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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鹏山新说<水浒>(一)-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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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当权力可以这样控制人和社会时,在这样理念下建立的制度与社会运作秩序,实际上就是对全民的绑架!这多么可怕!它彻底扭曲了人心、人格!

薛霸接着说:“更不用说高太尉又使这官人送金子与俺。你不要多说,和你分了罢,落得做人情,日后也有照顾俺处。”

权力可以杀人,权力可以抬举人。违逆了它,它就杀你,顺遂了它,它可以抬举你。一个人的成功与否,不看才赋、品德,只看你对权力的态度,对当权人的态度!

《水浒》中的林冲故事,第一大要目、大主题、大看点,就是看权力的可怕、可恶!

既然如此,结果也就可想而知,薛霸接着往下说:“前头有的是大松林,猛恶去处,不拣怎么与他结果了罢!”

当下收了金子,又对陆谦说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两程,便有分晓。”

得到薛霸如此爽快的答复,陆谦大喜,道:“还是薛端公爽利!明日到地了时,是必揭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陆谦再包办二位十两金子相谢!专等好音,切不可相误。”

又是金子!

《水浒》中林冲的故事,第二大要目、大主题、大看点,便是看金钱的可怕、可恶!

对权力的屈从趋附与对金钱的渴望贪求,是人性中最丑陋的部分。

《水浒》中林冲故事,在这一点上写得极其透彻。

而且,它还间接地揭示了这些丑陋品性与社会制度的关系。

一种制度培育一种品性。

要改变国民性,必先改变国家制度。

鲁迅先生一生,做两件事:痛揭中国的国民性;痛批中国的封建性。

他知道,不改变封建制度,就不能改变国民性。

林冲丈人张教头要林冲放心,只顾前去;薛霸此时,也要陆谦放心,前去不远便结果他。

张教头越要林冲放心,林冲越放心不下。

为什么放心不下?因为这边还有薛霸要陆谦放心。

当陆谦放心时,林冲就不能放心了,而是要当心了。

但林冲会当心吗?

第八卷 心腹大人

第一章 钱可通天,财可使鬼

野猪林,多少英雄在此命丧黄泉,多少豪杰在此黯然销魂,多少冤屈性命成为孤魂野鬼。

陆、董、薛三人离开酒店,各自分手,董薛二人将良心交给陆谦,将金子送回家中。

他们取了包裹,拿了水火棍,监押林冲上路。

第一天还算好,因为出来晚,走了三十多里路天色已晚,就在客店里歇了一宿。

次后三两日,天气酷热,林冲的棒伤复发了,路上走一步挨一步,走不动,二位公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开始折磨林冲。晚间投宿村中客店,林冲不等公人开口,赶紧去包裹里取些碎银两,央求店小二买酒买肉,安排盘馔,请两个公人坐了吃。

要知道他请的这两个人,是一路上折磨他蹂践他,不把他当人的人!金圣叹在此句下批曰:可怜。是很可怜。但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为何老是这样低三下四?老是这样低三下四,不也可厌?不也让人觉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武松在杀嫂之后解送孟州的时候,也有两个公人相送,武松也是“包里内有的是金银,但过村坊铺店,便买酒买肉,和他两个公人吃”,但是,这是有前提的,这前提是:“那两个公人,知道武松是个好汉,一路只是小心服侍他,不敢轻慢他些个。”武松的那两个公人,有恭敬心,有同情心,知道尊敬武松这样的好汉,同情武松这样的遭遇,所以,武松才这样对待他们。

而林冲,遭遇比武松更惨,但是这两个公人,毫无同情心,毫无是非心,一路上一直在折磨他,凌辱他,不把他当人。对这样的奸邪小人,林冲也是曲意逢迎,这怎不令人郁闷!

他这样低三下四低声下气,一意讨好,讨来了什么呢?

董薛二人使个眼色,添了些酒,把林冲灌醉了,然后骗林冲洗脚,打来开水,把林冲的脚按在开水盆里,烫伤了林冲的脚。并乘林冲不注意,把他的旧草鞋扔了。

第二天早晨,林冲脚上都是燎浆泡,却找不到鞋了。董超假慈悲,给了他一双麻编的新草鞋。新草鞋磨脚,林冲走不到三二里,脚上的泡就被新草鞋磨破了,鲜血淋漓,走不动,声唤不已。

薛霸骂道:“走便快走!不走便大棍搠将起来!”非常恶毒。文人小说下载

董超又假意来扶林冲,又强忍着走了四五里,真正走不动了。却见前面烟笼雾锁,一座猛恶林子——有名的野猪林到了。

两个公人假意要歇一歇,睡一觉再走。刚刚睡下,却又一惊一乍跳将起来,说怕林冲乘他们睡着跑了。

林冲道:“小人是个好汉,官司既已吃了,一世也不走。”

薛霸道:“那里信得你说?要我们心稳,须得缚一缚。”

林冲说:“上下要缚便缚,小人敢道怎的?”

