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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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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远眼前一亮,但手仍在发颤,看着皇后不怒自威的眼神,他匆匆跪拜道:“臣这就去办!”
皇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玉碗里吐出一枚葡萄皮,眼中却不无忧虑——
“希望这一次能成功……”
她的声音更低,仿佛巫与上天勾通一般诡谲,“可即使这两个没了,还有一个最危险的,眼下却不能动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 出卖
如此数日无事,这一日侍卫统领禀报说,已有数位不明人士进入离宫三十里地界,行踪诡秘。
“知道了。”
皇帝挥退了他,又唤过陈谨细问了一遍,这才称心遂意,于是气定神闲,决意于三日后在苑中池边消夏馔饮。
明月亮得晃眼,四下里的树上都挂了几可乱真的绢花,一片里宫灯照去,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此次随行的宫眷,除了皇后,便是贤妃和徐婴华两人,她们仔细妆点之下,显得甚是美貌,旧日的晦气也为之一去。
皇后却弃了拖曳华美的宫装,只着一身简便的常服,皇帝见她如此,面色又沉了几分,低声道:“这般窄袖短衽,却是成何体统?”
他本是关心,话一出口,却成了质问,皇后面色一寒,冷笑道:“我这般穿着才最合体统,你要在这里摆鸿门宴,到时灰尘鲜血齐飞,我便是有再好的华衣,也要弄得灰头土脸。”
皇帝一听,便知自己的计划已被她知悉,他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只要我想知道,这宫里还没有什么能瞒得住我。”
皇后微微一笑,随即扭转头,仿佛欣赏池中的假山出了神。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僵滞起来,一旁的陈谨看着不远处地侍卫人影,顿时打了个寒战。拼命给皇帝使眼色。
皇帝意会。于是越发沉下脸,一盏一盏不停地灌下,过不多时。便醉得满面通红。
他踉跄着起身,扯了陈谨,竟朝着池塘走去,一旁地侍从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七手八脚的抓住他,嚷道:“万岁小心脚下。”
“你们抓着朕做什么?!”
皇帝眼中满是酒意。用力一甩,竟将这些人都摔开了,他含糊地咕哝着:“朕脚下稳的很……朕没醉……”
越是酒醉之人,越是会说自己没醉,众人面面相觑,搀又不敢,不搀又不是,张巡为难地目视宝锦——你是万岁跟前的红人。用着你的时候到了。
皇帝踉跄着提着酒壶,从水中一块块垫脚石上走过,极为惊险地来到了假山下,陈谨在他身后一步一趋。
皇帝歪着头。打量着怪石嶙峋的山洞,好似正要进入。却听见身后脚步轻微,却牢牢跟随——他猛一回头,只见宝锦提着裙裾,极为小心地紧跟身后一步。
“你跟着来做什么?!”
仿佛酒气袭了上来,皇帝瞬间暴怒,大声吼道。
“我……”
宝锦还没来得及分辩,却见皇帝极为粗暴地将她往旁边一推,自己径直进了山洞。
宝锦险险跌在水中,好在池塘近处清浅,总算止住了,她心中却亮如明镜,丝毫不曾生气——这是皇帝在引蛇出洞,所以不希望自己涉险。
可戏要演足,她眼中水雾氤氲,含羞带愤地从原路返回了岸上,众人见她也碰了硬钉子,于是更加不敢拈虎须。
皇帝在假山洞中兴致甚高,一边饮酒,一边与陈谨谈论江南园林和诗词,他本是寒族出身,于文学一道实在不如性好赏花填词的陈谨,一番争论后,仿佛是自觉丢脸,他高声呵斥众人退下。
宝锦看着他这般逼真的演戏,不由心中失笑,她侧目一瞥,却见皇后眼中闪过一道讥诮地笑意,仿佛洞察了一切。皇后也不言语,只是冷冷的起身便走。
云贤妃二人有些彷徨,也劝皇帝回院歇息,却也被一阵严斥,含泪而去。
宝锦却没有离去,她待众人散去后,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皇帝与陈谨争论,一边注意着四周动静。
果然,过了大半个时辰,夜越加深了,洞里的两个“雅士墨客”的声音也逐渐低下来了,有一句没一句的咕哝,活脱脱醉鬼声气。
池边的树丛里传来哗哗轻响,好似是风吹草木的声音,听在宝锦耳中,却暗道一声:“来了!”
