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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古事-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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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都是常年混在黄河边上的人,在大鱼跃出水面的一瞬间,很多人立即察觉,那是一条鲤鱼,硕大的白鲤鱼,罕见到了极点。白鲤鱼身上的鳞片像是用汉白玉精雕细琢出来的一样,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泽。那些年里,黄河中的生态系统没有遭到很严重的破坏,捕鱼的人偶尔会捕到一米来长的红尾巴鲤鱼,然而像这样通体纯白的鲤鱼,估计任谁都是第一次见到。

“柳爷!一条白鱼!白鲤鱼!”有人大呼小叫的跟山羊胡子汇报。

这一下,连山羊胡子也坐不稳了,甩掉手里的茶杯,两步跑到船头,那条白鲤鱼不断从水面跃起又落下,鱼尾拍打水面连连作响。山羊胡子瘦小的身躯开始发抖,眼睛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贪婪的光。

“抓。。。。。。抓住它!”山羊胡子抖了一阵子,喉咙里咕隆了两声,接着大声叫道:“给我抓住它!”

所有的人在水货刚刚出现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山羊胡子一声大喊,几条舢板就朝白鲤鱼出现的地方靠拢,有人直接从大船上噗通跳下水,还有的拿出了鱼叉和渔网,兜头扔了下来,跳进水里的人扯开渔网,迅速的围拢。那条白鲤鱼相当机敏,看着人开始抓它,马上钻进水里,踪影皆无。忙碌的人群顿时扑了个空,几个人扯着渔网刚一愣神,距离他们大概十几米远的地方又是一阵翻腾,白鲤鱼的影子哗的冒出水面。

“在哪儿!在哪儿!”山羊胡子站在船头,视野开阔,白鲤鱼重新出现的一瞬间,他马上就察觉到了,立即伸着手指挥周围的人追过去。山羊胡子的样子有点发狂,明知道这样去捕捉一条大鱼几乎不可能,却仍然不甘心。

排教的人马上调整方向,朝着白鲤鱼蜂拥而去,那条鱼不紧不慢的游着,时不时就会浮出水面,它完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排教的人也顾不上封锁现场了,沿岸的村民一窝蜂似的跟着水面上的人跑,想看个清楚。

我在犹豫要不要凑热闹,但是我知道凭脚下这艘小船的速度,就算跟过去,那条白鲤鱼也游的无影无踪了。不过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当时我还小,好奇心很重,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决定过去看看。

我用船篙在岸边一点,可是突然发现小船划动的有点迟滞,就好像陷在一片粘糊糊的水里一样。下意识的低头朝船边的水面看去,我马上感觉头皮一紧。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团半透明的如同茧子一样的东西,无声无息的飘到了小船旁边。所有人包括我在内,注意力都集中在白鲤鱼身上,如果不是低头看看,根本就不会发现那团茧子飘离了原地。

之前那老乡说的没错,距离这么近,我看到那团茧子里包着一个人,我没见过这个人,不过心里明白,这就是排教出事的那艘船上唯一幸存的傻子。

这团茧子飘过来干什么?我心里发慌,忍不住就用船篙推它,想把它推远一点,这个东西离的太近,会让人心里膈应。但是船篙刚刚触到茧子的一瞬间,茧子突然裂开了,这样一来,被包在里面的傻子完全暴露在我眼前。

我说不清楚他死了没有,但样子有点吓人,这个人三十来岁,胡子拉碴,眼皮使劲朝上翻着,眼眶里只露出半颗黑眼珠,一动不动的望着头顶的天空。我越看心里就越不踏实,下意识就想赶紧走。

但是人都有个贱毛病,越是让自己感觉害怕的东西,还越是想看个究竟,仿佛不看清楚就不会死心一样。我一边用力撑着小船想要离开,一边又忍不住的转头看着茧子里的傻子。从我的判断上看,傻子应该是死了,没有人能在水里活那么长时间。

