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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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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碧撅嘴,“小姐恁地无趣!”收拾了东西便走,我含笑看她低头匆匆出去,险些撞进一个人怀里。

那人立即扶住吓了一跳的她,修长的手虚虚托着她的肘,有礼而有分寸的姿势,沉静的声音随之响起:“没事吧?寒碧姑娘?”

寒碧红了脸,道:“沐公子,失礼了。”急急施了礼出去,我在她身后鼓掌,笑道:“贫嘴妮子,这不是现世报么,叫你拿我取笑----”

话音未落沐昕已是进门来,目光明亮的接道:“取笑你什么?”

我似笑非笑托腮看他,曼声道:“你说呢?”

他心有灵犀的一笑,自在桌边坐下,摇头道:“你有时脸皮忒也厚得很。”

我手指一叩他手背,怒道:“什么脸皮厚,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难道不知道,人皆有窥测之心?你越是遮掩躲藏,他越有揭穿挑破之兴,若是你先自己挑穿了,他反倒觉得无趣,再不来自讨没意思。”

我原是随口说说,沐昕听了这话,却有沉思之意,半晌道:“怀素,我总望你能活得真正松快些。。。。。。”

我心中一酸,明白他语中未尽之意,他是心疼我的步步为营无懈可击的疲惫来着,但是如今的怀素,又如何能回到昔日子午岭下山时,那个恣意飞扬,一曲高歌的怀素?

在心底默默一叹,我面上笑容不改,故作没听见他的话,岔开话题,问:“你今日怎么过来得这般晚?又去二十四孝了?”

他失笑道:“说人家贫嘴,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语气虽然轻快,但眉宇间隐有心事。

我观察着他的神色,慢慢道:“发生什么了?”

他对我安抚的一笑,容色沉静,“是有一些事,我却一时还未曾想明白,是刚才哥哥找我来着,所以才迟来了。”

他说的哥哥自然是指目前袭爵的沐晟,他袭爵多年,为人稳重圆熟,沐家久镇云南,滇人皆慑沐家父子威信,庄事如朝廷,少有变乱,他又素怜幼弟,从不拿俗事杂务烦扰沐昕,如何今日会一反常态拉着他商量事务?想必定不是一般的事体。

我摆出洗耳聆听的姿势,沐昕却有些犹豫,半晌道:“哥哥不过是见我久历江湖,问些江湖轶事罢了,怀素,你难得过些清闲日子,莫再为这些俗务操心了。”

“江湖轶事?”我皱皱眉,想了想,冷笑了一下,“什么样的江湖轶事需要威震云南的沐府操心?想必不是乌合之众等闲草莽吧?沐昕,如果说你有想要瞒我的事,那一定和紫冥宫有关。”

“我瞒你,并不是因为紫冥宫,或贺兰悠。”沐昕语气直接明白,“怀素,莫要疑我。”

我震一震,抬眼看他眼睛,清透明锐如水晶,毫无丝毫暗昧处,那样的目光坦荡洁净,不惧一切疑问篡改,被那样的目光注视久了,自己的心神似乎也涤荡通彻,无所遮掩。

我微笑起来。

“沐昕,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你瞒我,自然是知道你的苦心。”

我感叹的看着他,夕阳的微光里他眉目静好,“君子坦荡荡,沐昕,我一直觉得,在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他回我一个安心的笑容。

“既然你坚持,知道一下也好,哥哥说,前两日都掌蛮大王阿达前来求见,送上无数黄金,求侯府为他主持公道,言说都掌蛮近期有很多族人被掳,阿达派了很多人追查,都莫名其妙的或死或伤或失踪,最后隐约查出是江湖中一个大帮派所为,阿达说自己力量单薄,求侯府相助,或代为禀告朝廷,发兵征剿,解救他的族人。”

“都掌蛮。。。”我沉吟了一下,突然想起前年在北平城外,被贺兰悠以狠厉手段逼得归顺的崔总旗,难道。。。。。。

〃正是,“沐昕已经猜到我心中所想,接道:”当年贺兰悠胁迫崔总旗,看来是需要善于攀援的都掌蛮族人为他做件什么事情,现在紫冥教大肆掳走都掌蛮人,也许和当日贺兰悠行为有关,却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那人神秘得很,满身是谜,〃我冷冷道:〃倒也没有探究的必要,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沐侯找你,是不是问紫冥教底细?〃

