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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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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茱丽叶想起了温德尔神父,想到了人们是如何相信那些仅用语言便能精心织就的奇异的事,以及如何从书里就能凭空生出信仰来。不过,兴许他们也是不得不去相信这些东西。兴许卢卡斯是对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相信真相。
“我不会告诉他们什么,”她告诉卢卡斯,“而是让他们去看。我想做的一件事情是在上面,但需要你和你们部门的人帮忙。我可能需要你的人手。”
卢卡斯皱起了眉头。“听起来有点不大妙,”他摩挲着她的胳膊,“咱们干吗不明天再讨论这些事啊?我只想和你好好享受这个夜晚,一个没有工作的夜晚。我可以假装自己只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服务器工程师,而你也可以……不做首长。”
茱丽叶握了握他的手:“你说得没错。当然。兴许,我可以立马跳进浴缸,迅速洗上一个澡——”
“不,别去,”他吻着她的脖子,“这才是你的味道。洗澡的事明天早上再说吧。”
她柔软了下来。卢卡斯再次亲吻她的脖子,但等到他的手慢慢游弋下去拉她的拉链时,她让他去关灯。破天荒头一次,他没再因为看不到她而抱怨,而是将卫生间的灯留着,门也留了一条缝。她很喜欢同他肌肤相亲的滋味,但不喜欢被他看到。伤口缝合后所留下来的那些伤痕,让她的身体看起来犹如花岗岩上切出来的矿坑,纵横交错的白色石痕是那么显眼。
不过,视觉被刻意弱化之后,触觉便敏感起来。每一条伤痕,都像是从她心底里长出来的神经。卢卡斯用指尖循着它们一路摩挲,犹如一名电工在按图索骥循着电路前行,所到之处皆是两个电极的交汇之点。黑暗中,他们彼此纠缠,任由他的双手探索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任由电流涌遍四肢百骸。茱丽叶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肌肤渐渐滚烫了。这样的夜晚,本就不是快速入眠之夜。她的那些设计,那些危险的计划,全都在他的轻拢慢捻之下消失于无形。这是一个回到年少,回归简单,只适合去感觉而不能去思考的夜——
“奇怪。”卢卡斯说着,手停了下来。
茱丽叶并没有问他有何可奇怪的,只是希望他别停。她太过于骄傲,希望他能继续轻抚,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我最喜欢的那个小疤痕不见了。”他说着,摩挲她手臂上的一个地方。
茱丽叶的火气一下被勾起来,犹如再次置身气闸室。这就像是一个人在默默地摸着她的伤疤,而另外一个人则在大声数着一般。她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翻了一个身,开始觉得今夜还是一个睡觉的夜晚。
“不嘛,让我看看。”他祈求道。
“你也太残忍了。”茱丽叶告诉他。
卢卡斯抚摸着她的后背:“我没有,我发誓。请问我可以看看你的胳膊吗?”
茱丽叶坐起身来,拉过床单盖在双膝上,抱紧自己。“我不喜欢你提它们,”她说,“而且你也不该有什么最喜欢的。”她朝着卫生间点了点头,一丝微弱的亮光从门缝中漏了进来。“请问我们可以把那灯给关了吗?”
