽慰,再看了老七一眼,见他并无异样的神情,稍稍放了心,只希望今日狐狸能顺利颁布新的军政条例,二叔四叔能顺从地交出兵权。

众人各自归位,狐狸在缓步走向台前。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绚丽得让我微眯了一下眼,恍惚中看出去,空中的云朵象被这炙烈的阳光染上了一抹血红。

血雨腥风般的红。人的,催客的,各司其责,谨然有序。

加印大典(上)

狐狸站在将台边,长风拂来,阳光在他的薄甲上闪出淡淡的寒光。我竟觉他此刻少了几分平日的温雅,那戎装裹身、肃然而立的气势,让校场内外上万人不自禁地鸦雀无声。

除了狐狸和老七的嫡系人马,二叔、四叔、五叔也各带了两千人回洛郡,校场外又有不少观礼的百姓,坐在将台上这般看过去,俱是黑压压的人头。

号炮一声,三通鼓响,狐狸缓缓高举右手。

“各营将士听着!”

上万精兵,俱持红缨长枪,齐唰唰单膝跪地,甲胄响成一片。

“承天意,卫家军护四邑百姓、保一方平安。今少将军卫玄加印定章,自此统领卫家军………”

狐狸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上空,我却有些走神,看了看二叔和四叔,见他们始终静默地坐着,殊无异样,便又收了心思。

早早却好象坐不住,总想从我怀中跳下,立于一旁的云绣悄悄递过来一个香囊,早早拿过香囊把玩,安静下来。

我却觉得不妥,盯了云绣一眼,慢慢扯出早早手中的香囊。早早很不甘心,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他也会看人眼色,嘴巴扁了一下,似是很委屈,却没有哭出声来。

我重新抬头,却正对上一侧江文略的目光,他望着我和早早,唇边有着一缕温柔的微笑。

我忙将视线投向台前的狐狸。

我想狐狸定是考虑到卫家军将士大多为草莽出身,没有说太多的骈骊之句,一番通俗易懂的话说罢,便从纪先生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一方玉印。

燕红和缨娘捧着小铠甲、小披风上台,我接过,从容地替早早穿上,再替他系上小金冠。早早本就长得极英气,这番装扮,连坐在一边的蔺子楚也喝了一声采。

狐狸看着早早,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又收敛住,神情肃然地走过来。我接过他手中的玉印,看了看底面刻着的“卫玄之印”四字,默然顷刻,将玉印放在早早的小手中,再握住他的手,沾了印泥,在案上摊开的紫绫卷轴上沉沉按下。

朱红之印,落如坚石。

这一刻,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在汹涌咆哮,如潮水般,将我和早早推向不可预见的彼岸。

狐狸转过身,将紫绫卷轴高高举起,上万将士齐声欢呼。

“少将军!”

早早兴奋起来,拍打着长案,竟也含糊地跟着叫了声:“少将军!”

老七便憋不住,笑出声,四叔与五叔也跟着呵呵笑,台上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只二叔似还有些不自在,在椅子上挪了几下,待众人都笑完了,他才嘿嘿笑了一声。

狐狸看了我一眼,双臂缓缓抱了个拱手礼:“启禀夫人。”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微笑道:“六将军有话请说。”

“是。”狐狸微颔首,恭声道:“少将军今日已正式加印,从今以后,卫家军军政之令,皆需加盖少将军之印章。可眼下军中由各位将军指挥,诸将军镇守各城,未免不能及时察知洛郡动态,万一有人偷盖少将军印章行令,后果堪虞。”

我点头,问道:“我也正有这种担忧,不知六叔有何良策?”

狐狸缓缓道:“属下提议,卫家军仿效前陈国内阁之制。诸位将军便都是内阁辅政,每一年推举一名首辅。军中分为八营,每城派两个营驻守,每营统领由内阁遴选产生。而内阁发往各营统领及各城郡守之令,均需加盖少将军印,并加内阁首辅之印,两相核对,方为无误。”

狐狸说罢,我瞥见江文略与蔺子楚的眼中都闪过叹服之意。

这等内阁之制,兵不血刃地将二叔等人调回洛郡,看着他们是入了内阁,当了辅政,但权力全集中在首辅手中。这首辅一职,虽说每年轮换,但只要狐狸能拢住老七和五叔,想来自是他囊中之物。

至于各营统领,由内阁遴选产生,狐狸定会慢慢将二叔四叔的心腹一步步调离,换上忠心听令之人。

我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徐徐道:“六将军言之有理。”

又转头去看二叔等人,微笑问道:“这内阁辅政之制,各位将军意下如何?”

老七率先点头,道:“六哥此策甚妙。”

五叔也点头,道:“我没有异议。”

二叔和四叔却保持沉默,我再等一阵,只得再开口问道:“二叔,你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校场西南角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在怆声大呼:“少将军!夫人!冤枉啊!”

将台上诸人刚转头,那边已有数十人推搡起来,似还有女子被推倒在地,嘶声大哭。

我不知这是不是狐狸的安排,眼见那处越来越乱,旁边还聚集着不少上了年纪的百姓,怕引起大乱,伤及无辜,忙道:“六将军,将那喊冤之人带上来。”

狐狸皱了一下眉头,挥了挥手,便有将领带人过去,先将推搡的人都按住,喝问几句,带了十余人上了将台。

一名身着绿衣的年轻女子披头散发,身上满是泥渍,扑倒在将案前,放声大哭:“夫人为小女作主啊!”

