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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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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端茶送客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请军师过来一趟。”

随即,他展开信笺,徐徐落笔,斟酌着给几个亲信部属写起了信。

窗外蝉鸣正响,他的心中却好似有巨鼓擂动,不能抑制。

*****

宝锦听着窗外的蝉声,有些烦躁地扔开了书,她披衣起身,到了寝殿前,自有相熟的宫女前来答话,“皇后娘娘来了,万岁不要我们入内伺候呢!”

她来做什么?!

宝锦的嘴角微微一扯,几乎有些讥讽的意味了——帝后二人如今相敬如冰,皇帝几乎绝迹于昭阳宫,皇后素来心高气傲,如今忍不住前来纠缠,又能挽回什么呢?

她见宫人们都站在中庭,无人敢入内伺候,微微一笑道:“我去奉茶好了。”

众人若闻仙音,七嘴八舌把她恭维成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忙不迭把碧茶呈上,却是没那么热烫,大约是踟躇了些时候——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等闲谁也不愿去触这霉头。

宝锦端茶走到门前,只听殿中居然好声好气地在说话,不觉有些惊诧。

皇帝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那素来深沉宁静的音调,听入宝锦耳中,却惹起汹涌万丈的恨意,不可抑制,她手中的漆盘都在颤抖,强忍住听下去,却是在跟皇后闲话家常,“当年你跟了我,不禁遭人耻笑,还吃了不少苦,算来也是我欠你的。”

皇后苦笑一声,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说什么欠不欠——当初景渊帝派人纵火行凶,我伤了腹腔,害得你至今都没有子嗣,你身为皇帝,再纳三宫六院,也没什么不应当的。”

她的声音越发凄冷,带着欲泣的脆弱,却偏偏越发尖锐,“可是你如今连心都偏了,为了别个女子,就随意拿我作践!”

皇帝不语,宝锦想象着他大感头疼的模样,唇边掠过一道阴冷的笑意,片刻,才听他强忍着情绪,沉声道:“朕的心没有长偏……这么些年来,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意——即使你再有不是,即使你不能生孕子嗣,其他女子也休想越过你的位份。”

他越说越是带怒,“我本来也没想要什么三宫六院,就连贤妃都是你长袖善舞,替我游说而来——可是你虽然把她们引了来,却根本不愿我略加亲近,动辄暗中使力,让所有人都对你惊恐畏惧。”

他深深叹气,仿佛不胜疲惫,“这几年来,你动辄哭诉景渊帝那一把火让你不能有孕,但朕也已经替你出了气,你还要怎样呢——为了替你报这深仇,我违背了刑不上王侯的惯例,没有给景渊帝一个体面的死法,而是断尽她四肢,乱剑齐下,几乎是千剐之痛——那样血流汪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仿佛一道雷电霹雳而下,连檐下的凉风在这一瞬也化为阴森,宝锦的耳中却被这一句灌满,连天地间也回响着这声音——

乱剑齐下……千剐之痛……

她手中茶盏咯咯作响,心中只有个一念头——

果然是他……是他!

殿中两人也仿佛觉察到门外有人,皇帝微微一瞥,“什么人在那鬼祟,进来!”

宝锦面色惨白,有些蹒跚地走了进来,险些被那高门槛绊倒。

皇帝见是她,面色缓和下来,见她神气不对,以为是被自己夫妻争执吓着了,于是温言道:“你把茶放下,没什么事就不要上来伺候了。”

皇后冷冷一笑,“万岁可真是怜香惜玉哪!”

宝锦对她是讥讽听若罔闻,如同木偶一般,浑噩着走出寝殿,直直朝自己侧殿走去。

“你怎么了?”

好似有人在问,但她也没有回答,仍是直挺挺向前。

有人用力将她的肩头一扳,她麻木的回头——

目若朗星,气宇轩昂,着一身朱紫蟒服,却正是多日不见的云时!