“祖儿,我向你发誓,我爱的就是真实的你。我从未用另一种眼光看你。我从未见过你另一个样子。”
他这话原本指她在他心中永远美丽如初,但在她听来却变成他从未看过她受伤前的身体。从床上起身,她径直去关卫生间的灯,并随手将床单扯下拿了过去,把卢卡斯一人光溜溜地扔在床上。
“就在你右手肘上,”卢卡斯说,“三条相互交叉的小伤疤,形成了一个小新星。我亲过一百遍。”
茱丽叶关上灯,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之中。她能感觉到,卢卡斯依然在注视着自己,就像是人们正透过自己身上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那些伤疤。一想到乔治也曾那样看过自己——她不禁心头一酸,犹如喉咙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卢卡斯出现在她身旁,一条胳膊环着她,吻着她的肩。“回床上吧,”他说,“对不起,咱们可以把灯关上。”
茱丽叶犹豫。“我不喜欢你把它们了解得这么清楚,”她说,“我不想成为你的星图。”
“我知道,”他说,“我实在忍不住。它们是你的一部分,那个在我眼里永远也不会变的你。要不哪天咱们让你爸爸看看?”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打开了灯,对着镜子细细研究起了手肘,先是右手的,然后是左手的,以确定他弄错了。
“你确定就在那儿吗?”她在犹如蜘蛛网一般的伤痕中找寻一处完好的皮肤,一片空旷的天空。
卢卡斯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和手肘,将她的手臂举到嘴边,亲了一口。
“就在这儿,”他说,“我亲过一百次。”
茱丽叶擦去眼角的一滴泪珠,悲伤汹涌而至,百感交集之下笑出声来。她找出一处尤其令人厌恶的伤疤——缠在小臂上的鞭痕一般的伤疤,她让卢卡斯看了看。纵然不相信他,也姑且算是原谅了他。
“下次试试这个吧。”她说。
11第一地堡
无人机所用的那种硅碳电池也就吐司烤箱那般大小。据夏洛特估计,每块的重量约莫在三十至四十磅之间。她将这两块电池从两架无人机上拆下,又用物资箱上的带子绑起来,然后一手一个,双膝微屈,身体前倾,提着它们绕着仓库慢跑,直到累得两腿发抖,双臂酸麻。
一溜汗渍见证了她的进步,但前方的路依然很长。她怎能让自己的身体如此走形?初级体能锻炼时,跑了那么多,练得那么苦,而她现在不过是坐在控制台前,开一架无人飞机,玩一些战争游戏,又在餐馆中吃一些流食,坐下来看一些书而已。
可纵然这样,她也超重了。而从噩梦当中惊醒前,她对此竟是浑然不觉。直到数百年后,有人将她从冰冻中唤醒,她这才有了紧迫感。此刻,她只想让记忆中的那个身体回来,只想能够迈开双腿,只想刷牙时双臂不再酸痛。兴许,她是蠢了点,竟然以为自己还能回到过去,恢复曾经的那个自己,回到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也兴许,是她对自己的恢复太性急了一点。这种事情,总是需要点时间的。
她终于回到了无人机旁,完满的一圈。只要能绕上这屋子一圈,便算是进步。自从哥哥将自己唤醒后,已有几周时间过去,吃饭、锻炼、打理无人机,已经渐渐变得习惯了。醒来时所见的这个疯狂的世界也渐渐真实了,这令她很是惶恐。
她将手中的电池放到地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住。军事生涯当中养成的那些习惯,再次回到身上。正是因为这些素养,她才没有精神错乱。被拘禁并没有什么新鲜的,被扔在一片废弃的大漠腹地且一出去便有生命危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被一群男人包围而不害怕,这更是没什么了不起的。第二次海湾战争时,驻扎伊拉克期间,这一切都是家常便饭:不能离开基地、不想离开铺位或是洗澡间。她已适应了奋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日子,它所需要的不光是体能,还有毅力。