骤然间,傻子一动不动的眼珠子呼的转动到了眼眶正中,他躺在茧子里,眼珠子咕噜噜的晃了几下,虽然脑袋没有动,可是眼神已经盯上了我。

“走。。。。。。”傻子的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口痰,呜呜咽咽的,他的嘴皮子动了动,含糊不清的发出几个音节:“快点走。。。。。。”

我愣住了,茧子里的傻子好像并不想攻击我,他从那边飘过来,只是为了跟我说句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流,暗中停下小船,望着傻子。

“快点走。。。。。。别再跟着了。。。。。。”傻子又一次嘟囔了几句,那声音沙哑又沉闷。

在这一刻,我无法理解傻子究竟想跟我表达什么,这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我和傻子从来都没有见过,陌生的很,然而他却从这么一大堆人里面找上我,是什么意思?

我趴在船边,想试探着跟傻子进行语言上的沟通,我也不清楚他到底能不能正常的说话。连着问了几句,傻子始终都是那句话。

“你!你是什么人!”

我正想办法,从不远处的大船上传来了山羊胡子的叫声,抬头一看,他站在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我了,山羊胡子居高临下,能够清楚的看到茧子已经飘到我的小船边,而且他的眼睛很毒,似乎还能看出,我正跟茧子里的傻子说话。

“快走!”傻子闷声又说了一句。我有点慌了,不由自主就站起身,撑着船想要走。

“停下!停下!”山羊胡子看见我要走,立即招呼身旁的两个大汉,道:“去!把那个娃子给我弄过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黑色斗篷

第一个发现铜皮木像消失,又发现老头儿的人惊慌失措,赶紧就扯嗓子把剩下的同伴喊起来。几个人围过来的时候,拿着铁铲子的老头儿悠悠的醒了过来。老头儿说让他们村子的人费心了,表示感谢,然后又说,黄河年年泛滥,危及两岸,清理河道,修筑河堤都是不管用的,必须治本。

住在河边的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这条河能消停几年,让人过过安稳日子,所以老头儿一说,几个人的慌乱顿时减少很多,都想继续听下去。但是老头儿不肯说了,拿着铁铲子站起身,慢慢朝远处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因为自己要从河里出来,所以伤了七条命,作为补偿,他会还村民们七个护河神。

老头儿越走越远,几个人不敢追,等到天亮之后,大批上工的人来到河岸时,老头儿早就走的踪影皆无。当地人分辨不清楚这老头儿到底是神还是妖,反正心里忐忑不安,惶恐了好一阵子。

本来,人们觉得老头儿这一走就不会再出现,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仅仅过了一天,就有人在别的地方看见了老头儿。

“娃子,你猜猜,是在哪儿见到他的?”老鬼可能觉得自己一个人嘚吧没意思,讲了一阵子之后问我道:“猜猜看。”

“这我哪能猜的出。”我听的很入迷,不想让老鬼停止讲述,这两天算是多少摸到了他的脾气,所以故意激他,说他自个儿可能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放屁!”老鬼果然吃不住激将,当时就急了:“这条河上上下下,还有老子不知道的事情?”

人们再次见到老头儿的时候,是在灵棚里。我们家乡在过去一直奉行土葬,死者要入土为安,当时护河修堤的人来自各个村子,打捞铜皮木像之前死在河里的七个人,事后都被接回家,准备埋葬。在入葬之前,家里头设灵棚,尸体摆放七天,等到亲朋好友都祭拜过了,才会真正埋进坟地。

七个不同的死者,来自七个不同的村子,都是年轻力壮的棒小伙子,死的很可惜。拿着铁铲子的老头儿消失的时候,后面几个死者还没过头七,在家里的灵棚里放着。入夜之后,有人起夜,模模糊糊看到拿着铁铲子的老头儿在一个村子的灵棚外出现,当时那人还以为是村里的泼皮闲汉趁机去偷灵棚里的祭品,所以跟过去就想制止。但是在灵棚外露头的一瞬间,那人就被吓的几乎要发疯。