第一百八十五章 … 弦上

时远远见到那一抹倩影,心中不禁一动,继续多日的消散不少,他三两步赶了上去,正要招呼,却从侧面看到了宝锦的神情——

那是失魂落魄、近乎行尸走肉的模样,涣散的重眸,完全不似初见面时候的清澄明彻,却好似被摄取了心智,绞碎了灵觉。

“你怎么了?!”

他用力扳过她的肩头,剧烈摇晃着。

秀丽纤雅的少女宛如上好的傀儡偶人,黑瞳中仍是迷茫一片,云时痛心而惊诧地凑近她的脸,只觉得那尖细下巴近乎皮包骨头,比刚见面时又瘦了不少。

她在宫中……过得不好吗?

云时的心咯噔一沉,心头仿佛有一根针在不紧不慢的刺着,他暗笑自己的愚蠢——这样吃人不吐骨头发宫廷,她又出身贱俘,即使有皇帝宠爱,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缓缓的轻吐一口气,虽然是三伏酷暑,声音却极为冷然,“有谁敢欺侮你吗?”

因这突兀一声,宝锦的黑瞳仿佛被冻结的玉石,在下一瞬氤入水气,微微转动之下,总算有了些活气。

欺侮……?

她轻轻的笑了,吐气如兰,却近乎鬼魂的低语妖惑,“确实是有人欺侮我呢……”

云时不自觉地嗅到她身上清雅的梅香,胸中的雪在这一瞬热烫燃烧,然而那样哀婉奇异的声调,却让他心中的刺痛更加彻骨。

“是谁?”

宝锦幽幽地看向他,似笑非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我……?”

云时下意识地一惊,“为什么是我?”

那幽淡的梅香更甚,馥郁清雅,他的手掌微微出汗,却只听少女低声道:“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落入这见不得人的所在……”

云时一时语塞,面色也为之一黯,他咬牙道:“是我无能。任由你被掠劫入宫。”

宝锦轻声笑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天子的权势,这世上有谁能抵御呢……”

她眼波流转,仿佛不胜哀愁,顾盼之间,却带着无邪的蛊惑,“除非,你能比天子更强。”

云时身上一颤。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似的,深深凝视着眼前柔弱地少女。

“做什么那样看我?”

少女巧笑倩兮,亭亭玉立有如池中菡,“若你真想把我从这里救出,你必须比天子更强。”

她声音清婉,却带着不容置疑地决然,云时身上一颤,不期然。心中昼夜所想。又开始浮现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我以为……万岁待你不薄。”

宝锦一怔,好似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下一刻,她眼中升起两道火光,幽幽沉沉地,却绝似云时当初折断她手臂时的傲然,她冷笑一声,也不再说,转身就走。

云时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抱住,制止了她的决绝,“你这是做什么?”

“别拉着我!”

宝锦在他怀中拼力挣扎着,粉雕玉啄的拳头用力捶打着他宽阔的胸膛,“算我有眼无珠……”

她微微扬起头,冷笑着刻薄道:“既然你家万岁对我不薄,我更该对他忠贞不贰,却为什么要跟你在这里纠缠不清?!”

她竭力挣扎着,力道之大让云时也吃了一惊,他情知方才说错了话,任由她捶打,一点也不躲闪。

“放开我,你这懦夫……做你的忠臣良将去吧!”

宝锦低声喝道。

“……”

下一瞬,她被他眼中的光芒所摄,双手也被钳制——那样危险而强烈地光芒,她从未见过。

一向是谦谦君子的云时,此时双瞳光芒如日,几乎要将世间所有都笼罩其下。

“你住口……”

云时低声叹道,虽然心中怒极,却不忍朝着她发作,他眯起眼,看着眼前因吃惊而微微开启的檀口,只觉得那嫣红润泽,仿佛燃尽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智——

重重的阴影从宝锦上端压下,未及反应,那强硬的唇舌便登堂入室,吞噬了她所有的语言——

“你……放手……”

