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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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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忠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外面有人?”

杨澜指了指院外。

李进忠点点头,看来,自己这个外孙也不是蠢人,幸好,他没有将脑海中的那个计划实行。

“一会我先冲出去,然后,姥爷你就。。。。。。”

杨澜在李进忠耳边轻声说道,李进忠不时地摇动脑袋,似乎并不赞同杨澜的计划,然而,在杨澜的劝说下,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虽然,脸上的表情显得并不怎么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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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京师风波恶

第九章 钻狗洞的李进忠

李进忠将外衣脱下,然后脱下里面的夹袄,只穿着一件单衣。夜风夹杂着寒气涌了过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过,和死亡相比,寒冷算不得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趴在地上,将头伸进墙角的那个狗洞,然后,慢慢挪动四肢,缓缓向前爬去。

在距离院门大概有一丈多远的那段院墙,有一个狗洞,或许是没有狗的缘故,那个狗洞的洞口被野草遮掩住了,所以,李进忠并未能发现这条逃生之路,若不是杨澜观察力惊人,无论身处何地,都会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说不定也会将那狗洞忽略过去。

因为有这个狗洞,这才有了杨澜的那个计划。

他的计划很简单,一会由他从角门往外闯,吸引埋伏在外面的敌人的注意,李进忠则趁此机会,从狗洞爬出。

这个计划对杨澜来说非常危险,李进忠自然明白这一点,故而,一开始他并不赞同,然而,杨澜很快说服了他,一旦让屋内的人摆脱了程光冲出来,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他们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情况危急,时间紧迫,容不得再迟疑。

不知道杨澜那边的情况怎样了?

李进忠悄悄往前爬去,一边竖起耳朵,聆听着周遭的响动,若是爬行的声音过大,他便会暂且停下来,过了一会,再继续移动。

狗洞不大,仅仅容得下一人通行,身形若是稍有超标,便不能通过,李进忠虽然没有什么赘肉,但是,他身形颇为高大,因此,阻滞颇多,要想悄无声息地通过那个狗洞,可能性不是很大,为了避免惊扰敌人,他必须先等待杨澜行动,所以,他一直在竖着耳朵聆听周遭的动静,希望听见打斗之声。

然而,四周寂静得可怕,草丛中,就连虫子也屏住了呼吸,没有鸣叫。

脑袋钻出了狗洞,探出了院外,身子却留在院内,李进忠像一条狗一样静静地趴在那里,不敢有丝毫的动弹,外面漆黑一片,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的杀机。

就在这个时候,杨澜行动了。

若是你在黑暗中能看得分明的话,当可以瞧见他脸上带着微笑,那些惊骇,恐惧的表情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慢慢踏着步子,向院门走去。

他的脚步声含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先是缓慢,然后慢慢加快,步点变得急速起来,就像在踏着小碎步向前奔跑一般,只不过,他的行进速度却保持着平缓的节奏,并未真正奔跑起来。

外面的人听得这急促的脚步声,他深吸了一口气,举起了腰刀,高高举过头顶,随后,计算着杨澜的步点,当脚步声响在院门口时,那人一个抡起腰刀,重重落下。

这一刀自然落到了空处,杨澜制造出来的脚步声迷惑了那人的判断,当那人以为杨澜正要跨出院门时,杨澜距离院门还有一步之遥。

刀光落下后,杨澜踏出了院门。那人低吼了一声,扭腰转胯,一个错步,将堪堪落到地面的腰刀重新提了起来,一个横扫千军,向杨澜拦腰斩去。

与此同时,潜伏在院子外的其他黑衣人纷纷赶了过来,脚步声轻重不一,却都异常急促地响了起来。

另外,一些人打着火把,提着灯笼,从各个方向往这边赶来,院子里的打斗时间虽然不长,不过声势浩大,特别是在杨澜凄惨地呼救之后,几乎菊花馆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院内主事的人自然不能听之任之,很快将护院们组织起来,往这个院子赶了过来。

耳边听到了嘶喊声,然后,有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径自从身前跑过,那人险些就踩在了李进忠身上,李进忠双手的手指插在草地里,深深地陷了进去,他几乎用光了全身的力气,这才没有仓皇地从地上跃起。

等那人提着腰刀小跑而过之后,李进忠飞快地挪动四肢,手脚并用,急急地爬出了那个狗洞,随后,他依然不敢直起身来行走,而是继续像狗一样挪动四肢,在草丛间爬行,沿着草丛和树木的根部,往前匍匐前进,放到后世,这动作几乎可以用做陆军的战术演示了。

在院门那边,又是一番别样的风景。

杨澜像被吓傻了一般,尖叫一声,抱着头蹲了下来,黑衣人那一刀又落到了空处,就在那家伙想要掉转刀锋之际,杨澜连滚带爬地向前急窜,将两人的距离拉了开来,就在那人懊恼不已时,其他那些黑衣人赶了过来,将杨澜围在了中间。

“刷!”