他看到拿着铁铲子的老头儿就站在棺材旁边,棺材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已经死了几天的尸体,正晃晃悠悠的从棺材里朝外爬。

之后,尸体就跟在老头儿身后,慢慢的离开了村子。一夜之间,老头儿连走了六个村子的灵棚,六具尸体一连串被他带走了,死的最早的那个死者已经过了头七,老头儿又到坟地,亲手把埋进去的尸体重新挖了出来。七个在清理河道时意外死去的人,全部被老头儿收拢起来。

自那之后,老头儿才算是彻底消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那老头儿是谁?他带走七具尸体干什么?”我不由自主的就开口问,心里模模糊糊的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是那么清亮。

“谁说那是七具尸体?”老鬼瞪了我一眼,道:“躺在灵棚的棺材里,他们是尸体,一旦出了棺材,就是活人。”

自老头儿消失,直到十几年之后,有人曾经在河里见到过断了右手的走船人,断手人虽然缺了只手,但水性精熟,好像河里的一条鱼,又好像一只水鸟,他们时常驾船巡游大河,唱着巡河调子,对这条河无比熟悉。河凫子这个称号,就是从那个时候而来的。

“那七个人,就是河凫子七门的祖师。”老鬼道:“庞刘王孙宋陈唐,七门七家。”

如果不是老鬼对我说这么多,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河凫子的家世。河凫子传男不传女,虽然庞刘王孙宋陈唐七门里面可能有些门户人丁兴旺,儿孙一群,但是那一户里正经的河凫子,只有一个人。爷爷在世,他就是河凫子,除非等他死了,下头的接班人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河凫子。时光流转,世事变迁,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早些年,河凫子七门虽然都是异姓,但有统一的门规,有统一的首领,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民国期间,七门出了些变故,这些变故导致七门联盟的破裂,有些家族,比如宋家,就洗手脱离了河凫子这一行,改做捞尸人,一旦破门而出,那他们就不算是真正的河凫子了。

“怪不得,爷爷说过,天底下的河凫子,加上我,最多不过三个。”

“你爷还有些先见之明,难道预感到了老子要拉他顶班?”老鬼一咧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道:“刘王宋,这三家洗手了,末门的唐家没儿子,所以,天下的河凫子,一共三个,老子一个,你一个。”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老鬼朝远方看了看,神情中有点唏嘘,眯着眼睛道:“还有一个在阴山峡。”

老鬼讲的很清楚,把河凫子的来历说的明明白白,虽然说的有点玄乎,不过至少给了我一个说法。但是听着这些,我心里更加迷糊,河凫子的出现,不可能仅仅就是巡河那么简单。

“那你说的七门大掌灯。。。。。。”

“娃子,咱们有件事要做,那件事比天都大。”老鬼的眼睛微微露出一条缝,很凝重对我道:“过不了多久,老子要出趟远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件事,要七门联手,你爷不在,老子出远门,那帮王八蛋,谁做大掌灯,老子都不放心,你懂么?”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老鬼让我做什么七门大掌灯,完全就是个虚名,我能有什么本事去统领七门?只不过我年纪小,没有那么深的心机城府,比别的人更好驾驭而已。

“不管懂不懂,就这样决定了。”

接下来,我跟老鬼一直在陆路赶路,水道完全走不成了,找不到船。不过距离不算是特别远,我们走的慢,一路走,老鬼一路教我一些东西,他的确很厉害,手上的功夫是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的。

之后,我们终于远远的望见了阴山峡。我不知道是自己心里太慌,还是确有其事,走到阴山峡附近时,就感觉那边飘着一层发灰的雾气,头顶的太阳照在雾气上就被阻住了,因为这样,整个阴山峡一年四季都阴沉沉的。