几个黑影从灌木之中串出,拔出各色森寒兵刃,悄无声息地沿着垫脚石,朝池中假山而去。
洞中酒气很浓,他们越走越近,逐渐有些松懈,却根本不曾料到,身后竟有一个宫装少女在静静跟着。
为首一人蒙着面,扫了一眼烂醉在地地皇帝,对着跌坐在地的陈谨深深一拜,姿态很是儒雅,“王上真是辛苦了,您忍辱将这昏君诱骗到此,便由臣等为您手刃此獠吧!”
陈谨抬起头,“嗯”了一声,面色却有些变幻不定,洞外的月光隐约照入,那白皙面皮几乎带着青色。
那人以为他是受了惊吓,正要伸手相扶,却见陈谨露出一个极为无奈的苦笑,显得极为诡异。
他浑身寒毛一炸,瞬间感应到不祥,正要飞快退出,却只听喀嚓一声,洞中仿佛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昏暗之中只见寒光飞舞,随即,他手足四肢都被利器生生斩了下来,顿时血肉横飞,简直如修罗地狱一般。
“先生!”
身后几人骇声尖叫,一个蒙面女子飞身过来接住他地躯体,却发现已是筋断骨折,眼看就不能活了。
他们未及反应过来,四周咻咻之声又起,机关暗器在宽大平齐的洞中来回,人地惨叫声次起彼伏。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平静的洞中,只剩下两道平稳的脚步声。
蒙面女子口中不断吐血,勉强睁开眼,只见皇帝微笑着走近,那清贵凛然的容颜,宛如地狱妖魔一般。而他的身后,跟随的,竟是——
“王上?!”
那女子嘶声喊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全身都在颤抖,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是您……递送了这昏君的情报,让我们抓住这良机一举除掉他……没曾想,您竟然出卖了我们,要取我们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 池裂
的声音如杜鹃啼血,声声控诉,“我们毒门受琅郡才愿意襄助您的大业,可您竟然……”
“没错,我是把你们都卖给了万岁……”
陈谨对着皇帝恭敬躬身,笑容之中自有一种谄媚,使他那张清秀的脸显得极为古怪,“万岁保证过,只要把你们这些漏网之鱼都除掉,就对我们陈氏既往不咎,保我们世代富贵。”
他转过头,低下头,对着皇帝禀道:“地上那文士就是琅的谋主,素有鬼狐之称……而这丫头,就是上次在您的除夕夜宴上行刺的逆贼。”
“怪不得朕瞧着眼熟。”
皇帝负手微笑,居高临下地看向狼狈不堪的女刺客,道:“琅也真是厉害,居然能把你们这群江湖草莽收为己用。只可惜……”
他侧目瞥了一眼陈谨,漫声笑道:“只可惜你家王上没这般雄心壮志,消受不起你们的愚忠。”
陈谨听着这极为刺耳的话,面色不曾稍变,又是深深一躬,语带谄媚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大势已尽归陛下,我又何必做螳臂挡车之举?”
皇帝大笑,清朗醇厚的男音,将山洞也震得空空作响,“好一个识失误者,朕若不保你一世富贵,岂不成了不仁不义之君?”
他收敛了笑容,目光越发深沉险峻,“只是,这满地残局,还需要你来收拾呢!”
