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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评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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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莱州官舍遭冷遇,《感怀》诗里寄隐情李清照寻夫途中驻足的“昌乐”,离莱州不远。她于宣和三年(1121 年) 八月初由青州动身,在昌乐驿馆写了《蝶恋花》不久,于十日即到达赵明诚的菜州任所,事情比预料的还要糟,《感怀》诗并序记载了李清照在莱州所 受到的冷遇,诗云:“寒窗败儿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静中我乃得至交,乌 有先生子虚子。”由于人们总以为赵明诚和李清照的婚姻十分美满幸福,所以对这首诗的理解很难到位,倒很容易南辕北辙。我想这首诗的写作契机应 该是这样:当李清照受到赵明诚不应有的冷遇后,自然很生气,却又寄人篱下,无可奈何,便隐括了苏拭的一首题作《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 戏作小诗间之》的诗和陈师道《后山诗话》的:“东坡居惠,广守月债酒六壶,吏尝跌而亡之。坡以诗谢曰:‘不谓青州六从事,翻作乌有一先生’”, 而成这首《感怀》诗。别看苏、李二人诗中都戏谑般地借用了《世说新语·术解》篇的典故,以“青州从事”指代好酒,但含义却有所不同。对苏拭来说, 主要是借六壶酒的跌撒而戏谑一番,但在李清照诗中却饱和着无限酸楚。
诗前有这样一段小序:“宣和辛丑八月十日到莱,独坐一室,平生所见, 皆不在目前。几上有《礼韵》,因信手开之,约以所开为韵作诗。偶得“子”
字,因以为韵,作《感怀》诗云。”诗又劈头便说:“寒窗败几无书史”, 这就不能不使人陡生担心和不平,李清照冒着“秋老虎”赶到莱州后,可能被赵明诚打入了“冷宫”。诗序与首句所说的她一个人坐在既“无书史”, 又陈设破旧简陋、寒气逼人的屋子里,其深层语义不就是被打入冷宫的意思吗?诗的第二句则证实了上述担心和不平不是多余的,所谓“公路可怜合至 此”,是隐括了这样一段记载:“(袁)术既为雷薄等所拒,留住三日,士众绝粮,乃还,至江亭,去寿春八十里,问厨下,尚有麦屑三十斜。时盛暑, 欲得蜜浆,又无蜜。坐棂床上,叹息良久,乃大咤曰:‘袁术至于此乎!’因顿伏床下,呕血斗余而死。①”诗中的“公路”就是袁术的字,这里李清照 是以袁术的遭遇自况。
看来,深入理解此诗对有关袁术故实的使用,是正确懈析此诗的关键。 这个典故的应用,无异于奉告读者——诗人的遭遇就像当年的袁术一样狼狈不堪,具体情景大致是:李清照既来之,赵明诚则拒之,拒之下去,则留住 数日,粗茶淡饭,既不果腹,又难御余暑,轻慢之举使她难以忍受。但如果为此与他怄气,岂不把自己置于死地,走上袁术的老路!李清照既是一个倜 傥有丈夫气的女性,也是一个机敏智慧的诗人,她把如同袁公路的悲惨遭遇,以苏拭式的幽默、达观方式出之,一则借以宣泄、化解胸中块垒,二则或可 感化一下赵明诚。从莱州以后的赵、李关系看,似有所好转。想来,只要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都可能被李清照借袁术之事的自诉所感动,何况李、 赵又是曾经沧海的好夫妻!
第三句的“孔方兄”,指钱。此句在苏轼诗中虽单指酒,而未涉及钱, 但已含有对于时运不佳的自嘲成分;在李诗中接之以“终日纷纷喜生事”,立意更高了一截。这很可能是诗人对其夫借计陀于应酬,终日在外,对“独 坐一室”的她不管不顾的一种嘲讽和埋怨。后面的“燕寝”,原指帝王休息① 见《三国志·袁术传》裴注引《吴书》,《三国志集解》,中华书局 1982 年影印本。
安寝的一种所在。按周制王有六寝,一是与王后对应的正寝,余五寝分别与 夫人、世妇、嫔、妻、妾相对应,统称燕寝。这里与“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①中的下句,虽仅有一字之差,但却不是袭用韦句而单指赵之莱州公廨, 应更有承接古训,以指作为正妻(等于王后)应享有正寝的她,遭到冷落而闭门作诗以自娱之意。当然,李清照的这句诗是否只能如此解,笔者尚不敢 很自负,但至少从这里可以看出,对李清照诗词中的典故,不宜只作简单注释,也不宜停留在表层语义上。
最后一句的“乌有先生子虚子”,是一无所有的意思,语见司马相如《子 虚赋》,其与首句相照应,说明李清照在莱州被冷落到何等地步!
