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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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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林教授强调,找到沉船和从沉船里找到东西是两个概念。前者是大海捞针,后者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就算是专业潜水员,也得谨慎地分阶段探摸,没有一次成功的。更何况,我要找的,是十件瓷器。这船少说也有一千料,排水量二百五十吨,体积庞大,别说这船是在水里,就是搁到岸上让我去找十件瓷器,也得找上半天。

我围着沉船转了两圈,大体锁定了福公号的入口。那是一个方形的楼梯口,位于甲板前半段,入口大大地敞开着,好似一个洞口。我犹豫了一下,游近福公号,轻轻解下一个消耗差不多的压缩空气瓶,减少负担,然后一咬牙,钻了进去。

船外尚且还有点光亮,但一进船舱里,可就是彻彻底底的黑暗了。我凭着头顶的强光,只能勉强扫到眼前极其狭窄的一点视野。在我面前是一条很窄的走廊,地板早已糟朽不堪,再远处有一个拐角,也许是一个舱室的门。我脚下一动,似乎踢到什么,低头一看,原来踢倒了一个陶罐。罐上还用漆写着几个字,可惜完全看不清了。罐子口流出一堆沙糊状的东西,在水中立刻消散,不知当年盛放的是什么。

我听说在地狱里的景象,就是在你面前摆满山珍海味,你一动筷子,霎时化为流沙。在这里,所有的景象都已丧失了本来的颜色,全是灰蒙蒙的,就像死人的脸——这福公号本来就是死后的世界。

我自诩胆大,可到了这时候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定定心神,才敢往里走。船内的行进非常艰难,人处于潜游状态,很难精确控制动作,而船舱内又特别狭窄,稍不留意就会撞到,这是很危险的。

我往里游了大概两三米远,眼前的空间忽然宽敞了点,有那么十丈见方。这里应该是一个中转区和聚集区。当发生紧急情况时,这一层的乘客可以迅速集中在这里,登上甲板。这里的地面——其实应该是墙壁,因为船是侧躺着的——积着厚厚的一层海尘。我一脚踏上去,尘土激扬,让海水一阵浑浊,遮挡住了前方的视线。

好不容易等到海尘重新沉下去,我觉得头顶有些异样,抬起头来,两具惨白颜色的骷髅出现在潜水电筒的光柱里,头上戴着一顶古怪的帽子,两个漆黑的眼窝和下颌骨还会动,直挺挺地朝我扑来。我吓得方寸大乱,呼吸节奏一下子就乱套了。那两具骷髅似乎抱在一起,一动皆动,似乎不甘于自己溺死的命运。

潜水时,最忌的就是呼吸节奏被打乱。因为潜水员不是用鼻子,而是用嘴呼吸。一乱套,人会不自觉地切回鼻子,极容易呛到。

我毕竟经验太少,心理压力又大,吃了这一吓,身体不自觉地往上猛挣。脑袋“咣当”一声,撞到了船舱墙壁,还把隔板给撞破了,头顶的潜水强光灯啪啪闪了几下,灭了。

这一下子,我便陷入极大的困难,周围彻底沦落黑暗。那两具骷髅不知所踪,说不定正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我没办法继续前进,只得先退出,可往后一走,却没摸到楼梯的扶手,心中大惊——果然迷路了。

人的情绪一紧张,呼吸就变得粗重,呼吸一粗重,耗氧量直线上升。我急忙想返身去找楼梯,可如今没有半点光亮,舱内上下又是颠倒的,我甚至都无法确定是不是沿着原路返回。

绝望的情绪一点一滴地在内心滋生,我的动作也随之走形。林教授说的对,新手深潜入船,根本就是找死。现在别说找到柴瓷,就连能不能安全出去,都是个严峻问题。

正在惶然之间,一只手从黑暗中忽然伸出来,拍在了我的肩上。

这让我浑身一僵,几乎大叫起来。不过那手没什么恶意,连续拍了三下,这是表示跟随的手势。随后一束强光扫过,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不是鬼,也是个潜水员。我顾不得考虑太多其他,被这手拽着一路,朝上游去。他有光照指引,很轻松地找到楼梯,把我带出黑暗,重新爬回甲板。