他仓啷一声,将自己的佩剑抛在陈谨脚下,“这些都是你的臣子。由你来送她上路。再合适不过了。”
陈谨地瞳孔微微收缩,他瞬间明白了皇帝地用意——不是单纯让他杀这女刺客,而是要将这满地臣属之死都归“功”于他。然后昭告天下,让他再也无法翻身。
给我一世富贵,却让我承受满滔天的骂名吗……
这个算盘,也真是精妙啊……
他心中暗暗冷笑,却是毫不迟疑的,将佩剑拾起。来到那女刺客身旁,毫不迟疑地,一剑刺下。
寒光乍起,一蓬血光喷涌,那女子身首异处,却是双目凸起,仿佛死不瞑目。
陈谨长叹一声,却是没有放下剑。他信步踱来,望着这满地血尸,贵介公子的倜傥不羁显露于无形,“是我对不住各位了……”
皇帝见他惺惺作态。不耐道:“戏也演完了,夜也深了。也可以归岸了。”
“归岸?”
陈谨怔仲着,喃喃着自己两个字,忽然发出一声大笑,“我已经回不去了……”
他抬起眼,只见素来懦弱的眼神,竟变得诡谲异常——
“而你,也永远回不到岸上了!
皇帝十分机警,见他眼神一变,便暗知不好,他顿时掠身而出,朝着洞外而去。
假山不过是赏玩之物,突在池中并不很大,出了洞从水中垫脚石离去,几下便可以到岸上。
陈谨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幽深的夜里,妖异而低沉,下一瞬,只听长剑与地面山石猛烈撞击之声,陈谨好似用力劈了什么,静夜中好似惊雷一般。
“你以为,这假山空心,只是为了装那些机关?”
陈谨哈哈大笑着,状若疯癫,瞬息之间,皇帝已掠到洞口,却是与一个纤细身影撞了个满怀——
“是你?!”
只见明月映照池心,清辉之下,宝锦仍着了晚宴之时的幽蓝宫装,被他撞了个踉跄,倒入怀中。
两人未及言语,只觉得脚下剧烈震动,下一瞬,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
假山在瞬间崩塌下陷,原本平实的地面,如齑粉一般陷落水底。脚下顿时出现了一个呼啸飞转的旋涡,将砖石和人都吸之其间。
两人根本未及反应过来,就随着一起坠入旋涡之中。
巨大的水轰鸣声将天地都震撼,旋涡发出低沉的声音,随即逐渐收缩,最后,它完全从水面上消失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那两个人,已经在这世上消失了踪迹。
离宫那边仿佛也一片惊起,宫灯一盏盏被点亮,急急朝这边而来。
“哈哈哈哈……”
一声妖鬼一般的哭笑声从唯一的石块上传来,只见陈谨满身衣物都是残破,那洞最中央的一块石头倒是安然无恙,他半身都浸在水里,呛得咳嗽,却仍是一径狂笑。
“离宫池下有暗流潜涌,水脉直通山中,朕尝以掘起为泉,竟暴陷直下,宫人禁军死伤无数……”
他喃喃背诵着,望着旋涡消失地地方,低声笑道:“宝锦殿下啊,没想到你也来了,有你们两个给琅陪葬,我真是太满意了……刚才那段,就是你父亲写的札记,听着很精彩吧?”
“你这种不学无术的金枝玉叶,根本不会去看这些书典……若是你姐姐锦渊在,只怕立刻就会识破我这雕虫小技。”
他的笑声在下一瞬戛然而止,只见一支长箭穿空而来,顿时将他地咽喉撕裂。
“的确是雕虫小技。”
淡淡地声音,映入他逐渐涣散的心智之中,他最后看到的世界光景,是黑纱蒙面下,冷若冰霜,却又燃烧着火焰的眼。
他咽喉咯咯作响,伸出手指定了黑衣人,面上的神情混合着愤怒、惊诧、害怕……以及,不敢置信和恍然大悟。
他闭上的眼,身体无力地滑入水中,鲜血染红了池水,给这份平静带来了无边的诡谲。
第一百五十三章 … 绝地
你竟敢对宝锦下此毒手……!”