遗憾的是此诗曾被长期误解,而误解最严重的是这样两点:一点是对“青 州从事”的错误理解,以及由此导致的关于赵明诚仕履的讹传。由于有释者不了解这首《感怀》诗与上引苏诗的渊源关系,也不知道李诗中的“青州从 事孔方兄”是指酒和钱,从而由此想当然地认为赵明诚曾知青州。这一理解看似锗在对赵明诚仕履的系年和对故实的误解上,实际上更关系到对传主中 年时期诸多词作的系年和理解。如果赵明诚在屏居十年后,就地居官于青州郡舍简政堂,那么李清照的《凤凰台上忆吹萧》一词,即为其到菜州赴任送 行,这样一来,“青州从事”就成了双关语。把“青州从事”只解作赵明诚曾知青州,至少是对这一典故和此诗的表层语义的误解,必须加以纠正;二 是同样出自传主的笔下,其《后序》对赵明诚居莱时的记载与《感怀》诗的基调有所不同:“今日忽阅此书(指《金石录》),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 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 夫。”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当是基于时空的移易和主体心态、情感的变化所致。试想,一个尚在编织爱情之梦的正值盛年的女子,在她受到心上人 的疏远和冷落时,其心境和态度该是怎么样;而当大夫故去、自己已步人老年且刚刚吞下了再嫁遇人不淑的的苦果后,其对与其共经沧海的前夫,又会 是什么样子?基于这样的心理背景,传主在五十一岁时所写《后序》中所表现出的对亡人的痴心,并不能说明当年丈夫对她无负心之举。所以在现存《漱 玉集》中,纯粹表达离情的诗词可以说一首也没有,尤其是在作者的中年时期(或称青、莱时期)所作词中,主要是表达人生中最个人、最高尚的爱情 失落后所造成的无与伦比的痛苦。当然这里说的《感怀》诗不同于“别是一家”的词,即使诗人正在经受着爱情的折磨,也往往不把这种感情写进诗里, 而转弯抹角地写到别的事情上去,甚至以超脱出之,《感怀》诗不正是作者的这种诗、词创作主张的具体体现吗?可以说这首诗既是《漱玉词》特定思 想感情的硬化处理,同时也是清照诗的特有思想内容的“软着陆”,其倾向特别隐蔽,其味道特别难以辨别,必须反复咀嚼,以免继续误解。
(五)
小照题词未必真,淄州任上,赵明诚转意回心以上关于赵明诚对李清照感情疏离的评说,或许有人不以为然,从而举① 韦应物《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诗。
出这样一个事例来证明赵、李间仍然是“夫妇擅朋友之胜”。此例就是在王 鹏运四印斋本《漱玉词》前的李清照画像的题词“易安居士三十一岁之照”,并有赞云:“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偕隐”。落款是“政和 甲午新秋,德父题于归来堂”。对此,王鹏运亦煞有介事他说:“易安居士照,藏诸城某氏。诸城古东武,明诚乡里也。王竹吾舍人以摹本见赠,属刘 君炳堂重橅是帧。竹吾云:其家蓄奇石一面,上有明诚、易安题字。诸城赵李遗迹,盖仅此云。光绪庚寅二月,半塘老人识。”这里有一系列伪痕:其 一是,赵李,尤其是李,她恐怕压根没有到过赵挺之的原籍诸城,只偕明诚在赵家迁徙后的青州私第屏居;其二是,称画像为小照,当非宋人语;其三 是,像主所衣非宋人服式。所以这是一件赝品,不能以之说明赵、李关系之谐美。唯一可取的是其赞语“清丽其词,端庄其品”,体现了后人(包括作 伪者)对传主的极为恰切的评价。