我望着那个入口,心有余悸。倘若不是这个潜水员及时赶到,搞不好我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不过这潜水员为什么要救我?现在水面上明明老朝奉的人已经控制了局面。这个潜水员觉出我的疑心,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在我手心写了两个字。

不然。

药不然?我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去。潜水面罩遮挡住了他的脸,可那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却证明我没猜错。我之前可从来没想过,会在一个幽深的海底,和这家伙直面相对。

水下是没有办法交谈的,我只能瞪着他,手足无措。药不然指了指水面,又指了指自己胸口。

“先上去,相信我。”我准确地读出了他的意思。

可是我应该相信他吗?要知道,现在上去,可就是自投罗网,多少仇人都盯着我呢。药不然立场暧昧,这一出难道不是老朝奉诓我的圈套?

他到底想干什么?

药不然见我没反应,知道我还心存怀疑,居然递了把潜水刀过来。刀柄朝我,刀头倒转。意思是:“你要是信不过我,就一刀捅死我,哥们儿保证不还手。”

这是我脑补的台词,可药不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隔着潜水镜,看到这家伙眨了眨眼睛,指了一下旁边的沉船,两个大拇指交抵,八指交拢,拜了三拜,手背翻转,再拜三次。我看到这个古怪的手势,心中不由一动。

这是一种古老的江湖手势,如今已不多见,叫作生死拜。这是一种极其严肃的承诺,九死不悔,手背翻转,意为不负所托。他冲着沉船做生死拜,这是什么意思?他和谁立过承诺?

我心里涌现起一种怨愤,你小子每次见面,从来神神秘秘不肯说明白。现在到了水下,口不能言,你反倒要交代起事情来,你可真会挑时候啊!我狠狠捣过去一拳,砸中他的肩窝,让他在水中倒退了几步。水里动作慢,药不然完全可以躲过去,可他没躲,生生挨了我一拳,倒退了几米,直到背靠福公号才止住退势。

药不然也不生气,又游了回来,手里举起一件小巧的东西,讨好地递过来。虽然在水里视野浑浊无比,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一个茶盏,柴窑出的莲瓣茶盏!

当这一件瓷器出现在面前时,我的双目圆睁,呼吸停住。这可是多少瓷道大家梦萦魂牵的柴瓷啊!传说中雨过天晴云破处的柴瓷啊!那传说中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绝世珍瓷啊!

我们一切遭遇,都是围绕着它而发生的。追寻了这么久,我无数次地想象它们会是什么样子,如今它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面前,水中半明半暗,细节未明,可已生生将我的魂魄吸走了一半。不是因为我爱瓷成痴,而是它天然就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魅力,让你无可逃离,无可回避。

压缩空气瓶里的耗氧量直线上升,我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这个茶盏上挪开,充满疑惑地看向药不然。

药不然应该与我深入沉船的时间差不多,他是怎么迅速锁定柴瓷位置的?而且这只有一件,其他九件在哪?若不是顾及性命,我真想一把甩开呼吸器,狠狠揪住他衣领质问一番。药不然挺大方地把茶盏递给我,重复了一遍手势,催促我跟他上去,再次做了保证。

他的潜水镜后,眼神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了想,把潜水刀递还给他,接过茶盏,放到身旁的潜水袋里,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我跟药不然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但此时我决定赌一把。若是药不是在场,肯定又要批评我冲动行事,不过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和古玩的气质一样,用理性很难去解释。

药不然挺高兴,还不忘摆了个“V”字手势。

我们简单地互碰了一下拳头,药不然没有急着上去,而是招呼我重返甲板入口,守住门口,然后自己钻了进去。我以为他要回去取那九件柴瓷,可过了一会儿,他重新钻出来,手里还拖着一堆东西,让我大吃一惊。

