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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奇物语2-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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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我对不住你。”阿年的表情扭曲着,闭上了眼,张开了嘴。

三、阿年的年夜

自从吃了丈夫的心,阿年便真觉得自己有了不同,仿佛更知道累与饿,难过与高兴。第二年村里人对付不了兽变后的阿宝,阿年便提议以后每年年夜大家都去林子里避难,分别藏在不同地方,以免人味太重被怪物嗅出来。自那起,每年她都早早带着儿女躲进林子,比其他村民还早上许多。村里人只当她因为丈夫的事吓怕了,其实阿年是为了在暗中观察大家的藏身之处,这对嗅觉、视觉都很灵敏的阿年来说并不困难。她先安顿好红珠,哄她睡着,再将阿宝绑在山林深处。一切就绪,阿年便摸过去干掉最好解决的人。祭坛建起来后下手就更容易了。阿年先挖出心,再把尸体拖到阿宝附近。她总是把脑子摆到尸体最好吃的部分,这样阿宝兽变挣脱绳索后,便会在附近找到已经准备好的“新鲜年夜饭”,吃饱了就不会再去找别人。

十年过去。

如今的阿年已有了老态,阿宝虽然仍不如普通同龄人懂事,但也已经能跟年纪小的孩子玩在一起了。去年年夜后阿年找到睡在林子里的阿宝时,发现祭品的尸体剩下很多,周围有很多阿宝挣扎的痕迹,想必他变成年兽后已多少认得出人了。

本来阿年已经决定今年年夜是最后一次动手。明年起阿宝肯定能够分辨对象,大可跑远些去寻找其他猎物,这个村子里不会再有人受害。

屋外的一阵响动让阿年回过神来。

阿宝……阿宝在哪儿?红珠呢?还等在祭坛上吗?阿年连滚带爬下炕,刚跑出屋便撞见院子里的阿宝,他的五官已统统移位,身形骤变,身体不断发出骨骼移位的声音,衣裤撕裂露出了逐渐覆盖身体的红色毛发,口中的低吠夹杂着痛苦和愤怒。

“阿宝!”阿年见状,立即冲过去死死抱住阿宝,她宁愿阿宝在这儿吃了自己也好过他去吃掉红珠!阿宝的兽变尚未完成,本来就在挣扎之中,几次甩开阿年又被她冲过来搂紧。

“阿宝!我是你娘!你认不认得我!”阿年声嘶力竭,阿宝的前肢用力一挥,竟将她打飞出去,重重撞到自家墙上!阿年头晕目眩地咳着血,这一下撞断了她几根肋骨,额角也滴下了血。

彻底变成年兽的阿宝稳定下来,过去用前爪推推阿年,试探性地嗅着,但没有进一步攻击。

阿年虚弱地眯着眼,看不清阿宝的脸,只模糊地看到他刺目的红色身形在自己身边晃动一会儿,然后跑远了。

“红珠是无辜的,要救红珠。”阿年昏沉的头脑里只剩这一个声音。她害死过无数无辜的人,但此刻,她的心里只有红珠。也只有红珠,阿年无论如何想让她活下去!阿年撑住一口气,动弹分毫都是钻心的疼,但她把这些疼都当作力气来用。她跌跌撞撞朝村外跑,抻着脖子往祭坛那边看。可她跑得近些,再近些,仍看不到红珠那身本该很显眼的衣裳。

红珠呢?红珠呢?!阿年“扑通”跌坐到地上。红珠被阿宝吃了!阿年瑟瑟发抖不敢再往前走,她怕看见红珠的尸首横在地上,就像当年的丈夫一样。

她脑袋里最后的那个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一片空白。

恍惚间已感觉不到痛,眼前的一切都是晃动的、模糊的。阿年觉得自己好像走到了丈夫的坟头,再看又觉得是回到了自家院子。她什么都看不清晰,唯独院子里那把破刀,在月光下明晃晃地看着真亮。

手握着刀,阿年再次栽回里屋炕上。一歪头,看见红珠就在炕边,已经只剩半拉身子。红珠身后是没有了半边脸的丈夫,伸着手在跟自己讨心。阿年尖叫着转过身对着墙,一低头却看见无数蛆虫正从自己胸口钻出来。