她哭得十分凄楚,燕红等人面上都不自禁地露出同情之色。我和声道:“你且别慌,慢慢讲来。”

绿衣女子抹了眼泪,猛然抬手,指向一侧坐着的二叔,厉声道:“我要状告卫家军二将军,草菅人命,纵容部下行凶,并强抢民女!”

我不由看了狐狸一眼,他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在心中嘀咕了一声,可眼见上万人的目光都向将台投过来,便只得向二叔道:“二叔,这………”

二叔森声一笑,斜睨着这女子,缓缓道:“你这贱人血口喷人,有何证据?!”

绿衣女子便指着被押上将台的那十余人,哭道:“他们便都是被你的手下打伤的百姓!我们村子有十多个未成亲的女子,都被你们的人抢走了!就是昨夜下的手!”

那十余人纷纷撕开衣衫,身上俱是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三人抱着断了的胳膊,不断呻吟。

校场内外,所有人都嗡嗡地低声议论。二叔素有强抢民女的名声,这女子这番说来,想来众人便都信了大半。

狐狸微蹙了眉,向二叔道:“二哥,今日是少将军加印大典,洛郡数万百姓都在看着,为免失了民心,还是请二哥把部属叫来,问清楚的比较好。”

二叔冷哼一声,走到台边,吼道:“都他妈的给老子滚过来!”

二叔的部下便穿过校场,大踏步过来,在将台下列了队。二叔叉了腰,扯着嗓子骂道:“昨天晚上,谁他妈的去抢人了?!”

这两千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二叔怒笑了一声,转回椅中坐下,瞪着狐狸道:“不是我的人干的!”

狐狸似是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四叔却缓缓插话道:“自古断案,皆需人证物证齐全,你等告状,人证是有了,那物证呢?”

绿衣女子便猛然抬头,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似的东西,大声道:“这是物证,请夫人验看,为我们作主!”

说完,她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向将案走来。

我忙将早早交给云绣,伸手去接那女子递来的令牌。

兔闪鹘落之间。

寒光迭闪,暴喝声连连响起。

森寒的短刃破空袭来,我本能地向后一仰,避开这必杀的一刃,可躲过这一刺,我的腰一阵疼痛,歪倒在椅中,不能动弹。那女子冷笑着向我胸膛刺出的第二刃,眼见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了。

我还只来得及在心中悲叹了半声,风声响起,一件黑沉沉的东西挟着雷霆之势砸了过来,正砸在那女子的手腕上,想是这股力道十分沉重,女子被砸得踉跄了一下。

她尚未站直身躯,一道玄色的身影急扑过来,将我扶起,低呼道:“窈娘!”

正是江文略。

而就在这同时,二叔与四叔猛然站起,同时暴喝:“有刺客!保护少将军!”

随着他们的暴喝,靠近将台的二叔手下那两千人,纷纷从甲下取出刀剑,呼喊着奔向将台。

这时,狐狸也回过神来,暴喝道:“铁牛蒋和造反!统统拿下!”

我忽然间醒悟,这告状之举,不过是二叔四叔设下的局而已。二叔手下两千人借机靠近了将台,随时可将台上之人控制住。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看见一名“乡民”从地上急跃而起,手中寒光乍闪,急刺向云绣怀中的早早。而云绣,似是已经吓呆了,丝毫不能动弹。

我大声惊呼:“早早!”江文略也怒喝了一声,想要纵向云绣身前,那绿衣女子却已站稳了身躯,再度挺刃扑向我。江文略腰一拧,又跃回我身前,连连格开这女子手中短刃。

我顾不上看江文略与那绿衣女子的激战,也顾不上持刃向我扑来的那些“乡民”,转身扑向云绣,张开双臂,想要护住早早。

可我终究慢了一步,一“乡民”已如一团乌云般纵落,挺剑急刺向云绣怀中的早早。

我目眦欲裂,嘶声呼道:“早早!”

眼见那如毒蛇般的一剑就要刺中早早,云绣却象是活过来了一般,猛然转身,“呲………”,那一剑,便深深地刺入了她的背部。

她身子软软地倒地,却仍将嚎啕大哭的早早护在身下。我也正好扑到,鲜血狂溅而出,喷到我的脸上和身上,耳听得风声再起,似是那人再度挺剑刺来,我将眼一闭,紧紧地伏在云绣身上,心中急促地叹了声。

早早,孩子。

这一剑,却没有刺入我的体内。

只是片刻的发愣,我急速回头,只见那“乡民”被长案撞得退开两步,而江文略刚刚收了左腿,显是他见情势危急,一脚踢出长案,撞开这人,手中招式却仍不停,与那绿衣女子激战。

可绿衣女子与那些“乡民”显然都是高手,他们纷涌过来,江文略渐渐抵挡不住,“呲”的声音再度响起,殷红的鲜血溅到我的裙裾上,却是他右腿上中了一剑。

所幸这时老七与燕红等人终于突破二叔部下的围攻,攻到我身边,将我团团护住。江文略终于松了口气,踉跄后退两步。

此时台上台下,已混战成一团。

喊杀声震破整个洛郡城。

校场外的上万百姓,正抱着头四处逃散。

校场中央,狐狸怒喝连连,银色的身影如腾龙出水,正在二叔与四叔的合围中,拼力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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