他拖动着的,是刚才我看到的两具骷髅。它们的骨架互相钳抱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没法分开。原来我刚才在黑暗中遭遇的,就是它们。现在回想起来,这应该是沉船上的遇难者吧,来不及逃走,随船一直沉入海底,化为孤魂漂荡在船舱之间。

我游过去,帮他一起扛。这两具尸骨残缺不全,只残留了颅骨、脊椎、臂骨和大半条肋骨,下面一半早不知所踪,所以不算太重。近距离观察,我才注意到,两个骷髅头上的古怪帽子,其实是一个头套一样的装置,正面是一整片玻璃,旁边一圈框子固定,和潜水罩很像,但样式古老。我刚才看到它们表情生动狰狞,其实是玻璃面罩反射灯光所产生的错觉。

药不然不去拿柴瓷,反倒来扛这些死人骨头干吗?他的行动,真是越发难以索解。而且,那两个头罩,怎么看都不像是明代的器物,是典型的工业时代产物。

我陡然想起来,泉田的报告受到冷遇后,愤而失踪。说不定,是他自己偷偷跑来搜寻,结果死在这里。眼前的尸骸,该不会是泉田的吧?

可就算搜寻到遗骸,日本人这么干我还能理解,药不然这又是何必?我侧过头去,想从他的动作里寻找答案,可什么都读不出来。

我强压下疑惑,帮药不然带着两具尸骸缓缓上升。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浮出水面,一出水,我发现三条船并排停泊,我们靠近的是青鸟丸。

青鸟丸上有自动升降机,把我、药不然和两具尸骸一并运了上去。一上甲板,海盗们立刻涌了过来。为首的柳成绦一直阴冷地看着我,嘴角带着凶狠的笑意。他走过来飞起一脚,把我踢翻在地,歇斯底里地大笑:“我早说过,你迟早有一天要落在我手里!”我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药不然在一旁脱着装备,对我的遭遇却置若罔闻。

柳成绦还要踢打,却被郑教授拦住了。“先做正事。”郑教授的视线只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转向了药不然,“有结果了?”语气里满怀期待。

“嗯。”

药不然默默地摘下潜水设备,露出一张疲惫的面孔。不知为何,他摘下潜水罩的一瞬间,我突然发觉我不认识这个人了。原来的药不然,浑身都带着浑不吝的痞气,就算是叛变之后,也是一直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可此时的他,却和我熟悉的药不然截然不同。嘴角紧抿,眉头微蹙,湿漉漉的头发从额头垂下,半遮住了他的悲伤眼神。他就那么手捧面罩站在那里,脑袋微垂,注视着那堆骸骨。一切锋芒和玩世不恭都收敛不见,仿佛他从来就是这么悲伤,直到今日才在人前显露出来。

这两堆骸骨被搁在一块塑料布上,海盗里有日本人,忽然发出惊讶的声音:“哎?这个面罩,我之前见过。”郑教授问他哪里见到的,他说日本在一九二四年发明出世界第一款面罩式潜水器,成功地潜入地中海七十米,捞出了沉船八阪号内里的金块。这个可能是其改进型,但总体结构没什么变化。

柳成绦不屑道:“费这么半天劲,弄一堆死人骨头上来干吗?”他伸出脚去踢了踢,药不然低声吼了一声,把他一脚远远踹开。柳成绦踉踉跄跄跌到对面船舷,勃然大怒,回手就要动手。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成绦,住手。”

声音是从船外扩音器里传出的,这是老朝奉的声音!那老家伙果然随船而来了!我连忙抬起头,看向位于青鸟丸高处的驾驶室。可惜角度不对,玻璃又反光,看不清里面站立的人是谁。我挪了挪四肢,发现根本抬不动,真是该死!现在我跟他的距离,明明只有十几米而已啊。