她不知道红珠没有死,只是在草丛里摔了一跤。身体和精神上的打击已让她神志不清。她不知道这十年来她一点点偷来的心不只让她变成人,也让她变得跟人一样脆弱。

阿年拍打着胸口的蛆虫,但它们仍源源不断钻出来。她突然想起自己手里有刀,于是手起刀落,划开了自己的胸膛。

炕边的红珠不见了,丈夫也不见了。阿年觉得好冷。她想看看那些蛆虫是不是也不见了,低下头,却看见自己的心,果然还是缺了一小块的。

四、日出

红珠从家里出来,一手提着柴刀,一手拖着浸透娘的血的棉被。棉被扔到地上,血腥味被寒风吹散在空气里。红珠双手握紧柴刀,等着年兽嗅到这股浓重的血味,她已不在乎自己的命。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头痛却找了回来,痛得眼珠快从眼眶里爆出来。红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见一道刺目的红光窜到眼前,接着就是野兽粗重的鼻息喷到脸上。

年兽迅猛地扑到红珠面前,却突然刹住,它收起獠牙,辨认出了面前的人。

这片刻的停顿。

红珠已将柴刀送到年兽腹中,用尽她所有力气,那么深,连手也快没进去。

一切仍是那么的安静,红珠面无表情。

日出。青白的曙光盖满村子也只用了一会儿的工夫,村民们陆续从藏身的地方回到家中。

年兽死了。红珠活着,被村民感恩戴德地送回了家。阿年的尸体还横在里屋炕上。

全村的人,都在庆祝。

选择

文/武四九

1941年,9月16日。

柏林,选帝侯大街,64号。

施林克少校站在门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大门上一块巴掌大小的黑白方格,那是钢琴键样式的门铃,非常特别。有意思,施林克想着,门铃这种普通的物品也能变成这样富有创造力的艺术品。

少校的脸上露出了顽童般的微笑,伸出两根指头在门铃上弹奏起来。毕竟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创意,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普通的门铃,上面只有最简单的七根琴键。虽然如此简单,音调也不如钢琴那样精准,但还是能隐约听出一段优美的旋律在屋子里响起。

铃声响过不到半分钟,大门从里面打开,卡尔教授苍白的面容出现在门口。他呆呆地看着穿着黑色党卫军服的施林克少校,以及少校身后的士兵们。

虽然想象过这一刻的到来,但直到盖世太保按响了门铃,卡尔才发现,自己会有一天,竟然如此期盼儿子杰斯永远不要再回这个家。

“施林克少校,刚刚这段《德彪西的月光》,您弹得很棒,在门铃上也能奏出这样的水准。”卡尔将不安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勉强挤出一个算得上诚恳的笑容,赞叹道,“看来这么多年您并没有疏于练习。”

施林克少校朝卡尔微微点了一下头:“卡尔教授,当时您就说过,我是整个班上最优秀的学生,您的夸奖总是能让人充满自信。”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现在会变成恶魔的帮凶。”卡尔在心里狠狠地想着,朝屋外望去,只是傍晚,平常热闹的街道此时却已没有了行人,整个街区都有些过分的沉寂,也许这个时候,还有无数的盖世太保们正在敲开许多扇门。

卡尔叹了口气,回身准备带好门跟着这些人走,但施林克少校伸出手阻止了他:“卡尔教授,我只是来你这里做客——难道不欢迎您当年最优秀的学生吗?”

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卡尔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桌子上的电话,心里的不安并没有减轻,因为他知道施林克在等什么。卡尔很害怕失踪了几天的儿子,这时忽然打电话回来。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在大门上写上几个大字告诉儿子:

“杰斯,带着你的朋友,不要回来!”

但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老实地坐在书桌后。一个端着枪的士兵正笔直地站在自己身边半米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在士兵的眼里,自己不是着名的作曲家,只是一个嫌疑犯的亲属,如果妄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现在回想起来,这场噩梦其实在三年前的水晶之夜就已经开始,大批的犹太人被驱逐出境,但卡尔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样不可收拾的状态。他回想起三天前儿子出门时坚决的眼神:“爸爸,他们不只是犹太人。他们是您的学生,我的兄弟们!”

勇敢的儿子是卡尔的骄傲,但他临走之前,并没有告诉卡尔具体的行动方案。

“我们会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到合适的机会就会逃出柏林的!”杰斯这样告诉父亲。卡尔明白,杰斯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自己,尽量不让这件事和自己扯上关系。

千万不要回来啊!卡尔闭上眼,心里不停默念着。

但很快,他真诚的祈祷被施林克少校打断了。

睁开眼时,施林克正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乐谱:“这是您的新作吗?”

