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青瑶夫人-第1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狐狸冷冷一笑,道:“说什么?还不是说他当初是如何被逼无奈,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不烧死你,其实他内心很痛苦,请你体谅他的苦衷,不要怨恨他。说不定,还会向大嫂许下将来要将你和早早接回去之类的话。”
说完,他似是一惊,紧盯着我:“大嫂,你不会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吧?”
我摇摇头,轻声道:“六叔,我要和你说的正是这个。我想对你说清楚,不管江文略说些什么,我已经是沈青瑶,只要是涉及到山寨的事务,我也会谨记自己当家大嫂的本份。当然,如果六叔因为今晚江文略找我一番长谈而有了顾虑,怕将来与永嘉军打交道时,我会失了立场,那么,就请六叔去向全体弟兄说,我因为身体欠佳,只能一心抚养早早,山寨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由六叔代我决断。”
柴火噼啪而响,狐狸眉头微蹙看了我许久,又慢慢舒展开来,笑道:“瞧大嫂说的,我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我微微笑道:“那我也得说清楚,就等六叔一句话。”
狐狸挑了挑柴火,看着越烧越旺的火焰,思忖良久,点头道:“好,大嫂既然这么坦诚,我也说说我的想法。大嫂,当初利用你和早早来压制二哥三哥,确是我一时的无奈之举,现在三哥虽然不在了,兄弟们也变得较为齐心,但这份齐心,是后来几次大战,生死关头大家结下来的情义。这其中,更有大嫂的一份情义。”
阵前击鼓的一幕似在火光中隐约浮现,我默然不语。
“大哥为了救弟兄们而死,弟兄们又拥立他的遗孤为少寨主,尊他的遗孀为当家大嫂。天下之人说起鸡公寨,都说是一帮重情守义的汉子。现在,来投奔鸡公山的人越来越多,如果到头来,天下人发现这位当家大嫂不过是一个名头,属于她的权利都被我杜凤给霸占了,他们会怎么想?又有谁肯再为了这虚伪的‘情义’来投奔鸡公寨?大嫂又要将我杜凤置于何种境地?过河拆桥的小人吗?!”
我欲张口,狐狸抬手止住我的话语。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推开半扇,有风雪自窗外扑进来,扑到他的肩头,他却只是负着手,望着深沉的雪夜,轻声道:“大嫂,我很高兴你今天表明立场,这证明大嫂现在确确实实是把自己看成了鸡公寨的当家大嫂,而不再是他江文略的什么人。我也相信,大嫂绝不会置鸡公寨的名声于不顾,带着早早离开我们,回到江家那一汪子浑水之中。”
他又慢慢走回火盆边,凝望着我怀中的早早,道:“大嫂,你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更不要怕我因为你和江文略见了面而有什么疑虑,你现在只要想着早早就好。如果有时间,再想想………”
见他不再说,反而露出些促狭的笑意来,我好奇地问道:“想什么?”
他却垂下了眼帘,似在躲避我的目光,半晌才又抬眼看了看旁边的灶台,笑道:“大嫂只要想着明天做什么菜给我们吃就行了。我和二哥他们可是在外面吹冷风吹了这么久,生怕江文略会对你和早早不利,大嫂得犒劳犒劳我们。”
这夜,我躺在床上,听着邓婆婆的鼾声,听着瑶瑶的梦呓声,思绪纷涌。
许老六是必要想法子去查问的,事实究竟怎样,也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可是,弄明白了又怎样?造化已将我推到了这一步,再也不能回头。
也许,我求的,只不过是一份明白罢了。明白之后,才能看清以后的路,毕竟这以后的路,我不再是一个人走,我已经有了早早。
我长久地将早早抱在怀中,黑暗之中,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奶香,这股奶香,浅浅淡淡,似与我的身躯融合在了一起。
黑暗之中,我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清晨,我是被屋外的笑闹声吵醒的。
凌晨时早早刚吃过一次,此时正睡得极香。我穿好衣衫,拉开房门,走到廊下,风将瑶瑶如银铃般的声音送过来:“七叔你耍滑头!”