柳成绦不满道:“这可是他先动手的,到底是嫡系,跟我们待遇就是不同。”老朝奉道:“我不是偏帮,而是救了你一命。”柳成绦不服气,可他再看药不然的眼神,陡然间打了个哆嗦。药不然站在骸骨前,眼神无比冰冷,仿佛刚刚被人触动他的逆鳞。

这是真会杀人的眼神,半点都不含糊。柳成绦只得讪讪后退了几步。

“小药,恭喜你,终于大愿得偿。”老朝奉慈祥地说。药不然双膝忽然跪倒,面对尸骸放声大哭起来,哭得简直就像一个孩子。我看到他身上的面具和假象一片片剥落,现出本心。

郑教授站在旁边,微微叹道:“药慎行的下落,到今天,才算是清楚了。”

这一个名字,在我脑海中骤然炸开,许多残缺不全的图景,立刻得到补完。庆丰楼事件后,药慎行的下落一直成疑,原来是跟随泉田入海前来寻宝了!结果两人都死在船中,消息断绝,直到几十年后,这两个人的尸骨才终于大白于天下。

难怪药不然要放声大哭,这其中一具尸骸,可是他的太爷爷啊。我忽然有个感觉,药不然来到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柴瓷,完全就是为了寻回他太爷爷的遗骸,那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无论是药不是、高兴还是其他人,都说药不然骨子里有疏离感,和谁都无法亲近。可眼前此情此景,可见他的骨子里对亲情是多么重视。只能说这小子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让旁人根本无从觉察。

柳成绦对庆丰楼的前后因果也略有了解,咕哝道:“谁知道哪具是日本人,哪具是他太爷爷,拜错了可就有乐了……”郑教授道:“看臂骨的颜色。使用‘飞桥登仙’的人,会被含有重金属的焗料渗入口鼻身体,时间长了,臂骨会被侵染呈斑斑暗红色。”

“飞桥登仙”对身体有害,这个我知道,没想到居然还能深入骨骼。难怪尹银匠健康状况那么差,这诅咒还真是非同小可。这些骨头虽然被海水浸泡了几十年,可仔细分辨,还是能勉强分辨出来。

药慎行学的绝技,成了子孙相认的标记,这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郑教授走过去,拍拍药不然肩膀:“小药,先别激动,注意身体,先去减压舱减压。”药不然这才止住哭声,先跪在地上,朝遗骨砰砰砰磕了三个头,然后抬头道:“我刚才探摸了一圈,怀疑泉田和太爷爷已经在沉船里找到柴瓷,正要带出来的时候,出了意外。所以这几件柴瓷,应该离他们两具尸骸不远。下次去探摸,应该就能拿到了。”

郑教授双眼放光,连声说好,然后赶紧让他先回减压舱。我心中一动,药不然这是还有伏笔啊。他明明已经找到了一件柴瓷,而且现在就在我身上,怎么只字未提?

此时那个茶盏就藏在我的潜水袋里,没人想起来去搜一搜。郑教授正要安排我也进去减压,柳成绦却给拦住了:“这个臭小子是咱们的仇人,无论如何是要死的,何必多此一举?”

药不然停下脚步,回首冷冷道:“我还有话要问他,他暂时不能死。”柳成绦怒道:“你今天认祖归宗,是大喜事儿,我不与你计较。但这小子必须交给我,谁也别拦着!”

药不然道:“大家伙儿千辛万苦找到福公号,先把柴瓷取出来是正事,先不要节外生枝。”说完他抬起头,似乎在征询意见。喇叭里的老朝奉也很赞同:“小药说的对。这十件柴瓷是咱们翻盘的最后机会,先把正事办了。小许跟我还有些渊源未了,暂时先不动他。”

柳成绦极不服气:“我跟您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十多年,也不过占得一山之地,几句赞许。这许愿不过是个小混混,怎么您反倒天天花尽心思罗致。现在倒好,您姑息养奸,让咱们的盘子全翻了,还不忘跟他谈什么渊源!我不服!凭什么?”说到后来,他几乎哽咽起来。