“不,这是杰斯小时候我为了让他燃起对音乐的兴趣,特地写的一些小作品。”卡尔说到这里,想起了那段美好的时光,当小杰斯愁眉苦脸地坐在钢琴前,对父亲说能不能停止练习,去法兰西大街玩的时候,卡尔告诉他:“你连法兰西大街组曲都没学会,去那里玩不觉得惭愧吗?”

就这样,天真的小杰斯在卡尔的即兴谱曲下,由法兰西大街组曲、威廉大街D小调等奇怪地名组合的练习曲入门,渐渐从心底真正爱上了音乐女神。

这种温馨的事情在这种时候想起,是一种巨大的折磨。不过施林克并不知道这一切,他饶有兴趣地翻看着曲谱,抬头对卡尔说道:“卡尔教授,能借您的钢琴一用吗?”

卡尔苦笑一下,指着客厅的钢琴说:“请便。”

施林克耸了耸肩膀,坐到钢琴前,开始弹奏乐曲。也许是乐谱上那些简单的练习曲实在没有难度,弹了两曲后,少校不再看曲谱,开始弹奏起颇有难度的巴赫赋格曲。

看着全身心投入音乐之中的青年党卫军官,卡尔有些恍惚——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音乐天赋出众、举止优雅的人,也会变成狂热的种族分子。

当钢琴声终于停下来后,卡尔沉声说道:“施林克,我一向是爱国的,那些犹太人的下落我真的不知道。”

施林克站了起来,摇了摇手,打断了卡尔的话:“教授,现在我和我的小伙子们以客人的姿态坐在这间屋子里,不是仅仅因为对老师的尊重。根据我们的调查,您确实和那帮犹太人的下落无关。但是……”

施林克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卡尔:“您的儿子,杰斯,带着您的七名犹太学生,此刻正躲藏在柏林的某个角落。根据您的邻居说,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太多行李,七名犹太学生,要养活他们,需要不少的食物,您儿子临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太多的现金,我们又对这个区所有的商店进行了戒严,我相信他们已经为食物的问题困扰了好几天了,您的儿子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应该就是求助他的父亲。”

卡尔再次沉默了,对于盖世太保来说,情感上的哀求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这些狂热的家伙在执行命令的时候冷酷得像机器一样。而在理性这个层面,卡尔也无法提出有力的证据为杰斯开脱,对于反犹太人法,杰斯一向是坚定的反对者。事实上,正是因为杰斯敏感地预感到了危险,才能在搜捕来临之前,带着那几个犹太朋友们提前藏匿了起来。可惜,在这件事情上,光藏匿是远远不够的,这个国家已经疯了。

“他会被处死吗?”卡尔点上自己的烟斗说道,“如果杰斯被抓住。”

施林克把那本厚厚的乐谱插进书柜后,回答的时候没有转过身:“这个不是由我们决定,取决于他自己的态度,这和您没有关系,您是我们的国宝艺术家,而杰斯,不过是您的养子而已。”

委婉但冰冷的答案,让卡尔心中冷笑,他原先还有一丝希望,之前盖世太保还没有抓住杰斯,儿子能够和他的朋友们好好藏起来,找机会逃出柏林,逃出德国,逃出这座噩梦之城。

但是,这样的机会在他看到搜捕力度的时候,已经消失了。

“少校,请问您和您的人,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卡尔开口问道,他必须要尽可能想办法从对话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如何把这些信息传递给儿子。

“我真诚地希望今晚您就能送走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卡尔教授。”施林克礼貌地回答,“如果我们抓住了您的儿子,或者那些他袒护着的犹太家伙。”

少校想了想,又补充道:“昨天曾有人在附近的街区见到令公子,我想,他们已经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听了这些话,卡尔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噢,杰斯,他了解他的这个儿子,他是一个比盖世太保还冷静的年轻人,只有他提前看出了这个国家正在走向恶魔,只有他提前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保护了那么多的人,他的儿子,绝对不会做出沉不住气的事情——如今你在街区出现,难道你真的毫无办法了吗?