当然,笔者也不是说赵、李关系自屏居结束后,一直处在危机状态,而 是“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莱州卸任后,在赵明诚作淄州大守期间,由于其专注于《金石录》的撰著,便为其夫妻关系带来了新的转机,较为典 型的一个例子是,当赵明诚得到了“庸白居易书《楞严经》”时,尝云:“因上马疾驱归,与细君(赵明诚指其妻李清照)共赏。时已二鼓下矣,酒渴甚, 烹小尤团,相对展玩,狂喜不支。两见烛跋,犹不欲寐……”①。关于这一《楞严经》的真伪及此事的详细经过,将在本书所附的《赵明诚传》的有关章节 中详叙,此处只拟据以说明这样一个问题,即当赵明诚专注于金石之学时,其夫妻之间就相得相爱,当他由于官场得意忘乎所以而寻花问柳时,就有一 种从感情上拒其老妻于千里之外之嫌。看来古代女子的“悔教夫婿觅封侯”,绝不是矫情作态之辞,而是非常明智的选择。只是那时“夫婿”的是否“觅 封侯”,根本不取决于妻子的意愿,而妻室大多只有独守空房、充作恩妇的份,苟有富贵极易相忘。
① 缪荃荪《云自在龛随笔》卷二录赵明诚跋《愣严经》,古学汇刊第二集。
七、风云巨变,汴京失陷正当李清照在淄州协助赵明诚继续搜集和考订金石文物时,金兵已对汴 京形成了包围。不久京城失陷,赵明诚亦因奔母丧南下金陵。此时,如何处理青州书库巨额收藏的重担悉数落在了清照的肩上。从此,战乱和其它灾难 给传主所带来的打击和损失便接瞳而来。首先是:
(一)
青州书库化云烟在赵明诚南下后,时局更加紧张,李清照亦当随即由赵明诚的淄州任所 回到相隔不远的青州归来堂,从而着手整理、遴选收藏准备南下:“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 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
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①,其时在建炎二年(1128 年)三月 十日之前②。大约在清照离开归来堂书房不几天,青州发生了一次兵变,杀死了郡守曾孝序。传主在《金石录后序》中是这样记载此事的:“青州故第, 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期明年春再具舟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陈按:此处文字当因在传抄中或夺或衍而臻误,史实非为“金人陷青州”,而 应为青州兵变。对此,《续资治通鉴》卷一○○建炎元年十二月记云:“王戌,资政殿学士、京东东路制置使、知青州曾孝序为乱兵所杀。先是临胸上 兵赵成,聚众为乱,夺门而入。孝序度力不能制,因出据厅事,瞋目骂贼,与其子宣教郎计皆遇窖,时年七十九。诏赠光禄大夫,说曰威。”),凡所 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
因为现存之《后序》有所闭衍和字句舛误,上述引文中的“十五车”书, 很容易被理解为赵明诚奔母丧时带往金陵之物,实际当系后往金陵的清照所带,她等于从兵燹中抢救出了十五车文物,其贡献非同小可。当清照押运这 十五车器物“连炉渡淮,又渡江”,行至镇江时,恰遇张遇陷镇江府。初时,张遇自黄州引军东下,遂犯江宁,江淮制置使刘光世追击之,张遇便以舟数 百绝江而南,将犯镇江,又回泊真州(今江苏仪征),士民皆溃。将作监主簿马元颖妻荣氏为张遇所得,遂遇害,镇江守臣钱伯言弃城而去①,而我们的 传主却以其大智大勇将这么一大批稀世之宝押抵江宁,名副其实地做到了“完壁归赵”。为此,赵明诚对其“老妻”颇有感戴之意②;岳珂对清照此举亦尝 有褒美之词:“德甫之夫人易安,流离兵革间,负之不释,笃好又如此”①。
这里赵、岳称道清照的是具体指她在途中遇贼尚能将《赵氏神妙帖》“负之 不释”,实际上,我们的传主在长途水陆兼程中,所遇艰难险阻是一言难尽的。没有她的虎口夺书,这“十五车”就得同青州的“十余屋”“书册什物” 一样,化为“煨烬”和“云烟”。
① 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② 赵明诚《跋蔡襄书》。
① 《续资治通鉴》卷一○一。
② 赵明诚跋《蔡襄书》。
① 岳珂《宝真斋法书赞》卷九,武英殿聚珍本。
(二)