这完全是一副奴才声口,完全是一副讨好声口,毫无骨气!

他的前提还是:我是罪犯,你们是防送公人,你们拥有支配我的权力,所以,你们对我做什么,我都没有意见,而且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你看,还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当然,他也要通过尽量做得谦恭,尽量做得卑贱,尽量做得巴结,来换得他们的一丝宽待,一丝同情,一丝可怜,使自己遭受的痛苦有些减轻。

但是,正像我们看到的,越是这样没骨气,越是这样乞怜,林冲越是让对方瞧不起,越是遭来对方的更加严厉的侮辱和损害!换来的是这两个奸邪小人有恃无恐、日甚一日的虐待,直至虐待得他气息奄奄,毫无反抗之力。

薛霸腰里解下绳子来,把林冲连手带脚和枷紧紧绑在树上。——绳子早就准备好了。

你看,两个小人,几乎不用什么计谋,就已经彻底制服了林冲!

而林冲是何等大意!

光是大意,还好,他还何等自卑,何等曲意逢迎?

第二章 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

现在,林冲被绑在树上,一丝也动弹不得,两个小人的奸计终于得逞,而林冲委曲求全的最终结果也就是置自己于万死不能一生的绝地。

两个小人转过身来,原形毕露,拿起水火棍,对林冲说出了受陆谦之托,要在此杀死他的真相。

林冲泪如雨下,但毫无反抗能力的他,只能是乞求对方良心发现:“上下,我与你二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

按说,林冲这样的武功,即使带着枷锁,要收拾这两个公人,也还是易如反掌的。

林冲的武功不在武松之下,武松大闹飞云浦时,连杀四人,其中两个还是蒋门神的徒弟,习武出身。而那时的武松,也是带着行枷,也是脊杖二十。

所以,董超、薛霸这两个,要杀林冲,必须先想尽办法折磨他,消耗他的体力,直至把他折磨德连路也走不动,把老虎变成病猫,才决定下手。

即便此时,这两个胆怯的小人也还害怕,又设计先绑住林冲,以求万无一失。而林冲对此的态度竟然是,要绑便绑,一句话也不敢说!

假如林冲的性格不是这样懦弱,不是这样一意退让,这两个小人一路上决不敢如此嚣张,林冲也决不会遭此大罪;在野猪林,他们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林冲也不会如此被动。林冲的不幸,实有以自致之,是他自己绑住了自己的手脚,解除了自己的武装,任人宰割。

林冲从来没有想到过反抗,此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和资本,只能哭泣求情。面对着泪如雨下的林冲,这两个公人,会良心发现,放过他吗?

第三章 生死兄弟,患难见真情

林冲被董超、薛霸略施小计,就死死地绑在了树上。这时,董超、薛霸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并且告诉了林冲真相,失去任何反抗能力的林冲只能哀声求情,求这两位放了他,救他一命。

董超道:“说什么闲话?救你不得。”

金圣叹在句下批曰:“临死求救,谓之闲话,为之绝倒。”在他们的眼里,一条人命,不过是一句闲话!

既是闲话,也就不用再说,更不用再听,薛霸是个爽快人,早已高高举起了水火棍,望林冲脑袋上就劈下来,而林冲被绑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反抗不得,亦躲让不得,只能闭目受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听松林里雷鸣似的一声,紧接着一条铁禅杖飞过来,把这水火棍一隔,丢出九霄云外,跳出一胖大和尚来,喝道:“洒家在林子里听你多时!”林冲闪开眼一看,原来是鲁智深!

王望如在本回的回末总评上说:“自有宋以来野猪林中,结果了多少冤屈的性命,几回得遇太白金星鲁智深搭救,巧哉!林冲相交花和尚,便得花和尚之力,岂不是绝处逢生!”