夜色逐渐加深。客厅里的几个人却没有改变姿势,卡尔依然坐在桌后,身旁的士兵像是不知疲惫,依然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施林克少校看起来倒颇为轻松,坐在沙发上轻轻哼着曲子。

外面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深夜的街区,听得尤为真切。

虽然屋子里的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盖上了,但卡尔能够想象到,如果杰斯真的冒险回来,只要离这里五十米远,就会被外面隐藏的哨兵发现。

卡尔不愿意面对那一刻,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厨房里,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朗姆酒。

接着门铃响了,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了一段简单的旋律,卡尔能听出来,是杰斯。因为只有他会在每次敲门的时候,按下这些童年时专为他写下的曲子。

陶恩沁恩大街圆舞曲,第七十三小节。

卡尔静静地看着厨房里,他妻子的照片,刚刚收养的杰斯依偎在他妻子的边上,还是那么小。卡尔似乎回到了那一刻。

“我们养了一个好儿子,克瑟琳。”卡尔喃喃道,“我为他骄傲。”

过了十秒钟,反复响了好几遍的铃声停了下来。

卡尔能很清楚地听到门口的厮打声,他还是没有动,犹如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

两天后,柏林陶恩沁恩大街,73号。

柏林陶恩沁恩大街圆舞曲,第七十三小节,两天前门铃的旋律。

确定一切都是安全的,卡尔推开门进去,那是一个小小的钢琴店。

果然,杰斯也只能找到这种地方藏身了。

卡尔放下了装满食物和水的包裹,坐到一架钢琴前,开始弹奏柏林陶恩沁恩大街圆舞曲,第七十三小节,旋律透过地板,缓缓传入地下的密室内。很快,一架钢琴下的木地板被翻了起来。几个脑袋探了出来。

“杰斯,你回来了?”有一个人问道。

卡尔继续弹奏着,沉默的泪水很快流满了他的脸颊。

科幻空间

最终档案

文/顾适

真正的选择

杰瑞站在超市货架前,绞尽脑汁回忆,妻子莉莉让他买的究竟是“卡米拉”牌洗涤剂,还是“米兰达”牌洗涤剂。

因为买了错误的东西回家,她已经跟他大吵了一架,为此他不得不读取了下午的存档,回到超市重新来过。

然而此时回想起来,他也只记得莉莉尖叫时那张歇斯底里的面孔,而她让他买的那样东西,却依然陷于记忆混沌的迷雾之中。

超市的女售货员走过他身边,杰瑞问道:“请问——哪种洗涤剂更好?”

“当然是卡米拉。”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相信我先生,如果你选择另一种,过不了多久你就得重新读取存档,回到这里再次选择。”

“好吧。”杰瑞拿起售货员推荐的那一款,放到购物车中。他不想同这个人继续交谈,因为她刚刚说了他最痛恨的字眼:选择。选择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要重新来过,把每一个错误都修正过来。

走到冷冻货架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忘记存储记忆,赶忙停下脚步,把右手搭到左腕上去。

存储——2301年7月12日——5:21:37——第32031次存档——确定。

在存入记忆的同时,杰瑞的视线扫过视网膜内置虚拟屏幕上的许多过往记录,它们以年份打包,其下是月,再之后是日。由于数量太多,有时候杰瑞会迟疑于到底该如何选择——其实这才是真正的选择,因为其他的选择,都可以重新来过。

而重新来过,实在是一件让人厌恶至极的事情。

他的手松开,眼前的世界又恢复成真实。他左手边的一位太太突然惊叫了一声“我忘记给宝宝喂奶了”,他相信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她飞快的语速几乎把所有的字眼混成一个音节,然后,她迅速从他眼前消失——显然,她读取了另一份存档,从这里离开了。

杰瑞叹了一口气,他很不安,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位太太,在上次买东西的时候他见过这一幕,而此刻,他觉得这相同的场景就像是一个诅咒,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买了正确的东西。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时与空

走在回家的街上,会看到和听到各式各样的广告。当然,最多的就是“时间轴”公司的广告。作为人生记忆录入的领军者,这个公司改变了所有人类的生活。从上小学开始,孩子们就开始学习建构“时间轴”的理论,更可以使用“时间轴”公司提供的免费存储空间。所以每当期末有同学没有考出满分时,教师总会要求他回到过去再次考试。但是当时的杰瑞性格古怪,他拒绝了老师,而是反问道:“如果我们把每个人的世界都复制无数份,那它会不会有一天陷入混乱?”