她在无人机控制台下面的一间浴室中冲了一个凉,擦干身子,挨件嗅了嗅自己的三套工作服,暗暗觉得是该敦促唐尼再去上一趟洗衣店了。她挑上其中还不算那么难闻的一套,将毛巾晾在架子床下面,随即将床铺整理出了空军惯常的利落风格。唐纳德曾在仓库另外一间会议室中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好在此时夏洛特几乎已经习惯了棚屋中的“妖魔鬼怪”,几乎就像是在家里一样。
沿着棚屋前的走廊向下有一间屋子,是引航台,绝大部分都被包裹在塑料布当中。一面镶着一块硕大监视器的墙面前,摆放着一张大桌。正是在这儿,那些无线电的零件被一点点组装到一起。下面的仓库当中,杂乱无章的废弃零件堆积如山,哥哥每次从中选出一件,等到有人察觉,兴许已是几十年过后,抑或是几个世纪。
夏洛特把自己装在桌子上的灯泡打开,开启了无线电的电源。她已能收到不少台了。慢慢转动旋钮,一阵静电的嘶嘶声响传来,她将按钮停在那儿,静等着声音出现。在此之前,她曾将那声响想象成海水拍打沙滩的浪花声,有时也会想象成雨打落叶,或是一群人坐在漆黑的剧院中窃窃私语。她在唐纳德收集零件的那个箱子当中翻了翻,想找到一个更好的喇叭配件。无线电还需要一个麦克风或是其他东西来进行传输。她真希望自己的机械天分能够高一些。她现在唯一知道的便是把东西插在一起,就像是组装一把步枪或是一台电脑——只会将那些事先搭配好且能打开电源开关的东西组合到一处。冒烟的情形只出现过一次。这种事情最需要的是耐心,可这偏偏是她最缺的;又或者是时间,这个她倒是多得不得了。
走廊传来脚步声,早餐到了。夏洛特刚将音量调低,在桌子上收拾出一片地方,唐尼正好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
“早。”她说着,起身接过他手中的托盘。锻炼过后,她的双腿微微有些颤抖。头顶晃荡的灯泡洒下了一片光亮,哥哥走进那片光亮中时,她注意到他正眉头紧锁。“还好吗?”
他摇了摇头:“咱们兴许有麻烦了。”
夏洛特将托盘放下:“怎么了?”
“我碰见了一个家伙,是一次轮值时认识的。在电梯上撞见他了。一个杂务工。”
“那可不妙。”她揭开了一只盘子上面那坑洼不平的金属盖子,只见里边放着一块电路板,下面压着一卷电线。此外,还有一把她要过的小螺丝刀。
“你的鸡蛋在另外一个下面。”
她将盖子放到一边,抓起自己的叉子:“他认出你来了吗?”
“我也说不准。我一直低着头,直到他离开。不过我跟他很熟,一点儿也不亚于跟其他任何人。感觉就像是昨天才问他借过几件工具,让他帮我换过灯泡一样。谁知道他会是什么感觉呢。那些事,兴许就在昨天,也有可能是在十几年前。在这个地方,记忆总有些古怪。”
夏洛特咬了鸡蛋一口。唐尼放的盐太多了。她不由得想到了他抓着盐罐双手颤抖的样子。“他即便是认出了你,”她含着一口鸡蛋,说道,“兴许会跟你一样以为你是在值另外一班岗呢。有多少人知道瑟曼的身份?”
唐纳德摇了摇头:“不太多。不过,这事可能随时都会威胁到我们。我得去食品室中多拿一些食物上来,得准备更多干粮。还有,我进去修改你的识别证,这样你就可以进电梯了。我还确认了两次,没人能够下到这儿来。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绝不容许你也被困在这儿。”
夏洛特将她的鸡蛋在盘中转了一圈,说:“我不愿意想这事。”
“还有一点小麻烦。地堡首长的轮值期在一周内便会结束,这会让事情略微有点复杂。我正借用他的身份引另外一个伙计入彀呢。到目前为止,事情进行得也太顺利了一点。”
夏洛特笑了笑,又咬了一口鸡蛋。“是太顺利了,”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讨厌麻烦。你最钟爱的那个地堡最近怎样?”
“今天是通信资讯部的头儿接的呼叫,卢卡斯。”
夏洛特觉得哥哥听起来似乎有些失望。“然后呢?”她问,“有什么新消息吗?”