林冲的故事,至少有这两点值得我们思考。

第一,从情理上讲,林冲被害死在野猪林,是必然的,而被鲁智深搭救,只是偶然,或者说,只是小说家言。在生活中,像林冲这样,只有死路一条。这或许是《水浒》作者给我们的一个重要启示:不反抗,只有死。

第二,鲁智深是冲动的、莽撞的,林冲是精细的、谨慎的,按我们一般的想法,一定是鲁智深常常闯祸,深陷危险之中,需要别人搭救。而林冲则一定能够保护好自己免受伤害。可是,结果却是,鲁智深偏偏吉人天相,处处逢凶化吉,而且一直在搭救别人;而林冲这样的谨慎人,则偏偏需要鲁智深这样的莽撞人搭救。其中的奥妙,值得我们深思。

实际上,孔子是反对人们“三思而行”的,常常告诫人们做事要谨慎小心、要有所畏惧的他,更要人们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而不是畏首畏尾,犹豫不决。

从鲁智深与林冲在大相国寺见面,故事的主人翁一直是林冲,鲁智深淡出。现在鲁智深重新又回到了我们的视野。从阅读的角度讲,林冲的故事紧接在鲁智深的故事后面,那是因为鲁智深的故事令人痛快,令人神旺,痛快极了,神旺极了,让我们气闷一回,压抑一回,换一个节奏,所以,林冲出来了。而林冲的故事自从菜园结义开始到现在,一直令人气闷,令人压抑,气闷极了,压抑极了,又让鲁智深出来,让我们神旺。

这是小说作者对我们阅读情绪的准确把握和巧妙调节。

接下来的故事,主角是鲁智深了,于是我们又找到了以前读《水浒》的痛快感觉:鲁达护送林冲去沧州,一路上收拾二公人,好便骂,不好便打,让我们畅快不已,因为我们对这两个奸邪小人的愤怨之情终于得到了发泄。

自从被高太尉设计陷害,关进开封府大牢直至此时,一直被蹂践不当人的林冲,也终于扬眉吐气做了一回人,而且还是人上人:鲁智深讨了一辆车子,让林冲上车躺着走,坐着走,像个地主;鲁智深扛着禅杖,监押着两个公人跟着车子慢着走,紧着走,像个狗腿子。

鲁智深一路买酒买肉,将息林冲,两个公人打火做饭,小心侍候。

十七八日后,林冲身体已基本康复,离沧州也只有七十来里路程。鲁智深突然说:“兄弟,此去沧州不远了,前路都有人家;别无僻净去处,洒家已打听实了。俺如今和你分手,异日再得相见。”

在鲁智深救下林冲时,鲁智深曾经对林冲保证:“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洒家放不下,直送兄弟到沧州。”可是,在只剩七十来里就要到沧州时,他为什么突然要分手,不再送到终点了呢?

林冲在没有了鲁智深护送后,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呢?

虽然走之前,鲁智深已做了细致的工作,打探到前面一路都有人家,再无僻静之处,林冲应该无安全之虞,并且,鲁智深走之前,又一次给两位公人以严肃的警告,两人也早已死了害林冲的心,但鲁智深的这次“行百里者半九十”式的半途而废,仍然让人觉得有些蹊跷。但不要着急,答案很快就有。

第四章 江山易改,奴性难除

鲁智深这边一走,林冲和两个公人又上路,到了晌午,进了一家酒店,三个人入到里面来,林冲让两个公人上首坐了,董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

你看,鲁智深走了,董薛二人得自在,很正常。令人惆怅的是,鲁智深一走,林冲马上又不自在了——他主动让两个公人上首坐了,自己又坐到了下面,他又回到了受人欺凌的角色,又是一副巴结讨好的面孔了。

对外在强权的依赖,已成为林冲的深入骨髓的顽疾,鲁智深这一外在强权没有介入时,他一路任人宰割,九死一生亦不敢有怨言,当鲁智深从天而降,凭着一条铁禅杖给他撑腰时,他过了十七八天正常人的日子,并且养好了备受折磨的身体,连心情也是舒展的。

但是,鲁智深一走,他马上又非常自觉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饭桌上的座位很有意味,它隐喻着林冲和两个公人,各自找回了原先的感觉,找回了原先的位置。

不难想像,如果前面的路程还很远,而且再没有其他外力的介入,二位公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林冲低声下气喏喏连声的情景马上又会出现。