老师不屑地回答:“我们当然有足够大的存储空间,这个空间足以为每一个人创造一个世界。相信我,孩子,每个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

杰瑞最终还是没能在那次考试之中拿到满分,现在看来,这种固执是毫无意义的,他总要重新选择,一次又一次,修正错误,修正所有的矛盾,过上一份完美的人生。

当他的汽车停在红绿灯前时——太完美了,他不需要在这里选择走还是停——电台广播里突然响起喧闹的音乐,让他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他换了一个频道,他心底的不安正在扩大,他想要逃跑。

“你怕什么呢?”他对自己这样说道,“不管怎样,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可以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他快疯了,哦,天哪!当然,在疯之前——哪怕是之后,他还可以回到从前,再来一次。

表示停止的红灯终于熄灭,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意识回到眼前。“这里是新锐评论秀,汇集人民的智慧,”广播里的女声正在说着,“让我们来看看这一份——哦,它居然在讨论时空观,这真是太有趣了。”

当科技发展,空间就具有了弹性——距离不再以实际的长度来标明,而是用时间,“从北京到纽约只要一小时”——这是另一条插播广告,所有的地理屏障都消失了,我们可以轻松地到达世界的任意一个角落(可我不想去那里——杰瑞想)。尽管时间的方向具有单一性,无法真正意义上的“重新来过”,但当平行的信息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从未来回到被保存下来的过去,也成为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广播继续说着,“你只能读取过去的存档,在那个时间点之后的一切存档将会消失,你将无法再一次回到这个‘现在’。”就这样,时间也有了另外的度量衡——空间,或者像商人们说的那样——存储空间。用这些存储空间,就可以保存某一个时间节点下一个人的所有信息,甚至保存他所处的那个世界。“你需要购买更多的存储空间吗?”杰瑞摇头晃脑地跟着适时播出的广告哼起来,音节丝毫不差地压在广播的那个女声之上,“请致电‘时间轴’公司吧,1111—111。”

音乐响起,他把车停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眼前的景象再熟悉不过,这是他的家。杰瑞关掉了汽车的电动开关,周遭的声音猛然静止。他沉溺在这短暂的安宁之中,突然觉得精疲力竭。他三十岁,但是他知道自己经历的时间远不止三十个年头,他把很多事情重复做了很多次,他考了很多遍高考,重新找了很多份工作,和很多个女朋友从头再来,直到他有了学历,有了事业,有了金钱和权力,有了莉莉——他生命的唯一。然而当他们的婚姻进入第六个年头——或许是第十个(如果算上重新来过的那些时光的话)——他又一次对一切都不确定起来。

或许他选错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在杰瑞的脑海中回荡着,或许他可以回到二十四岁,再选另一个人。

不,不要!

他觉得厌恶极了,甚至生理性地感到反胃——他不要再来一次。

他买了正确的洗涤剂,她会很开心的。

他在后视镜中仔仔细细地观察自己,然后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他会打开门,给她一个拥抱,亲吻她,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走下车,推开家门,拎着袋子走进客厅,他说:“亲爱的,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他的话停下来。

她不在。

她不在家。

杰瑞突然觉得很恐慌,每一次他回家而她不在,都会让他很恐慌。

(“所以我会每天都在这里等你的,亲爱的。”她这么说过。)

或许她只是出去遛狗——他想着,深呼吸,然后坐下来。她一定是去遛狗了。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阿尔法”——这是那只该死的牧羊犬的名字,自从有了它,莉莉就只会对它热情地爱抚亲吻了,就好像它才是她的丈夫。然而当他叫过之后,那毛茸茸的家伙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摇着尾巴跑过来。好了,看,她就是去遛狗了!杰瑞咕哝道。他把食物放进冰箱里,然后把洗涤剂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满意地端详着。

上一次——她还在这里呢!杰瑞突然想。那会儿莉莉冰寒着脸,见他进家门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只得自己把所有东西放置整齐,可当他把洗涤剂拿出来的时候,她尖叫起来。

“你竟然买卡米拉!”她叫着,跺脚,狠狠地把洗涤剂丢到地上,“我告诉过你一万次,我最痛恨这玩意的气味!”

哦,上帝啊,当他想起这句话时,不禁猛然扶住额头——他买错了,他又买错了。

孤独世界

杰瑞等到晚上十一点,莉莉也没有回来。他在考虑是否要报警。但他不用打电话也知道警察的答案——哦,您应当先致电“时间轴”公司,您的太太可能只是去了另一个存档,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不是吗?

