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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处长-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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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胡思乱想着,马局长心头就免不了有些烦躁。连脚下的步子都没那么稳健了,一只脚踩空,差点掉进水坑里。好在很快就转出了石子路,到了自家宿舍楼前的斜坡下。马局长叹口气,远远地望一眼自家的阳台,腰一猫,往坡上爬去。

上完坡,就是一堵围墙,绕着围墙走两分钟,就到了大门边。马局长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投到墙外的垃圾堆上。那里有一个衣衫破旧的妇女,手里拿着一根不长的竹棍,正在垃圾里拨弄着。收获总是少不了的,妇女不时要在垃圾里摸索到一两件物品,塞进身旁的蛇皮袋里。每每这时,马局长就看见妇女的眸子要弹出闪亮的光彩来。马局长心上就生出一份感慨,他想,别看她是在拾破烂,却自由自在,乐在其中,没有烦恼和苦闷,又不乏收获的喜悦。

进屋之后,马夫人已做好晚饭。可马局长没有食欲,低头进了房里。他脑壳里依然留着拾破烂的女人的影子。他看来是受到了启发,所以打开抽屉,翻找了一阵,像捡破烂的妇女一样,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这是一叠参差不齐的发票。这几年他家集中花了一些钱。为了减轻妻子的劳动强度,他替她换了全自动洗衣机,尽管妻子总怨这种洗衣机洗东西洗不干净。孙子要看动画片,彩电由二十一寸换成了三十四寸。儿媳儿子喜欢哼几句流行歌曲,他又购了卡拉OK机。家家户户搞装修,争豪斗富,他也铺了木地板,吊了二级顶。好在这些他都留下了发票,几十年的耳濡目染,让他懂得了防患于未然的道理。

但马局长又想起一件事,就是那年投资公司设在广东的分公司给他的一万元红包,他曾通过邮局汇了回去的,可一时竟找不到汇票的存单了。

马局长一急,额头上就渗出了汗珠。

这时候门铃很震耳地响了起来。是谁呢?马局长感到迷惑,有些思量不透。马局长陡然想起,这段以来,这门铃鸣响的频率已是越来越低。

从前似乎不是这样,从前不管他在不在家,门铃总是响得格外勤快。揿门铃的人,自然有来谈工作的,但大部分是来求他给办事,手中自然少不了有轻有重。马局长当然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原则是内外有别,适可而止。事情办不了的,关系不熟的,无论礼金还是礼品,一概不收。办了事而又知根知底的,比如本局交往融洽的职工和县市区财政部门提的烟酒水果之类,他会酌情收一些。不收一些是瞧不起人,没有人情味,人家在背后不但不会说你清正廉洁,还会说你婊子婆充正派,收大礼收惯了,看不上人家的小礼。马局长不想让人难堪,从而得罪人。但有一条小原则必须坚持,那就是票子,无论多少,坚决不收。因此,在现在这种风气之下,马局长认为自己的分寸还是把握得恰到好处的。

好在临近退休的这两个月,再没谁上门了,马局长虽然也感到冷落,但有一个好处,就是清静了许多。那么今晚会是谁呢?不会是送礼人了吧?如果不是送礼人,又是什么人呢?

马局长心里忽然忐忑了一下。莫非是专案组登记财产来了?难道他们的动作这么快?

这么想着,马局长就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准备去开门。却见马夫人已从厨房出来,不慌不忙朝门边走过去。马局长立刻又释然了,他想起那句老话,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更何况现在刚断黑,没到半夜。马局长又想。

从局长楼前的墙下经过的方会计,一眼就认出了还在垃圾上不停地拨弄的妇女,就是他们铅笔厂供销科那位女科长唐桂娥。

方会计在垃圾旁迟疑了片刻,以为唐桂娥没发现他,准备避了她走开,不料唐桂娥却在后面喊了声方会计。方会计只得刹住步子,回头,故作惊讶地说:“哎呀,原来是你!看我这不中用的眼睛,从你身旁经过都没看出来。”

唐桂娥朝方会计面前挪了一步,望了望他手中用食品袋提着的昭陵大曲,脸上露着怪异的笑,说道:“方会计莫非到楼上去送礼?”