“他成功地撬开了另外一台服务器。几乎都是一些相同的数据,都是那儿的居民的吃喝拉撒、日常工作、人际关系什么的,从生到死。我真不明白那些机器是如何从这些信息当中弄出这份排名来的。似乎是一连串噪音,可里边像是还有别的东西。”
他拿出来一张叠好的纸,上面是新打印出来的地堡排名。夏洛特在工作台上清理出了一块地方,他将那张报告展开抚平。
“看到了吗?排名又变了。可依据的到底是什么?”
她一边吃,一边研究那份报告,而唐纳德则抓着一个文件夹,里边都是他的笔记。他花了很多时间在会议室,那儿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他把所有的东西摆开,来回折腾,但夏洛特更喜欢他坐在这个导航站里。有时,他能在这儿坐上好几个小时整理他的笔记,而夏洛特则鼓捣着那台无线电。两人一起在静电声中听着吱吱的声响。
“第六地堡又回到了榜首。”她嘀咕道。她一边吃一边看,好像正在看一个麦片盒子的说明书,根本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中一栏上贴着一个“设施”的标签,唐纳德说那是他们过去对地堡的称呼。在每个地堡旁边都列着一个百分比数字,像是一个可观的日常维生素摄入量:99。992%、99。989%、99。987%、99。984%。最后一个地堡后面标注的是99。974%。这个地堡下面列出的地堡不是被划掉,就是写着“未明”两个字。第四十地堡、第十二地堡、第十七地堡以及其他几个地堡,便包含在“未明”这一类别当中。
“你还是觉得排名最靠前的是最有可能幸存下来的吗?”她问。
“确实是。”
“那你把这个告诉那些跟你聊天的第十八地堡的人了么?因为他们的排名很靠后。”
他只是看着她,皱了皱眉。
“你没有。你只是在利用他们弄清楚这一切。”
“我没有利用他们。见鬼,我救了那个地堡。我没有汇报那边的日常情况,就等于救了它。”
“好吧。”夏洛特说完,继续吃她的鸡蛋。
“还有,他们很有可能以为是他们自己在利用我。真见鬼,我觉得他们从和我的交谈中得到的东西远比我得到的要多。卢卡斯,他们那边的通信资讯部门的头儿,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听这个世界过去都是什么样子——”
“那个首长呢?”夏洛特转过头来,注视着自己的哥哥,“她猜出什么了?”
“茱丽叶?”唐纳德翻动着一个文件夹,“她好像更喜欢威胁我。”
夏洛特笑出了声来:“这个我倒是乐意听听。”
“等到你把无线电搞定后,你也可以。”
“这么说你会花更多时间来下面工作?那太好了,你知道的,被人撞见的风险会小一些。”她用叉子划拉着自己的盘子,不大愿意承认她之所以想让他多下来,更多是因为他不在时这个地方真的好空。
“那是肯定的。”哥哥搓了搓脸。夏洛特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累了。她继续吃着,目光回到了那些数字上。
“这未免也有点太武断了,对不对?”她叹道,“如果这些数字真代表你所说的那个意思的话。它们真的很接近。”
“我怀疑筹划这一切的人根本就不那么看。他们需要的,不过是它们其中的一个,至于是哪个则不重要。这就像是盒子当中有一大堆备用零件,你掏了一个出来,唯一关心的便是它合不合用,如此而已。他们只想看看一切是不是在百分百按计划发展。”
夏洛特有点不大敢相信他们竟会如此,但唐尼给她看过了“公约”,还有他的那些笔记,这些东西已足够让她相信这一切。所有的地堡,除了其中一个,全都会灰飞烟灭,包括他们自己的。
“下一架无人机还要多久才能准备好?”他问。
夏洛特啜了一口果汁:“还要一两天,兴许三天。这一架的进度已经很快了。只是不知道它能不能飞呢。”上两架还不如第一架飞得远,她有些绝望了。
“没事。”他又搓了搓脸,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面临最后的抉择了。要是咱们什么都不做,这噩梦便会再重复上两百年,而你和我,都活不了那么久。”他开始笑起来,但随即演变成了咳嗽。唐纳德将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摸索手帕,而夏洛特则转过了目光。她紧盯着那漆黑的监视器,他的病再次发作。
尽管很不想对他坦承,但她很想让这一切继续下去。似乎正有一大堆精准的机器在控制人类的命运,而与自己的哥哥相比,她是更愿意相信计算机的那一个。她曾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驾驶那些原本自己就会飞的无人机。它们可以自己寻找攻击目标,可以精确引导导弹。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名飞行员,而是一名骑手,胯下是一匹可以自行飞驰,只消偶尔有人拉拉缰绳或是鼓鼓劲的牲畜。
她再次瞥了一眼报告上的那些数字。百分之零点零零几的差别足以决定谁生谁死。等到这一切发生时,她和自己的哥哥要么是睡着了,要么是已死去许久。这些数字使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看上去真他妈的……武断。
唐纳德用手中的文件夹指了指那报告:“发现第十八地堡晋升两名了吗?”