和我那天猜想的一样,柳成绦自幼孤僻,只有在老朝奉这里才能找回认同。他这么失态激动,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孩子式的惊慌更准确。

大喇叭沉默片刻,声音复又响起:“傻孩子,你想得太多了。我说和小许有渊源要了,又没说要放过他。安心去准备吧。”

柳成绦眼珠一转:“好,听你的。但许愿我得带走,去打捞08号上去减压。他和药不然别凑一起,我不放心。”我心里一沉,原本我还打算跟药不然同处一个减压舱,有机会对话。想不到柳成绦疑心这么重。

“随便你。”药不然却丝毫不以为然,转身就走。我看到他背对着我,做了一个手势。这手势很隐秘,可以视为生死一诺的一个简易变种。

他在水里说“先上去,相信我”,现在是在提醒我他会信守诺言吗?药不是给我讲过药不然初中的故事,他可以不动声色地把转学生赶走,现在他又在筹划什么计划?我摸摸潜水袋里的凸起,茫然得很。

很快柳成绦押着我转移到打捞08号上,途中我了解到,两条船的乘员都被海盗们给控制了,所幸暂时无人伤亡,分别关在底舱里。

他连脱下潜水服的时间都不给,把我恶狠狠地推进减压舱里,“砰”地把密封门一关,派了两名海盗看守。他隔着玻璃道:“你别以为自己多幸运。多等那么一两天,只会让你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死得快一点。”我冲玻璃外微微一笑:“至少我不会跟老朝奉闹着讨奶喝。”

柳成绦一拳砸在玻璃上,然后脸色阴沉地走开了。

这种五十米以上的深潜,减压时间得要六个小时。我徐徐坐下,闭目养神。门口两个海盗比我要痛苦,他们哪里耐得住这种枯燥差事。减压舱的门是密封的,他们觉得我不可能会逃走,很快就打起瞌睡来。

我当然不可能逃走,开了门让我走我都不走。不彻底减压就出来,纯属作死。我徐徐坐下,闭目养神。

药慎行遗骸的出现,真是一个意外的变数。我刚才仓促间不及细思,现在倒是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梳理。我发现把他的下落填入框架,让那段往事顿时清晰了不少。

东陵盗案事发,药慎行入狱,数年后离开监狱,悄然南下定居绍兴。一九三一年,楼胤凡搜集全了五个青花罐,邀请他北上开启。不料我爷爷许一城介入,导致楼胤凡自杀,五个罐子落入泉田国夫之手。药慎行开启了五罐,掌握了福公号的坐标,然后随泉田出海寻宝,最后双双死在了沉船之中。

福公号的船主自称鱼朝奉,根据《泉田报告》的照片暗示,老朝奉这个称号,正是来自于掌握福公号下落之人。如果这个推想没错的话,老朝奉——或者说第一代老朝奉——正是药慎行!此后姬天钧与药来争夺五罐,自称为老朝奉,自然是表示对福公号志在必得。

一经点破迷思,眼前豁然开朗。我想到这里,猛然跳起来,差点撞到脑袋。

难怪之前老朝奉的年纪对不上,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先后有两个老朝奉!现在这个老朝奉,只是继承了这个名号而已。

这几乎能解释一切不协调的矛盾了!

可是,我爷爷许一城为何介入此事去帮助日本人?药慎行和泉田出发之前,为何要把青花罐重新修补起来?这两个疑问,还是难以索解。

但这个无关宏旨,重要的是,我终于揭开了老朝奉的一角!

我激动地在密封舱里转来转去,恨不得立刻出去告诉药不是。门口的海盗看到我的动静,喝令安静,我这才压住心头雀跃。有了新的动力,我必须要筹划反击。尽管药不然承诺会保我平安,但是我不能完全依靠他,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

我安静地等待了六个小时,舱内的压表终于“嘟”的一声,绿灯亮起。两名海盗打开舱门,把我押了出来。我轻描淡写地对他们说道:“能否请你们行一个方便?”