那是个诡异之地,路过阴山峡的人曾经看到过一支队伍从外面冲进阴山峡,那支队伍浩浩荡荡,但是看上去却飘飘忽忽的,好像是一个个透明的影子,举着大旗金刀,阴气铺天盖地。普通人不要说进阴山峡,就算从峡谷边经过,回家之后也要害场大病。

阴山峡不是什么险要的地方,峡谷入口就在那儿,只不过无人敢出入。老鬼没有一点点畏惧的意思,带着我直挺挺就朝入口那边走。一走进阴山峡,光线立即黯淡了,我看到前面模模糊糊又黑压压的一片,一团一团仿佛终年都散不掉的灰雾,贴着峡谷上方不断的慢慢起伏。

抬腿走进来,仅仅那么一步,就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地界,阴山峡里气温低的很,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感觉一股股寒气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顺衣服朝皮肉里钻。但是老鬼不怕这些,他瘦小的身躯就像一个火炉,腾腾冒着热气,我忍不住紧贴着他,感觉好了很多。

河滩附近的地域总是潮湿的,阴山峡底部,是一层粘糊糊的烂泥,好像一片沼泽地。我一脚踩下去,半条腿就陷到泥里去了,老鬼对这里有点熟悉,把我拉出来,溜着边走,这样好一些,但是走了不到十分钟,死沉沉的峡谷深处,好像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在上下翻滚,让人心里一个劲儿的发毛,总觉得周围某个角落里,隐藏着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们。

轰。。。。。。

前面突然就炸起一团绿光,活脱脱就是乱坟岗子里夜间冒出的鬼火,但那么大一团凌空炸开,星星点点的绿光把周围照射的一片惨绿,让人毛骨悚然,我身上的寒意更重了,不停的和老鬼说话,想减轻心里的压力。

“娃子,慢点走,泥窝子很深,不要踩进去。”老鬼在前面带路,一边对我道:“一直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近水。。。。。。”我额头直冒冷汗,连说话也开始发颤。

“你爹叫陈应龙的是不是,你叫陈近水。。。。。。”老鬼顿了顿,突然就笑起来,道:“老六到底念过两天书,比老子肚子里的道道多,给你们起的名字好歹像个名字,不像老子,给儿子起名的时候,连着想了三天,最后起名叫狗娃子。。。。。。”

“狗娃子也不错。”我一边紧张的朝四周不断乱扫,一边搭话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不是也得算个河凫子?”

老鬼的脚步突然就停下来了,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但是我看到他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过了半天,他才慢慢开口道:“狗娃子命不好,已经死了。”

老鬼的语气第一次显得有点人情味,很苦涩,也很无奈,同时还有深深的伤感,可能是想起早已经死去的儿子。就在这一刻,我觉得他其实很普通,一点也不可怕,是一个被所有人都遗忘了的老头儿,可怜的紧。

“事情都过了,别往心里去。。。。。。”我想劝他,但是脚下步子一滑,身子随即歪歪斜斜的打了个趔趄,右脚噗嗤踩到一团烂泥里头。这是个泥窝子,非常深,右脚一踩就陷下去了。我赶紧朝外拔,但是刚刚一动,就感觉右脚的脚脖子被什么东西一下抓住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三个圆球

脚陷在粘糊糊的泥窝子里,我感觉不到是什么抓到了脚脖子,但隐隐约约中,觉得那好像是一只手。本来我的情绪就非常紧张,脚脖子被抓住,忍不住失声叫了一下,用力想把右腿拔上来。

“娃子,怎么回事。”老鬼在前面回过头。

“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老鬼的畏惧少了,心里反而又多了一点点依赖,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或许会比较安全。但我不想在老鬼面前把自己搞的那么狼狈,所以赶紧稳住心,道:“没事儿。”

我用力一抬腿,把右脚从泥窝子里拔出来,在脚掌离开烂泥的时候,我顿时看到脚脖子上,挂着一只不知道浸泡了多久的手,那只手完全化成了骨头,皮肉不存,它就保持着一个很奇怪的姿势,被我从烂泥里带了出来。那一刻,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右脚陷进去的时候无意被这只手给挂住了,还是它有意的抓到我。

“没事的,一只手。”我嘘了口气,对老鬼道:“烂泥里头估计很多这东西。”

老鬼不说话,盯着烂泥窝子看了几眼,又把目光投向阴山峡的深处。我心里还是发虚,忍不住低头朝那只被我带出来的手看了看,我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只手似乎在烂泥里动了几下。

“老鬼!”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拖着满腿的烂泥,两步跳到他身后,指着烂泥窝子:“看!快看!”

