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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奇物语2-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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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既然你觉得我是一个理科生,那我们就从学术的角度分析一下。所谓时间穿越,目前最流行的解释就是当人获得快于光速的速度,然后强行逆转回溯,来到第四维上的另一个空间。”我顿了顿,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也就是说,你跑得比博尔特快,那赶紧去拿国家运动奖金啊。有了那么多钱,哪个女人不愿意跟你?”

他仿佛听不出话里的玩笑意味,瞪着一双诚恳的大眼对我说:“你听我慢慢讲一遍原委,你会愿意帮我的。”

四、男人的故事

“我之所以叫作时间银行家,是因为我以时间作为金融产品来获取利润。比如,我向一个潦倒的年轻人买入时间,再以更高的价格卖给那些需要时间的富人,那么差额就是我的利润。”

我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不错的生财之道。

“我们这类人在无形之中受着时间管理局的控制——没人成立这么一个组织,我们只是用‘管理局’来称呼它,一种口口相传的规则,好像自打我们这类人出生的时候就嵌在我们脑子里。虽然不知道这些规则从何而来、由谁制定,但明确的是,破坏规则的人都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我随手拿下书架上一本花枝招展的杂志,摊在玻璃桌面上开始读,不再给他任何视线。

他并不气馁,继续说道:“规则其实很简单,第一,不能强行或私自剪辑别人的时间轴;第二,我们不能改动已过去的时间;第三,我们不能泄露未来的一切信息。”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刚刚又犯了一次错误。

他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绯红,微微低下了头,嘴角也变成了苦笑的线条:“我坏了规矩,为了一个Lady。”

“嗬,苦情戏。”我的讥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余音,毕竟纠缠于感情之中的人并不该得到这样的讥笑,如果他的故事没有这么滑稽的话。

“我和那位姑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长她两岁,从出生起我们就是邻居,从小学到大学都是校友。但遗憾得很,我们并不亲密。她从小就像一个公主一样娇贵美好,跟人不亲不疏,遇事不悲不喜。我一直想,如果这个世界必有一个人不需要后悔不需要时间剪辑,那么应该就是她了吧。”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还不给我探究他眼神的机会。

“可是她在二十九岁的时候失恋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失恋,却是最刻骨铭心的一次。在这之前,她和相恋四年的男友分手,那个男人卷走了他们两个人共创的公司财产,留下上百万的欠债,还带走了她身体的第一次以及父母买下的结婚用的房产——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后来那一次那么悲恸。”

“后来那次,更悲惨?”我有些恍惚,平心而论,这些伤害加之于一个女人身上,使一片痴心成了笑话,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使她更加悲伤。

他摇了摇头:“没有,后来的那个男人,他们在一起两年,同居一年半,其间他帮她还清了欠债,重振公司,还在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去照顾她的父母。只是,突然有一天,男人失踪了,无影无踪,再无音信。”

五、所谓爱恨

我陷入了沉思。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恨永远及不上爱。所以这两个男人,的确是该记住后者。

我左手撑着下巴,扭头向窗外看去。

他见我不说话,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我真的没想到,一向宠辱不惊的她竟会有这么澎湃的感情。她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公司转手他人,整天穿着睡裙素面朝天,幽灵一样困居在自己家里。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快要死了,要和朋友们一一告别。我去了她家,看见了骷髅似的她,肚子因为腹水鼓得高高的,皮肤是那种严重水肿的浮白——那个时候,你会发现,人的语言、人的感知、人的心,都是那么无力、渺小。最后,我强行改动了她的时间,把她二十七岁到二十九岁的时光删去了。她没有了那段记忆,自然也忘了那些悲伤。”

“那你怎么不把她上一个男人的时光也删了,反正都是伤害。”不知为何,我心底有些苦涩的钝感,似乎对那个女人的经历感同身受。这对我来说挺稀奇,我平时的为人处世,与其说淡然,不如概括为淡漠。

他好像有些不满,蓦地抬头,然后又低了下去,软塌塌地趴到玻璃桌上。

像只流浪狗,我心想,也不好再说什么风凉话。

“你爱上她了?”我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这样做。我试过寻找那个男人,但就算发挥我的特殊能力,也没有任何线索。”他皱着眉头,表情复杂。

“会不会……”我顿了顿,猜测道,“那个男人也有和你一样的能力,然后他破了规矩,受到了惩罚?”