黑纱遮盖下的美眸凛然有如实质,如冰雪利刃一般望向陈谨的尸身,她的纱巾微微颤动,掌中长弓绷得几乎嘶鸣,再不复以往的淡定从容。“若是宝锦有个万一,你陈家所有的近支远亲都别想活命!”
低沉的声音绝然说道,随即,她想了一想,咬牙道:“希望能来得及……”
随即纵身一掠,朝着不远处的山峰飘然而去。
此时池边已乱成一团,皇帝依然有心以自己为饵,斥退了所有人,却仍有侍卫在暗中卫护,如今变生肘腋,他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惊骇欲死。
过了一刻,皇后率了宫人,匆匆来到湖边,她发髻微乱,显然是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怪事发生。
此时池水已归为平静,吞噬了一座假山和一对男女的旋涡早已消失不见,只有陈谨的尸体在水里泡着,鲜血将半边水面都染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的声音尚算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远远看见那诡异一幕的侍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何远在旁见无人答话,不禁怒声斥道:“娘娘的话你们可曾听见?!”
侍卫们颤抖着急道:“万岁……万岁他还在这水下!!”
于是众人大乱之下,无数人入水打捞,除了那具死尸,再也没有见到任何物事。
皇后黛眉深凝,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想起那里曾有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却在瞬息之间化为乌有,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怒意之外。更生出无限惊疑。
“难道竟是谁有移山填海地鬼神之能?”
她暗忖道,想起侍卫来报,皇帝下落不明,心中阴霾更深。
“你们作死吗?!竟没有贴身跟随万岁,这是何等大罪?!”
何远又是惶恐,又是大怒。正要再骂,皇后咳嗽一声,示意他少安毋躁,却是放缓了语气,道:“这里人多口杂,你们且随我回院再说。”
回到了行在之处,侍卫中有冷静伶俐地,便一五一十地将方才的奇景说了。言语之间仍是不能置信。
皇后沉吟半晌,道:“这并非是人力所能为的,但鬼神之说又太无稽——你且去取这里地地方志来看。”
后半句,却是对何远说的。
何远正一头雾水。却听皇后道:“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么没了,这池水有蹊跷。”
何远领命。正要出门,却与琳儿撞了个满怀,后者未及和他计较,气喘吁吁道:“娘娘,方才清点人数,发现万岁那个贴身侍女也不见了。”
“那个姑墨公主?”
皇后低喃着,凤眸之中光芒幽深,仿佛别有意味。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宽阔典押的宫室中只剩下她和何远,皇后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很是伤神,“平白闹这一出,要是传扬出去,弄不好就要天下大乱……”
何远顿时心领神会,“娘娘勿要担忧,微臣马上就去把知情的侍卫都调到内苑,保管外面听不到一丝流言蜚语。”
皇后微微点头,“要紧的是快去查到万岁的下落,你先去吧!”
何远出了院门,想起自己要去查那汗牛充栋地地方志异,心中暗暗叫苦,但想起皇帝失踪,自己要承担的责任,顿时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停留,匆匆去了。
*****
宝锦幽幽醒来,只觉得眼前光暗冥迷,呼吸也很不顺畅,她勉强睁开眼,却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刚想动弹,只听见耳边有人低声道:“你被水呛伤了肺腑,不要乱动。”
这声音非常熟悉,宝锦昏昏沉沉的神智却有了几分清醒,“皇上……”
她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他但手紧紧抱在怀里,脚下所踩的,竟不是陆地,而是……一片汪洋!
水浸到了她的腰间,却生生被皇帝提到着悬空,皇帝另一手以玄黄丝绦腰带挂住上方的岩石突起,实在是惊险万分。
“这里是哪里?”
“朕也不知道……”
皇帝苦笑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很是沉闷。
宝锦勉强打量着四周,只见脚下一片是水,苍穹上方依稀有一道光线射下,只是开口很小,仅有人手指粗细,其余全是黝黑的岩石。
“看这景象,我们大概是在哪座山地腹地里,只要打穿上面那个洞,就能出去了。”
话虽如此,皇帝的神情却十分清冷凝重。
宝锦的面色也苍白异常,“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要想着力挖掘都不可能。”
“是陈谨那厮做的好事!”
