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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明-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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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梧桐疏影


第一集 恰似神龙潜深渊

第一章 杀

黑暗中,有人说话。

“麻子,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将这小子宰了丢到乱葬岗喂野狗!”

“在这儿杀?”

“二狗,你***也忒没出息了,人都给你撂倒了,让你拿刀捅一根木头,你总能做吧?”

杨澜睁开了眼睛。

半边脸贴着冰冷的泥地,两双脚近在咫尺地映入眼帘,一双穿着麻鞋,另一双则穿着草鞋,露出了乌黑的脚趾,隐隐传来一阵恶臭。

“麻子,要是在这里动手,尸体不好收拾呀?”

声音战战兢兢,流露出一丝胆怯。

“于大嘴弄来了一辆板车,上面装着一具棺材,一会把这小子装在棺材内运出去了,不会有任何问题,明白不?明白了就动手!“

另一个压低着声音在说话,语气有些不耐烦。

什么意思?

不太明白!

脑袋有些疼,耳朵内嗡嗡作响,他很难集中精神。

“我觉得还是把人装在棺材里,运出去之后再动手,这样好点吧?”

这是二狗的声音,语调一如既往地期期艾艾。

麻子对同伴的优柔寡断感到愤怒,他抬高了声音。

“去你妈的,胆子这么小,怎么帮六哥做事?滚一边去,把刀给我,老子亲自动手!”

具体什么情况,杨澜还是没有搞清楚。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躺在冰冷的泥地中?那两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但是,长期起来形成的警惕心让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行!于是,他突然弓起身子,手在地面上一拍,往一旁滚了过去,然后,顺势起身,背靠墙壁而坐,和那两人拉开了距离。

很明显,那两人被杨澜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穿草鞋的二狗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动作有些狼狈,险些跌倒;麻子最初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惊讶的表情在脸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凶恶的表情,他将右臂前伸,手中握着一把牛耳尖刀,刀尖正对着背靠墙壁而坐的杨澜。

那两人的样子出现在杨澜眼前,他们的穿着打扮非常古怪,就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人物。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两人,长期的训练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不管面对什么情况,都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哈哈!”

麻子放声大笑起来。

“小子,脑袋蛮硬嘛!挨了老子的闷棍,居然这么快就醒了,不过,你***忒不走运了,原本可以死得很痛快,现在,可没有这么舒服了!”

杨澜紧皱眉头。

刚才的那个动作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他原本想借着那个翻滚的势头,随后纵身一跃,背靠巷子的墙壁站起来,然而,动作最后却只完成了一半,到了墙壁那里,使劲想要跃起来的时候,双腿突然一软,使不上力道,最后,只能半坐在地上。

自己的身手怎样?杨澜非常清楚,断不会出现刚才那种无法掌握身体的情况,为什么会这样?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找不到答案,强敌在前,他只能尽力保持冷静。

他抿了抿嘴唇,缓缓将双腿曲起,慢慢离开地面,后背仍然紧贴墙壁,头部和胸却稍稍向前倾,手臂微微弯曲,双手摊开,掌心贴在身后的墙壁上。

双腿没有丝毫的颤抖,稳如磐石,手心处,砖墙上的青苔有些湿滑,他缓缓移动双手,移到了干燥一些的地方。

麻子狞笑着向前踏了一步,嘴巴微张,露出了一口大黄牙,牙缝里面还夹着一点青菜叶子,他吊儿郎当地抖动着小臂,牛耳尖刀的刀锋一上一下在颤抖。

“二狗,滚过来,一个小秀才就把你吓住了,你***太没有用了!”

说话之际,麻子很自然地向二狗的方向转过脑袋。

就在这时,杨澜的双手猛地发力,推动墙壁,与此同时,脚后跟离地,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像箭一般向前窜了出去。

目睹这一场景,二狗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他原本是准备向这边走来,那一刻,抬起的脚却停在了半空中,一动不动。

麻子猛地回头。

一张脸出现在他的眼前,近在咫尺,就像贴在他脸上一样,那一刻,麻子的瞳孔猛地放大,眼神惊骇至极。

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随后,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自己的左下腹,“扑哧”,随着轻微的声响,那东西离开了左下腹,那里微微发凉。

伸手捂住腹部,麻子的眼神有些茫然,很快,一道亮光从他眼前闪过,茫然也就变为了空洞,之后,他就向后倒去,随着黑暗的降临,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狗全身不停颤抖,嘴里咯咯作响,巨大的惊恐笼罩在他身上,他呆呆地望着那个杀人恶魔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向自己走来。

反抗?逃跑?