说着唐桂娥的下巴朝局长楼方向抬了一下。

方会计就觉得脸上有些微烧,提着昭陵大曲的手下意识地往身后藏去,似乎要躲过唐桂娥锐利的目光。如今请客送礼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是犯不着缩手缩脚的,但方会计这方面的经历究竟不太丰富,不免有些拘束,结结巴巴地对唐桂娥否定道:“哪里,我买了酒,待会儿自己回去喝。”

唐桂娥就笑了,说:“你别瞒我了,你儿子进劳服公司的事,厂里谁不知道是财政局马局长帮的大忙?马局长前几年到厂里去了几次,他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他,我刚才还见他从大门里走了进去。”

方会计一时语塞。这唐桂娥也是,好像电影里国民党的女特务。

唐桂娥又说:“说实在的,人家帮了你这么大忙,你去感谢一下是完全应该的。只是你就拿一瓶过了时的已没人愿意喝的昭陵大曲,价钱又便宜,实在也出不了手。”

方会计不想跟唐桂娥唠叨这事,有意把话支开,说:“你做这事,收入还行吧?”

见方会计提及自己的本行,唐桂娥自然就来了兴致。她用手中的竹棍下意识地在地上拨了几下,说:“没收入,我家那几口人怎么过?”

接着又闪着目光做了个环顾左右状,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不要出去说,这里的垃圾真的出宝哩,我天天都要来转一两圈。你知道么?这几栋楼住的不是财政局的局长副局长,至少也是科长副科长之类,天天有人有车来拜菩萨,他们吃不了用不了,或是不值钱的东西看不上眼,就往这个地方倒。”

方会计说:“那你一个月下来,能赚多少?”

唐桂娥说:“总比在厂里上班强两三倍。”

方会计就往唐桂娥破旧的衣服上瞟了一眼,说:“那你怎么还穿成这样?”

唐桂娥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她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穿得富富态态,谁愿意把破烂往你身边扔呀。”

方会计觉得唐桂娥说的也有道理。但他不想没完没了地跟她唠叨下去,就瞟一眼逐渐黯淡下来的夜空,说:“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也该走了。”

不过临转身前,方会计不无幽默地跟唐桂娥开了个小玩笑,说:“我的喜好你恐怕还记得,我就爱几滴酒,戒了三年,如今又熬不住开了戒。如果你在这里拾到没人喝的酒,就卖给我,我出市场的原价。”

唐桂娥也开心,她说:“那好说,我只要半价。”

马夫人去开门的时候,马局长的目光一直盯着门边。马局长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

幸好进来的是方会计,马局长松了一口气。

先发现方会计手上提着昭陵大曲的是马夫人。也许她平时接的都是一些贵烟名酒,对方会计手上这瓶莫说机关里的局长科长,就是普通老百姓也已经不感兴趣的昭陵大曲不太看得上眼,她那只手伸了伸,又下意识缩了回去。

方会计那张老脸立刻就小了许多。

倒是马局长显得极高兴,走过来,一手接过酒,一手握住方会计的手,乐呵呵地说:“你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嘛。”

方会计不好意思地说:“一瓶低价酒,不成敬意。”

马局长将昭陵大曲放手上掂了掂,似乎是要掂出它的分量。心想,别看这酒不值多少钱,可它代表的是一份真心真意,与以往那些贵酒名烟,恐怕不仅仅是价格上的不同。所以马局长一边将方会计往沙发上让,一边不无感慨地说道:“这酒好,又是三年前出产的老牌货,货真价实,不像那些电视里天天打广告的名酒,冒牌货多。”

马局长这几句话,让方会计听着非常舒服,心想,当领导的还是当领导的,说的话就是有水平。

马局长将方会计让到座位上后,回头把酒递给马夫人,说:“把酒给我收好,我以后开瓶慢慢品尝。”

马夫人只得有些勉强地把酒接了过去。她有些弄不明白,过去人家送礼上门时,他从没这么高兴过,而且那都是比这昭陵大曲要贵重多少就贵重多少的东西。莫不是现在开始门前冷落了,一瓶不值几个钱的酒,也逗得他这么乐不可支?

马夫人这么想着,觉得有些滑稽。但她还是把昭陵大曲收下了,而且给方会计端上了一杯茶。

方会计双手接过马夫人的杯子,认认真真地饮了一口。这时马局长在一旁问道:“你儿子在公司还好吧?”

方会计赶忙放下杯子,抹一下嘴巴,很感激地点点头,然后欠着身子,说:“好好好,这可是马局长您的大恩大德啊!”

马局长说:“怎么能这么说呢?”

方会计说:“据说为调我儿子,您还给劳动局拨了经费?”