“刷!刷!”

“刷!刷!刷!”

刀锋破空的声音相继响起,一道道森冷的白光划破暗夜,人影在白光中跳跃腾挪,风吹得越发地急了,院墙旁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鬼哭一般。

从远处赶来的那些人越来越近了,随风传来的是一阵阵大呼小叫。

杨澜依然在手忙脚乱地躲闪,形象极其的狼狈,险象环生,好几次都差点被利刃砍中,然而,差点就是差点,不管有多么惊险,最终,他仍然毫发未伤。

这个时候,在屋子里面,事情也有了变化。

为首那个黑衣人仍然在和陈光对峙,他将陈光逼在墙角,两人面对面,就像斗鸡一样狠狠地瞪着对方。

先前跳到桌面随后摔倒在地陷入昏迷的那个家伙已经醒了过来,他和另一个同伴分别将被李进忠用圆凳砸伤的家伙,以及那个被自己的腰刀扎伤脚背的倒霉蛋扶起,然后,缓缓向后退去。

随后,那个为首的黑衣人也开始缓缓后退,他的刀锋始终指着陈光,使得陈光不敢轻易冲上来。

不知道是事先就约定好了时间,还是他们之间有着默契的配合,互相之间用别人不懂的暗号互通消息,就在屋内的黑衣人撤离时,院子外面的黑衣人也准备撤离了。

有两个人仍然持刀在追杀杨澜,另外几个人已经把住了院门,将退出的同伴迎接出来,陈光尾随着他们冲出院门,来到了院子外面。

这个时候,那两个黑衣人仍然拿杨澜没有办法,他们都累得气喘吁吁了,杨澜仍然中气十足地叫着救命,身上依旧毫发未伤,最多不过衣衫被树枝什么的挂住了,显得有些破烂。

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聚集过来。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有些不甘地打了个唿哨,然后,他们井井有条,极其迅捷地退入黑暗之中,就像傍晚海滩上退潮的潮水一般。

陈光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他虽然没有和对方多做打斗,然而,精神上的对峙却更加地凶险,等那群黑衣人退下之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当然,知道李进忠逃脱之后,他的心情更是放松了不少。

杨澜则一坐在地上,很没有形象,他用手擦拭着额头,不一会,一些汗珠便从额头涌出,沿着脸颊滑落下来,掉落在地上。

就像后世警匪片中的警察一样,菊花馆的护院在那群黑衣人安全退走之后赶到了现场,大大小小的火把和灯笼照亮了整个庭院,人们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就在这时,李进忠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来到了杨澜的面前。

第二集 京师风波恶

第十章 人生尽是无奈事

“孩子,其实我。。。。。。我。。。。。。”

话音在舌尖打着转儿,终究还是吞了回去,没有说出口,李进忠神情颓然地低下头,眉头紧皱,额头横着三道皱纹,让他看起来格外的苍老,如此的面貌,方才符合他真实的年龄。

夜风在窗外肆虐,屋檐上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叮直响,室内,一灯如豆,杨澜和李进忠相对而坐,油灯摆放在桌面上,偶尔有一丝风透过闭着的窗户缝隙溜了进来,***便微微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摇动起来。

杨澜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坐着,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李进忠。

遇见刺杀之后,自然不能在菊花馆再待下去了,李进忠和杨澜在陈光的护卫下,回到了杨澜的住所,杨澜和院子内的同伴见了见面,把姥爷介绍给了他们,随后,在李进忠的暗示下,他和李进忠来到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窗,有些事情,李进忠要告诉他。

至于,陈光现在已经前去邀约交好的朋友或是部下,一会,他会带着他们赶到杨澜的住所,守卫李进忠。现在,宫门已经紧闭,宫外的任何地方其实都算不得安全,虽然敌人在失败之后再次发起攻击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安全起见为好。

杨澜和李进忠进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然而,李进忠只是扯着闲话,提到正题就欲言又止,久而久之,他也没有闲聊的心情了,屋内的气氛,变得沉默了起来。

这一次,李进忠沉默了许久,头也一直低着,过了好一会,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是如此的长久,仿佛永无尽头一般,最后,他抬起头,微闭着眼睛,稍顷,睁开眼睛,双目中多了一些坚定和决绝。

“孩子,你晓得姥爷我是做什么的吗?”