她的怒声在双唇间几乎无声。

半晌,热烫地唇舌才解除了彼此地纠缠,云时瞳孔的颜色因情爱而微微加深,他深深呼吸着,终于放开了宝锦——

“我不是什么忠臣良将。”

他低低说道,声音沉郁,却带着金戈之声的犀利。

“若是能重回当初,我一定把你藏好,不让任何人看见,不容任何觊……哪怕是万岁,我也不会轻易放手。”

他轻声叹道,却带着铿锵地奇异力道:“若只有我一人,就是流尽了血,我也会将你夺回……”

“可是,我是云氏的嫡子,族中万人仰仗我而活,我不能贸然而为……”

他的声音沉郁,却丝毫没有卑屈之意——

“但我也不是懦夫——先前,我让你等我一阵,那时候,我就在心中发誓,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不再流泪伤心。“”

“如今,这个时候终于到了了!”

日光从树间投下,为这青年王侯披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袍,他一扫平日的内敛低调,仿佛是那中天之日,再无人可抑其锋芒!

宝锦几乎呆在了当场,她张了张嘴,将原先准备好的所有激将、挑拨、魅惑的言语都咽了下去——

“你……是要……”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声迟疑道。

云时伸手将她鬓间的乱发抚平,“剑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一百八十六章 … 同仇

苑的林间,有蝉声阵阵,正值当午,日光照得满地金男女却静坐其间,嗅着霞草和紫薇的淡淡芬芳,细细的絮语间,竟似在说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原来如此!”

宝锦听云时将前后经过说完,神情变幻不定,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来。

她抬眼微微一笑,道:“怪不得,当初你一见到我,就发起狂来,却原来是看了我的重眸,把对元氏的一腔怒火都发了出来。”

她斜飞了黛眉,凉凉调侃道:“你当初可真是好威风好煞气……”

她自己手臂被折,如今知道居然是无妄之灾,更是替仇人受过,心下气不过,正要再说两句,却在看到云时的神色后,闭口不再说下去。

云时的眼底深沉而平静,仿佛刚刚澄清的是一件无伤大雅的琐事,可宝锦却从那平静的黑眸中,隐隐感觉到了无边凶险的波涛——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视他如亲生手足,姐姐在宫中被那女人压制,受了多年的委屈,我也看到他的情面上,顾全大局,从来也没有叛离的念头。”

他的双拳紧握,剑眉几乎在跳跃,“父亲的死,疑点重重,我虽然一直在暗中探查,却根本不曾怀疑到他身上,却没料到,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那也是他岳父啊,当年不顾他出身微贱,把堂堂掌上明珠给了他做侧室……”

云时怒得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周身真气不自觉的鼓荡,方圆几丈顿时无风自动,风狂花疾一发,他这才惊觉,正要伸手挽住宝锦,却在下一瞬,因惊异而瞳孔放大——

宝锦俏生生站在罡风的旋涡中间,身形纤弱,却是稳稳当当,并不需要半分援助。

“原来如此……我还是小看了你!”

他微微苦笑道:“想不到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先前我还以为自己错疑了你,一直觉得过意不去。”

“如今知道也为时未晚。”

宝锦毫不避讳的走近他身边,没有半分防备,只是用那双幽丽的重黑眸子望定了他,明暗之间,澄澈无一物。

“你刚刚讲了你家的惨事,可我家中发生的,你却也未曾听闻呢!”

她宛然一笑,清冷的声音完全不似平日的温雅守重,却也不似方才刻意激怒人的媚意——

“我要先向你道歉,因为一开始,我便是用的假名——真正的玉染公主,早已经死了,而我,是她的表姐……”

随着她的讲述,云时的表情,从惊诧之极,慢慢恢复到平静,随即,眼中又漾起异样的怒火,以及恍然大悟的鄙夷——

“皇帝先前跟我说,那些暗中的襄助,都是方家老泰山为他准备好的——原来这一切全是谎言!”