那是什么?

杨澜轻轻抖动手腕,鲜血从刀尖上撒出,血雨纷纷而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鲜血的气味让他心情愉悦。趁着敌人心神放松的时候出手,夺刀,刺腹,割喉,动作一气呵成,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对这样的表现,他还算是满意。

杨澜从二狗身边缓缓走过,二狗全身颤抖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温顺如狼群中的羔羊。

两人擦肩而过,杨澜走过之后,二狗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就像一根木桩向一侧倒去,他蜷缩在泥地上,双手捂住颈项,鲜血泉涌而出,泥地上,很快形成了一些红色的小血池,他的身子微微抖动着,不一会,也就不再动弹了。

从那两人的谈话中,杨澜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赶着板车在巷子口等着,另外,刚才的那一击让他耗尽了心神和体力,他能感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走起路来就像踩在棉花堆里一般,安全起见,他没有让二狗活下来。

能够留一个活口审问自然不错,然而,在目前的情况下,将那些威胁自己生命的敌人杀死才是第一选择,头等大事。

怎样把巷子口的那个敌人清除,这是一个难题。

对方身手如何?自然是一无所知,在不了解敌人的情况下,与对手硬拼并不划算,至少,在自己目前这种身体状况下,那样做不怎么合适。

还好,对方非常配合杨澜的行动。

巷子的转弯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之相随的是一阵叫骂声。

“二狗,你鬼叫什么?”

他往一侧闪去,紧贴着斑驳的墙壁。

“麻子,动作利落点,惊动了旁人就不好了!”

声音越来越近了。

杨澜一动不动,弓着身子,低着头,前方的地面,有着一个水洼,一个黑影出现在水洼中,最初,只是小小的一团,随后,逐渐扩大,笼罩着整个水洼。

一阵风从巷子穿过,呜呜作响,墙头,一枚落叶缓缓飘下。

脚尖轻点地面,杨澜如同风一般窜了出去。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络腮胡大汉出现在眼前,杨澜蜷缩成一团,弓身向那人撞去,两人紧贴在一起,如同连体婴儿般亲密,这样的姿势保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随后,那人发出一声怒吼,被杨澜撞得向后飞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那面墙上,墙上的白灰簌簌而落,他举起手,扬起一直抄在手中的短棒,胡乱挥打着,阻止杨澜靠近。

杨澜站在巷子中间,冷冷地注视着那人。

舞了两三下后,那人的眼神越发散乱,他的手臂垂落,短棒掉落下来,落入水洼之中,溅起了一些水花。

他双手捂住腹部,背靠着墙壁缓缓滑落,萎顿在地,圆睁双眼,绝望地望着头顶的天空。

就在两人相撞的一瞬间,杨澜手中的牛耳尖刀已经在他腹部来回刺了四五次,刀尖直抵内脏,将里面搅了个稀巴烂。

确定络腮胡大汉失去知觉后,杨澜吐了一口长气,往后退了两步,背靠着另一侧墙壁,缓缓坐下。

先前被风吹下枝头的叶子这才徐徐落地,掉落在他身前,趴伏在泥地之上。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场莫名其妙的厮杀应该告一段落了!

天很蓝,深邃得近乎于无限透明,这样蓝的天,以前,杨澜也只是在号称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遇见过。

坐在巷子里,抬起头来,看不到日头,有几朵云漂浮在头顶,它们披着霞光的外衣。

杨澜低头望向自己。

身上穿着一袭青衫,也就是电视上古人穿的那种长袍大袖,上面沾满了血迹,他皱了皱眉,不记得自己有穿过这样的衣服。吐了一口长气,杨澜站起身,脱下染血的衣裳,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擦掉脸上的血迹,然后,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先前一心杀敌,他还未曾细看过自己。

那是一双白皙的手,摊开双手,手指细长,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缺乏力量。

这不可能!