他抬起略显失神的眼睛看向我。

“那个男人听起来很爱你的朋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他这么决绝地离开。”我笑了笑,转了话题,“你说要我怎么帮你呢?我并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啊。”

他的眼神里涌上丝丝缕缕的忧郁,眉头皱得更紧了,猛灌一口咖啡,结果发现杯中物已经见了底。

我已经从之前那种莫名的感受里解脱出来,斜着眼睛瞥了瞥他,表示并不想再为他埋单一杯。

他有些黯然,看着我,忽然迟疑地问:“你知道……你今年几岁了吗?”

六、迟疑的答案

我条件反射似的张了张口,却发现脑子里的答案实在模糊。

就像一团团棉花云,明明应该是一个自信而笃定的答案,音节就在嘴边了却怎么也发不了声。

我多少岁了?二十三、二十七,还是……二十九?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几乎要贴到玻璃上。

七、年龄成谜

“所以……”我觉察到声音有些颤抖,立即闭了声。

许久听不到我继续,他才晃悠悠抬起头,眼里的忧郁都快要滴出来:“我说的那个Lady,就是你。”

“嗬……”我冷笑,“这个玩笑开大了,别说,现在流行这样搭讪的方法。”

“你在掩饰不安的时候就会这样冷笑,你常来这家咖啡厅是因为你小时候在这里吃过一款已经停售的麦芬,你紧张的时候就会抠指甲,所以你右手中指的指甲残缺不全……唉,其实我也不知道就这样来找你,告诉你一切对不对……”他长叹一口气,“关于那两年的记忆已经没有了,所以你就算知道真相应该也不会那么难过……我只是希望你能帮我。我不知道我将面临什么。”

我抬起右手,仔细端详一番那片丑陋的中指指甲,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承认,我记不得自己的年龄了,我下意识觉得自己只有二十三岁,可理智说这是错误的。”

“二十三岁?不可能,应该是二十七岁。”他难以置信地说。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且我也不记得什么四年恋爱却把我搞得人财两失的男朋友。”

“难道有人把你之前的记忆也删了?”

“所以那个人也得到了时间管理局的惩罚而消失不见。”我低下头,为自己如此轻易相信对方荒谬的设定感到诧异。

又或者,我的心底,一直都是相信的?

“那我要怎样帮你?”

“我不知道,毕竟没有人告诉过我遇见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我只是想试一试,也许你是新的触发器,带着你我可以重新键入时间轴。”

八、键入时间轴

键入时间轴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明明两个人就坐在咖啡馆的落地窗旁,阳光并不多么强烈,眯起眼睛还能看见玻璃上流下的水痕。可是突然间,斑驳的金色光芒猛地透了进来,连玻璃的状貌都看不清楚了。

耳边有海风的声音,额头上漫过冰冰凉凉的水流感。

“睁开眼睛看看。”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意外地发现这音色很有磁性。

我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一片空,不是黑也不是白,只是空,也没有他。

可是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手心里他的温度,以一种异常熟悉的姿态盘踞在我的手心。是的,异常熟悉。

同样熟悉的,还有潮水一般涌上的记忆。

我的脑海里清晰地呈现了一个又一个精铁做的齿轮,有莹绿色的数字在有条不紊地跳动。

我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却感到那阵冰凉的流水又穿过十指,一点一点化去我的力道。

“谢谢你,我又行动自如了。”他的声音沉沉的,并没有多少如释重负的感慨。顿了好一会儿,我又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湿意,带着一股麻凉蔓延了我整条手臂。

他在我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打扰了。祝您幸福。再见。”

他大概以为,我没了记忆,就能继续从容而开心地生活。这段猎奇的经历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片羽毛,很快就会没入某一个角落里的尘埃中去。

九、咖啡依旧

金光退去的时候,我仍旧坐在咖啡馆里。服务员悦耳的声音在柜台后面响起,欢迎着每一个推门而入的客人。

他从玻璃门后走进,给了服务员小姐一个优雅的笑容,阳光一路跟着他落在身后。

我向他招了招手,指了指面前那杯满满的咖啡,示意赠品还是留给了他。

“怎么回事?”他有些纳闷,坐下来喝了一大口,然后吐着舌头直呼好苦,身上那份似乎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此时却并不浓重,“我好像还是没有成功。”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扬起。