皇帝面露杀机,沉沉道。
“朕居然会以为他是贪生怕死之人,实在是有眼无珠!”
他很是悔恨地,手中用力,被腰带系住地岩石簌簌作响,石屑不停下落。
宝锦吓得魂飞魄散——她素来就畏高,下意识的,她抱紧了皇帝,颤声道:“小心!”
“目前仍是无妨……我地内力还能支持几个时辰,可这样没吃没喝的,若是无人发现,只怕是凶多吉少。”
皇帝的声音冷静而残酷,仿佛说的是与己无关之事,听不出半点焦灼。
“你一点都不担心?”
宝锦见他不再称“朕”,也开始你啊我的乱喊——反正目前谁也顾不上计较这个。
“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可我遇到的九死一生的场面太多了,已经习惯了。”皇帝平静地回答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 前尘
万岁戎马征战,想必也是惊险万分……”
宝锦口不对心地敷衍道,黑瞳中闪过一道恨意。
皇帝却恍然不觉,他摇头叹息道:“在我起兵之前,我就在黄泉跟前走过好几个来回了——我家乡云州土地贫瘠,富者广有千里,贫者却无立锥之地,只能冒险下洞采矿,一旦地陷山崩,便是死不见尸。”
他缓缓说着这世间惨景,声音平淡无绪,在这上不着天,下不及地的幽暗中听来,却让宝锦心中生寒。
“我其实也是出身世族,父亲早早亡故,族中叔伯为了夺产,便让人牙子把我掳去,随意卖进矿洞里……那时候我才七岁。”
他轻轻叹息,冷峻的声音仿佛风一般在宝锦耳边吹拂,“那洞里可真黑啊,没有水,也没有任何食物,无数光着脊背的壮汉把一筐筐煤石从隧洞里递出去,才能换得一个半个馒头,他们彼此之间如野兽一般争夺这口粮。我一个七岁的孩子,却是连半口也争不来,最后,我饿得连煤石都拿起来啃,终于昏厥过去……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真要死了。”
他居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带着抑郁和伤感,简直不象是他平日,“当我醒来后,也是在这样一个透着光的乱石洞中,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那些挖窑人的残肢——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窑洞又塌陷了,只有我幸运地拣回了一条命。”
“我那时候闻着身旁的尸臭味,在那暗无天日的洞中,凭着一双肉掌挖了五个昼夜。十个指头都鲜血淋漓。这才从洞里爬了出来——那五天五夜,我吃地都是那些人手里残存地食粮,哪怕染着血。沾着人肉的碎屑,我都一点一点的嚼碎了吃下——要是再出不来,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那些人肉下手。”
宝锦听得心神震撼,胃中一阵翻搅,想要吐,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曾进食。只剩下一点清水。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样地事竟会在朗朗乾坤发生,云州她也曾去过——她的母后也是方家远支,世族们儒雅风趣,家中雕粱画柱,夜宴高歌,比之京城也毫不逊色,却哪曾想到,在那黑黢黢的地下。竟有这般卑贱如泥尘的血泪辛酸!
黑暗中,只听皇帝咬牙道:“在那个活地狱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知道那些王侯世族们是怎样地阴险狠毒,草菅人命。人们都说景渊帝乃是不世圣君,可她即位后。却也对民间疾苦不闻不问,甚至对世族占地逼死人命也报以默许——十六岁那年,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终于揭竿而起,做了朝廷口中的叛匪。”
“再之后,九死一生地情景就多了,我们几乎是提着头行事,豁出了命,倒也闯出不小的名头——后来,一个倔强而神秘的女子也加入了队伍,她身手不凡,隔三差五总能弄来不少兵刃粮草,大家都说她对我有意,也颇多戏谑打趣,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竟是云方家主的女儿,云州最大门阀的千金!”