两人眼中的怒火重重,相对无言,却有着异样的默契和同仇敌忾。

****

皇后从乾清宫中款款而出,面若冰霜,旁若无人的登上了步辇。

琳儿上前来悄声禀道:“娘娘,方才我们的眼线看的很准,‘那个女人’确实在殿外偷听到了您和万岁的谈话。”

皇后微微点头,一派雍容自若,方才的气急败坏好似完全不曾出现在她身上,她轻舒了口气,居然笑了起来,“两边的鱼饵都已经被屯下,云时和宝锦两人,如今正是同病相怜的好辰光。”

她的笑容加深,那是一切都掌握在手心的志得意满——

“接下来,就要看他们俩的精彩表演了。”

风声飒然,将她的低语几乎湮没,随即,她缓缓收敛了笑容,幽幽道:“锦渊,你的妹妹还嫩着呢,我便替你送她一程吧!”

****

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宝锦和云时虽然明面上再也不曾经相会,暗中却在各自调度。

朝廷这几日间倒是异样平静,正当两人越发按捺不住的时候,西南蜀地传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第一百八十七章 … 狱中

王以“不孝忤逆,谋害手足”的罪名,昭令境内,欲黜。

此事一经传开,顿时激起轩然大波。

蜀地山川峻奇,汉夷杂居,深山里更是有大小土司等,对蜀王的昭令却是从来阴奉阳违,政令更是不通。

他们所膺服的只有土司中的大头领,即是李桓的母妃,前蜀王的结发妻子。

蜀王素来偏宠续弦所生之子,又一意削弱前王妃手下老人的权力,这般作派可说是路人皆知,但他一直心有顾忌,不敢对嫡长子明面上有所刻薄,大家好歹也能不撕破脸,如今既然这点体面都不要了,蜀地一下子便风声鹤唳起来。

朝廷也对这消息颇感兴趣,六百里快马送来的,不止是细作所呈的详情,还有李桓亲手所书——却也不是什么秘信,而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一诺千金”,字迹虽然银钩铁划,却略显潦草,最骇人的却是……这是以鲜血蘸着写就的。

“居然用了血书,可见这位世子实在是极为危险。”

皇帝皱眉道。

“好嘛,朕当初说的话,一转眼就被他逼着要兑现……”

他微微苦笑,随即凝神沉思一阵,叹道:“也罢,早晚是个祸害,这包总得挤掉,早一些也好。”

包……是在说蜀王,还是……李桓,甚至,是整个蜀地西南?

宝锦的眼神一暗,为这一想法而一凛,皇帝见她如此,以为是被这些刀兵之事所吓,不禁温言安慰道:“对朝廷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藓芥之疾而已。”

宝锦点头称是,眼眸闪动间,却颇为惊诧——此时候江南已平,朝廷休养生息一阵,便免不了要向蜀地发难,在这微妙之时,蜀王居然自断臂膀,这也未免太过愚蠢了吧?

她思量一阵,越发觉得蹊跷,却听皇帝也道:“这两父子都不是庸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

他摇摇头,却是兴致转高,笑道:“这个渔翁,朕算是当定了。”

他又望了一眼这刺目的血书,沉声道:“但愿这位世子能支撑一些时日,不要因什么莫名的原因而毙狱中。”

*****

李桓面带苦笑,看着手上的伤痕。

这是被他父亲生生用茶杯砸出来的,原本纤长优雅的手上,如今却有了个新月形的狰狞伤口,狱中条件简陋,又没有得到包扎,天日炎热之下,居然化起了脓,瞧着甚是狰狞。

这一阵,虽然他与家人的争斗仍在继续,明面上尚在各自忍耐,却不料好断断人在家中坐,一朝却祸从天降。

听人传言,自家继母和弟妹们都在饮了参茶后吐血,后来被验出锅里放了砒霜,父王大怒之下,居然不由分说地将自己下狱,并扬言要废黜世子的名位。

李桓靠在潮湿的石壁上,想起自己上一次在京城的遇险,不由轻蔑的冷笑道:“大约亏心事做多了,以为别人也跟他们一般,喜欢这种下三滥的活计。”

黑暗中,他沉思片刻,有些迟疑地忖道:难道是苦肉计?