她确实注意到了:“你觉不觉得自己太……太感情用事了?”
他转过头:“我只是和这个地堡有些过往,如此而已。”
夏洛特犹豫起来。她不想再多说,但她控制不了自己。“我说的不是那个地堡,”她说,“每次你跟她谈过后,你似乎都有些……不一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她被派出去清洗过镜头,她去过外面。”
有那么一瞬间,夏洛特以为这便是他唯一想说的,似乎这已经足够,足够解释一切。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闪烁。
“原本,是没人能够从那儿活着回来的,”他最后说道,“我觉得计算机肯定也没把这种情况计算在内。不光光是她活下来这事,而是整个第十八地堡都还好好的。从各方面来分析,都不该这样的。如果他们这次能成功……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给咱们带来最好的希望?”
“是你觉得。”夏洛特纠正他。她挥了挥那张纸:“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比计算机还聪明的,哥哥。”
唐纳德看起来很悲伤,说:“但我们比计算机慈悲。”
夏洛特按捺住与他争论的想法。她很想挑明他之所以会如此关心这个地堡都是出于个人情感。如果他也认识其他地堡里的人——如果他也知道了他们的故事——他会为他们喝彩吗?这么想虽然有些残酷,却是实情。
唐纳德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咳。他看到夏洛特正注视着他,目光瞥向那块染着血迹的手帕,他将它收了起来。
“我好害怕。”她告诉他。
唐纳德摇了摇头:“我不怕,我不怕这个。我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这很明显,否则你就会去找个人看看了。但你得有怕的东西才行。”
“我有很多害怕的事。我怕被活埋。我怕做错事。”
“那就什么也别做。”她坚持道,几乎是在恳求,求他到此为止,别再继续这种疯狂。他们可以回去睡大觉,把一切都交给机器,交给那些人神共愤的计划。“我们什么也别做,好不好?”她恳求道。
她哥哥站起身来,捏了捏她的胳膊,转身离开了。“那或许才是错得最离谱的事情。”他悄声说道。
12第一地堡
那天晚上,夏洛特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她梦到自己一直在飞。她从简易床上坐起,屁股下面的弹簧犹如一窝吱吱叫唤的雏鸟。从云端俯冲下来的感觉依然徘徊不去,劲风扑面。
她总是梦到飞行,梦到摔落。折翼的梦里,她既不能控制飞机,也不能拉起机头。她看到一枚大角度飞驰而下的炸弹径直朝着一名带着家人的男子飞了过去,最后一秒拐了一个弯,遮住了他注视着正午太阳的眼。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的画面,惊鸿一瞥,随即撞击声传来,信号丢失——