两个海盗对视一眼,呵呵笑了起来。我观察过他们,明显不是老朝奉一伙的,想必是临时雇佣。这种人只认钱,贪欲一起,最容易操纵。

我慢吞吞地从潜水袋里掏出那件柴瓷茶盏:“我浑身都是盐水,太不舒服。能不能让我回舱房里洗澡,换一件干净衣服?死也得死得干干净净。”

一个海盗把茶盏一把抢过去,得意道:“我们想要,抢就成了,还用跟你谈条件?”

我淡淡道:“这只是其中一件,另外还有九件,你们不想要?”

两个海盗这下停止了动作,狐疑地看着我。他们之前应该知道老朝奉此行的目的,但并不了解柴瓷的珍贵之处,只知道兴师动众来找的海底宝藏,一定值钱。

一听说这样的宝贝还有九件,贪婪立刻占了上风。

我微微一笑:“你们若给我这个机会,十件都可以给你们。要不然,那九件只能给我陪葬。”

我刚才潜水,他们都是看见的,这一件柴瓷,他们是扎扎实实拿在手里的。有这两个前提,我又句句都扣着好处,由不得他们不答应。两个海盗合计了一下,觉得这买卖太划算,于是没有去通知柳成绦,跟我结成了暂时的联盟。一边走着,俩人还一边算计着那九件虚无缥缈的宝贝。

外面刚刚又刮过一轮暴风雨,此时刚刚收住。海面浪花还未平伏,不过天空阴云已有转白的趋势。

他们押着我,来到我居住的舱室。舱室很窄,我推门进去,他们俩就挤不进去了,只好留在门外——反正也不怕我跑了。

我把门关上,从被子里把方震留给我的手枪拿出来。他不愧是老兵,真是有先见之明。只在雷达上看到一个疑点,就提前作了准备。

可是海盗有两个,距离这么近,只够我开一枪,我还得把万一打不准的变数算进去。再者说,打完以后怎么办?这三条船上,海盗可是有十几号人呢。我得仔细筹划一下。

我走到舷窗前,发现对面不远处正好是青鸟丸的船舷。甲板上一共有七个潜水员,正忙活着下水。看来他们正式开始打捞了,这些家伙装备精良,人多势众,对柴瓷志在必得啊。

我看到其中一个正是药不然,不禁有点愕然。药不然不是给了我一个承诺吗?怎么又下水去了?

按道理,一天之内,只允许一次深潜,尤其是刚减压完,不能再次下水。药不然这是不要命了?隔着太远,我没法出声,只能趴在舷窗上,看着这七个人扑通扑通纷纷入水,很快全消失在海水中。

我看到柳成绦和郑教授站在甲板上,等全数入水后。柳成绦抬腕看看手表,朝小艇走去。看来他打算来打捞08号上对付我了。

已经不能再拖了。我换好衣服,转身打开舱门,跟着两个海盗往外走。我故意一路给他们讲这柴瓷有多么珍贵,当年柴世宗发下谕旨,说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全国能工巧匠都束手无策,只有一对瓷匠夫妻想到个办法……这些海盗没什么文化,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手中柴瓷居然这么值钱,心里都乐开了花。

不知不觉,我们三人走到甲板边缘。我讲到高潮处,口中还在讲着故事,身体却趁着船身晃动,猛然朝拿着柴瓷的一个海盗撞去。他听故事听得入神,猝然受袭,手一滑没拿住,茶盏朝海里滚去。两人大惊,一起冲过去捡。我趁机后退几步,掏出枪来,对着他们乒乒开了两枪。

我之前开过枪,还是方震带我去的靶场。但实战可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大的两个目标,我愣是一枪都没打着。可那两位突遭枪击,下意识想闪避,结果双双从甲板上跌落到海里去,反而是那件茶盏滚到边上,没掉下去。