好在,这段苦难之旅已到终点,而且就是在这仅余的七十来里路程,还真的又有了一个强势的外力介入——柴进的出现,使得林冲侥幸摆脱了再受奴役的命运。

而我们也由此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就在离沧州只剩下七十来里路程时,作者要让鲁智深走开,而不让他功德圆满。因为,当柴进出现时,如果鲁智深还在,鲁智深和林冲,谁是主角?因此,为了突出林冲,必须放下鲁智深,这就是小说突出重点的技巧。

在酒店里,林冲听说本村大财主柴进乃是大周柴世宗的子孙,因祖上陈桥让位于宋太祖赵匡胤,太祖敕赐他誓书铁券在家,无人敢欺负他。而他有一爱好,就是专一招集天下往来的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

收留天下好汉,养在家中,还好理解,因为,有两个显而易见的理由。

一、他有的是家财,而中国历来有贵族豪富养士的传统,他只不过是效仿古人而已。

二、这也是炫耀家财,扩大自己的名望,满足自己成就感的手段。元曲上有一首严忠济的《越调·天净沙》,这样写: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命蹇。有朝一日天随人愿,赛田文养客三千!

三、他自己本是一个英雄豪杰,僻居乡下,不免寂寞,用些家财,收留好汉,一起谈论刀枪棍棒,江湖上的勾当,也解英雄寂寞。

他还嘱咐村中酒店:“如有流配来的犯人,可叫他投奔我府上来,我自资助他。”他为什么要特意关照资助流配来的犯人呢?

这就见出柴进的心胸与眼光了:在他看来,在那样的一个贪官污吏横行的时代,在那样一个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善恶相混的时代,流配来的犯人,定有冤屈之辈,可怜之人,豪杰之士!

柴进的这种想法与张青一样。张青与他的浑家孙二娘在孟州十字坡卖人肉包子,大块的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的小肉,做馅子包馒头。但他却也有原则,有三种人不害:一是云游僧道;二是行院妓女;三是各处犯罪流配的人。云游僧道因为苦修守戒,没有过分享受,所以不害;行院妓女冲州撞府,陪了多少小心泪水,方赚下一些皮肉钱,所以不害。

那么,为什么各处犯罪流配的人也不害呢?

他的理由是:这“中间多有好汉在里头。”

柴进、张青的这种观念,说明了什么呢?

一、说明了那时世道黑暗,好坏不分,善恶不辨,贪官污吏违法乱纪,往往指白为黑,冤屈好人。这与《水浒》成书时的元代的社会状况是一致的,与关汉卿《窦娥冤》所反映的,是同样的社会问题,窦娥在刑场上唱到“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怕硬欺软,顺水推船,不分好歹,错勘贤愚,是那个时代封建官僚的基本特点。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些流配来的人中,有很多都是被冤的窦娥一类。

二、因为那时代官方的贪污腐败,面对邪恶,往往是纵恶,甚至与恶人狼狈为奸,对坏人坏事不作为,当官不为民作主,更是常见的情形。镇关西强骗金翠莲,泼皮牛二终年在街上行泼,崔道成、丘小乙强占寺院等,都与官府不作为有关。官府的不作为,必然带来“私力救济”和“违法维权”问题。在这样的情形下,为这个社会主持公道的,已经不是官府,而是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而这些好汉在主持正义过程中,又不免违法;在违法之后,官府往往行文缉捕,致使很多行侠仗义的好汉成了罪犯,被流配、被充军。

因此,那些脸上刺着金印,脖子上带着行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往往正是感天动地的冤屈之人、惊天动地的豪杰之士。

他们或是良善的弱者,可怜,或是正义的强者,可敬。对这样的人,怎能不资助,怎能不恤护,怎么能忍心杀害呢?

而林冲,正是这二者的复合,他既是被冤被屈的可怜的良善之人,又是武功一流的可敬的强悍之辈,正是柴大官人要资助要结识的对象。

于是林冲和两个公人离开小酒店,径往只在三二里外的柴进庄上来,他们能见到柴进柴大官人吗?

林冲见柴大官人,《水浒》却故意在此写出一些波澜。

先是写不巧:林冲到了柴大官人庄上,庄客告诉他柴大官人打猎去了。而且还不知何时回来,说不定还会住到东庄去,那就更难说几时回来了。我们只能和林冲一起叹息,林冲的命总是不好。

接着写巧:就在林冲叹息自己没福,不得遇柴大官人,闷闷地再回旧路时,却碰见了正在打猎的柴进!