〃是的,你也知道,云南土著诸族,性本桀骜,这许多年顺服归心,不过仗着父亲德政以及余威而已,而这些年来,侯府仰仗他们之力也不少,如今都掌蛮大王求上门来,哥哥若没有举动,未免寒了诸族之心,也不利日后治理。〃

沐家在云南的信望,我自然知道,便是沐家片纸只言下达诸族,酋首也必备齐仪仗出寨远迎,焚香濯手,然后再启盒捧出令纸来,称:〃此令旨也。〃沐家在云南诸族心目中,不啻于日月朝廷,既享尊奉,便有守责,都掌蛮此事,沐晟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只是。。。。。。我沉吟道:〃紫冥教行踪神秘武功诡奇,如何能征?如今朝廷忙着打仗,区区小族困扰,怎会发兵来助?便是上书了也是没用的。〃

〃正是如此,〃沐昕微微皱眉,〃所以我对哥哥说,此事我来解决。〃

〃你疯了!〃我吓了一跳,〃你怎么解决?你单身一人?紫冥教行踪神秘。。。。。。〃说到此处突然心有所悟,凝视着沐昕的眼睛;我慢慢道:〃那个什么紫冥大会,即将召开了?就在这附近?〃

[正文:第一百四十五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一)]

他不答。

我苦笑,道:“沐昕,如果我蠢笨些,是不是你就要什么人也不告诉,独闯紫冥宫的武林大会?”

“我不是莽夫,”沐昕笑容里有几分无奈,“我只想以侯府中最了解江湖,也最适合出面的身份,代表西平侯府,和武林势力之主贺兰秀川谈谈,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平解决,紫冥宫固然独步天下,可侯府势力也不是吃素的,这些江湖豪强,一样是人,纵然最高层无人能奈他何,可他的分坛呢?普通属下呢?他们行走江湖,一样要吃饭做事,难保不会有把柄被官府抓着,难保没有需要仰仗官府便利处,而官府本也需要这样的豪雄势力,涤荡宵小,廓清法制,这本当是互利互惠之事,何必闹出生死相见?紫冥教说起来还接受了朝廷的护国神教之封,更当有说话处,我想过,这样解决最为妥善,否则贸然发兵相见,惹怒贺兰秀川,以紫冥宫势力,真要和哥哥为难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事。”

“话是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贺兰秀川他不视你如仇就不错了。”我苦笑道,“你们可是有旧怨的,就算他欣赏你,不要你的性命,但很明显,紫冥教需要都掌蛮人,必有大用,你去谈不啻于与皮谋虎,他难道还能为你这个连朋友都不算的人让步?”

“或者可以再赌一场。”沐昕难得玩笑的对我眨眨眼睛,我却怒气顿生,冷声道:“你休想!当日紫冥宫你已经吓得我好苦,现在你还要。。。。。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

话说到一半突然心酸,竟然眼眶一红,我赶紧仰头看天,拼命忍了那泪意。

沐昕何曾见过我如此,那般沉静的一个人,立时手足无措,急急靠近道,“怀素,别生气,我不过是玩笑。。。。。”又从怀里取出一方汗巾递过来,我一把挥开,怒道:“不要这个!”

“咦,不要什么?”明脆的语声打破尴尬的寂静,方崎声到人到,一步跨了进来,看见她,怔怔举着汗巾看我的沐昕立时退后一步,红着脸让到窗边,我转过头,恶狠狠瞪了方崎一眼。

她面不改色,笑吟吟继续上前,“喂,今儿是太阳从西边出还是天下红雨?”装腔作势的手搭眉檐张了张窗外景致,“没有啊。。。。。奇怪。。。。。”

“少装模作样,”我没好气,“你听壁角听了有一会了吧,当我们不知道呢。”

她仍然脸红也不红,“怎么能不听呢?难得见相敬如宾的两个人也会赌气红脸,真真是奇景,错过了可惜啊,我不仅自己要看,还把你师傅也拉了来看呢。。。。。”