“哪有?!”老七似是急了。
“当然有!比赛堆雪人当然只能用手来堆,你用了铁铲,所以是你输了!”
老七急道:“你事先又没说不准用铁铲!再说我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等比完了你才说!”
“这是谁都知道的,还用我说啊。再说,看着你用铁铲,知道你要输,为什么我还要制止你?我可不是白痴!”
我忍不住失笑,却又有一丝欣慰。虽然不知道瑶瑶是不是能真正忘却她爹娘惨死的那一幕,但至少,她开始在慢慢地淡忘。
狐狸在小土坡下向我招手。雪后初霁的清晨,空气是如此清新,虽然比下雪时更觉寒冷,但久违的阳光却让人忍不住要释放禁锢已久的情绪。
雪地上两个雪人并肩而立,瑶瑶得意道:“七叔你输了,所以今天由你给早早洗尿布!”
老七嘟囔道:“洗就洗。”
瑶瑶叹了口气,“早知道七叔这么笨,就该赌洗一个月的尿布才好。”
我走过去看了看两个雪人,笑道:“怎么只有眼睛没有眉毛?”
狐狸啊了声,道:“等着。”
他转身奔向一边的小树林,待奔到一颗松树下,右足在树干上轻轻一蹬,身子便象燕子般向上飞纵,纵高几尺,他再蹬了一下树干,便够着了树枝。
他左手搭上树枝,右手只是晃了晃,再飘然落下,奔回来时,手中已有了几根松枝。
瑶瑶张大了嘴,“哇”地一声。狐狸向她笑了笑,将松枝横嵌在雪人的眼睛上方,拍了拍手,道:“齐了吧。”
我仔细看了看,捧腹大笑。
瑶瑶连声问:“婶婶,你笑什么?”
我指着那以松枝为眉、萝卜为眼的雪人,笑道:“你们看,这样的眉毛和眼睛,象不象二叔?”
老七顿时笑得直打跌,“太象了,哈哈,大嫂,你眼睛可真厉害。”
狐狸却托腮看了片刻,肃容道:“还差一点。”他取下头顶的狐裘帽,将帽尖的布扣用力扯落,再斜贴在雪人的下巴上,然后对着雪人一本正经地躬身拱手:“二哥早,二哥吃了吗?”
我们几人顿时笑得东倒西歪。正笑时,二寨主从坡上下来,扯着粗嗓门喊道:“老六你叫我?我还没吃,正饿着呢。”
瑶瑶笑得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老七则指着二寨主,说不出话来。二寨主不明所以然,摸着下巴上那颗黑痣,也咧开嘴笑。
狐狸本也在笑,忽然面色一变,身形拔起,飞纵上小土坡。这时我也听到了早早的哭声,急忙爬上土坡。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屋中,早早却已止了哭啼。
“早早乖………”
窗下,狐狸正将早早抱在怀中,轻轻摇晃,声音是如此的低沉轻柔。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投在他身上,让他凝望着早早的神情似笼在一层迷蒙的轻雾后。
待他将早早放回床上,转过身来,我向他绽出一个笑容。
他沉默了一会,慢慢走到我面前,忽然伸手,替我将肩头沾上的一点碎雪拂掉,轻声道:“这样就对了,我昨晚还很怕你会胡思乱想,然后哭上一夜。”
我心中微酸,面上却仍在笑,淡淡道:“本来想哭的,可又怕眼睛肿了看不清东西,给你们做菜时,会把糖当盐放。”
狐狸哈哈一笑,右手撑住门框,看住我,悠悠然道:“只要大嫂不把砒霜当盐放就好。”
我微笑道:“我若真放了,六叔吃不吃?”
狐狸尚未回答,老七牵着瑶瑶的手过来,连声道:“吃吃吃,怎么不吃?大嫂又做什么好菜了?”