杨澜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极其纯洁和无辜。

李进忠笑了笑,用叹息一般的语调说道。

“呵呵,你家姥爷可不是一般的人,如今,正在宫里面侍候皇家贵胄,皇长孙的饮食都由姥爷我负责,这位子责任重大,对姥爷看不顺眼的家伙大有人在,这一次,不知道是哪个在背后捅我老魏的刀子,若是让我晓得了,哼!哼!”

李进忠冷哼了两声,嘴角微微,引得眼角也抽搐起来,神情显得格外的狰狞。

“姥爷,这个背后捅刀子的人,您猜到了什么?”

杨澜神情自若,不紧不慢地说道。

李进忠抬起手,在脸上轻轻按摩了两下,恢复了脸部肌肉,借此隐藏了自己的表情,听了杨澜的回话,他摇了摇头。

本来,他是在委婉地告诉杨澜自己是太监的事实,不过,话题讲到最后,却转到了刺杀事件上,这并不是什么语无伦次,其实是他故意而为。

结果,杨澜的态度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注意力显然没有集中在他太监的身份上,而是转到了刺杀事件上,脸上的表情也如常,没有让他拍案而起的厌恶神色。

“难道一点端倪都没有?”

“嘿嘿!”

李进忠苦笑了一声。

“在皇宫中生活,要想往上爬,自然少不了要得罪他人,反正你不得罪别人,别人也不会不来害你,要想活得好,活得比别人长久,你就必须比别人狠,官场上的事情也是如此,日后,你若是为官,一定不要心慈手软啊!”

杨澜皱了皱眉头,李进忠说的话似乎把他吓住了。

“你姥爷爬到今天这一步,不晓得得罪了好多小人,不过,有这个实力,有这个决断,采用暗杀手段对付你家姥爷的人并不多,我想,我还是能猜到是哪些人,只是,要在这些人中间找出真凶,需要一定的时间,也要使出不少手段!”

“若是不晓得背后真凶是谁?姥爷,您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哼!”

李进忠咬了咬牙,冷哼一声。

“此次那般鼠辈没有得逞,要想再暗算老魏,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这段时间,我会待在宫内,若非万不得已,一般不会出宫来,不能够来看你,孩子,莫要怨恨你家姥爷,姥爷是怕连累你啊!”

杨澜摇摇头,似乎对李进忠的说话不以为然。

李进忠苦笑了一声,目光平和地望着杨澜。

“为了生活,你姥爷已经成为了不洁之人,若是让那些士林的读书人知道你的身份,晓得你和我的渊源,他们会不耻与你结交,就算你中了进士,在官场内也会寸步难行,所以,如果没有什么必要,姥爷不会和你再联系了,你有什么要紧事情,就去寻陈光相助吧?那个人,暂时还是靠得住的!至于你家姥爷的安全,你就不要担心了,不管怎么说,我老魏在宫中也待了三十年,什么场面没有经历过,那些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这番话确确实实出自李进忠的肺腑,他之所以出宫来和杨澜秘密见面,无非是想见见自己的这个亲人。

要知道,当初为了生计,他的侄子和外侄女相继被卖到京师的官宦人家中做奴仆,那个时候的他,对此无能为力,即便是他在宫中有了一些权力,积攒了不少财富后,当他托人向那些官宦人家提出赎买自家亲人的请求时,得到的仍然是拒绝的回答,那些人根本就看不起他,他虽然是侍候皇长孙的人,然而,就连皇长子的位子都摇摇欲坠,谁又会在意侍候皇长孙的他。

有了那样的憾事,当杨澜进京赶考时,他自然迫不及待想见杨澜一面,虽然,杨澜姓杨,却也是他老魏的后人啊!

他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如今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再有后人了,若是连面都不敢和杨澜相见,情何以堪。

然而,这次见面却遇见了敌人的刺杀,若非他祖坟烧有高香,说不定祖孙俩会在同时遇难,这件事情让他感到了后怕,虽然,表面上他告诉杨澜这并没有什么?其实,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却并非如此。

为了不连累杨澜,也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决定不再和杨澜见面,自然也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了!