马局长说:“那是年初预算就打入盘子的,只不过拨款的时间和你儿子办手续的时间碰巧到了一处,旁边人就把两码本来不相干的事扯到了一起。”

马局长的话虽这么说,但事实上拨款和调人还是有联系的。当时马局长的动机很简单:一是因为自己在位的时日不多了,能替人办件事就要办成,也算是积德;二是因为马局长总忘不了方会计记的那笔好账,这样的好会计求上门了,作为一个财政局长也有责任为他办点实事。所以马局长狠狠心把劳动局的维修经费卡了两个月,直到劳动局办妥了方会计儿子的手续,才在拨款单上签了字。

现在看来,这恐怕是马局长在位时的最后一件善事,别的事情已经力不从心了。

没待多久,方会计就起身准备告辞。马局长也不留客,将方会计送到门边。

马局长说:“还过一个月我就有时间了,你常来走动,我再好好陪陪你。”

然后,马局长看着方会计从楼道上矮下去。就在方会计到得转角处,回头招手要马局长进屋的那一刻,马局长借着楼道上不太明亮的灯光,望见了方会计那昏花的老眼里,正闪动着浑浊的泪光。

马局长心头不由得一热。

很顺利地送掉了那瓶昭陵大曲,方会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还了一个人情。虽然这算不了什么,无法表达方会计内心对马局长那份真真切切的感激之情,但至少方会计心里要好受一些了。

却没想到马局长受到了纪检会的审查,而且是因为受贿的事。方会计听说此事后暗吃一惊,不觉就后悔起来。他想这下可好,他的那一份好意,说不定要给马局长带来多余的麻烦,变成坏事。

又过去一些时日,方会计听儿子说,专案组已到马局长家登记了一次,好在马局长家的财产大部分保存了发票,否则马局长就有口难辩了。但尽管如此,马局长家还是有四千元的财物没有来历。加上那年投资公司的广东分公司炒地皮时送给马局长的一万元红包,马局长早已超过检察院内定的五千元以上就要立案起诉的坎儿。

但天公有眼,马局长终于还是花了两个晚上的功夫,戴着老花眼镜,一会儿翘着屁股爬到壁柜上,一会儿把头栽进抽屉里,一会儿又神经质地翻开床上的垫单棉絮,上下求索,东寻西找,最后硬是在一本记事本的塑料壳里,找到了那张盖着邮戳的邮汇存单。

那一会儿,硬汉子马局长又兴奋又委屈,连老泪都渗出了眼角。他感慨顿生,心想这小纸片看上去那么不起眼,可它却维系着自己一辈子的清浊,维系着自己的声誉和晚节。

他拿着这张小纸片,在胸前捂了好半天,然后把它装进贴身的口袋,深夜跑进市委大院,敲开了纪委余书记的家门。

这样,马局长的受贿额才降回到坎下的四千元。

碰巧这几天方会计的儿子被单位安排到省城出差去了,所以一时没有人向方会计转达关于马局长的消息。又不好跑到财政局去打听,他只能干着急。

方会计最担心的还是自己送给马局长的那瓶昭陵大曲,如果被纪检会的人发觉了破绽,岂不要给马局长雪上加霜?方会计抬手在自己的脑袋瓜子上狠狠地捶了一拳。他想,怪只怪自己糊涂,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把那瓶该死的昭陵大曲送到马局长家里。如果因为这害了马局长,那于心何安呢?

方会计等不及儿子从省城回来,忐忑着一颗心,去了一趟马局长的家。

马局长家里异常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变故。马局长依然那般亲热,拉方会计坐到沙发上,又让马夫人递上热茶。寒暄了几句,方会计试探着问起专案组的情况,马局长也不见外,跟他大略说了一下,和方会计的儿子了解的情况没有太多出入。

这时马夫人在旁边插话,说:“那些人真是王八蛋,他们不仅仅登记财产,把家里的烟酒,凡是可以拆开来的都拆了,说是看里面夹不夹着钞票和存折。最可气是把缸子里的一条鱼也破了,他们说有一次搜查一位贪官,就曾在鱼肚里破出行贿人用薄膜卷好,塞在里面的钞票。”

听到这里,方会计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却没有听主人提及他送的那瓶昭陵大曲,不知专案组的人拿它作文章没有。方会计几次想问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那瓶昭陵大曲很有可能已落入专案组手里,为马局长帮了倒忙,只不过马局长怕方会计难为情,不愿说出来。

转而方会计又想,也有可能专案组到马局长家里登记财产前,马局长就处理了,如果是这样,你这不是杞人忧天么?而且人家帮你的是大忙,你送的是小礼,却还要放嘴上说出来,好意思吗?