转眼便到了年底,因为田公顺被蔺不屈压在伊州一带打,那边永嘉军与郑达公也一直在交战,鸡公寨竟难得地有了一段太平时日。
由于抵抗住了田公顺的攻击,又有永嘉军为盟,前来投奔的人马日渐增多,山寨十分拥挤。
年货流水似地往山上搬,我也忙着替早早和瑶瑶做新衣服,帮邓婆婆熏肉腌鱼,直到腊月二八这天才将一切忙定。
鸡公寨地处中原腹地,本地民俗,团年饭是在腊八这天吃,于是这日晚上,鸡公寨热闹到了顶点。
待我抱着早早,在瑶瑶、老七和狐狸的簇拥下迈入人头涌涌的议事堂,堂内堂外,数千人一阵欢呼。隔得近的,争相上来看早早,隔得远的,急得要往里面挤。
说也奇怪,早早今天似是心情大好,这般吵闹,还不时有人上来摸他一下,他也不哭,一直睁着黑溜溜的眼珠,一副极舒适的样子。
四寨主走过来,眼睛竟有点红,向我颤声道:“大嫂,能不能让我抱一抱早早?”
看着他微红的双眼,想起他跟随豹子头多年,我心中一酸,轻轻将早早递给了他。
四寨主接过早早,低头凝望片刻,忽然将早早高高举起,野狼们只愣了一瞬,旋即纷纷欢呼。
一直到我入席就座,早早也未能回到我手中,野狼们似是在争抢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将他抱来抱去,我虽然有些担心会吓着早早,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看着他们。
鼓响,年宴正式开始,狐狸跳上鼓台,抓起鼓杵用力敲了三下,堂内堂外,顷刻间肃静无声。
老七递过一碗酒,狐狸举起碗,朗声道:“弟兄们,今天我不说废话!这第一碗酒,咱们敬大哥!”
说罢,他面向议事堂内豹子头的画像,将酒缓缓洒于鼓台下。
“敬大哥!”野狼们齐声嘶呼,纷纷将碗中的酒泼于黄土之中。
人群中,有人在哽咽,我也一阵黯然。
待酒斟好,狐狸再度将碗高高举起,大声道:“第二碗酒,敬死去的弟兄!”
“敬死去的弟兄!”
有人轻轻扯动我的衣袖,我回头一看,是瑶瑶,她低声问我:“婶婶,我也可以敬一碗酒吗?”
我点点头,瑶瑶忙拿起碗,学着狐狸的样子将酒水缓慢地洒在地上,然后大声说道:“敬死去的弟兄!”
此时野狼们已叫罢了第二轮,正纷纷斟上第三碗酒,瑶瑶这声音便显得格外清脆响亮。野狼们纷纷抬头,转而哄笑,狐狸也站在鼓台上摇了摇头。
瑶瑶涨红了脸,满面严肃,再度洒下一碗酒,大声道:“敬死去的叔叔伯伯!”
野狼们齐齐鼓掌,四寨主抚了抚瑶瑶的头发,叹道:“也不枉大家当初舍命护你一场。”
狐狸举起第三碗酒,清朗的声音久久飘荡在山寨上空:“第三碗酒,敬我们自己!弟兄们喝了这碗酒,来年咱们依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震天的呼声让我也禁不住热血沸腾,随着众人站起来,举起酒碗,正要仰头喝下,老七以闪电般的速度跃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腕,急道:“大嫂,你现在可喝不得酒。”
我看了一眼早早,这才醒悟,忍不住吐了下舌头,老七笑着替我斟了杯茶,道:“大嫂,你就以茶代酒吧。”
我正要喝下这杯茶,忽然心中一动,见狐狸正向主席走来,便招了招手。
狐狸快步走近,道:“大嫂。”
我微笑道:“今日看到这么多弟兄,才想起自己真是惭愧,做了你们这么久的当家大嫂,绝大部分的弟兄我还不认识。”
不等狐狸回答,我续道:“这样吧,六叔,我想以茶代酒,和每位弟兄都喝上一口,这样也算认识了大家。”
老七忙凑过来道:“大嫂,你抿一下就得了,真要是几千口茶喝下去,你会被撑死。”
狐狸哈哈笑了笑,举起双手,待所有人安静下来,大声道:“各位兄弟!大嫂说要与各位兄弟喝上一杯,同时和各位弟兄认识认识,大家伙排好队,一个个报上名字,给大嫂和少寨主敬一碗酒!”