要知道,他是一个杀手,擅长徒手格斗术,一把匕首使得出神入化,自己的手应该是什么样子,绝对不会弄错。

身子微微颤抖,杨澜猛地坐起身,将自己移到了水洼前,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出现在水洼中,他立刻将脑袋移开,瞬间,又地移了回去。

还是那张脸,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整片天地开始旋转起来,头疼如绞,他不由呻吟出声。

第一集 恰似神龙潜深渊

第二章 过往和现在

这不是他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这一点,杨澜能够确定。

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怎样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而这些,似乎是无解的难题。

他背靠着墙壁,那三人的尸首或左或右,姿态不一地躺在他周围,巷子似乎很长,极其的深幽,显得非常安静,唯有风吹墙头野草的声音沙沙响起。

抬头望天,依然看不到日头,霞光从东边涌来,染红了整片天空,现在,也就是早上六七点钟的光景。

杨澜缓缓调整着呼吸,气息细而绵长,他神情木然,目光平视前方,略显呆滞,脑海内,却像刮起了十级台风,翻起了滔天巨浪。

过去种种,犹如电影画面一般在脑海中飞掠而过。

一九七四年,杨澜出生在重庆附近一个濒临长江的小镇,小镇依山而建,盘旋而上,长江水呈“几”字形将其包围,风景看似极美,不过,他对于那座小镇的印象,仅此而已,还没有到十岁,他就已经离开了家乡。

少林寺这部电影在全国热播的时候,掀起了一股武学潮,当时,有一家杂技团途经那座小镇,杂技团的武术表演吸引了他的目光,在那家杂技团离开小镇时,他也随之而去了。

那之后的记忆方才鲜明起来,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杨澜情愿从未离开过那座小镇。

多年以后,在夜阑人静的某些时候,他难免会想,如果,那一天他没有爬上杂技团的大货车,他的人生将会是什么?

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吧?

然而,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人生,又怎会真的有重启!

那个杂技团和普通的杂技团并不一样,在那个杂技团,有着许多小孩子,有一些小孩子和杨澜一样都是自己主动加入的;另外有些孩子则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杂技团里面的,后来,杨澜才知道他们都是被杂技团的那些人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偷偷拐来的。

几个月后,他们出现在西南那片绵延的群山中,远离了家乡数千里,甚至,离开了国境。

之后,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七八年,当初,和他同时期进入那个训练营的伙伴,能活着离开的寥寥无几。

竞争无处不在,和野兽,同伴,教官,必须获取胜利,失败的代价很简单,那就是死!

之后,就开始出任务,这个时候,他已经习惯了杀人以及被别人所杀,人这东西,没有什么是无法忍受的,只要习惯了就好!

然而,在杨澜心中一直深埋着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自由!

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能任由杀手集团摆弄,成为那个庞大集团排除异己,谋取利益的工具,活着毫无意义,死了也无足轻重。

不过,不管这个愿望如何强烈,要想实现它,首先必须活下去。

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如饥似渴地学习,也许,这些本事在当时看上去毫无用处,然而,杨澜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用上。

正因如此,虽然,在同时期从训练营中出来的那批杀手里面,杨澜并不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一个,然而,到最后,他竟然建立了最多的功勋,活得也最久,一直活到了逃离训练营的那一天。

为了逃离杀手集团的控制,杨澜谋划了好几年。

杀手集团的科技领先于外界,为了控制像杨澜这样的杀手,除了进行洗脑的教育外,训练营中那个外号教授的狂人科学家还在他们体内用纳米技术安装了微型生物炸弹,据说这个炸弹和心脏相连,一旦失去了心脏跳动的感应,就会立刻爆炸,爆炸的威力不是很强,但是,足以将一个人炸得稀巴烂。

没有人知道这个炸弹安装在自己身体哪里?有人曾经利用医院的X光技术去查看,不过,一无所获。

然而,这个炸弹也有一定的弊病。

它在人体内的生存时间只有三年,三年过后,不管你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它都会爆炸,因此,每隔三年,那些杀手都必须结束任务,回到训练营,由教授做手术,将生物炸弹从身体内挖出来,随后,留给他们三天恢复身体的时间,三天之后,再植入新的生物炸弹。

这三天,给想要出逃的杀手留下了机会。

但是,这三天时间,他们都会被收缴一切工具和武器,只带着一些换洗衣裳,然后被软禁在一个小院落里面,不允许外出,训练营的戒备也加强了许多,就算是潜行练得最好的杀手,面对这样的警戒,多半也无计可施。

只是,这样难得的机会,杨澜决计不会放弃。

在一次出任务的时,他认识一个盗墓者,那人教会了他两项本事,一个是挖地道,另一个则是软骨功。

挖地道不是简单地利用铁锹之类的工具挖掘地道,而是要学会利用身边一切能够动用的工具,就算是赤身,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挖掘出一条地道;软骨功呢?如果练到极致,可以将身体练得如婴儿一般大小,甚至连号称无法缩小的头颅也能将其缩小,虽然,那对身体的伤害极大,也只能支持极短的一段时间。

正因为有这两项本事,杨澜才决定冒险一试,逃离训练营。

事情究竟是怎样进行的呢?