随即,他摇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继母和弟妹们都是养尊处优之人,要让他们逼真的喝下砒霜,恐怕有些难度。

“那么,究竟是谁,导演了这出戏呢?”

他脑海里蓦然浮现了一个念头——若说出了这事,谁最占便宜,就要数……!

“难道是皇帝故意挑起我家中变乱?!”

他为这个恐怖的想法而砰然心惊——若真是他,自己写血书向他求援,岂不是引狼入室?!

他正在惊疑不定,只听黑狱入口一阵喧哗,有人旋风似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道:“世子,大事不好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 全灭

暗的牢狱中人影混乱,脚步声踉跄中,李桓眯起眼,辨出那竟是父亲身边的近侍,只见他哭天抢地的一头扑入狱中,连跌了几下也不曾在意,一把攥住闪着寒光的铁栅栏,“世子大事不好了!”

“我本来也没什么好的,又哪来什么大事?”

李桓淡淡一笑,带着讥讽回道。

平日里这腌臢小人最会观风望色,眼里话里也没自己这个主子,此时见他如此惊慌失措,直觉的有些快意。

“世子……”

那人口齿都在颤抖,不知是惊还是怕,嘴巴几近歪斜,任由斑点泻入的日光投在脸上,仿佛死人身上的尸毒一般,瞧着竟带上了几分死气——

“王爷、王爷没了!”

“胡说八道。”

李桓心中只觉荒诞,见这人似颠非颠,有些嫌恶的挥开了他的手,但随即,那人发出一阵杀鸡似的尖叫声,“是真的,王爷没了,他已经死了!”

李桓的手僵在了原处,他细盯了那人一回,这才缓缓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方才的事。”那侍从哽咽道,看了李桓一眼,有着异样的惊恐,“王爷正在喝汤,突然吐黑血,就倒在地下了……”

李桓静静听着,在囚室中站得笔直。暴雨前的冷风不断穿渗而入,阴森得有些妖异了,背上的汗,在这一刻凉透,再没有丝毫热意。

“父王……”

不知是悲是喜,他只是单纯的低喃道。

李桓沉沉的眼从铁栅栏朝上望,只见曲折只见一星半点的上门处人影混乱,隐隐有嘈杂声传来。

他终于低下头来,轻轻问道:“其它人呢?”

“王妃和公子们也已经接到消息,正在朝正房赶去呢……“

那人望了李桓一眼,吞了口唾液,有些迟疑道:“小的一见出了事,立刻便来禀报世子您了。”

“哦?”

李桓颇有些惊讶,他想起继母和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弟妹们,不由的微微冷笑道:“你又何必来找我,王妃和弟弟们只是一时惊诧,等缓过劲来,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那近侍闻言更是害怕,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鬼魅,牙齿咯咯作响,“小的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终究是和王妃他们比较亲近,却为何偏要第一个找我呢?”

他直视着那近侍,眼眸轻漠而淡泊,带着微微的疲倦道:“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那近侍哆嗦着,终究带着哭腔道:“王爷还没咽气时,让我把世子先放出来,让您……立即继位。”

“什么?!”

李桓眼波一闪,莹光大盛,若非此人的表情不似作伪,他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我父王临终前,会传位给我?!”