一急之下,我把平时在心里对他的称呼都喊出来了,但是老鬼丝毫都不介意,嗖的转过头,盯着烂泥窝子,道:“怎么?”

“那只手,在动,在动。。。。。。”我惊魂未定,不是胆子小,只是处在阴山峡这地方,难免会被环境影响。

老鬼眯着眼睛,盯着烂泥窝,但那只手就躺在烂泥里,一动不动。我心里真的希望是自己看花眼了,否则的话,肯定会有麻烦。我站在老鬼身后,惦着脚尖望过去。有那么两三分钟时间,一点点动静都没有,我紧绷着的心稍稍松了一些,不知不觉中,汗水已经把衣服都打透了,凉气一激,乱冒鸡皮疙瘩。

“是我看花眼了。”我拉拉老鬼的衣袖,道:“没事的,接着走吧,早点办完事,我真不想在这里多呆。”

“不能走。。。。。。”老鬼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死死盯着那潭烂泥。

咕嘟咕嘟。。。。。。

老鬼的话音还没落,死气沉沉的泥窝子里突然开始冒泡,这种泥窝子很深,如果下面没有东西翻腾的话,绝对不可能冒出这么多气泡。一串串气泡,慢慢从泥窝子的深处翻滚上来,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像是底下烧着一大把火。看到这一切,我再傻也能察觉,泥窝子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要出现。

随着烂泥中的动静,一股更寒冷的气息随之把我裹了起来,浑身上下瑟瑟发抖。泥窝完全沸腾了,方圆十多米的泥潭表面上,全部都是从下面钻出来的气泡,咕嘟不停。

“娃子,躲到后面去!”老鬼伸手又把我朝后推了推,我紧紧贴在泥潭旁边的石壁上,大气都不敢喘。

气泡翻滚的泥潭中,慢慢探出密密麻麻一大片手,说不清楚有多少,阴山峡前后抛入的尸体不计其数,估计泥潭深处都被扑满了。一只只没有血肉的手,带着淤泥和磷光,从烂泥里朝外伸,隐隐约约中,峡谷里好像起了风。

阴风呼啸,夹杂着人吼马嘶,好像成千上万人从四面八方猛冲出来。方圆十多米的烂泥里那些手拼命朝外伸着,无穷无尽。当白骨嶙峋的手臂伸出一大半时,无数头盖骨已经从泥里显现出来。

唰。。。。。。

一刹那间,老鬼的眼睛彻底睁开了,我感觉到一股火热的气息从他身躯里爆发出来。他很瘦小,但站在泥潭边上威风凛凛。他的腰杆挺的笔直,冲着泥潭中正在上浮的那些手吼了起来。

“回去!”老鬼的声音好像峡谷中一道闷雷,震的我耳朵隐隐作痛。

无数只正在拼命朝外伸着的手随着老鬼一声怒吼,好像猛然顿住了,浮出烂泥一半的头盖骨硬生生停在半途,老鬼抬腿朝前走了一步,又是一声大喝。

“回去!”