下面的那窝小鸟安静了下来。夏洛特松开紧抓着床单的双手,惊魂甫定,掌心全是汗。四下里是一片滞重的幽暗,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空空的架子床。恍然间,自己的战友们又全都被召唤出去了,扔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黑暗。她起身穿过走廊,进了卫生间,摸索着将开关扭了扭,将灯光调至最暗。有时,她似乎理解哥哥为何要住在仓库那一头的会议室中。幽灵鬼魅在走廊间游荡。她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恍然穿过了睡着的鬼影。
她往脸上扑了一些水,洗了洗手。不可能再回床上去了,没机会再回去睡觉了,也不会再有梦。夏洛特套上了一套红色工装——唐尼给她送来了三套,三个颜色,对于自己这牢笼中的生活来说,这未免也太多彩了一点。她想不起来蓝色和金色的是干什么用的了,但记得发动机所喷出来的红色。那红色的工装上开着许多口袋,可以放置工具,她干活时常穿,因此很少有干净的时候。若是全副武装,那服装有将近二十来磅重,一路哗啦作响。她拉上前襟,沿着走廊向下走去。
奇怪的是,仓库中的灯已被打开。此时想必已是半夜,她离开时原本就很小心,灯肯定是关上了,而且也没人来得了这一层。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嘴巴有点发干,于是朝附近那几架盖着帆布的无人机溜了过去。暗影中,有低语声传了过来。
只见无人机那边,在摆放着备用零件、工具和应急食品的架子旁,一个人影,正僵硬地跪在另一个之上。听到她身上工具的叮当声响,那个身影转了过来。
“唐尼?”
“是我。”
夏洛特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躺在哥哥身下的那个影子,根本就不是人,只不过是一套蓬松肥大的制服,袖子和裤腿被摊了开来。不过是一个毫无生命的空壳。
“什么时间了?”她揉了揉眼睛,问道。
“很晚,”他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或者很早,看你怎么看了。我吵醒你了吗?”
夏洛特注视着他,只见他将身子挪了挪,挡住了那套衣服,将一条裤腿折叠了起来。一把大号剪刀和一卷银色的胶带正躺在他双膝旁,附近还有一顶头盔、一双手套以及一个氧气瓶一样的东西。此外,还有一双靴子。纤维摩擦的声响,正是先前被她误认为人声的声音。
“嗯?没,你没吵醒我。我起来上厕所,觉得听到了点什么。”
撒谎。她原本就想趁着夜深人静,趁着神不知鬼不觉,出来继续修理无人机的。唐纳德点了点头,从胸口前的袋子里掏出手帕,咳了咳,又将它塞了回去。
“你在干什么呢?”她问。
“我只是在整理一些物资。”唐尼将那衣服给叠成了一堆,“上面需要一些东西,不想冒险让他们派别人下来。”他抬头瞥了一眼妹妹。“需要我给你弄点热乎乎的早餐上来吗?”