野狼们顿时都哄哄然应了,坐得近的便拥上来向我敬酒,后面的则排起了长队。
“殷大成,敬大嫂和少寨主!”
“伍思敬,敬大嫂和少寨主!”
“陈五,鄂郡人氏,今年十八,尚未婚配………”陈五话未说完,已被老七一脚踢了开去,骂道:“你小子油惯了是吧?敢在大嫂面前这么说话?!”
议事堂里笑翻了天,我也浅浅地微笑。这一刻,我甚至忘了自己要他们敬酒报名字的初衷是什么,十个月来,第一次这么放松地微笑。
不知过了多少人,一个矮个子站在了我的面前,细细的眼睛里透着讨好的笑,道:“许康,敬、敬大嫂和少寨主!”
他身后一名瘦高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笑着将这许康推了一下,道:“许老六,怎么见了大嫂,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缓缓抬眼,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这许康两眼,淡淡地抿了口茶,又微笑着望向下一位那瘦高个。
寻找真相(下)
这瘦高个面上带着恭谨的微笑,举碗道:“刘明,敬大嫂和少寨主!”
我觉得他实在眼熟得很,仔细想了想,这才忆起与田军交战那日,老七上来要护送我突围,正是他与另外一些伤员主动提出要一起保护我,后来我阵前击鼓,他还一直守在旁边。
我忙举起茶杯,道:“刘兄弟,那日真是多谢你了。”
刘明面上露出激动之色,连声道:“大嫂太客气。”
纷纷然所有野狼敬罢酒,我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但大家看向我的眼神,自然而然地多了几分亲切之意。
年宴吃得很热闹,野狼们似乎要将一年的艰辛尽数在这一夜渲泄出来,也似乎要借着这美酒佳肴来庆祝自己又在这乱世活了一年。
大家也纷纷来向狐狸及几位寨主敬酒,二四寨主喝得酩酊大醉,老七瘦削的脸红得象块喜帕,五寨主性子执拗,大家不敢多劝,他倒显得没怎么醉,但有时望着碗中的酒,他的神情便会露出几许伤感来。
不知要怎样,才能让他忘掉家破人亡的痛楚?
我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越想越激动,转头要找狐狸商议,却见他已歪倒在椅中,瑶瑶居然也满面通红,倚在他怀中。
我忙将早早交给邓婆婆,过去抱起瑶瑶,她身上满是酒气,小手紧揪着我的衣襟,喃喃唤了声:“娘………”
我蓦地一阵心酸,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抱着她出了议事堂,望着满山白雪,迎着清冷的北风,心中的那个念头愈发坚定。
大年初一,我被寨子前方传来的鞭炮声吵醒,瑶瑶已不在床上。
我也不觉奇怪,不知是不是早遭变故,这孩子十分乖巧懂事,早上起来了总是悄悄穿衣下床,生怕吵醒我和早早。
可等我在小木屋外找了一圈,还不见她,便有点急了,将早早交给邓婆婆,在寨子里寻了一遍,仍未找着。
我急得额头冒汗,如无头苍蝇般乱找,也不知怎么想的,往山顶的云池亭走去。
还未攀到山顶,遥遥见竹亭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我长吁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却见狐狸侧头向瑶瑶说了句什么,瑶瑶竟跪了下来。
他二人此时正背对着我,我将脚步放得极轻,快到竹亭时,狐狸竟然也跪了下来。
我微微一惊,觉这种时候不好再上去惊扰,又怕退回去的脚步声会惊动狐狸,只得将身形掩在一丛灌木之后。
狐狸洒下一杯酒,再握着瑶瑶的手,二人一起向西南方向磕头,三个头磕罢,瑶瑶扑到狐狸怀中,放声大哭。
她哭得那般伤心,让我也鼻中酸涩难当。狐狸紧紧抱着她,不停抚摸着她的乌发,低低地说了句:“瑶瑶,别哭了,你娘在天上听见了,会以为舅舅没有照顾好你。”
我无声地张了张嘴,原来狐狸竟是瑶瑶的舅舅。可他为什么让瑶瑶在众人面前叫他叔叔呢?我隐约觉得不再适宜呆在这里,可此时狐狸已侧身对着山路这边,我一退出便会被他发现,无奈下只得将身子缩成一团。
瑶瑶抽泣道:“舅舅,娘真的能听到吗?若是她真的能听到,会因为心疼,回来看我吗?”