“真没想到,我竟然已经三十一岁了,我一直以为自己还只有二十九呢。”他咂了咂嘴,缩回的舌头顺势舔了舔嘴角。

“还年轻着呢,挺迷人的你。”我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他眨眨眼,一脸狡黠的笑容。

“还不明白吗?”我也学他眨眼睛,将问题踢了回去。

十、女人的故事

我是一种拥有特殊功能的人,内部称为“时间管理局”。我们这类人负责管理所有时间的运作,同时约束着能够剪辑时间的“时间银行家”。

他算得上是我的青梅竹马,但在那一年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他。

那时我二十七岁,相恋四年的男友劈腿,卷走了我们共同创立的公司全部财产,欠下上百万元的债。我人财两失,心如死灰,在两次自杀未遂之后,像失了魂似的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

他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说多年来的暗恋,承诺要让我幸福。

他剪掉了我那段伤心的时间,默默地帮我还清了债款,一切都仿佛不曾发生。我以为我们只是突然捅破了窗户纸,在我二十三岁那年开始了热烈的爱情。

然而半年之后,我却突然发现了自己“时间管理局”的身份,同样的本领,我也有,而且我不受约束。

我也知道了他因为我而破了规矩。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我尽力拖延着惩罚来临的日子。然后在两年之期,为了掩盖他的罪责,将他这两年的时间删去。

于是这个优雅而可爱的人,继续走在我背后默默关注着我。他以为我又失恋了,为了一个神秘的男子。

始料未及的是,他再一次铤而走险,剪去了我两年的时间。

最后,我,二十三岁,对自己的特殊能力浑然不觉,不记得所谓的两次悲恸的失恋,也不记得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只是淡漠地行走在办公室和柏油马路之间。

直到他再次出现。

“哎,我说,那什么‘像一个公主一样娇贵美好’这种比喻也太惨绝人寰了吧,现在小学生的水平都比你高。”我笑着看他又喝完了一大杯咖啡,苦得眉头直跳。

“这本来就是我小学时代的想法啊。”阳光照得他一脸温柔。

“真苦啊。”他吐着舌头,又端起我的杯子喝咖啡。

“不是说苦吗,我给你要杯巧克力好了。”

“不用了。”他一双明亮的眼睛从杯子后面抬起,定定地看着我,这一次我清晰地看见他嘴边有一枚浅浅的唇印,“这一口,甘甜如饴。”

都市奇谭1

瞬间

文/夏阳

第一部分

鼓掌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人满为患的大厅,这声音不真实地传进了靳炜的耳朵,他的视线从模糊的虚光中恢复过来,看见每个人都站起来面带笑容双手奋力地拍着。

靳炜已经开始厌倦这种场面,但还是表示出了应有的尊重,他微微鞠躬,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才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走下讲台。

他决定这次以后就不再公开演讲了,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地跑,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严重不适,他用苍老的手指抚摸鬓间的白发,眼神空洞。

“靳老师,车在楼下等着呢,我们去吃饭吧。”

“好,好。”他用沙哑的声音回应着。

即使在汽车尾座,靳炜还是难逃无孔不入的马屁,大家都在吹捧他一生的成就,渲染过度的话语塞满了整车,起初还在微笑敷衍,渐渐便开始厌烦,他僵硬地岔开话题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吃啊?”

“哦,已经订好了一桌酒宴,海鲜为主,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前面的人回头说道。

靳炜叹了口气,再也掩饰不了内心的厌恶:“我是吃素的啊。”

这一下子全车人都慌了,靳炜没再说话,而是扭过头看车窗外的夜色,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匆匆掏出手机,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换成了素食,里里外外又多花了好几千块。

但事情总算在尴尬之前搞定,工作人员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道歉,于是一路上又变成了“请见谅,是我们的失误”这样的声音。

靳炜有一面专用的墙,上面用大头针钉上的照片不计其数,已经再无空隙,这些照片都是他的作品,它们不同时间,不同颜色,不同心情。

这面墙上的照片,只有不到一半曾公开展览过,其余都是他的私人收藏,年轻时候的靳炜喜欢旅行,去别人没去过的地方,相机里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图像,他把这些照片投稿给杂志,赚了很多钱。当他拿着足够的钱野心勃勃地准备环游世界时,一起车祸把他送进了医院,于是他坐在轮椅上拍垂死的人脸,因为独特的视角和敏锐的触觉,又再次让他获奖无数。身体痊愈以后,靳炜已经失去了环游世界的热情,然而已成名人的他,即使不想走,还是一年要飞十几个城市,两年办一次摄影展,生活在聚光灯下,见艺术家,见明星,见政要,见富豪。