在那一刻,我有点惊呆了,过去听爷爷说过,我们陈家的老祖爷半夜经过坟地,一声大吼能把乱糟糟的鬼火都压下去,那时候总觉得爷爷是在夸大其词,但看着眼前的老鬼,我突然就相信了。

很多年过去之后,每每回想起往事,许多人的影子都会在脑海里来回的闪现,但是让我记忆犹新的,还是阴山峡中,老鬼那道挺的笔直的身影。

“给老子回去!”老鬼第三次出声如雷,他的眼睛完全睁开了,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光芒在闪烁。烂泥中无数浮出一半的头盖骨突然就缩了回去,紧跟着,密密麻麻的手也收回泥窝里,消失的很彻底。之前还沸沸腾腾的泥窝子立即平静下来,那股携裹着人吼马嘶的阴风也仿佛无影无踪了。

我心头的紧张也因为老鬼的威猛而平息下去,他站在泥潭旁边,久久都没有回头,我走过去轻轻拉拉他的衣袖。老鬼慢慢的转脸,那双睁的很圆的眼睛重新眯了起来,自失一般的摇摇头,望着我,道:“我,老了。”

我一下子没能明白老鬼在说什么,但他的语气里,老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

“倒退回去二三十年,老子吼一下,就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都震回去。”老鬼转身继续贴着石壁朝阴山峡深处走,一边道:“要是没记错,老子今年大概七十四了,大半辈子都在镇河,若不是那样,七门不会散成一盘沙,我那傻小子,也不会临死了都没人救。。。。。。”

我第一次觉得老鬼和其他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喜欢絮叨,喜欢说说过去的事。但是他像是自言自语,我没发插话,跟在后面默默的听。

“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活了一辈子,还是弄不明白。当年的槐树林子,七个人一个头磕在地上,对着关老爷喝了血酒,发了毒誓,老子以为那都是真的。”老鬼停下脚步,回头对我道:“娃子,你知道不,我那傻小子临死的时候,宋老五就在跟前站着,他不管,要是伸伸手,狗娃子说不定就能活下来。。。。。。”

我心里震了震,难怪老鬼在去抱柳村的时候,火气显的那么大,也难怪宋百义看见老鬼的时候心虚的站都站不稳,有些话,他们没有明说,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但谁是什么样子,彼此心里有数。

老鬼可能心里孤苦,被往事撩动的有些难以自制,不过说了一会儿,他就闭上嘴巴。我们朝阴山峡里走的越深,光线就越黯淡,头顶笼罩着一层灰雾,阳光照不进来,老鬼拿了一盏气死风灯,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团鬼火。

峡谷入口的那片泥窝子总算是走出去了,眼前遍地都是遗骨,一层叠着一层,当年黄河两边每次大战之后,死尸几乎都是胡乱抛进来就算完事,最初的时候,还有人搬进来一些薄皮棺材,让死去的将士有个安身的地方,但是后来就没人管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亲眼看到那么多尸体的遗骨,尽管知道都是些没有生命的骨头架子,不过在烂泥潭的时候就把我吓住了,一直到现在心里还在发颤。

老鬼若无其事,我们朝前走了大概有五六十米,地面上的骨头架子仿佛被人收拢过,隐约扩出一条路,路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们眼前出现了一座模模糊糊的小山,几乎把通往前面的路堵死了。

“有山,咋办,要翻过去?”我问老鬼道:“到底还要走多远?”

“翻个锤子。”老鬼道:“娃子,你的眼睛用来撒尿的?你瞅瞅那是山么?”

老鬼如果不说,可能我真的会产生混淆。说着,他又走了几步,把手里的气死风灯举过头顶,这点光线不足以让视线完全清楚,但是有了他的提示,我再仔细看看,就猛的抽了口凉气。

棺材,密密麻麻的棺材,杂乱无章的堆积在一起,一摞一摞,拢的像一个小山头。时间过的久了,棺材烂的千疮百孔,我不知道棺材里面还有没有什么东西,但那么多堆在一块儿,隐约还露着半截没有清理掉的人腿骨,凄惨又可怕。

我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从右边还可以勉强走过去。但是老鬼的眉头渐渐皱的很紧,站在距离棺材山还有二十来米的地方,脚步像是在地面上生根了一样,纹丝不动。

“娃子,找好退路。”老鬼卷了卷自己的衣袖。

“又怎么了!”