我哼了一声,骂,“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她却突然贼笑一收,庄容道:“乱,就是要乱,你瞧你两个,虽说处得好,终究我看着,觉得太客气融洽了些,少了几分红尘烟火味儿,两个不同性格的人在一起,如何会连一点龃龉也无?怕不是彼此心里都先存了小心?须知多了分寸便少了亲近,那是万万划不来的。”

我听着这话,竟说出了一番我未曾想过的道理,心里动了动,偷眼去看沐昕,他亦若有所思,且微有怅然之色,这神色令我一惊之下竟生出歉然之意,心想难道,原是我先筑了心障,令得人梭巡其外不得入?

这般一想,心中某处模糊朦胧的不安与疑惑,突有豁然之状,微微思忖,一笑,向沐昕一伸手,道:“汗巾拿来。”

他微笑着递过来,目光明亮,我将汗巾在眼上按了按,搁在一边,突仰头道:“师傅,你下来,帮我揍这个小子一顿。”

方崎啧啧摇头:“什么啊,自己舍不得揍就推给别人。。。。。。”被我恨恨敲了脑袋:“少显摆你的伶牙俐齿!”

梁上,近邪很明确的赞同我的意见:“该揍!”

沐昕神色尴尬,却不敢反驳近邪的下一句评语:“逞能!”

我暗暗偷笑,见沐昕神色窘迫,心里一软,只好为他解围,“师傅是怪你又想独自承担,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不好这么见外的,别磨蹭了,说吧,紫冥教那个劳什子盛会,何时何地?”

沐昕无奈的在袖中取出一张浅紫银边的柬贴递过,上书:“冬月蓂落,滇国之中,东骧神骏,且临绝峰,风起蔽日,剑贯长虹,白雪煮酒,静候群雄。”

落款处无名无姓,却是一座似乎漂浮在半空的巨大宫殿,不过寥寥几笔,如同这数字请柬一般,自有睥睨霸气,现于笔下。

我皱眉道:“滇国之中,昆明也,东骧神骏,自是指昆明之东的金马山,紫冥教什么意思,怎么会选在这里?”

“管他哪里!”方崎将柬贴往桌上一拍,“就是刀山火海,也一样兵发金马山去也!”

我笑着点点头,然后将笑容一收,恶狠狠指着她鼻子。

“你,给我乖乖留下,别想凑热闹!”

……………………………………………………………………………………………

据说紫冥教此次虽然扩大了比试范围,允许江湖中人参与,但因为参与比武都是紫冥教香主舵主以上的高手,所以只给江湖中有头脸有实力的高手发了请柬,来者一律凭请柬进山,但同时紫冥宫也放出话来,届时宾客进山,认柬不认人,也就是说,若有些身怀绝学但名声不显,或初出茅庐却师出名门有心博万的少年,意欲得到这请柬,大可以巧取豪夺,各出手段,凭本事就是,紫冥宫只认可有实力的人,连请柬都保不住,还比什么武?是以一时昆明客栈家家客满,遍茶楼的江湖人一反往日热情交游之状,对陌生人诸多防备,生怕那进门帖被人窃了夺了去,不仅参加不了大会,连面子都会丢光,有的人,恨不得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

也正因为如此,给了我们钻空子的机会,西平侯府雇请的几位高手供奉也接到了请柬,自然让了出来,其余不够的,近邪手到擒来。

所以我们一行四人,近邪,沐昕,我,刘成,人人怀揣请柬,直赴金马山。

………………………………………………………………

昆明四山。

金马山,碧鸡山,蛇山,白鹤山。

山水明秀的昆明府,北枕蛇山,南临滇池,金马山和碧鸡山东西夹峙,隔水相对,极尽湖光山色之美,金马山逶迤而玲珑,碧鸡山峭拔而陡峻,被视为昆明东、西两大名山, 左思有赋云:“金马骋光之绝影,碧鸡倏忽而耀仪”。

金马朝晖,碧鸡秋色,素为昆明之徵,当年舅舅镇守云南,建造昆明城时,特延请极擅堪舆之术的汪公湛海,为新城布局,汪湛海以昆明背靠蛇山之故,特设龟城,正合风水之术中“背有靠,面开阔,远见山丘,近有活水,东西两侧护山环抱”之义,是有“五百年前后,云南胜江南”之预言。

紫冥教的圣会,选在金马山,实在我意料之外,不能不想到,贺兰秀川此举,是否冲我而来?