靳炜自己也没有想到,一次意外竟然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如今他已经五十六岁。

但是他真正感受到别人的尊重是在四十岁以后,那一年他忽然觉得钱已经太多,变成了无用的数字,因为早年去过很多贫穷的地方,他成立基金会,开始为那些地方盖校舍和医院,他帮助一位曾经给过他一碗粥喝的乡下阿婆治好了折磨她半辈子的顽疾,声名远播,中国很多闭塞的地方,孩子们不知道迈克尔·杰克逊,却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没有人知道,靳炜真正喜欢拍摄的其实是小动物,小猫小狗。他孤身一人,养过很多宠物,算下来应该也有二十几只,后来这些动物相继而亡,夺去了他人生中绝大多数的眼泪,也用去了他相机中绝大多数的胶片。

如今靳炜已是孤单一人,一只宠物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的时间也已经不多。

阳光穿透金黄色的窗帘,飞舞的灰尘清晰可见,许久没有打扫的屋子已是一团糟。电视里正报道最近某个城市的大火,结果当然是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及时抢救,将伤亡降到了最低,是一次救援史上的奇迹等。靳炜想,如果他在,一定能拍出更接近真实的画面,是那种只能刊登在国外报纸上的照片,但现在已经不想了,相机被束之高阁,很久都没有拿出来摆弄,他唯一想念的,就是那几只曾经活泼的小猫小狗。

这些家伙,在他的院子里嬉笑打闹,奔跑翻滚,身上沾满了枯草和尘土,但看起来还是一样可爱,有一只猫叫海明威,因为它有一张自由的脸。后来他又领养了一只小猫,这个小不点儿整天跟在海明威的身后,不做声不抢食,就那么默默地跟着,仿佛它是海明威的宠物,于是这个小家伙就被取名叫雪球。

雪球有一张着名的照片,曾出现在靳炜的一次私人展览上,那是一个飞翔的姿势,高高跃起,前肢像羽翼一样平行展开,余晖披在身上,在它黑亮的毛色周围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雪球的双眼紧闭,让这一切看起来倍加神秘,那状态看起来仿佛在享受飞翔,或者是在冥思祷告。

当时参加这次展览的只有靳炜的朋友,所有人都围在这张照片周围,啧啧称奇,靳炜站在他们身后,不动声色地看着。

他记得当时薇薇这样赞叹道:“天哪,简直就是不可能的瞬间!”

“为什么?”一直都没与任何人交流的靳炜忽然对她的评价很感兴趣,在说话的同时,他递给薇薇一杯红酒,薇薇愣了一下,旋即接过并温柔地道谢。

薇薇算是靳炜的好朋友,但更多的,他们是工作上的伙伴,这些年来薇薇一直负责靳炜摄影集的出版,很多敏感的照片都是在她的努力下才得以面世。

靳炜重拾刚才的话题:“为什么你说这是不可能的瞬间?”

“我也……不是很清楚。”薇薇红着脸,露出羞涩的笑容接着说,“只是直觉上感到很不可思议,这种抓拍小动物的照片我看过很多,但总觉得你这一张有些异样的感觉,但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一时说不出来。”

靳炜安静地听她讲话,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薇薇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表情的变化,笑着问他:“你自己也非常喜欢这幅作品吧?”

靳炜点点头,面露喜色地环顾四周,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薇薇脸上,这个女人端着酒杯优雅地站在那里。靳炜笑的时候皱纹更加明显,他终于还是难以控制,得意地说道:“这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薇薇还以礼貌的笑容,转过身去继续欣赏其他作品,妩媚的背影投射在靳炜的瞳孔里,轮廓清晰。

那张照片只展览过这么一次,就永远地留在了靳炜的照片墙上,从此被珍藏起来。

下面一张,是他养过的两条狗,两只双胞胎一样相似的巨大的哈士奇,在庭院中间。这张照片有一个可爱的名字——较劲。画面中两个大家伙端正坐好,面对着面,前爪紧紧握在一起,做出了仿佛掰腕子的动作,一只皱着眉,一只咧着嘴,眼神愤怒,脚下的草坪都被蹬得翻了出来,看起来都用了不小的力气。