两人互通姓名,都大喜过望,柴进当即携住林冲的手同行到庄上来,柴进再三谦让,柴进坐了主席,林冲坐了客席,董超、薛霸坐在林冲肩下——我们看,有了柴进这个外力的加入,林冲又有了位子了。而两个公人,又只是陪坐了。

林冲从误入白虎节堂开始,就成了阶下囚。现在,他成了座上宾了。

但是,林冲真是一个苦命人。他的这个位子,很快又要被另一个人占去了。

谁呢?他又为什么要强占林冲的这个座位呢?

自林冲出场以来,他就一直是受侮辱、受损害而一直委曲求全的角色,直至丢了前程、丢了岗位还差点丢了性命。由体面的八十万禁军教头一变而为流配二千里的囚犯。按说,这样的人,只会引人同情,决不会有人嫉妒。但是,事往往有大谬不然者,偏偏有一个人,嫉妒上了林冲,而且还嫉火中烧,越烧越旺,任谁也扑灭不了。

这样的一个怪人,他是谁呢?

第十卷 妒火焚心

第一章 遭人嫉妒,如受天磨

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妒是庸才。一旦被人妒忌,定是身处凶险、步步陷阱。

当林冲在柴进庄上接受柴进的款待与敬意,大家饮酒叙谈时,只见庄客来报道:“教师来也。”

——谁呢?原来是柴进不久前聘任的私人枪棒教练洪教头。

柴进道:“就请来一处坐地相会亦好。快抬一张桌子。”

林冲起身看时,只见洪教头入来,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脯子,来到后堂。林冲寻思:“此人是大官人的师父,不能不特别恭敬。”

于是急急躬身唱喏道:“林冲谨参。”

那人全不睬着,也不还礼。

林冲不敢抬头。

这个洪教头,显然是已听说有客在此,心中早有不满。所以,特意歪戴着头巾,挺着脯子,他倒不是给柴进看,是给林冲看。但他这样做恰恰让柴进难看。而林冲礼数周到,心思绵密,与洪教头无礼傲慢、目中无人恰成鲜明对照。

柴进看出尴尬,赶紧自己出面解救。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头道:“这位便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的便是,就请相见。”

你看,柴进特意用一个长句子郑重介绍林冲,不惜使用过度的修饰语,甚至罗嗦重复,不光是显示自己对林冲的重视,更以此提醒洪教头,不可怠慢。

林冲听了,当然明白柴进的意思,人家如此重视自己,自己也郑重起来,赶紧起身,看着洪教头便拜。

那洪教头却冷冷地说道:“休拜。起来。”而且不躬身答礼。

柴进要他俩相见。何为相见?就是两者互相拜见。林冲拜见了洪教头,但洪教头没有拜见林冲。

林冲有眼色,洪教头无礼貌。

柴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林冲拜了两拜,起身让洪教头坐。洪教头亦不相让,走去上首便坐。

柴进看了,又不喜欢。林冲只得肩下坐了。

两个公人亦就坐了。

可怜的林冲,位子又没了。

回顾一下林冲在沧州道上的位子:鲁智深没来之前,没位子;鲁智深来了以后,有位子;鲁智深走了以后,又没了位子。柴进来了,又有了位子;刚有了位子,洪教头来了,洪教头来了,又没了位子。

关于洪教头,有一点要加以说明。他是一个蹊跷的人。为什么这样说呢?

第一,他来无踪。我们看看《水浒》写洪教头出场的文字:只见庄客来报道:“教师来也。”柴进道:“就请来一处坐地相会亦好。快抬一张桌子。”

林冲起身看时,只见那个教师入来,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脯子,来到后堂。林冲寻思道:“庄客称他做教师,必是大官人的师父。”

急急躬身唱喏道:“林冲谨参。”

那人全不睬着,也不还礼。

林冲不敢抬头。

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头道:“这位便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的便是,就请相见。”

从“那人”突然就变成了“洪教头”,毫无介绍。这是《水浒》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洞。

第二,他去无影。本回过后,他再也没有出场。这也不算过分,过分的是,作者并没有给他一个下场就忘掉他了。

其实,洪教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跑龙套的角色——他是为林冲作衬托的,所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很可能林冲与洪教头的故事,是早期话本的残留。因为精彩,又因为能特别衬托林冲的命运、性格、武功,就保留下来了。

我们作一个比喻:在林冲的故事里,洪教头是一个大红补丁。虽然是补丁,却色泽鲜艳。补的恰到好处,就变成了装饰。

第二章 恭谨雅士,遇无礼徒

等到坐下,洪教头问道:“大官人何故厚礼管待配军?”