然而贺兰秀川有什么理由,要冲着我来?

冬月之末,冷雨霏霏。

我穿着男装,披件半新不旧的雪裘,在山路崎岖陡峭处弃马步行,眼见周围俱是进山的人群,各各神完气足目蕴精光,步伐轻快得似乎要飞起来。

却很少有人聚集在一起,大多微有戒备之色,即使见人略略靠近,也警觉的让开距离。

我却将大多注意都放在了四周,看似安静如常的道路山石上,不住喃喃自语,频频点头。

“嗯,左十步有。。。哦,进一退二右三转四也有。。。。。嗯,三才迷仙阵呢。。。。。嗯,此处布局甚妙,东方甲木西方丙土。。。。。嗯,此机关似有茅山术法?。。。。。颠仆道也有?啧啧。。。。。这许多人,看出的人能有几个?紫冥宫这次来了多少人?实力真是雄厚啊。。。。。”

近邪从鼻子里发出哧的一声,状甚不屑。

我皱眉思索,“若是弃善来了,会用多少时辰全部解决他们呢?”瞄一瞄近邪,“肯定比师傅快,是吧?”

近邪重重扭过头去,哼的一声。

他们师兄弟四个,表面上。。。。。甚是水火不容,近邪厌扬恶多话,看不惯弃善睥睨,拒绝和忽男忽女忽老忽少永远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的远真交谈,而那三个,见到他也是大白眼伺候,直呼他:冰块,木头,八风不动菩萨,弃善更是毒舌无伦,常呼:龟藏公。

是以近邪犹憎弃善,每见之如见恶鬼。

我仰望浮云,叹息道:“真是很想老头他们呢。。。。。。”

近邪看看我,欲言又止,我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咕哝一声,却没有说话。

我笑一笑,看向前方山顶上,宽阔的平台一览无余,早已搭起了高高的比武台,四面都布置了简单却结实的棚子,呈圆形,里圈靠近主台,精致讲究些,外圈简单些,想必是供身份不同的来客一一就坐,最显眼的,是正中紫缎重垂,巨木搭就的高台,明明是临时搭建事后便要拆了的东西,偏偏讲究得似是巨户豪门的华堂,红毡铺地金虬罗帷,檀香袅袅垂缎层层,令人一眼看去,几疑此非高山之巅,而是误入云深处神仙家,或是中了仙狐精怪的障眼法,得见远避红尘处不能见的人间华景----紫冥宫之财力人力,可见一斑。

那华堂之上,正中巨大一座,乌木座身,华贵润泽,水貂裘褥,毫光灿烂,座身雕刻细腻,却是非蛇非龙,飞腾盘旋,直欲破木而出狰狞扑下,尤其双目活灵似有阴光,令人望之心生寒意。

我冷笑,“贺兰秀川好大排场!”

“他当得起,”淡淡接上我的话的是沐昕,“紫冥宫纵横江湖垂百年,历代教主都威凌天下,武功势力尽皆强绝,据说首代教主犹为天纵之才,又有奇遇,独力创派至今,代代皆出人杰,历百年风霜不倒,无论是百年前的七大派近百顶尖高手合力围攻铩羽而归,还是五十年前的朝廷大军征伐无功而返,都不曾令其有任何根本损伤。”

我笑道:“当日我们区区几人,不也闹了一场?”

“那是山庄中人亦是天下奇才,且贺兰秀川并无意与你们对战,猝不及防之下,实力并未全显。”沐昕摇摇头:“何况当日你所见,不过紫冥宫实力的一小部分,真要倾巢而出,只怕你们逃是逃得,想要占便宜,怕是不可能。”

我瞪他一眼,道:“何必长他人志气,必自己威风?”