方会计终于没问及那瓶昭陵大曲。他往墙上的石英钟望了一眼,发现时间不早了,就起身离开了马局长家。

只是从此以后,方会计的心就悬在了那里。

直到一个静悄悄的傍晚,方会计在巷口碰上唐桂娥。是唐桂娥先发现的方会计。她站在一面宣传栏下,连喊了两声方会计。

方会计低着头,脑壳里一直晃着那瓶昭陵大曲,猛听见有人喊他,就泥住脚步,揉了揉昏花的老眼。见是唐桂娥,便走了过去。唐桂娥这天穿得干净整齐,没有半点拾破烂人的痕迹。

方会计就尴尬地说道:“今天你穿得这么好,我都认不出来了。”

唐桂娥的眸子里闪着绚丽的夕晖,脸上有几丝得意,说:“女儿考上中专了,刚到教委取录取通知回来。”那时的中专国家包分配,唐桂娥才得意得起来。

方会计说:“恭喜你!到时去喝你的酒。”

唐桂娥脸上更加灿烂了。

也许是方会计提到了酒,她“哎”了一声,说:“我家离这儿不远,你等一会儿,我回去给你拿一样东西。”

也不容分说,唐桂娥扭着腰肢,身影一斜,即刻消失在宣传栏一旁的巷口。

方会计摆了摆脑壳,心里说,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看唐桂娥的步子都像安了弹簧似的。

不到五分钟,唐桂娥就重新出现在巷口,而且几步到了方会计面前。她一只手藏在身后,一只手摊开了,伸向方会计。

方会计不明白唐桂娥要耍什么花样,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桂娥说:“拿钱来。”

方会计说:“拿什么钱?”

唐佳娥说:“我们可是有约在先,莫非你忘了?”

又说:“你拿不拿钱?不拿就拉倒。”

方会计只得摸索着要去拿钱。

唐桂娥却把方会计的手挡了回去,说:“跟你开个玩笑,谁要你的臭钱!”

说着,唐桂娥就把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拿了出来。

方会计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是那瓶方会计耿耿于怀的昭陵大曲,那瓶只有方会计三年前戒酒的时候才出产这种包装的廉价的老牌昭陵大曲。

方会计撇下唐桂娥,把昭陵大曲往腋下一掖,像刚偷了东西的小偷一样,朝四周瞟了瞟,躬着背匆匆朝家中赶去。

回到家里,方会计把昭陵大曲往桌子上一放,眯眼瞄一会儿,才颤着手去揭纸盒子。

把灰瓷酒瓶取出来,伸手往盒子底层一摸,那叠钞票竟然还在。方会计一把抓出来,数了数,三十张幺筒筒,一张不少。

望着这叠票子,方会计怔了半天。

他真不知道这件荒唐事,怎么竟会这么荒唐。

方会计心里一直不踏实,总觉得欠马局长的太多太多。他想这一辈子是无法还马局长的情了。但总得有点补偿吧,尽管马局长并不望着他还情。

于是,方会计在马局长五十八岁生日那天,把那三十张百元的钞票装进一个糊了红纸的信封,揣进怀里,上了马局长的家。

方会计是那种不撞南墙不死心的角色,这一次他无论如何要把这把票子送出去。

马局长家没有一丝过生日的气氛。

方会计进屋后,环顾四壁,对马局长说:“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今天应该是您的生日吧?”

马局长知道方会计的意思,说:“退下来了,只想放松放松,把各方的客人都回绝了。”

过一会儿,马局长又说道:“想不到退下来前还要遭这一劫。好在他们算来算去,把豆腐韭菜都算了进去,也就是四千多元的金额,做了退赔,挨个党内处分了事。如果上了五千元的坎儿,今天恐怕就不是坐在家里了。”

马局长的话,让一旁的方会计听得暗自咂舌,庆幸自己那瓶老牌昭陵大曲没给马局长添乱。

犹豫了一会儿,方会计还是用手去袋子里抓着了那个红包。

这时马局长又说话了,他说:“你来了也好,今天虽然我不请客,但跟你还是要好好喝几杯的。”

说到这里,马局长又转头问从厨房里出来的马夫人:“上次方会计送来的昭陵大曲,你放哪里了?今天中午就喝它。”

马夫人却吱唔着,说:“不是已经……”

马局长望马夫人一眼,似乎猜到了什么,赶忙说:“哦,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记忆,那瓶昭陵大曲早就被我喝光了。那酒真对我的味。”

一旁的方会计心里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感激马局长这一个善意的谎言。

只听马局长又说:“你家里还收着昭陵大曲么,那种老牌子的?如果有的话,再拿一瓶来,就算你给我的生日礼物。”

方会计心头一热,忙不迭地说:“有,有,怎能没有呢?”