接着的这一张,喜欢的人也很多,叫作“冠军”。这是一只肥胖的大花猫,雪白的前爪扣住悬着的木板,身形倒立,像是平衡木上的运动员,这对一个胖子来讲,实在是不太容易。

据说在拍完那张照片后没几天,这只漂亮的大花猫就因为突发气管疾病猝死在半夜,那之后靳炜一个星期没有出门,消瘦了不少。

那天展览的所有照片都是如此奇特,人们不禁感叹靳炜仿佛能够穿越时间的灵敏。

靳炜曾经对媒体说,我拍过那么多照片,但直到我遇见这群小家伙,才终于找到了摄影的温暖,那是一种停留在瞬间的温暖,是不可改变的。如同艺术家稍纵即逝的灵感,如同灾难前千钧一发的决断。

展览结束回去的车上,靳炜的思绪飘忽不定,刚刚与薇薇短暂的聊天此刻在他的头脑里逐帧回放,耳朵里仿佛听见不断传来的快门声,每一个细节都被精确地捕捉。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靳炜收到一张照片,薇薇发来的,上面的文字是:“我想到了。”

向下拉,终于看到了照片的全景,是薇薇的双眼,紧闭的双眼,涂着淡紫色的眼影,每一根睫毛都像是被能工巧匠精心修缮过一样。虽未睁开,却仿佛有千言万语。

靳炜收起电话,缓缓地靠在坐椅上,这一天让他有些疲倦。

阳光在和这个男人作对。

他几乎无法抬头,身旁的麦田比他还高,他觉得自己迷失了,有些慌张,每走一步都要先拨开前面拦路的麦穗,背包里的东西虽然从未增加,但却渐感沉重,额头的汗水浸透了那顶浅灰色的帽子,胸前挂着的单反相机坠得他脖颈生疼。

他口渴,背包里还有半瓶水,但他却固执地想要先走上公路,他知道有一条公路就在麦田尽头,只是不能确定自己的方向是否正确,然而这一次他足够幸运。当他拨开最后一丛麦穗,他看到了公路的边缘,走过去,伸手触摸滚烫的路面,他喘匀了气决定爬上去,弓起身子,双手支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脚下一蹬,整个人跪在了路面上,他笑着低头看尘土飞扬,耳机里音乐嘈杂喧闹,让他有些心烦,他刚想关掉,却在瞬间戛然而止。

世界平静得仿佛新生。

靳炜在一阵燥热中醒来。

艰难地从沙发上起身,车祸的后遗症和长年累月的疲惫不易察觉地绑在了小腿上,让他多走几步都很困难,他不禁发出一声苦笑:“妈的,当年我也曾跋山涉水啊。”

对着镜子,他又整理了一下灰白的头发,怔怔地看着对面那个沧桑的面孔,他伸手触摸,只留下模糊的印痕,冷笑一声,转身走开。

在此之前,他竟然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如此老了。

靳炜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偌大的庭院,一只动物都没有,一间间屋子,已经很多年没人到访,生活是从哪一天开始堕落至此,他自己也难以说清,他只感到一阵强烈的思念。

走回茶几前,拿起电话,靳炜在万般犹豫下还是拨通了薇薇的号码。

“喂。”

“是我。”他的声音沙哑无力。

“我知道是你。”

“嗯……你过得好吗?”

“你有什么事?”薇薇的语气自始至终很冷漠。

“想见见你。”

“我很忙,没时间。”

“明天是周六。”

“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想见你。”薇薇抛出了嘲弄的口吻。

沉默。

两个人都只听得到呼吸声,如此僵持了几秒,薇薇忽然有些害怕,她试探着小声叫道:“喂。”

“你以为你是谁?”靳炜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他对着话筒大喊,“你他妈以为你是谁!贱人!你是不是都忘了,啊?用不用我帮你回忆你落在我这里的东西,我都完好地替你保存着呢,你的……”

靳炜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忙音。他狠狠将话筒砸向桌面,茶几顷刻裂开一道浅痕,他又用力地对着电话跺上几脚,狠狠发泄,直到碎片翻飞。

停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在用那条连上楼梯都困难的伤腿,迟来的疼痛迅速涌遍了全身,他重重倒下,喘着粗气,双手抓不到任何能让他起身的支撑,这一天最后的阳光终于落在身上,像披了一层薄纱,世界忽远忽近。