棺材山里突然发出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声音不高,但接连不断,茂密如潮。那种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棺材板子,让人听着牙根子都发痒,又好像沉睡了许久的东西骤然复苏过来,庞大的棺材山仿佛随着这些响动而活了。

啾啾。。。。。。

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两下怪怪的声响,那声音像是笛声,又好像是人嘴里含着一片草叶子吹出来的声音。

轰隆。。。。。。

这阵轻轻又怪怪的声响,就好像是一个讯号,本来就响声不断的棺材山突然塌下去一片,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像是一大波翻涌的浪潮,从棺材山里汹涌而来,地面瞬间就被这东西铺满了。

“老天爷!”我站在老鬼身后,看到这些汹涌而来的东西,双腿立即开始抽筋,脸都绿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亲眼目睹

这女孩子一哭,我心里之前的怨气就少了些,仔细想想,她一个女娃子,为了自保,对付擅闯到阴山峡来的外人,也不算过分。想到这儿,我也放下手里的鞭子,打量着她。从她的讲述里,可以听得出她爷爷像是出了什么事,我心里就有点急,小声催促老鬼,要他赶紧过去看看。

“娃子,我跟你爷好些年的交情了,带我去看看他,行不?”老鬼对女孩子说了一句,之后又冲我轻轻摇了摇头,他的表情说不出的沉重。

不知道是不是老鬼柔和的语气让女孩子放下心里的戒备,甚或是河凫子七门里头人与人之间存在某些感应,老鬼这么一说,女孩子就跟着点点头,捏着手里一根小管子,放在嘴边吹了吹,那种刚才让我头皮都发麻的啾啾声又一次传出,不过随着这阵声音,围在不远处那些虫子还有老鼠潮水一般的退到了不远处的棺材山里面。

女孩儿带着我们走,她对这里的环境熟悉到了极点,仿佛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一步路。我们一直走到阴山峡的最深处,那边的遗尸虽然都被清理光了,但阴风裹着灰云,在头顶上流云般的翻动。我们在峡谷深处右边的石壁看到了一个洞,洞被烂布帘遮挡着,估计是住人的地方。

“就在这里。”女孩儿指了指布帘遮盖的洞口,回头看看我和老鬼,她虽然止住了哭,但眼睛还是有点红,可怜巴巴的等着老鬼说话。

“看看吧。”老鬼的表情更深沉,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变的很慢。

山洞口那块布帘子被掀开的一瞬间,一股很难闻的臭味就顺着里面飘了出来,阴山峡里头本来就不怎么好闻,但这股气味尤甚,我不由皱起眉头,洞不大,但光线更黯淡了,老鬼手里的灯折射出去,我依稀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我看的不怎么清楚,只能看到他的头发和胡子长的杂长纷乱。但是当我闻到山洞里那股气味的时候,顿时就知道老鬼脸庞上那种沉重的表情从何而来。山洞里飘着一股尸臭,虽然已经不浓,却隐隐中说明,那个坐着的人已经死了很久。

“世勇。。。。。。”老鬼低低的念叨了一句,身躯晃了晃,抬腿就走进山洞,我跟在后面,只走了那么几步,心里的猜测就成真了。山洞里坐着的那个人烂的斑斑驳驳,死了最起码有半年左右。

这是河凫子七门里的人,默默无闻的死在了阴山峡里,那情景悲凉又让人心酸,我的余光看到女孩子站在山洞一角,眼巴巴的看着老鬼还有那个已经死去很久的老人。这时,我似乎理解她的心情,自幼长在这种地方,几乎没有见过外人,当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也远走之后,她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她守着祖父的尸体,心里固执的认为,爷爷没死,只不过不想理她而已。

想着,我的眼睛就酸了,因为也想到了自己的爷爷。

说实话,那具尸体真的惨不忍睹,看一眼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是老鬼丝毫不以为意,他举着灯,在尸体面前站了很久很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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