李清照循城远览寻诗篇此事的根据和时代背景,就是本书第一章“改二期说为三期说”一小节 中征引的,周烬《清波杂志》所云清照在建康雪天循城寻诗之事。如果把清照的远览寻诗理解为其在“雪天”的一种风雅之举,那么这只能发生在她建 炎二年正月或二月到建康后,当年的春、冬至次年的春天,短短三、四个月的事,因为建炎三年秋她离开建康后,再没有回到这个令其不堪回首的地方。 清照“雪中”寻诗时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装柬,不是什么穷极无聊和闲情逸致,而是传主为其思乡念阙心情所驱使的犹如“夜鹊未安”的一种爱国“诗 情”②的宣泄。在现存系于这段时间的清照作品中,绝无“风月”之作,有的是清一色的《乌江》、《咏史》及“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等讽谕刺世之作。她之所以写作此类 作品,首先是与时代背景密切相关,而“靖康之变”后一、二年的有关史实,就是李清照此类作品再好不过的注脚。
传主前脚离开青州,后脚这里和潍州就被金兵攻破。不久抗战派的中流 砒柱宗泽病卒,他的死使抗金力量受到无法弥补的损失。他曾先后上疏二十次请高宗还京抗敌,但始终未能如愿,遂忧愤成疾,疽背已甚而叹曰:“出 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①语毕遂卒,无一语及家,但连呼“过河”
者三。遗表犹赞帝还京,以出民水人之中。在宗泽卒后,承议郎赵子砥亦慷 慨奏曰:“金人讲和以用兵,我国敛兵以待和。往者契丹主和议,女真主用兵,十余年间,竟灭契丹,今复蹈其辙。譬人畏虎,啖虎以肉,食尽终必食 人。若设陷阱待之,庶能制虎。”②对于这样一些旨在恢复的深谋远虑者,高宗虽然尝以“嘉奖”、“赐对”、“赠官”等加以笼络,但对其抗金主张和 措施却置之不理,一味坚持其“屈己求和”之策。这位向以果敢聪敏著称的康王,在嗣位后,号称中兴之主,其某些举措确有感人之处,比如他不以口 腹劳人,物至则食,未尝问也。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有什么吃什么,膳食非常简朴。有时在荒郊野外,烧柴温饭,用瓢酌水;有时与辅臣于茅舍下同食, 奉行“思艰崇俭”之策,“以济斯民”,又如其在行在建康的住处简陋到了破损的程度,令朝臣感动不已。外出时唯带书籍,别无长物。遇有向他进奉 贵重侈靡供物者,他不是当场令人将珍宝投之沛水,就是下令碎之通衙。然而他却不事恢复,罢李纲、杀陈东以谢金人,使爱国者有志难酬,甚至因坚 持抗金而得咎,遂造成帅守之弃城者习以成风的局面。在一切“北来消息”
中,当莫过于济南守臣刘豫的投敌更使传主为之痛心疾首。这个怀有邪谋的 刘豫,当金人啖之以利时,他就乖乖地充当了马前卒。刘豫的助纣为虐和黄潜善的作左相、汪伯彦的作右相,更加速了金兵的长驱南下。徐州、泗州接 连被攻破,韩世忠亦兵溃沐阳。继之,瓜州、扬州失陷,及至天长军被攻破后,高宗闻报,即介胄走马出门,跟随他的只有五、六骑。城中大乱,高宗 与行人并辔而驰,军民争门而死者,不可胜数,卫士对他亦出语不逊。从水上逃跑的,因潮不应闸,尽胶泥淖中,悉为金兵所取,乘舆服御,官府案犊, 无一留者;有的相抱沉江,来不及者,被金兵掠之而去,金帛珠玉,积江岸② 《风月堂诗话》载有李清照诗句云:“诗情如夜鹊,三绕未能安。”
① 《宋史》卷三六○《宗泽传》。
② 《宋史》卷二四六《宗室》四。
如山。高宗则弃吴江不守,仓皇逃往有重江之阻的安全地带杭州①。所有这些 正面、反面的史实,岂不都一一印证了清照上述诗作的现实针对性之强烈,简直就是一一针对具体事实的“缘事而发”之作。