夏洛特抱住自己,摇了摇头。她讨厌提及被困在这一层,需要他为自己准备一切这样的话。“我已经适应了箱子里的那些应急食品了,”她告诉他,“速食椰肉条我也觉得没那么难吃了。我记得训练时还特别讨厌它们来着。”
“我真的不介意给你弄点东西上来。”唐尼这话,很显然是想要脱身的托辞,或是借此来换个话题。“还有,我应该很快就能弄到无线电所需的最后一样东西了。我已经申请了一个麦克风,那东西我怎么找也没找到。通讯室里有一个不太要紧的,如果实在没办法,我只能把它给偷出来了。”
夏洛特点了点头。她看着自己的哥哥将那套东西塞回一只大大的塑料箱中。他肯定还有一些事情没对自己说。他将什么东西藏到背后时被她看出来了——做哥哥的常玩的把戏。
来到最近的一架无人机前,她将帆布扯了下来,把一把扳手放到前翼上。一直以来,她都不擅长使用工具,但几周的工作过后,再怎么没有耐心也已经是熟能生巧。“那他们需要这衣服干吗?”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想应该是和反应装置有关吧。”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皱起了眉头。夏洛特让这一谎言回荡了一会儿。她希望自己的哥哥也能听到。
夏洛特打开机翼外壳,想起了自己结束训练,带着一身肌肉以及同一群男人摸爬滚打数周所练就的凶狠回到家时的情形。那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部署到伊拉克;那时的她,还是一个结实而又身材适中的年轻姑娘;那时的哥哥还在研究所上学。记得当时,他一见她的新体格便立刻笑得跌在沙发上,一只手别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
就这样,他一直笑着,直到一个沙发垫被摁到了他的脸上,唐尼这才像是被卡住了的猪一般,惨叫了起来。本来只是为了好玩和胡闹,结果变得严肃又吓人。哥哥最怕的莫过于被活埋的感觉,它唤醒了他心中某种原始的东西,一些她从未曾嘲讽过却也从不想再看到的东西。
此刻,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个塞了服装的箱子封好,推到一个架子下面。这东西,在地堡里只会有一个用处,这一点她最清楚不过。唐纳德又窸窣着掏出了手帕,咳嗽声又起。她假装自己正专注在无人机上。唐纳德不愿提及那套衣服,也不想谈论自己肺部的问题,她不怪他。哥哥就要死了,夏洛特知道自己的哥哥正在死去。她依稀又看到他在自己梦中的样子,在最后一刻举手遮住了正午阳光的眼睛。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每一个人弥留之际的模样。唐尼那张英俊的脸,依然印在她头盔的屏幕上,正注视着天空中那无可遁逃的坠落。
他正在死去,因此他才想要为她储藏大堆的食物,才千方百计想要确保她能离开,才想历尽艰险为她弄一部无线电,好让她有个说话的对象。她的哥哥正在死去,而他不想被埋葬,不想躺在地下,不想进入那个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坑。
夏洛特太清楚那套衣服是用来干什么的。
13第十八地堡
一套空空荡荡的防护衣平摊在工作台上,一只袖子被翻折过来,肘部弯出了一个古怪的角度,从头盔上拆下来的面罩一闪不闪,沉默地盯着天花板。头盔内的小屏幕已被挪走,只剩下一个透明的塑料窗,独自面对外面的真实世界。茱丽叶正俯身其上,将衣领上的六角螺帽旋进衣料之中,一颗颗汗珠不时滴落在防护衣上。她再一次想起上次做这样一套防护衣时的情形。
尼尔森,这位负责清洁实验室的年轻的资讯部工程师,正在车间另一侧的一张工作台前忙活。茱丽叶特意选他来担任这个项目的助手。他对防护衣熟悉,人又年轻,而且似乎并不反对她。最后一条,最是要紧。
“我们接下来需要讨论的是人口报告。”玛莎说。这位年轻的助理——一位茱丽叶从未曾要求过的助理——一口气翻了十几个文件夹,这才翻出她自己想找的东西。再生纸横七竖八地散落在相邻的工作台上,活生生将一个用来做东西的台子变成一张办公桌。茱丽叶抬头瞥了一眼,看到玛莎正在刷刷地翻动着一个文件夹。她这位助手刚刚度过了十几岁的青春年华,一张漂亮的脸蛋配着粉嘟嘟的脸颊和一头打着小卷的黑发。玛莎曾当过前两任首长的助理——两段短暂而又混乱动荡的工作经历。正如同茱丽叶那张金色的身份卡和六层的那间公寓一般,都只同工作相关。
“呀,在这儿呢。”玛莎说。她咬着下唇,浏览了一眼那份报告,茱丽叶留意到打印报告的纸只用了单面。她办公室所用掉的纸,包括那些被打成纸浆的,其价值完全可以将一整层公寓养上一年。卢卡斯有一次曾开玩笑说,只有这样,回收站的人才能有口饭吃。当时,他选择的时机不错,果然把她逗乐了。
“能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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