“我当时简直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愤然远走,不愿再看到她,但是她提着包袱星夜追来,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与平日的刚强冷然判若两人,我心里一软,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皇帝回想起那荡气回肠地一幕,声音都为之低沉,宝锦能听出那浓浓的欢喜甜蜜。
双肩被紧箍得生疼,这疼钝而深远,随着皇帝的声音而律动,从肩膀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心口,又痛又酸,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皇帝叹了口气,想起当初的惊世之恋,又是骄傲,又是怅然,“她以死相逼,又以天下大势相劝,终于说服了我那岳父,将宝贝女儿嫁我,连整个方家,也投向了我义军一方。”
他说到这里,本来眉飞色舞,声音激越,却不知怎地,突然没了声音。
“那后来呢……”
宝锦心中百味陈杂,怔怔地问道。
“后来?就是你所看到的这样了——她成了我地聘妻,但为了我的大业,又要我与江州云氏联姻,让我娶云家二小姐为侧室——这就是如今的云贤妃了。”
“迎娶她们的那一日,景渊帝也听到了风声,对我等大加屠戮,我半路遇袭,云家死了当主,方家那边连她都险些丧身火海——这可又是九死一生了。”
皇帝想起景渊帝的狠绝手段,不由地冷哼道:“这昏君倒行逆施,却也是灭亡前最后的疯狂了。”
宝锦听着刺耳,不由冷笑道:“万岁真是意气风发,您与皇后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
她声音带着隐约的讥诮,想起这两人当年琴瑟和谐,生死相许,再想及如今的相敬如“冰”,不由心中也暗暗快意。
皇帝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因自己缅怀旧事,妒忌吃醋,于是笑道:“云州产醋,你也……”
他还未及说完,只听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宇在这一刻裂了开来!
只见头顶巨石在这一瞬齐飞。皇帝的腰带受力不住。两人顿时飞坠下落。宝锦骇声尖叫之下。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 旧曲
只见头顶乱石齐落,如冰雹陨石一般凌厉砸下,巨大的轰鸣声中,连山体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两人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那吊命的腰带顿时脱落,两人一齐飞速下坠,转瞬之间就落入了水中。
冰凉的水浸得人骨头发痛,两人未及浮上水面,却只见大小石块砸下无数,朝着他们头顶直落。
千钧一发之际,腰带被一道力量扯住,生生地挂在了岩壁上,两人顿时愕然,抬头一看,顿时惊得呆滞——
只见头顶那仅容一束光华的小孔,仿佛被什么巨力生生爆开,露出了一个大口,明亮的月光照入岩洞之中,原本幽暗的潭水,也为之熠熠。
宝锦只觉得头脑昏沉,她侧头一瞥,只见那救人一命的腰带,竟被一支羽箭牢牢钉在石缝里,生生把自己两人悬在了水中,没有落入那万丈深渊的暗潭之中。
羽箭的式样有些眼熟,宝锦心中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头顶洞口上方,果然竟是一袭玄袍清渺——是辰楼主人来了!