杨澜眯着眼睛,抬头望着天空,似乎透过这片深邃得近乎透明的蓝色天空,他能瞧见另外的那个世界。

之后,就是无止境的追杀,在那片大山之中。

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厮杀!

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然而,尽管杨澜用尽了手段,却始终无法逃离敌人的追踪,那些追杀他的杀手总会找到他的踪迹,甚至在他逃离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多亏他机警,总是以毫厘之差逃脱那些陷阱和圈套,不过,他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只有死路一条。

杀手集团应该暗中留有一手,教授多半在他身上安装有什么追踪设备。

既然不能逃,那就只能奋力一搏了,只要捣毁了训练营的那些设备,未必不能躲过这一关?虽然,杨澜事先在训练营的附近埋藏着大量的武器,有战斗的资本,不过,面对无穷无尽的杀手围杀,这一番拼死一搏,也不过绝望之下的爆发而已!

九死一生!

毕竟,有着生的机会啊!

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是一片刺目的红,火光滔天,到处都是爆炸声,而自己呢?好像就在那爆炸的正中心。

如此看来,自己原来那具身体应该已经烧成了灰灰了!虽然,不明白已经死去的自己为何出现在这具身体内,不过,难道这不是一种幸运吗?

人生真的重启了,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而已!

这个贼老天,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那么,这具身体原来的灵魂在哪里呢?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有人要杀他?这里,究竟是什么世界?

不管怎样,至少不能在这个巷子待太久了,杀人凶手,无论是在哪样的一个世界,恐怕都不会受人欢迎吧?

在离开巷子之前,杨澜决定搜索一下四周,看能不能发现证明自己这具身体的物事。

他在十来步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背篓,一个装衣服的包裹掉落在外面,包裹已经被解开,一些书籍和几件衣服零散地躺在污泥之中。

是这具身体的吧?

瞧见那些掉落在污泥里的书籍和笔墨纸砚,在杨澜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痛惜之情,这样的情感他已经许久未曾体验过了,那是他曾经极其痛恨的软弱,在杀手的世界,如果某一种情感对活下去没有帮助,它也就是多余和无聊的,没有存在的必要!

为什么会这样的感觉?

杨澜一边质问着自己,一边小跑过去,他俯下身,将那些书籍飞快地拣了起来,然后,捡起地下的衣裳,将书籍擦拭干净,放入背篓中。

做完这些事后,杨澜愣住了!

这样做的时候,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准确地说,他是很自然地在做这样的事情,就像他杀人的时候一样自然。

这完全是两种大相径庭的行为啊!

杨澜的手在微微颤抖,感到了一丝恐慌,不管面对多强大的敌人,不管处于多么绝望的处境,他也没有这么恐慌过。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杨澜下意识地换上一件还算干净的青衫,随后,将血衣混入别的衣裳之中,放入背篓内,将其背在身上,选了一个方向,犹如游魂一般向前行去。

去哪里?

他呐呐问道。

去乡试!

他轻轻答道。

第一集 恰似神龙潜深渊

第三章 范进

走出巷子,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黄土大道笔直地通向前方。

终于瞧见了日头,太阳悬挂在东方的天际,红霞从它身边飞快逃离,涌向四面八方,入目是一片灿烂的红,就如记忆中的那片火光。

杨澜神情木然地向前行去,步履匆匆。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何在,然而,双腿却径直选择了方向,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有另外一个自己在帮他做决定一般,更为奇怪的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或许是因为时辰尚早的原因,路上行人不多,两旁的屋舍也大多房门紧闭。

不多会,他就穿过小镇,来到了镇外,镇外的官道上,行人却多了起来,往这边的有担着新鲜蔬菜进城贩卖的农夫,也有挑着柴火的樵夫;与杨澜一般出镇的,却是三两成行的商贩,偶尔,也能见到青衣飘飘的书生,像杨澜这般自己带着行李的却少之又少,他们身边大多跟着一两个从人,至不济也有个书童相伴。

张家镇!