幸运的是这疼痛感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在渐渐缓和了以后,靳炜站起来,他想推开窗喘口气,但空气早就不那么新鲜,忽然所有的东西都不再配合,靳炜缓慢地走进庭院,坐在藤椅上,椅子只摇了几下便缓缓停止。

闭上眼睛,风在耳边低语,仿佛是佛祖在诵经,这一刻如此安详,只恨无人站在对面捕捉,忽然,他听到草丛中一阵细碎的响动,睁开眼,海明威正跑过来。

“嘿,你回来了啊。”靳炜伸出苍老的手,招呼海明威过来,雪球还是一步不离地跟在身后。紧接着,大花猫迈着沉重的脚步,身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也艰难地走了过来,一只跟着一只,他所有养过的宠物,又开始在庭院四处嬉闹,围着他转圈,靳炜微笑地看着这一切,心下释然,右手松开,注射器掉落在地上。

第二部分

摄像机的镜头几乎快贴在她的脸上,逼得薇薇步步后退,面对记者的追问,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他昨天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让我今天过来,不知道什么事……不知道……他没说过。”

一名警察过来拦下了记者,又吩咐其他人仔细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遗书或其他证据。

靳炜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平时宁静的庭院此时喧嚣异常,薇薇眼泪不止,看着那个空荡荡地在风中摇动的藤椅,她既难过又愤怒。

往事像匕首一样瞬间刺中了薇薇的心脏。

一连几天,都毁灭般安静。

媒体已经报道了靳炜自杀的消息,但原因为何,一直都是所有人的疑惑,薇薇难以掩饰内心的不安,对于不依不饶的记者,他们的事迟早会被踢爆,这才是最让她担心的。

她觉得靳炜跟她开了最后一个玩笑,她甚至有时会想,靳炜的自杀是他自己早就决定的,而提前打电话给很多年都没联系过的自己,其实也无非是想让她成为赶到现场的第一个人,然后用最短的时间找到那些东西,但是薇薇忘记了,当时的她太过惊恐,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匆忙地报了警,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薇薇想起了那天夜里明晃晃的闪光灯,每一下都那么刺眼。

那是展览结束后的傍晚,男朋友正穿着围裙炒最后一道菜,她接到了靳炜的电话,一个普通的饭局邀请却让她犹豫了半天,直觉告诉她今晚如果踏出这个门,就很难走回来,但她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带着凛冽的快感。那晚她喝了太多的酒,僵硬的笑容就那么被画在了脸上,嘴角怎么也折不下去,但她已忘记是怎样的心情,只记得自己如木偶般,被摆出了五花八门的姿势,她听见他不断地赞美自己的皮肤和身材,她感受到一只粗糙的大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时快时慢,走走停停,像赶路人在征服每一个山丘和沼泽。

忽然,他打开头顶昏黄的灯,去柜子上取下相机,她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迎合着把长发轻撩到背后,诱惑地缓缓吐出舌尖轻舔上唇,他笑了笑,快门声响。

“腰再放低一点儿,头抬起来。”

“那边的头发也别遮着胸。”

“手指分开。”

“腿再抬高一点儿,对,再高一点儿,好,停下。”

他摆出了一个专业摄影师的姿态,而她则接受了太多的指令,每一道都完美地照做了,快门声跳动着华尔兹的节奏,穿插着两人互补的笑容,在阑珊的夜色中势如破竹。后来,酒瓶碎了,困倦和疲累决堤般难以阻挡,直到第二天,她无声地走出他的家门。

可怕的是,这羞于启齿的过往像是上了瘾的大麻,薇薇发觉自己根本无力摆脱镜头后面那个可以洞穿一切的眼神,他虽然早就不再年轻,但是却太过迷人,她就这样留在了他的身边,像只温驯的猫。

薇薇记得有一次当快感如潮水退去,她望着天花板急促地呼吸,靳炜忽然用手指划过她线条柔软的脸颊,痴迷地说:“完美就应该是这样。”

那是她这一生听过最美的称赞。

然而在越来越漫长的日子擦身而过之后,薇薇发觉一切并不如她想象般顺遂,靳炜越来越疲于交谈,只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找她,在一起除了上床几乎无事可做,薇薇的心里越来越失望,冰凉的触觉将她的沮丧推向了顶点。这个男人终究只是活在自我的孤独里,自己可能偶尔闯进了他的世界,但终究只是个访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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