李进忠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那个背后弄鬼的家伙逮出来,日后,杨澜若是能够高中,得以为官一方,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一定扶持自己这个乖孙,让他早日爬上高位,皇宫中往昔的岁月告诉了他一个事实,那就是内侍若想掌握权力,必须得到皇帝的信任,同时,也需要朝堂上大臣的支持。

刘瑾,汪直这些前辈一直是他李进忠心中的榜样,虽然,他们的下场都不太好,可是,他们比较风光过,君不见,皇宫内院中,多少人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死后被丢到城外焚烧了事,他李进忠绝对不要这样的命运。

沉默重新主宰了屋内的气氛,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唯有相对无言,聆听窗外的夜风轻吟。

(今天白天两更,明天凌晨一更!)

第二集 京师风波恶

第十一章 夏新权的沉默

元月最后一天,气温陡降,清晨推窗远望,只见京城的大大小小的屋檐房顶,皆凝结了一层白霜,映入眼底,让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凉气煞是冰冷,从鼻孔直直地灌入体内,人们的鼻头很快便红了起来,胸腔内便多了一丝冰冷。

若是能够不出门,这时,人们多选择待在家里,然而,为了活下去,就算是温度再低,有些人也必须出门去,这时,唯有跺了跺脚,双手环抱在胸,哆嗦了两下,低着头,冒着空中已然凝结成冰雾的寒气冲出门去。

今日没有朝会,礼部左侍郎夏新权不用上朝,卯时初,他同以往一般起了床,洗漱一番后,在院子里练了趟五禽戏,活动开手脚,随后,进入书房,做平时做的事情。

说到朝会,不只是今日,已经许多年未曾召开过了,国本之争以来,朝会这东西基本上算是名存实亡了,皇帝躲在深宫内院中,等闲不轻易出来见群臣,上一次夏新权见到皇帝wωw奇Qìsuu書còm网,还是好几年的事情了,大概是万历四十三年吧?

嗯!是万历四十三年六月,夏新权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因为在那一年的五月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一个叫张差的平民百姓居然进入了门禁森严的皇宫,闯入了慈宁宫,他将守门太监一棒打倒,冲进门内,直闯太子寝殿,一连伤了好几个人,直到冲到太子朱常洛身前,那些太监和护卫才将他捉住。

张差被抓住之后,曾经遭受过几次审问,有的人认为张差言词狡猾,乃是狡黠之徒,须严刑审问;有人则认为他只是个疯子而已,并且,派人到张差的家乡取证,寻求证据证明他们的看法。

有刑部大牢主事私下审问张差,得出了一个结论,认为张差是被太监庞宝,刘成两人引入皇宫的,这两人都是福王朱常洵的母亲郑贵妃的心腹太监,于是,这件事的矛头直指郑贵妃及其哥哥郑国泰。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万历皇帝坐不住了,已经许多年没有召见群臣的他破天荒地召开了朝会,在大殿上,拉着太子朱常洛的手,对群臣说道。

“这个儿子很孝顺,朕特别喜欢他。你们这些宫外的臣子,不要动不动就散布流言,离间朕父子!”

随后,他回头对朱常洛说道:“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对他们统统说出来。”

朱常洛对百官说道:“张差是疯癫之人,赶快把他处决算了。我父子何等亲爱!哪里像外间所传那样,外面所有的流言都是不对的,那些议论也都是不应该的!事情继续下去,你们就是无君无父的臣子,我也成了不孝之子!”

于是,张差被杀了头,事情就此做了个了结。

当时,夏新权为刑部主事,刑部十三司在对张差进行会审时,他也曾参与了这件事情,案件的某些秘辛他也有过接触,他虽然崇尚程朱理学,人却并不迂腐,脑子也转动极快,根据掌握的情况,对这件事情他有着自己的看法。

的确,所有的证据都直指郑贵妃和她的哥哥郑国泰,张差在供词中说道,庞宝,刘成两人告诉他,杀了穿黄衣的那个小爷,以后吃肉喝酒,顿顿都有。这样看来,太子朱常洛被迫在大殿上对群臣表示不追查这件事,乃是受了委屈。

实际上呢?事情却并非如此。

张差的供词颇有疏漏之处,供词的得来也并不怎么光明正大,严刑,欺诈,各种各样的手段都使上了,得到了许多前后不一的口供,然而,真正呈上堂的却只有大臣们想要的那部分,万历皇帝瞧见的也只是这一部分。