狐狸无言以答,面上露出痛楚的神色,良久,才轻声道:“瑶瑶,你爹娘是要再世为人的,若是因为听到你的哭声,过分心疼,他们有了牵挂,来世也不会开心。”
瑶瑶慢慢地止了哭泣,狐狸将她抱得很紧,声音低沉:“瑶瑶,你等着,舅舅一定要让你亲手杀死田公顺,为你爹娘报仇!”
瑶瑶不停点头,哽咽道:“舅舅,您吹首临江仙吧,娘以前最喜欢唱这个,说是您作的词,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您。”
笛音幽幽切切,自云池亭丝丝缕缕地送出去,送与长空万里、飒飒北风。
直至笛声歇止,狐狸牵着瑶瑶的手远远而去,我才移动麻木的双腿,在北风中怔然许久,回到小木屋,又坐在床边久久发愣。
寨中人员日渐增多,灶下人手明显不够,我便向狐狸提出,轮流派野狼前来为灶房挑水,狐狸没有犹豫,应了下来。
一个月之后,终于轮到了那个许老六。
远远地见他挑着水从水塘方向走来,我提着几串腌萝卜走出去,要挂在廊下的铁钩上,待他走近了,我手一松,萝卜串掉落在地。
我“啊”了一声,许老六也机灵,忙放下水桶,帮我将萝卜串捡了起来。
我连声道:“许兄弟,多谢。”
他一愣,似是没想到我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我又踮着脚去挂萝卜串,见我挂了几下没能挂上去,他忙又过来接过,讨好地笑道:“大嫂,我来吧。”
见他将萝卜串挂好,我笑道:“太谢谢许兄弟了,难怪你大哥以前夸你虽然惫懒一些,人却是相当好的。”
许老六顿时一阵激动,涨红了脸,半晌方哽咽道:“大嫂,大、大哥真这么说过?”
我叹了声,道:“是啊,你大哥那段时间,经常和我说起寨中的兄弟,他把你们都当成亲兄弟一般,说起你时,我印象犹为深刻………”我露出伤感的神色,转身要进灶房。
许老六挑起水桶跟了进来,将水倒进水缸后,搓着手好奇地问:“大嫂,大哥怎么说的我?”
我装作回忆的样子,微微笑了笑,道:“都是好话,说你心好。不过你大哥也骂你有点惫懒,经常支使人家跑腿。好象………对了,好象说今年有一夜,有蒙面人深夜求见,你得了人家的十两金子,却懒得跑一趟,还支使别人上去叫的他。”
说完,我眯眯笑,轻声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许老六面上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呆呆道:“原来大哥知道我收了人家十两黄金。”
我的心瞬时呯呯而跳,似要跳出喉咙,也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飘在半空之中:“你还以为你大哥不知道啊?不过他很在意你这个兄弟,反正金子是人家自愿送的,就让你当私己钱,也没什么大不了。”
许老六走远了,我身子一软,倚在了门框上。
江文略说的是真话,这一切,真的都是他的安排。
我的心象溃决的堤岸,蓄积了快一年的洪水奔腾而出,河床内竟似一下子放空了似的,仅剩下杂生的水草和深深的淤泥。
我无力地依着门框,一年来的辗转难眠、痛楚难当,为的并不是罗婉的狠毒与江家的无情,为的是他对我的不信任,是他要亲手将我烧死的决绝。
却不知,这份痛的背后,原来竟是这样的真相。
可彻底知道真相的这一日,亘在我与他之间的,是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越过的鸿沟,是再也无法回头的荆棘之路。
邓婆婆抱着早早过来,早早在放声大哭,我冲上去将他抱住,紧紧地抱在怀中。
夜深沉,我仍然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怎么也无法入睡。忽听到窗外传来一缕笛音,我心中一动,见早早已睡熟了,便披衣下床,轻轻拉开房门。
远处,松树下,狐狸的身影如青松一般挺直,似是听到开门声,他回头,遥遥地向我招了招手。
初春的夜十分清寒,我呵着热气走到他身边,道:“六叔怎么还没歇下?”