镇外立有一个牌坊,杨澜站在坊下,抬头望着牌坊上刻着的那三个大字,思索了片刻,他摇摇头,没有找到与这个地名相关的记忆。

“凤梧!”

十余步外,有人在高声喊叫。

杨澜循声望去,那人朝他急匆匆奔来。

“凤梧,你去了何处?真是急煞我也!”

那人来到杨澜身前站定,杨澜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定睛望向那人。

只见那人大概四五十岁左右的光景,面黄肌瘦,胡须不多,花白相间,稀疏地挂在下巴上,双目细长,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隐藏的卑微。他身着一袭青衫,衣衫极其簇新,这崭新的衣衫穿在那人身上,看上去却极不协调,显得不伦不类。

看清楚那人之后,脑袋内嗡的一声,杨澜立马认出他来。

“文山兄,途中尿急,寻出恭之地,以致半途迷路,让文山兄久候,甚是抱歉,还请原谅则个!”

说罢,杨澜向那人施了一礼。

没有向对方说出自己遇袭的事情,自然是出于最基本的谨慎,对于自己不加考虑就能如此熟练地说出这般酸溜溜的言语,在感到奇怪的同时,杨澜同样也颇为满意。

“使不得!使不得!”

那人连忙摆手,神情惶急,对于杨澜的行礼,一副承受不起的模样。

“凤梧贤弟,愚兄怕你遇见了什么祸事,这才如此心急,贤弟既然平安归来,我等须早早上路才好!”

“如此甚好,文山兄,请!”

两人相互拱了拱手,沿着官道离开了张家镇,向着保定府的方向急急行去。

那人名叫范进,字文山,乃是一个屡试不中的倒霉蛋,他二十岁进学,随后参加县试,却年年名落孙山,一直到今年春天,他四十八岁的时候,方才时来运转,中了秀才。

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名字也叫杨澜,只是多了一个凤梧的字,今年也就十八岁,他和范进是同乡,两家曾经比邻而居。

杨澜七岁入蒙,十五岁进学,十八岁的时候中了秀才,虽说算不得天才横溢之辈,和范进之流相比,却也相当了不得了。

除了读书之外,范进并没有其他的本事,谋生的技能更是一窍不通,长年下来,坐吃山空,等他考中秀才之时,家中已是一贫如洗,平时的生活用度多赖岳家支持。

范进的岳家姓胡,乃是屠夫出身,在肃宁开了几家肉铺,家境还算不错,不过,由于范进不事生产,平时的生活用度多靠岳家支持,范进见到他岳父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出。

为了到省城参加乡试,范进向岳丈求援。

这一次借钱之举,范进一文钱都没有捞到,只得到了一个耳光和一顿臭骂,带了满脸的唾沫星子灰溜溜地回到了家。

自古无场外的举人!

读书读到了范进这个地步,自然不甘心不到考场去试试,在四处求人相助被拒之后,他找上了杨家。

杨家未将范进拒之门外,毕竟,以前做过街坊,那时,杨家和范家相比,环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后来杨澜的姥爷在京城发达了起来,在他的资助下,杨家这才堪堪脱离了贫困,杨澜的家人还记得在杨澜年少的时候范进曾经教过他识字,既然,杨澜今秋也要到省城参加乡试,两人结伴而行,有个照应也好。

从肃宁到保定,一路上的费用都出自杨澜之手,这也是范进和杨澜失散之后如此惊慌失措的原因。

日后,一定要寸步不移地紧跟着杨澜,万不能如今日一般,真是急煞人了!