沐昕浅浅一笑,“知己知彼而已。”

我冷哼一声,“知己知彼?那么那个既知锋不可撄,还要逞匹夫之勇的家伙是谁?”

他并不语塞失色,只笑道:“何谓逞匹夫之勇?我不过打算来问问贺兰教主,如何和都掌蛮人过不去,若有可能的话,寻个妥帖解决,皆大欢喜的法子罢了。”

“说得轻巧,”我嗤之以鼻,“你当贺兰秀川是善男信女,一说就通?”

嘴里和沐昕说笑,我的目光,却远远投向高台后,隐约可见紫冥子弟进出,那里,那个人,会不会在?他和贺兰秀川水火不同炉,大漠一战,更是结下死仇,按说贺兰秀川在哪里,他便当不会出现才对,然而无论是他或是贺兰秀川,行事都难以寻常道理计,难保这两人私下斗得你死我活,面上依然能言笑晏晏共襄盛会呢?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又会是怎样的走向?

……………………………………………………………

注:冬月蓂落:蓂,蓂荚,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瑞草。它每月从初一至十五,每日结一荚;从十六至月终,每日落一荚。所以从荚数多少,可以知道是何日。一名历荚,蓂荚全落,则为每月最后一日。

[正文:第一百四十六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二)]

我们找了不为人注意的一个棚子坐下,四面早已坐满了神情兴奋的五湖豪士,有些自矜身份的黑道高人,状似无意的漠然端坐,可神色中,难掩对紫冥教实力威风的向往,那些年轻人就更不必说了,目中艳羡渴盼之色,几乎快要溢出。

圣会亥时开始,时辰一到,有劲装汉子敲响皮鼓,随着鼓声,无数紫衣黑带紫冥所属,如潮水般涌向场中各处站立,偌大顶峰平台,刹时无声。

紫冥本教参与遴选的众人单坐数棚,护法尊者皆雁列高台之上,此时都已肃立而起。

我低声问沐昕,“等下贺兰秀川来了,你打算怎么做?”

沐昕道:“听说此会每日比武三个时辰,直至决出所有位置归属,待今日之会毕,我去寻他便了。”

我道:“休想一人独行,我们一起。”

他微微一笑,道:“怀素,我已知错了,你不必再如防贼般防我。”

我忍不住莞尔,却仍恶狠狠道:“防你比防贼还难---”忽听一阵骚动,抬头看去,便见一中年人,紫袍黑披风,意态潇洒的步了出来,却不是贺兰秀川。

但见紫冥众人尽皆躬下身去,高呼:“见过护法!”看来此人地位不低。

此人想必职司迎宾之属,自称名林乾,说了几句场面话,既表示了对到来众人的欢迎之意,又重新说明了紫冥教此次规矩例条,我见他神情凝定,气质雍容,倒颇为赞许,暗衬紫冥教果然人才济济,贺兰秀川也善于用人,这人用作迎宾接待,最合适不过了。

正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却见他话风一转,突正色道:“今日邀集诸位来此,固有为敝教求贤,欲求天下英才共事之意,也另有要务,须得当着天下英豪的面公示。”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正在众人猜测何事之时,却又故弄玄虚道:“惟其事关重大,林某位卑言轻,不敢擅专论及。”

堂堂紫冥护法,称位卑不敢论及?

底下一阵喧哗猜测,却见台上林乾,庄容前行几步,对着山下的方向,微微躬身,恭声道:“恭迎教主!”

他内力充沛,声音被真力远远传送开去,山林松涛间,响起一阵阵“恭迎。。。。。。恭迎。。。。。。之声。

有如风吹过了稻田般,成千上万的紫冥教徒齐齐弯下腰去,”恭迎教主!“

黑压压的人头,都转向那个方向,带着畏惧,羡慕,敬仰,嫉妒。。。。。。种种情绪的目光,汇聚向同一个方向。

小雨霏霏,忽生冷雾。

我亦转首,望向山路来处,那一方突然云雾缭绕,极度寒冷的树林,越来越浓的雾气里,白色人影绰约闪现,人影簇拥里,有宝座形玉轿悠悠而来,恍惚间那轿子非人抬非马拉,竟是静静悬浮在半空中,轿侧,无数银紫色的雪莲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无穷无尽的亮下去,竟似要排列至天尽头般,一眼望去,宛如白色天幕上升起漫天紫色繁星。