“睡不着。”狐狸微笑道,又握起笛子,婉婉转转地吹着。
我仔细听着,待一曲吹罢,低声道:“六叔可是有什么决断不了的事情?每逢转音,这气息就有点不顺。”
狐狸慢慢放下笛子,叹了声,犹豫了许久,才道:“大嫂。”
“嗯。”
“明年这个时候,咱们………”狐狸迟疑着道:“咱们很可能就不在鸡公山了。”
我一惊,盯着他,道:“为什么?”
狐狸又斟酌了一番,才缓缓道:“天下以往是群雄并起,各方割据,可现在,慢慢的形势有了变化。小股势力被逐步吞没,留下来的是比较强大的力量。我们鸡公寨,如果只是死守在这山上,只怕迟早得被人家吞并。”
我想起数次激烈的大战,点头道:“确也是。”
“如果死守在山上,我们不可能容纳数万人马,更不利于发展自己的势力,拼到头也只是一方山贼而已。大嫂你看,现在只有三千多人,这鸡公山便已容纳不下,又如何容纳更多的人马?我想来想去,只有占据城池,开府招兵,并统领一方百姓,那样才有可能………”
我呆了一下,没想到狐狸竟有这么宏远的筹谋,喃喃道:“攻打城池?打哪方?我们这点人马………”
狐狸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我,道:“大嫂,蔺不屈在信中说得很清楚,只要我们配合他,在他拖住田公顺的时候,从田军后面插上一刀,让他彻底击溃田公顺,他愿从田公顺原来所占领的属地中,划出伊州、泾邑二府给我们。”
蔺不屈!
前陈国羽林大将军,现在是熹河以北最强大的一支力量,竟然也来联合鸡公寨?!
我忙将信展开细看,看罢,沉吟道:“这一战只怕很凶险,打得好便好,打得不好,弟兄们都会没有回头之路,只怕二叔他们不会同意。”
狐狸凝望着我,轻声道:“这个倒不是问题,老七是一定跟着我走,大嫂若不反对,再加上五哥一票,二哥和四哥也没办法反对。”
想起当年正是蔺不屈暗中派人将表妹从河中救上来并送回家,从而得罪了哀帝而遭下狱,我点了点头:“嗯,五叔得报蔺不屈这个恩,他肯定会同意。”
狐狸沉声道:“现在最关键的是,蔺不屈在信中说了,依照他的策略,咱们这几千人马,必须得借道洛郡,悄悄在田公顺背后插上一刀,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我猛然抬头:“借道洛郡?!”
狐狸点头道:“是,田公顺肯定怕我们在背后捅他刀子,所以他在东线必然布有人马。可洛郡是永嘉军的地盘,眼下永嘉军正与郑达公打得十分激烈,根本腾不出人马在洛郡,洛郡现在等于是一座空城。田公顺万万想不到会有人马自洛郡杀到他的后方,所以只要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自洛郡杀出,必能与蔺不屈来个前后夹击,彻底击败田公顺!”
我怔然无语,许久,低声道:“洛郡,永嘉军会同意借给我们吗?”
狐狸望着我,似是有些为难,缓缓道:“大嫂,我已修书江文略,他今日回了信,说反正洛郡现在对他们的作用不大,田蔺两军,无论哪方胜出,都可以轻而易举拿下洛郡,从而对永嘉军构成直接的威胁,倒不如从此将洛郡划给我们鸡公寨来管理,也能起到缓冲的作用,替他们挡一挡田军或者蔺军,他们可以更无顾虑地在东线与郑达公作战。所以,他说服了江太公,愿意将洛郡借给我们,若是咱们能助蔺不屈拿下田公顺,永嘉军还愿意将洛郡让给我们管辖。不过,江文略提出了两个条件………”
我涩然道:“什么条件?”