范进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他对杨澜自然是百般逢迎,对于杨澜的问话,知无不言,就算是不知,也要绞尽脑汁,将那问题答上来。

如此这般,就像晨曦雾散,杨澜脑海中这具身体原有的记忆也就渐渐丰富了起来,至少,不再对当前的境况一无所知。

现在是万历四十六年,今天是七月二十八日,乡试从八月九日开考,考试地点在北直隶省会保定府,而张家镇距离保定府不过三十余里,今天下午,他们就能抵达保定。

就在杨澜试图了解自身处境的同时,在他刚刚离开的张家镇,有个人正在大发雷霆。

这是一个小院,院内,黄土铺地,古柏森森,一群身着短打劲装的大汉正鸦雀无声地低着头,聆听着场中一面有刀疤的大汉的大声咆哮。

那人大概三十上下,身体强壮,微微敞开的衣衫露出了长满黑毛的胸膛,每一走动,胸口的两团肌肉就不停跳动,他的脸也长得颇为彪悍,狮鼻虎目,阔嘴虬髯,一道三寸来长的刀疤斜斜地挂在左脸颊上,说话之际,微微扯动,甚是吓人。

此人姓路名韬,有个外号叫刀疤六,乃是保定城中一破落户,平常有百来个兄弟随他厮混,包娼庇赌,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此乃家常便饭,一句话总结,只要不是好事,什么事他都肯做。

“白痴!废物,混蛋!。。。。。。”

刀疤六骂人的水平不高,翻来覆去只是那么几句,不过,声音倒还洪亮,一干人唯有低着头,忍受这魔音贯脑,跟了他这么久,那些人也都明白他的性情,事情不顺的时候,让他发泄一下未尝不是什么坏事!

“如何?”

发泄完内心的郁闷后,他停下了来回走动的脚步,转身面向一人。

那人名叫阿牛,长着一副与他的名字相符的相貌,看上去格外的忠厚老实,只是,和他的外表相反,那家伙却是一个心眼颇多的人,乃是刀疤六这个团伙中的二号人物,负责为团伙出谋划策。

他家是仵作出身,在明朝,这样的身份背景上不得台面,虽然他读过一些书,却参加不得科举,这也是他和刀疤六这些破落户一起厮混讨生活的缘由,因为做过仵作,检查尸体的工作自然由他来做。

“六哥!”

阿牛抬起头,欲言又止。

刀疤六沉下脸来,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六哥,事情有些不妙啊!”

阿牛叹了口气,面色沉重。

“怎么说?”

刀疤六沉声问道。

阿牛指了指地上摆着的那三具尸体。

“麻子,二狗都是被对方割喉而死。六哥,喉咙乃是一个人的要害,断不会缺乏防护,二狗就不说了,麻子也算习过一些拳脚,等闲一两个壮汉也能对付,却被人割喉而死,对方不是易于之辈啊!”

“哦!”

刀疤六应了一声,走上前去,盯视地面尸体上的伤口。

“于大嘴是被对方刺中腹部而死,表面上,腹部只有一个伤口,仔细看来,才发现那并非由一招所致,而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他被人一连捅了四五刀,每一刀都落在同一个伤口上,刀尖直插内脏要害,和割喉一般,几乎让人瞬间毙命!”

刀疤六摸了摸乱草一般的胡须,沉思不语。

“更让人恐怖的是,致他们三个于死地的兵器乃是麻子随身携带的牛角尖刀,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赤手空拳将麻子手中的武器抢了过去,再将他们一一杀死!”

阿牛走到刀疤六身侧,轻声说道。

“那人所言,目标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同行的乃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秀才,其中,是不是有了什么变化?”

刀疤六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我派麻子从肃宁一路跟到了这里,如果有什么不妥,麻子早就派人来回报了,我想,那人给的情报应该还是准确的?他出言相欺,对他又有何好处?何况,他也只是跑腿的人,若是情报不明,他的主子也断不会放过他!”

阿牛点了点头。

“如此看来,也许是那个小书生深藏不露了?”

“嗯!”

刀疤六同样点了点头。

“早知道,我就亲自出手了,不然,也要让麻子多带点人,原以为是很轻松的差事,不想,事情却并不简单!”

他转过头,对阿牛说道。

“好不容易和那个人拉上关系,这是对方交给我们办的第一件事情,若是不成,日后,就谈不上继续合作,为了我等兄弟的前途,就算那个小书生如何了得,也绝不能放过他,阿牛,照你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牛眯着眼睛,沉默不语。

“保定是我们的地盘,要不,就在保定把他干掉!”

刀疤六出声问道。

阿牛摇了摇头。

“那人毕竟有着秀才的身份,,听说又有亲戚在京城为官,当初,之所以派人来张家镇动手,而不是在我们熟悉的保定城,就是怕招惹祸事,如今,正是乡试之时,城中戒备森严,轻易更是不要在城中动手了!”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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