他几乎大笑出声。

虽然有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有言道:虎毒不食子。但李桓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父王心中,就是那挤之不去,在肉里化脓生疮的一根刺。

蜀王原本不过是将校出身,他虽然手握兵权,但要让四民心服,却是一直依仗着前王妃的女土司身份,如今虽然王妃已经了,但只要世子还在,周边四夷就不会轻易作反。

有摄于此,他一直不敢在明面上贬谪长子,但他威势日重,就越发不能容忍原配母子在蜀地的巨大威信,再加上后妻的枕边风,两下里已是势如水火,要说他临死前的遗愿,也不会是心心挂念,能让自己的小儿子能继承王位,一偿多年的执念,而不会如此吩咐。

想到这里,李桓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连同父王的暴毙,也似乎是一场荒诞而血性的梦。

但这毕竟不是梦,狱外的混乱骚动也越发强烈,昭示着不寻常的变故,李桓心中一凛,在体验重获王位的喜悦前,想到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先前,父王就把那砒霜之事怪到我头上,现下他好似又是中毒,天下人会怎么看我?”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环境越发险恶——自己如今仍是身陷,虽然手中也有强势的暗中力量,足可以将大半局势掌握在手上,但那本是预防父王下毒手的后着,如今措不及防,一时又怎能运转如意?!

他沉声道:“如今王妃虽然一时心伤,没想到这上头,但一旦回复过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只要去了我,她的儿子便可顺利继位了。”

他心中正是混乱,只听蹬蹬脚步声更重,显然不止一个人。

他抬眼一瞥,顿时却吓了一大跳——那全是王府的重臣,父王手里使老了的人,如今却一股脑到了自己跟前,衣衫不整,表情却无比古怪,好似青天白日见了鬼一样。

“父王的死,我已经知道了。”

他摆了摆手,无心再听他们哭嚎。

“世子啊,真要天下大乱了……王妃和小公子他们、他们!”

有人哭得几乎要厥过去。

“他们怎么了?!”

李桓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沉声追问道。

“他们也全部死在上房了!”

一片悲戚之声中,带着赤裸裸的惊怖,有人偷眼望着平和温文的世子,暗自猜测着他的血腥手段,几乎连腿都要软下来。

“怎么会这样?!”李桓的冷静终于崩裂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 大局

天边轰隆一声,乌云似漆般浓厚地盖了上来,天色暝迷之下,倒是比牢狱里亮不了多少。

蜀地气湿,大雨倾盆一般落下,李桓整个人都仿佛行走在雨雾中,随后的内侍近臣们也全似落汤鸡一般。

到了银安殿后院的三进上房,只见仆从使女们都乱作一团,风景幽深的庭院九榭中,好似有无形的鬼怪在漫步,大家虽然瑟缩,无人敢多行一步。

是刺客,还是……

李桓的猜测纷乱,大步流星的进了正厅,便见到正中百年紫柏木上,端端正正躺着自己的父亲。

他仍着议事时候的便服,几缕长髯垂下,不失年轻时的讨喜俊美。

“这是怎么弄的,难道还任由老王爷这般衣者?”

那近侍心中活络,早就从心里换了个主子,见世子眉头一皱,便大声呵斥道。

一旁有人萎缩着哭道:“小的们已经试过替老王爷更衣,可是一碰到他的身,两只手便是溃烂流脓……”

这样厉害的毒吗?

李桓上前仔细观察,鼻端却闻见一道淡淡的花香。

他正要再嗅,却再没有任何踪迹,风吹得他父亲的乱发徐徐扬起,那其间的斑白昭示了他的衰老。

李桓的眼中一黯,此时才觉出一星哀伤,他低低叹了一声,命众人去库房里取那厚实的犀皮罩在手上,重新更衣入殓,这才罢了。

随即他转身去了玉临阁,那里是自诩江南佳人的继室常常驻留之地,如今那里已被封了起来。

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些尸体,之所有没有收拾,看众人战战兢兢的面色,就可知他们已被老王爷的毒吓得不敢再下手。

李桓俯身端详一回,却是伸出手,不顾众人的惊呼,把二弟的尸首翻了过来。

白瞪的眼仿佛惊魂未定,那养尊处优的手上,已经不顾逾越,戴起了王世子才配的七龙嬉戏图案玉戒。

在死前一刻,他还是踌躇满志的吧……

李桓微微冷笑,此时可没有半点怜悯…………他们母子几人处心积虑要害自己,若还是想着什么骨肉亲情,那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尸首全身上下没什么伤痕,也不似有毒。

他仔细找了一回,才在肩胛骨处找到了一处衣料破丝。

用刀生生挑烂衣物,又不顾旁人的眼光,把皮肉狠狠划开,这才在软脂深处找到一抹银色流光。

“这银针……!”