狐狸叹了声,轻声道:“江文略说:第一,洛郡划给咱们后,咱们将来必须出兵帮助他打漫天王;第二,他要大嫂亲笔写一封信,向他借洛郡,并说,这信函之上,必须得有早早的手印。”
卫家军(上)
狐狸走后,我仍在小树林中长久地徘徊。
初春的夜晚,弦月与繁星在天穹深处静静地闪烁,树林里有嫩芽的清香,我甚至能听见春笋噌噌拔高的声音。
林间夜雾迷蒙,沁湿了我的鞋,也沁湿了我的鬓发。
回到屋中,坐于烛下,我研墨铺纸,再望向窗外黑沉的夜色,终于提笔疾书。
“江公文略如晤:贵我双方携手合作,保一方安宁,沈青瑶之幸,鸡公寨之幸,百姓之幸。为长远计,今向贵方借洛郡一用,以除田魔。望江公高义,沈青瑶率鸡公寨全体弟兄顿首拜谢。”
放下笔,我推开窗,迎着春夜清寒的风,长长地吁了口气。
狐狸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带着三千名野狼下山的。
我抱着早早,将他们送到鸡爪关,遥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原野尽头,忽然想起一句诗: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我猛然转身,奔上鼓台,再度将战鼓擂响,瑶瑶也再度站在我的身侧,和着我的鼓点一起敲击。怀中的早早睁开双眼看着我,睫羽似随着这战鼓声微微颤动。
长风万里,惟愿三千儿郎,能乘着这长风安然而归。
狐狸留了三百人在山寨,指定的为首之人竟是那刘明。此人年纪虽不大,但颇具沉稳之风。狐狸去后,他便将这三百人细细分配了一番,分班值守哨寨,其余的都收缩至我的小木屋外日夜守护。
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许多,瑶瑶每天跑到寨门处遥望,又神情怏怏地被野狼们抱了回来。
我只得让自己不时露出镇定的微笑,见瑶瑶实在是坐立难安,便拿了块布让她学习刺绣,她对这个毫不感兴趣,直到见我描了几个比较漂亮的绣样,才坐在一边细细看。
她将几幅绣样看了一番,指向其中一幅,道:“婶婶,我喜欢这个!您绣给我好不好?”
我侧头一看,微微愣住。
那是一枝荆棘花,小小的花朵开在刺尖旁,迎着寒霜怒放。我长久地看着这枝荆棘花,缓缓拿起绣针,轻声道:“好,瑶瑶,婶婶绣这个给你,等这花绣好,你叔叔他们便会回来了。”
鸡公山的春光,非比寻常的美丽。
山脚的桃花是最先开放的,接着是山腰,在春光最浓烈的日子,山顶的桃花终于也含羞带怯地开放,红红白白开满山间,衬着碧绿的嫩竹,妖娆的青松,还有暖洋洋让人不着力的春风,我和瑶瑶终于坐不住了,将绣架移到了小木屋外的土坪中。
邓婆婆将早早放在摇篮中,我轻哼着曲子,早早十分惬意的样子,不时咿咿呀呀地哼上几声。
不知是谁剧烈咳嗽了几声,震得我的手微微一颤,绣针刺破指尖,一点殷红的血迹在白绸布上浸染开来,红得那般让人惊心动魄。
我与瑶瑶对望一眼,她的脸慢慢失了血色。
我微笑着道:“瑶瑶,你知道荆棘花吗?”
瑶瑶摇了摇头。
“这种花,在婶婶的家乡很多,在秋霜浓时开放,霜越重,花的颜色便会越深,象这种红色的………”我低着凝望着将荆棘花样染红的那点血迹,轻声道:“预示着来年会五谷丰登,家人平安………”
瑶瑶没有说话,望着那荆棘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也神游天外,忽听到寨门方向传来一阵“嗷嗷”的欢呼声,我心跳陡然加快,猛然站了起来,奔出两步,竟踉踉跄跄地将绣架带倒在地。
我还没站直身子,盔甲嚓嚓声和纷乱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我急速抬头,朦胧中望出去,身着铠甲的老七跃到我面前,涨红了脸满面兴奋地叫道:“大嫂!”
我低哦一声,向他身后找了一圈,不自禁地涌上一种恐惧,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问:“你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