雾气里,不辨男女的吟唱响起:”逝我往矣,天地悠悠,今我往矣,紫冥之舟,日月之光,山河之寿,同此喜乐,天下无忧。“

我喃喃道:”好一个昆仑山,大紫冥宫。“

紫冥教,大紫冥宫,天下第一教,武林第一宫,而那银紫雪莲灯,青玉宝莲轿,代表着,来的是可谓武林至尊的紫冥教主本人。

想起那个心狠手辣阴鸷诡厉的紫冥教主贺兰秀川,我苦笑了一下,虽然见他的次数不多,可每次都不能不记忆深刻,每一思起紫冥宫中,和大漠明月下他绝艳明媚的眸光,我便觉得浑身不适,心生凛然之意。

山道上,吟唱渐止,一行人迤逦而来,紫冥部属,各地黑道头目,高手豪雄们,俱凛然以待,不敢有丝毫放肆。

无限静寂里,那一直有形无质的浓雾,宛如帘幕般,突然刷的从中分开。

仿如有人于雾帘后,猛的掀开那帘,现出宝顶玉座的轿身,轿中,高高端座着的男子,玉带金冠,银衣如月,宽大柔软的缎质衣摆长长垂落,流水清风般飘泻在乳白的山雾中,左手温柔低垂于膝,右手轻拈一柄短短玉剑,手却比那剑更白。

风神如仙。

唯独面目却因坐得太高离得尚远而无法看清,而紫冥教的弟子们早在浓雾初分时便已跪了一地,神情虔诚态度凛惧的齐声高呼:”参见教主,教主千秋!“

而那银衣男子沉默如神祗般高坐,遥遥俯视着这一群人,一时间,天地空静,万物屏息,唯余他月光般的衣角飘拂,胜过月色的幽凉。

我远远望着那银衣男子,忽觉内心里源源不绝的恐惧如泉涌出,总觉得,就在眼前,有某些我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将要发生,而我却根本无法动弹无法躲避无法逃离,眼睁睁要看着最令我心痛的事体上演,却不知要如何挣扎求生。

僵坐着,一刹那心中闪过无数念头,走?留?拔剑?还是打昏沐昕,先避过今日之危?

身侧,近邪突然传音。

”是他。“

我传音答:”是。“

近邪的声音带了郁怒,”厉害!“

我苦笑,明白他的意思,紫冥教封锁消息的手段当真厉害,以山庄遍布天下无孔不入的消息侦缉手段,居然对此次教主换代之事一无所知,白白的撞了来。

本来,贺兰悠和贺兰秀川谁做教主,与我无关,然而我此刻,宁愿面对的是贺兰秀川,毕竟他和我们没有死仇,沐昕代表西平侯府前来拜访,双方摆明利害得失,尚有转圜余地,至不济我和近邪拖了他走,可是换成贺兰悠突然当面,方一敬和艾姑姑的血仇横亘与此,如何还能平心静气的有商有量?

而且,若只是贺兰悠和他几个手下当面,倒也罢了,可是,此时?此地?于天下黑道豪雄面前?于紫冥数万属下,无数敌对势力高手面前?翻脸?

可我又万不能拖着沐昕走,否则我自己都要先瞧不起我自己。

此时终于明白紫冥遴选大会为何选在金马山,却已为时晚矣。

沉下心,感受身侧人的动静,他神色不动,平静如昔,然呼吸渐渐悠长,明显在调匀气息。

我的心更向下坠了坠。

近邪的声音凝成一线传来,”走?“

我僵直着背,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万众瞩目中,玉轿停下,那仙姿玉质的男子微微拂袖,长身而起,穿轿而出,袍袖卷起一抹流云,黑发丝缎般展开在风中,悠然而缓慢的,于半空中,向山顶飞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呆看着那几乎不应存在于世的轻功,快速飞掠高手都不难能,可怎会有人可以这般几乎凝固于空中,如履平地般蹈空御风缓行?羽毛般轻盈柳絮般游转,难道他都没重量么?