李桓双瞳紧缩,瞬间好似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却又有些……喜色?!

他腾的站起身,四下里乱张望着,却不见半个外人踪迹,

“锦渊……你若是在,就现身!”

嘶哑的声音,好似绝望之时见到指路明灯,长途跋涉见到安暖之所。

大地杳然无声,只惊起一星半点被雨淋湿的飞鸟。

他颓然坐倒,“她早就死了,我还记得……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锦渊陛下早已经过世了……不可能去蜀地杀人。”

季馨遥望着千万里外的巴山蜀水,把玩着手中残余的最后一根银针,“可她留给我的,却不仅这些……”

“蜀王更迭,对宝锦殿下来说是个好消息,为了等待盟友一起动手,她必定要推迟些时日了,这样,也许会有些回环的余地。”

凝视仍旧沉睡床榻的绝世红颜,她的声音越发低沉。

“可即使是我再努力补救,也于这大局无用。主上,您真的要长睡不醒吗……你的妹妹将有危险!”

她想起那被仇恨冲得眼眸幽黑的宝锦殿下,心中一阵叹息,却是摇了摇头,“您的妹妹性格倔强,九牛也拉不回……”

叹息过后,她穿回兜袍,仿佛一抹幽魂,走出了这清雅小楼。

身后帷幕重重,层层落下,将一切艰难苦痛隔离,任由其间的主人沉沉甜睡。

“也许,主上是无法接受什么,这才遁入长眠的。”

她回望一眼,喃喃道。

第一百九十章 … 疑心

地发生的这一段变故,即可便传入京中,皇帝拿着快报,却是面色不豫。

宝锦轻轻替他收起卷轴,款款笑道:“就是上次宴上见到的那位世子吗?他年纪轻轻的,就当了藩王,再没有什么人掣肘,也算是运道上佳。”

她端详着皇帝的面色,试探着问道:“他也算是万岁支持的人,看您的脸色,却好似一点也不曾高兴?”

“太快了……”

皇帝沉吟着扣着御案,沉思之间,眼眸深不见底,“我希望他们父子几人持续地争斗下去,这样就无暇找朝廷的麻烦……只要两年,我就能扫平残余,到时候,抽出手来把蜀地的事解决,只是轻而易举。”

“可惜,如今他一朝而胜,时间上不对,势力也没收什么损失……对朕来说,这才真是糟糕。”

皇帝坦荡的将自己的目的说出,随即黑眸幽闪,“我们在蜀地的暗探丝毫不曾查到凶手的踪迹——全家老少全部毙命,凶手在王府之中来去自如,简直是幽魂鬼怪一般,到底是谁指使了这一场绝杀?!”

他轻声低喃道,仿佛是在问宝锦,又仿佛是在自行推敲。

宝锦无言,心下却是有些不宁——这一次事出突然,辰楼那边也未曾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沈浩的一位多年同僚,从蜀王府邸传来了秘信,其中提到,在王妃等人的要害,都剖出了银针。

那是在一瞬间,如暴雨梨花一般射出的,瞬间置人死命,再无半点失手。

银针……

宝锦咬了咬唇,不禁紧了紧袖中的暗扣,手臂感受着那金属的凉意,想起姐姐曾经教自己的这手绝活,又想起自己的侍女季馨……

神秘的银针,这到底是……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从纷乱中唤醒,却听皇帝又道:“找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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