宝锦看到她,只觉得心中一热,所有的紧张恐惧,都在这一瞬舒缓下来——此人亦师亦友,一直以来,使她感觉莫名的安心和信赖。
辰楼主人身畔硫烟弥漫,有些辛辣的空气被冷风一激,吹入洞中,宝锦心中一凛——这正是神火飞鸦中的火药气味,原来她竟用了这般激烈的手段,才将洞口炸开。
她正在疑惑,辰楼主人怎会知晓他们两人受困于此,却见那一袭玄袍站在上方,辰楼主人俯下身,一双眼朝下看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混合着浓烈的憎恨、悲愤、让人心悸的惊愕,以及,豁然醒悟的惨笑。月华映入其中,却有一滴盈盈的泪,闪亮点燃了所有。
宝锦一触及这眼眸,只觉得身上一震,仿佛也被神火飞鸦点燃炽尽,浑身都好似被火光溅过,难受地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回头一看,只见皇帝也因这目光而震撼当场,他好似有些困惑,也有些迷离。
“罢了……”
悠长而轻微的叹息,从两人头顶传来,宝锦只觉得浑身一轻,下一瞬,便被腰带扯了上去。
她与皇帝终于重新站在地面上,却是一头雾水,辰楼主人凄然低笑,深深望了皇帝一眼,道:“我方才听你讲了个好故事……真是精彩……”
言罢,不等皇帝回答,她决然折身而去,轻功全力施展开来,一袭玄袍如鬼魅一般,在夜色中几个起落,便远远隔了开去。
万籁俱静中,只见她翩然身影,清渺悠远,在月华播洒下,宛如一道浓黑的剪影,融入这暗夜之中。
远远的,依稀有歌声传来,却是伴随着她凄冷的笑声,宛如杜鹃啼血,晓梦惊觉,宝锦侧耳听去,依稀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样古怪凄厉的歌声在夜色中弥漫,仿佛鬼魅的咒哭一般,宝锦的心头一紧,只觉得眼前这一幕透着蹊跷古怪,她侧眼去看皇帝,只见他也面露疑惑,眉头紧皱道:“奇怪……”
“万岁?”
皇帝不理她的呼唤,只是喃喃道:“这歌声,这曲调……”
宝锦被他这一说,心中好似有一道灵光透过——
“这曲调……万岁与我初见之时,笛子吹的便是这首。”
她瞥了皇帝一眼,又道:“还有先前那位琅郡主,不也正是在宴上吹了这曲?!”
皇帝被她这一说,这才豁然开朗,他剑眉一蹙,沉声道:“曲调虽然一样,这神秘人唱得却如此鬼气森森,与朕那一曲有天壤之别。”
他顿了一顿,又道:“至于琅,她不过是依样画葫芦,从皇后那里学了这曲,想博得朕的欢心。”
宝锦一楞——竟是皇后教了琅?!
她不禁问出了声,只听皇帝微微苦笑道:“方才朕还没说完呢——我跟皇后一见钟情,那时候她就是吹了这首。”
第一百五十六章 … 焦灼
锦听他说着这纠缠复杂的一段,只觉得心中一动,好么,却又漫无头绪。此时两人乍脱险境,惊魂未定地朝破开的洞中看去,只见深潭淙淙,暗流急急,很显然,两人是从离宫的池下被冲到这里的,侥幸大难不死,也算是异数了。
这高坡之上颇为荒凉,除了荆棘灌木别无他物,又是深夜,四下张望,却也不见半个人影,两人别无他法,只得按星辰择了方向,朝着离宫前行。
皇帝搀了宝锦,自己也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大约是在水潭里被冲击所致,他觉得手上有些滞沉,于是急声问宝锦道:“怎么了,你哪里不妥?”
宝锦面色苍白,苦笑着摇头不语,大约过了两刻,皇帝只觉得手上一片温热,伸到眼前,竟是嫣红一片。
他不顾宝锦的挣扎,一把撕开她的衣领,只见脖项以下,雪白的背部上端,竟被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鲜血潺潺而出,已经濡湿了宫裙。
“这么重的伤,你居然忍着不说?!”
皇帝又是气急又是心疼,连忙撕下袍袖,用力缚住,但伤口浸在水中已久,居然血流不止。
宝锦额头已经满是冷汗,苦笑道:“一开始在水里的时候,还不太痛……我当时听得入神,根本也没去计较。”
皇帝为之气结,狠狠瞪她道:“回去再跟你算帐!”
他咬一咬牙。从颈上滴水地香囊里取出拇指大小的瓷瓶,从中骨碌倒出一颗药丸,不由分说用手研开,分敷在伤口上。
宝锦感觉一阵清凉,只听皇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道:“终于止血了。”
宝锦虽然不识药材。却也知道这是帝王贴身保存的救命灵药,如今却贸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只觉百味陈杂,酸涩、甜蜜、欣慰、负罪感,在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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