我却无心惊叹他美妙绝伦的天魔身法,只定定的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男子的容颜,长眉如烟,目秀似水,温润如玉,风华如歌,精绣隐螭纹的锦袍衣袂散卷如云,极度的美,慑人心魄的绝世风姿。

与那九个月中,布衣懒散的秦悠截然是两个人,却又于现实中惊人的重叠在一起。

果然是他。

半年不见,武功似是又有进境?

他和贺兰秀川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我凝视着他,指甲深深扣进掌心。

自那年妙峰山暗杀一役,临洮辛集九月相处,最终反目成仇愤而诀别,我已有很久没见过他,然每每想起山洞中发生的一切,便心痛欲裂,恨自己太心软太无知太愚蠢,生生为人所趁,最终陪上姑姑的性命,姑姑临终未曾怪我,然而我又怎能不怪自己?平日里,我沉默着不再提起那夜,然而独处时,无数个撕裂过往的凄凉的夜里,梦境无数光怪陆离,都是我将那人剑刺,刀砍,火焚,药毒,以种种最为决裂最为惨烈的方式将他挫骨扬灰,梦里我踩着他美丽的尸体,仰天向那一弯诡异的月慢慢长笑。

却总在一颊冰冷的泪中被冻醒。

我想,我明明知道,错不全在他,然而内心里,却是不能不恨的。

我恨着始作俑者的熙音,恨着心怀叵测的风千紫,恨着虎视眈眈的高煦,恨着自负聪明其实却愚不可及的我自己,然而今日当面,我才明白,最终我更恨的,竟是无意误杀我亲人的他。

为什么最恨他?那最深层最不可开启的心思,我不愿自己亲手去揭开。

我只知道,那般爱我如亲女的姑姑啊,我还欠着她苏州府的上好花线,却永生不能再亲手相送。

断裂的银丝,时刻焐在我怀中,却焐不热那心口,当日我的匕首,曾经深深插入她胸口的同样位置。

转目看去,贺兰悠已至山顶,银袍垂地,于高台之前的台阶负手而立,然而他的双足并未落于红毡,只是轻轻踏住了无意被风吹来的一瓣落叶,那枯脆的落叶承载着他整个人的重量,却连一丝细微裂声都未发出。

有高手眼尖,发现了这一幕,目中无限惊叹之色,更带着深深畏惧,而贺兰悠神色不动,只微微斜身,回首一眼。

目光流波般掠过全场,似有意似无意,似有形似无质,似落于实处,似无限虚空。

每个人都觉得这一刻,不过是他随意回眸,然而我却微微心寒的,向后一缩。

难道这般隐秘之地,这般密集人群之中,我们又已换装,他也能认出我?

不及掩藏,他却已回过身去,拾步而上缓缓前行,沐浴着无数艳羡仰慕的目光,所经之处,万众俯首。

那些初露锋芒意欲出人头地的少年,本抢着挤在前列,然而亲眼看见与自己同龄的男子,已经登上了武林之巅,目中的神色,都带了几分迷乱,和相形失色之后的黯然。

林乾恭敬的接引着贺兰悠,在那巨大首座上坐下,朗声道:”诸位,先前在下言及,敝教今日邀集天下英豪另有他意,其一便是向天下昭告,敝教新主,第十二代教主已正位。“他深深拜下,”恭聆教主训示。“

[正文:第一百四十七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三)]

各帮各派的黑道头目,自有听说过或见过贺兰秀川,并了解紫冥教规矩的,此时不由露出疑惑之色,紫冥根基庞大,实力雄厚,教主为武林之主,是极尊贵的位子,教主正位,当有三日大典,天下豪雄咸与盛会,如何这般悄没声息的就换了教主?

饶是如此,慑于紫冥雄威,众人依旧弯身道贺,乱糟糟的恭贺声音响成一片。

贺兰悠微笑颔首,气度雍容,我盯着他,突然发现记忆中最为深刻的羞涩笑容如今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深沉的淡淡笑意,独坐巅峰,遥远着俯视众生,亲切,却不可触及,原来当年,那个羞涩微笑,明媚如阳光的少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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