柴进已说是禁军教头,洪教头偏说是配军。这是故意挑衅侮辱林冲。

还不仅是挑衅侮辱林冲,也是给柴进难看,当着主人面,侮辱主人的客人,就是藐视主人。

为了林冲的面子,也为了自己的面子,柴进只好再示意他,并再次提醒林冲是禁军教头。

柴进道:“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

洪教头道:“大官人只因好习枪棒,往往流配军人都来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枪棒教头,来投庄上诱得些酒食钱米。大官人如何忒认真?”

小人往往能洞察世道人心,往往能说破人间冷暖。洪教头的这番话还真是有道理。有人沽名钓誉来养士,就一定有人依草附木来投奔,战国时代的孟尝君,门下就来了不少鸡鸣狗盗之徒。林冲当然是货真价实的豪杰,但洪教头说林冲来诱些酒食钱米,这想法林冲倒是有的。因为部分地说中了林冲的心事,林冲听了,并不做声。而他的不反击,反而让柴进愈加要保护他。

柴进便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觑他。”〖TXT小说下载:。。〗

柴进越要保护林冲,洪教头便越要羞辱林冲。听到柴进说“休小觑他,”洪教头便跳起身来,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头!”

他忘了,林冲想到柴进庄上诱些酒食钱米是对的,但是林冲的枪棒教头的身份却也是真的。他怎么敢这样贸然地向这样一个高手挑战?

柴进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师,你心下如何?”

金圣叹批道:“恼极之后,反成大笑。”柴进确实气坏了。

林冲道:“小人却是不敢。”

还是一副敌进我退、忍让谦恭的姿态。这是林冲的性格,也是林冲的修养。客观地说,林冲在梁山好汉里,是最有修养的一个,是最懂得尊重人、最愿意理解人也最能理解人的一个。

林冲为什么不敢?

林冲不敢,不是怕打不过他,恰恰是怕打得过他。

林冲不敢,是一旦动手开打,他就处在两难境地:第一,不能打翻对方。林冲是多么心细如发的人?他想这洪教头是柴进的师父,打翻了他,柴进面子上不好看。第二,又不能主动输给对方。输给了对方,不就恰好证明了对方此前对他的所有侮辱藐视都是对的了吗?同时,对方对他的侮辱将变本加厉。更重要的是,也输了柴进的面子。

洪教头把林冲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更糟糕的是,洪教头也把柴进装进了套子:林冲打翻了洪教头,就是打翻了他的师父,他没面子。

林冲输给了洪教头,洪教头就会更加放肆,就证明了洪教头的正确和柴进的错误,他更没面子。

但是,当林冲在两难之时,洪教头偏从另外的角度来猜度林冲的心思。

洪教头心中想道:“那人必是不会,心中先怯了。”

因此,越要来惹林冲使棒。这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被洪教头装进套子中的柴进,已经无法保持中立。

因为,柴进如果中立,林冲无论是输是赢,他都难看。

他要从套子中出来,必须解开一头,也就是说,在林冲和洪教头之间,他必须放弃一个。

这是洪教头逼的。

洪教头的目的当然是让柴进放弃林冲。

但是,柴进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吃了五七杯酒,月亮上来,厅堂里面,如同白日。就这几句,多有诗意?月色之下,山村院落,一群人喝酒,还要比武。真是令人神往。

但是,这在场的三个主角,却毫无诗意:各人都有一肚皮的气,一肚皮的算盘。

柴进突然起身道:“二位教头,较量一棒。”

柴进一来要看林冲本事,二者要林冲赢他,灭那厮嘴。这半天,他已经被洪教头气得肝疼。

柴进已经出了套子。

第三章 嫉妒使人狠毒,包容方能从容

但林冲并不知道柴进的真实想法,他还在两难之中。他还在犹豫。

见林冲踌躇,柴进又道:“此位洪教头也到此不多时,此间又无对手。林武师休得要推辞。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头的本事。”

“到此不多时”,说明了什么?

一、肯定不是柴进的师父。

二、与柴进也没有什么特别深的交情。

柴进说这话,就是怕林冲碍柴进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来。

“此间又无对手”,又想表白什么?

一、洪教头还是有些功夫的。不然如何衬托林冲?和林冲交手的,总得有些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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