这件事情闹得郑贵妃焦头烂额,万历皇帝亲自带着朱常洛会见群臣,乃是变相地肯定了太子的位置,这件事情过后没多久,原本准备从封地洛阳回京的福王朱常洵也就没能成行。

在夏新权看来,这件事情真正的得益者便是太子朱常洛。

这件事情是不是由太子自导自演而成,夏新权不敢妄自猜度,他只知道,那些大臣们是想借这件事情来铲除郑贵妃和她的势力,阻止福王回京,保住太子的地位,保住“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古训。

大臣们成功了,为了保住郑贵妃,万历皇帝不得不做出了妥协,而太子也非常识时务地没有要求追究到底,在这件事上获得了万历的愧疚,使得万历派人前往洛阳通知福王,让他不用回京了。

也就是在那次朝会上,夏新权见到了皇帝,然后,又是几年时间不见他的踪影了!

哎!

夏新权站在窗前,任由寒风扑面打来,自然界的凄风冷雨与朝堂上的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

明明知道这件案子错漏颇多,事情的真相或许并非如此,然而,夏新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以对。

虽然,他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极其讨厌道德上的不洁,然而,他终究没有海瑞抬棺上疏的勇气,海瑞敢于站在与皇帝对立的那一面,不惧杖责,流放,甚至杀头;他夏新权却不敢站在文官们的对立面,丢官并不算什么,士林的口诛笔伐才是他恐惧的缘由。

当时,不管是浙党,还是东林党,或是齐党,楚党,他们都拧成了一条绳,誓要借着这件事情将郑贵妃推下台,保住太子朱常洛,夏新权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对抗这样强大的力量,何况,他们有着大义的名分,至于,因为这件事情被无辜处死的那些陌生人,和江山社稷相比,他们蝼蚁一般的人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那件事上,夏新权选择了沉默,因为沉默,他的官升得很快,在六部官员不齐的情况下,他很快就上了位,从一个区区的主事变为了从二品的侍郎大人,于是,他变得更沉默了。

去年,辽东发生了一件大事。

建奴的奴酋努尔哈赤以七大恨为口号,起兵反明了!

万历十一年,当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进剿建州右卫阿台部时,误杀了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因为这事,李成梁对努尔哈赤感到有些愧疚,让他袭了祖父的头衔,成为了建州左卫的头目之一。

失去祖父和父亲之后,努尔哈赤自然悲痛欲绝,对大明朝和李成梁恨之入骨,然而,他表面上却对大明朝和李成梁十分的恭顺,让人根本就看不出心中的怨恨和仇视。

在李成梁和明朝的支持下,努尔哈赤开始起兵攻打女真的其他部族,在万历十七年,他一举统一了建州女真,成为东北最强大的女真部落首领之一,甚至,获得了建州左卫都督佥事一职。

之后,努尔哈赤仍然表现的很恭顺,八年时间,三次到北京朝贡,更是得到了那些文臣们的信任,满足了他们天朝上国的虚荣心,于是,接下来,在李成梁离开辽东后,他没有了顾忌,很快展开了针对女真各个部族的吞并战争,而这个时候,十年内,辽东主帅这个位置前后竟换了八个人,每个人的施政策略都不同,再加上朝鲜战争爆发,朝廷根本无暇顾及东北,到万历三十年,当朝堂的那些大臣们意识到了努尔哈赤的威胁后,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尾大不掉了!

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任辽东经略,意识到了努尔哈赤的威胁,这个时候,明朝在辽东的势力比较空虚,熊廷弼认为努尔哈赤的威胁在短期内无法解除,于是,他上疏朝堂,主张朝廷和努尔哈赤展开谈判,在必要时做出一些让步,为他整军备武,加强辽东防务争取时间。

然而,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们对熊廷弼的建议嗤之以鼻,他们这些人,也许没有一个去过辽东,没有一个见女真人,然而,这仍然不会妨碍他们做出高瞻远瞩的决定,堂堂天朝上国,岂能和蛮夷交涉谈判。

于是,熊廷弼被召回,继任者对努尔哈赤采用了强硬的政策。

只是,这个时候努尔哈赤的翅膀已经长硬了,他认为自己用不着再对大明朝卑躬屈膝,万历四十四年,他在赫图阿拉(今辽宁新宾县老城)即汗位,国号大金,建元天命,万历四十六年,他以“七大恨”誓师讨明,攻占抚顺,并且击败了援军,明军损伤惨重。