我俯身把茶盏捡起来,重新搁回口袋里,然后冲到舷边,对着海里扑腾的两个人继续开枪。这时候绝不能有妇人之仁,否则倒霉的只能是自己。我的枪法实在太差,打空了一个弹夹,也没打中什么。不过好歹吓得他们潜入水里,不敢冒头。

这时对面的人也听到枪声了,在甲板上大声呼喊。我看到柳成绦的小艇已经接近打捞08号,速度比之前更快。我只恨自己图一时痛快,把子弹一搂到底,不然橡皮艇那么大目标,我怎么样也能击中吧……

橡皮艇突然转了一个弯,把那两个落水的海盗救了上来。柳成绦在船头直起身子,目光凶狠地瞪视过来,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可以想象,等到他登上船,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情来。不过也无所谓,债多了不愁,本来他就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现在多恨几分也没差别。

我环顾左右,忽然心生一计,把船上的高压消防水枪摘下来,扭开龙头,毫不客气地对准远处那橡皮艇就喷了过去。柳成绦一时不防,被正面喷到,强压的水枪把他“扑通”一声冲到海里去了。其他几个海盗连忙把身子团起来,往橡皮艇后头缩。

这玩意儿看着声势浩大,其实一点也不致命,柳成绦很快就被拉回到艇上,船头硬顶着水流往前冲。水压再大,也顶不住橡皮艇的发动机。有海盗回过神来,拿手里的AK…47朝这边放枪。

“乒”的一声,一颗流弹击中了水管,钻出一个大洞,水压登时没了。我放下水管,掉头就跑,生怕被乱枪击中。橡皮艇士气大振,很快就开到了打捞08号的边缘,他们七手八脚往上爬。柳成绦率先往甲板上冲,被我死死拦住。他顺着海员梯爬了一半,我占据了高处拼命阻挠。我有地利,但他人多势众,眼看就要冲突阻拦,登上甲板。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很低沉,似乎很远处有雷声滚过。

所有人的动作,一时间都僵住了。再迟钝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安。紧接着,又是一声雷声。这回都看出来了,是海底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海面如同煮沸了一般,有许多翻着肚皮浮上来的鱼。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剧烈的爆炸,那些潜水员还能活吗?药不然还能活吗?我和柳成绦停住动作,同时惊骇地朝水下望去。

没过多久,第三声爆炸声传来。这一次爆炸更为剧烈,居然发生在海盗船的内部。只听得轰隆一声,海盗船侧面生生被炸开一个大洞,大量海水疯狂涌入,很快就让船身发生倾斜。

此时海盗们不是在水下,就是在青鸟丸或橡皮艇上,只留了两三个值班的人在船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根本来不及做损管。这条船,也许还能挣扎一会儿,但沉没是必定的。

第三次爆炸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波,把距离不远的橡皮艇也给掀翻了,那几个海盗再次落水。可这次情况不一样了,即将倾覆的海盗船产生了强大的水流吸力,他们惨叫着被吸过去,陷入漩涡中,挣扎完全就是徒劳,一会儿工夫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有大量漆黑的木质碎片纷纷浮起来,如同许多蟑螂浮满海面。不知道是不是福公号。

我站在打捞08号的船舷边上,继续和柳成绦扭打。橡皮艇一翻,他没有退路了,更加拼命地朝上面冲来。他的格斗技巧,比我高明得多,加上背水一战的气魄,一下子就将我打退了数步。

眼看他就要踏上甲板,我急中生智,从口袋掏出那价值万金的柴瓷茶盏,用尽全身力气砸到他的额头。瓷性脆,但瓷性也硬,这柴瓷虽然号称薄如纸,砸在脑袋上也绝不好受。

我估计有柴瓷以后,舍得拿它当武器砸人的,可能我是头一份。

柳成绦挨了这一记砸,头上迸出一团血花,不由得大声惨叫起来。而那精妙绝伦的莲瓣茶盏,也因为这强力的冲击,碎掉了半边莲瓣,瓷碴儿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我见势又砸过去,这次那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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