当然,他可以在报警之前存档,如果警方的回答太令人尴尬,他就回到现在,重新来一次。

他这么干过,当时消失的是他父亲。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不见了(“哦,上帝啊,我忘记关灯了!”),然后就再也没在他眼前出现过。那个时候他七岁,而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七岁的杰瑞给警察打电话,一边打电话一边哭泣:“如果他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哦,没事的,我的孩子。”那个警察这样说,“你很快就会习惯一个人生活。”

杰瑞孤独地长大,如同大多数孩子一样。很快他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身边待很长时间。他们总是会突然消失。有时候为了寻找他们——留住他的朋友们,他宁可重新来一次,回到过去请求他们——甚至乞求他们,不要离开他的世界。

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要求别人,因为他自己也经常无意识地选择一个存档。或许是因为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钥匙,或许是因为钱包被偷了,或许根本毫无理由,就是心情不好。他就选择了抛弃一个世界,投入另一个之中。在这么多年之后,他终于明白,他和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只是偶遇,然后很有可能,下一瞬间,那个人就消失了、不见了,他再也找不到他们了。当然,他可以随时回到过去,回到那些人身边,然后充满恐惧地等待他们离开。

他曾经怀疑过,这是否就是一个孤独的世界,不管他回到哪一个存档,都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

所以当他遇到莉莉的第一天,他就决定要和她结婚。尽管她不算漂亮,脾气不好,既不肯做家务,也没有谋生的本领——她甚至不肯给他生孩子,可他还是满心欢喜地和她在一起。因为:她没有任何使用“时间轴”的记录,她说,她不相信重新来过,她只活这一次,一次就够了。

他依恋她、爱慕她,他知道只要他不去选择那些他们相遇之前的存档,她就会一直在这里,在这个世界,她不会离开他。

但是现在,她不在家。

她不在家!她不在家!她不在家!

杰瑞快疯了,彻底疯了,他愤怒地想:明明是他的选择错误,是他应该离开。干脆地回到很久以前,和他的前女友——超级漂亮的女强人罗西结婚,是他屈尊选择了她。可到头来竟然是莉莉离开了他,这简直荒诞至极!他几乎立刻就要把存档拨到了那个时间,但在最后一秒钟他停下来,哦,不,他不能这么做,说不定回到那个时间之后,他就再也无法遇到莉莉。

他不能失去她,他受不了。

他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不想——选择。

无数次抛弃

“当然是幸福。‘时间轴’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感到幸福。”

午夜档,电视上正在重播对“时间轴”老总史泰姆的访谈。

杰瑞的身体陷在沙发之中,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的虚空。莉莉还是没有回来,他打电话到警局,得到预料中的答案。

“哦,是的,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作‘世上没有后悔药’,而我们就是要改变这一现实。”电视里,史泰姆捧了捧他圆滚滚的肚子,柔声说道,“你后悔了?回到过去吧!你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不用怕,你可以再把人生中每一条岔路口,都尝试一遍。这不是太美妙了吗?”

选择!

杰瑞混沌的眼中猛然有了光亮,他跳起来,抄起面前的洗涤剂,就往屏幕上砸去。虚空中的画面一阵晃荡,洗涤液泼洒开来,黏稠的液体四处乱溅,但很快一切都恢复了常态。杰瑞气喘吁吁,眼窝深陷,发丝凌乱,就像他曾经遇到的无数个发疯的人一样。

“但是,您怎么解释如今越来越高的自杀率呢?”主持人尖刻地提问,“请您看看这张图表,这是‘时间轴’普及率与国民自杀率的统计数据,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这两者之间的相关性,尤其是最近……”

“哦!”史泰姆发出一声悲伤的叹息,打断了对方的话,他圆圆的脸猛然皱起来,就像是一只干瘪的橘子,“这的确让人感到十分不幸。然而我们必须要认识到,自杀率的升高有着多方面的原因,并不能单一地归结于‘时间轴’。”

“是吗?”主持人步步紧逼,“我想您也知道,有议员认为贵公司‘欺骗了全体公民’,而也有民间组织正在发起‘拒绝存档’行动……”

“当然,我知道。”史泰姆又一次用柔和的语调打断了对方的话,“我有幸认识了这个组织中的几名发起者,根据法律和‘时间轴’公司的规则,我们不能公布他们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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