嘴上这么说着,口袋里的手已把那只红包又放了回去。也许,与马局长假设中喝光了,而实际上将要再次出现的那瓶昭陵大曲相比,这只红包的分量已显得太轻太轻了。

方会计就像年轻人一样,从沙发上弹起,脚打莲花落,出了马局长的家。

往家里去的路上,方会计还哼起许多年没唱的像老牌昭陵大曲一样快被人们忘掉了的老牌歌曲:“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等方会计拿着昭陵大曲重新回到马局长家里时,马局长一家人全到齐了,正在桌旁等待着方会计的酒。

马局长的儿子见了这廉价的昭陵大曲,迷惑地望了马局长一眼。马局长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开瓶。”

马局长的儿子就接过来,取出酒瓶,揭开盖子,给马局长和方会计满满斟上一杯。方会计举起杯子,跟马局长一碰,说:“祝您生日决乐!”

马局长道声谢谢,感慨地说:“终于迈过了五十八这个坎儿。干!”

然后杯子见了底。

马局长当然并不清楚,这瓶昭陵大曲已是第二次进他家门了。

他只清楚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他曾经非常称道和敬重的老会计。

一个退休的老会计和一个退休的老财政局长在一起喝酒,而且是老牌陈酒,酒中的意味自然深幽绵长,几杯下肚,人就醉了,真正地醉了。

传达室门口有一块小小的坪地,门卫伍老头见它闲着也是闲着,便摆上两张小方桌,放了两副象棋,让机关里那些退休后赋闲在家的老头有些事情可做。于是,那风和景明的晴日,或彩霞满天的傍晚,便有些人凑拢来,在桌边飞车走卒,撇马架炮,你方斗罢我登场,人气旺盛得很。

见此情形,伍老头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既娱乐了这些可怜的老头,又热闹了自己的传达室,脸上就要放出些得意的光芒来。

其实,伍老头最初仅仅是为了陆科长才这么做的。

这地方曾是一个热闹的居民老区。伍老头记得他从乡下老家进城后就住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直到四年前这里要建办公大楼,他才恋恋不舍地搬了出去。到这里来动员他搬迁的就是负责抓基建的陆科长。

当时伍老头正在屋门口和另一个老头漫不经心地下着象棋,没理睬陆科长。陆科长只得等着他们把棋下完,才耐心地过去说明了自己的意思。伍老头只说了一句:“我没工夫跟你磨嘴巴皮。”又摆开车马继续对弈。陆科长只得转身走了。

第二天再来,伍老头依然是这个态度。以后陆科长又来了几次,同样毫无结果。陆科长几乎是无计可施了,又不可能在伍老头脖子上架把刀子。

就在陆科长无计可施的时候,他望着伍老头手中那欲走还休的棋子,突然心生灵感,有了一个主意。之后,不太懂象棋的陆科长开始钻研起了象棋。陆科长年纪虽大了点,但脑瓜子还灵活,一个星期下来,竟然初通棋道,略晓马踩日相走田的奥妙了。

于是陆科长又来到伍老头的家门口。

这回陆科长没再跟伍老头说长论短,而是不声不响地在他对面的棋桌旁坐了下来。伍老头瞥一眼陆科长,并不发话,拈着棋子来了个当头炮,那般锋芒毕露。陆科长应之以马,守住中卒,一副绵里藏针的姿态。

就这样你来我往,厮杀起来。几局下来,夕阳西下,彼此各有胜负,一时难得分出伯仲,只好留着第二天继续战斗。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陆科长只下棋,似乎把搬迁之事忘到了脑后。

伍老头心中当然明白陆科长的意图是什么,他开始还憋住劲,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但最后他于心不忍了,开了口,说:“陆科长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吧,你这么做,你不难受,我还难受呢。”

陆科长笑一笑,不慌不忙地说:“伍师傅,我知道你几十年都住在这个地方,换了我也是难于割舍啊。”

伍老头说:“是啊,我这把年纪的人了,土都埋到了脖子上,要落气也只想在这个守了几十年的老地方落气,你给我换金銮宝殿,也不稀罕啊。”