事情传回京师之后,万历和大臣们决意应战,进剿努尔哈赤。

最后,老将杨鎬任兵部左侍郎皆右佥都御使,经略辽东,由其调兵遣将,组织了一只远征军。

对于这个任命,夏新权甚是担忧,他根本不赞成由杨鎬领军,在他看来,在这个时候,不如重新起用熊廷弼,熊某人虽然是一个标准的南蛮子,为人粗鲁,脾气傲慢,一点也不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然而,他毕竟对辽东熟悉,对努尔哈赤也有一定的了解,兵书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

然而,熊廷弼得罪人多,与他交好的人少,夏新权和熊廷弼没有什么交情,熊某人是湖北人,乃是楚党成员,他夏新权乃江苏人,算是东林一党,不管怎样,他为熊廷弼出头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杨鎬虽在官场上厮混了三十余年,其人却没有什么本事,大部分时间都是忙于应酬周旋。

早年,在朝鲜战场上,他就以无能著称。身为辽东经略,在外他不清楚努尔哈赤的实力,在内不明白手下将领们的详情,调兵遣将,布置任务,看的全是那将领与他的关系亲近与否,在朝中依靠的又是哪一党的文臣,这样的一个人领兵作战,要想获得胜利,除非敌人比他更蠢!

然而,夏新权仍然选择了沉默。

虽然,在这个新春却依旧寒冷的日子,他紧凑着眉头,担忧着辽东的战事,然而,在某些关键的时刻,他恐怕还是会选择沉默。

在窗前站立片刻后,他回到书案前,拿起桌上的两封信,这两封信都来自他的好友周进,一封是杨澜托夏府的下人转交的,另一封则是周进在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两封信的内容相差仿佛,都是关于一个年轻举子杨澜的内容。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不管身处在何种环境下,拉帮结伙都必不可少,而一个团伙要想壮大和存在,就必须接纳大量的优秀人才,像杨澜这样十八岁的解元,又是周进欣赏的那种少年老成的年轻人,自然需要大力向同党推荐。

“老蔡!”

夏新权向窗外喊了一声,很快,前几天杨澜等人见过的那个老家人出现在院子里。

“老蔡,你找个人去把那天拿着周大人的信前来拜访的那个年轻人请来!”

“是!”

老蔡应了声,退了下去。

夏新权站在窗前,凝望着院墙上的一株小草,小草的草尖上积着白霜,随着风,一上一下地点着头,那风景煞是凄凉!

(第一更送上,接近是四千字!)

第二集 京师风波恶

第十二章 考验

“这是学生的文章?”

杨澜站在夏新权面前,毕恭毕敬地用双手将一叠文稿呈在书案上,夏新权在书案后正襟危坐,虽然,身上穿的是常服,并非官服,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像在朝堂上一般,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哦!”

夏新权轻轻点了点头,说是点头,其实只是下巴稍微动了动,他轻咳了一声,伸手将书案上的文稿拿起。

杨澜忙往旁边让了让,白昼之光随着清冷的空气涌入,夏新权眯着眼睛,斜斜地扫了杨澜一眼,再次点了点头,对于杨澜如此知情识趣表示了满意,随后,他低着头,缓缓翻开文稿,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一般情况下,杨澜将文稿呈上,作为师伯的他应该陪杨澜寒暄两句,等杨澜走后,再细细翻阅文稿。他老人家倒好,拿起文稿就开始看起来,做事很有些雷厉风行,不过,杨澜却被他冷落在了一旁。

没有茶水不说,连座位都没有,屋子是有几张圆凳,不过,他老人家没有发话,杨澜也不可能自行坐下。

因为崇尚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对于物质享受,夏新权并不看重,所以,他的这间书屋就算是大冷天,也没有火盆之类烤火之物,今天气候有些寒冷,窗户也大开着,屋内气温也就显得比较低,夏新权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可以坦然高坐,若是一般的书生举子,只要身体稍微单薄的,像杨澜这样一动不动,神情毕恭毕敬地站立在窗前,一段时间下来,恐怕够呛!

一翻页,夏新权就轻咳一声,屋内一片静默,除了翻页和他咳嗽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窗子外面,有一只小鸟立于院墙之上,天气虽然冷得厉害,为了生存,鸟儿仍然要出来寻食,那小家伙耷拉着脑袋,立于墙头,偶尔动了动脑袋,换了换站立的姿势,它的视线定在远处,显得有几分的呆滞和茫然。

小鸟偶尔还会换换姿势,杨澜比小鸟还不如,当夏新权聚精会神(姑且可以这样说)地翻阅他的文稿时,他身子微微前倾,双手平放在两侧,垂在腰间,脸上带着微笑,目光虽然没有定在一处,也没有显得有多么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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