陆科长说:“伍师傅的心情我懂,我比你的年龄也小不了多少,我知道到了我们这把年纪,随他什么都没了兴趣,只贪恋过去的旧事旧物,连做梦都是从前经历过的事情。”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动情处同唏嘘,伤心处同叹息,竟然生出许多共同语言,有了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到得最后,伍老头主动说道:“我也不为难你陆科长了,你这也是为公家办事,你要我哪个时候搬,我就哪个时候搬吧。”

这一下轮到陆科长不好意思了,他好一阵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伍老头又说:“就这样说定了,你以后如果没空闲,就别再浪费时间来陪我下棋了。”

从此,伍老头就跟陆科长成了朋友。

陆科长是个懂得好歹的人,此后一直没忘记伍老头,基建完工,机关搬进新办公楼后,他就说服单位的赵局长,将伍老头请来做了门卫。两个于是天天有面见,关系更加密切。只是陆科长事情忙,没时间陪伍老头下棋,让伍老头稍稍感到有点失落。

一晃陆科长便到了快退休的年龄。

退休就退休,这是自然规律,陆科长还是清楚的。只是有件事情一直梗在心头,让他不是那么痛快,那就是他的待遇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还是动手搞办公楼基建那阵,赵局长就给陆科长许了愿,在他退休之前,解决他的副团级待遇,据说材料都报了上去,但至今没有结果。

赵局长当然也没忘记他许过的愿,来动员陆科长让出科长位置的时候,便说:“局党组正在为你的待遇努力哩。”

陆科长说:“你这句话,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赵局长说:“我估计没大问题了。这样吧,你先把移交打了,免得占着位置,年轻人上不来,至于退休手续迟点办没啥关系。我呢,立即就去找组织部长,你这事办不了,我这个局长就不当了。”

赵局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陆科长也就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便顺从地给新上任的年轻科长打了移交。

可就在陆科长挪出科长位置,巴望着副团级待遇快点批下来的时候,赵局长本人也碰上了麻烦,上面要将他调整出去。给陆科长解决待遇,本来就是赵局长的意图,现在赵局长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陆科长的科长位置又交了出去,找谁谁都不管,这就意味着这个待遇问题便成了问题。

陆科长就有些消沉,天天在家里生闷气。想想也是的,工作了四十多年的时间,在科长的位置上就待了二十五六年,一起的同事、带过的科员,都陆陆续续上去了,而自己连个副团级都没弄到手,心里舒服吗?

这一来,陆科长的老伴急了,怕他憋出病来,就赶他出门,要他去外面透透气。

陆科长去了办公室。见大家忙忙碌碌的,他坐在一旁,甚觉没趣,只得悄悄地离开了。楼上楼下绕了两圈,也无聊,最后漫不经心朝大门口走去。

经过传达室时,有人喊了声陆科长。陆科长抬起头来,见是伍老头,便刹住脚步,顺便跟他打了声招呼。

只是陆科长心头记挂着的,还是他那副团级的事,情绪集中不起来,两人的话总粘不到一处。因此没说上几句,陆科长就走开了。

伍老头自然知道陆科长已经退了下来,但伍老头无法理解,退下来就退下来,何必这么愁眉苦脸的?

不过伍老头又想,这是他们官场上的事,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是无法明白得了的。伍老头就觉得还是做个平头百姓好,无忧无虑的,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伍老头有些同情陆科长了,他担心陆科长这么闷闷不乐,会闷出毛病的。

第二天,当陆科长再次来到传达室的时候,便见门口的坪地上多了两张桌子和两副象棋。而伍老头已坐在一张桌子旁边,似乎正等着陆科长的到来。

陆科长迟疑片刻,便坐到桌旁,伸手拈起一颗棋子。

陆科长的身影从此便定格在了传达室门口的棋桌旁。那副团级的事,也因此想得少了。偶尔想起,他就在心里说,副团级算什么鸟,没有副团级,却有棋下,不也同样快活么?

有时望着正坐在桌子那一边全神贯注下棋的伍老头,陆科长甚至想,跟伍老头他们比一比,人家一辈子没当过什么科长局长,连工人都不是,不也过来了,而且过得很乐观,很自在么?

陆科长气顺了许多,下棋的心思也集中了,棋艺大有长进,没多久就超过了伍老头。伍老头呢,见陆科长总是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还暗自高兴,大大地松了口气。

当然,输多了,伍老头有时也想赢两把。伍老头有自己的办法,那就是通常说的打点擦边球,转移陆科长的注意力。

伍老头常打的擦边球,就是问陆科长一些局里的人和事。比如说,赵局长挂起来了,那么局里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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