用心良苦的李清照,她既想用自己这种爱国情操去感染“国人”、鼓励 士气,更希望在抗敌前线身居建康知府要职的丈夫赵明诚能够克尽职守,为抗金大业作出自己的贡献,同时写出一些志在恢复、蒿目时艰的诗篇流芳后 世。可惜的是在她“得句必邀其夫康和”时,明诚却“每苦之也”,无传世之作可言,对此,有论者尝以明诚专事“金石”之学不擅诗词加以回护。这 尽管可以作为某种口实,因为签题考古或著书立说与写诗、填词的思维方式毕竟有所不同。作为金石大家的赵明诚,写不出以词名家的李清照笔下那样 的佳作,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赵明诚又不是一个根本不能写诗填词的人,即使《琅嬛记》所云“三日夜,得五十阙”,不尽可信,那么清照亲口所云,“十五年前花月底,相从曾赋赏花诗”①,和“取笔作诗,绝笔而终”②,就 是指赵明诚不仅具有诗情画意般的作诗才能,还一直不忘此道,最后以“绝笔诗”终其一生。看来赵明诚此时对妻子的前述忧世之作苦于赓和的原因, 主要是他没有具备清照的那份炽热的爱国情感。这样评价膺任建康知府的赵明诚,对他一点也不冤枉,因为其所作所为尝有甚于此。
(三)
赵明诚缒城宵遁被罢官约两年多之前,赵明诚因勤政和斩获逃兵曾转一官,到了建炎三年(公 元 1129 年)二月,他自己却临乱作了“缩城宵遁”者。此事的详细经过将在作为本书附录一《赵明诚传》的有关章节评述,这里只作一简略交代:御营 统制官王亦将在江宁谋变,江东转运副使李漠得知后,驰告赵明诚,时明诚已被命移湖州,弗听。李谟采取了紧急措施,使王亦不得不斫开南门逃走。 将近天明时,李漠去探望赵明诚,他竟与通判毋邱绛、观察推官汤允恭用绳子系住从城墙上逃跑。后来毋、汤皆抵罪各降二官。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 中涉及此事时,尝云“己酉春三月罢”,当是基于所写为书序,故未及“缒 城”之事。
发生“缒城宵遁”之事,对身为东南形胜重地要职的赵明诚来说恐非偶 然。看来,是“六朝金粉”的靡丽繁华之景,使其犹坠销魂之乡,遂变成了有甚于“武陵人”的“章台”“游冶”者。这当无异于在传主被疏无嗣尚未 痊愈的疮日上,又撒上了一把咸盐,使其再度陷入了极度的爱情痛苦。或为排遣自身隐忧,或为规劝丈夫转意,李清照于建炎三年元宵节前后写了一首《临江仙》词并序,序云:“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语, 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清照此词之“文本”云: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扁。柳梢梅粤渐分明。春归袜陵树,人老建康城。感月吟风多少 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① 《续资治通鉴》卷一○○、一○一。
① 《偶成》。
② 《金石录后序》。
如果只联系此词的时代背景而不问其作者的心理状况,这首词将无法解 读。因为人们很难捉摸,作为江宁重地第一夫人的传主,其情绪为何这么低沉,地不但感到预赏元宵花灯“无意思”,就连她一向喜欢的“踏雪”,也 感到无精打采,这究竟是为什么?要想进一步了解这首《临江仙》词的思想心理背景之所在,就必须先弄清欧阳修《蝶恋花》词的主旨何在,欧词云: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 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看来打开李词《临江仙》的钥匙,当是放在对这首欧词的正确解读之中。 传主绝不只是“酷爱”“欧阳公”的“‘深深深几许’之语”,而是因为与欧词中的主人公有着同样不幸遭遇的缘故。欧词中的妻子被长年关在浓密的 杨柳和“无重数”的帘幕遮掩下,极为深邃的庭院之中,而丈夫却乘坐着华贵的车骑随意寻花问柳。她想登上高楼看一看大夫所迷恋的歌楼舞榭(章 台),然而看不到。词的结拍二句更是形象地道出了“弃妇”的怨恨莫诉的感情。换句话说就是欧词道出了李清照对赵明诚的章台冶游的不满,而又不 敢直说的幽怨心态。这既是传主由对欧公“小歌同”有所不满①到“酷爱”欧句的原因所在,也体现了中国古代女性普遍的爱情痛苦。这时的赵明诚大致 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对于公务,他至少是一个失职胆小的“逃兵”,对于妻子,他至少在感情上已成了朝三暮四和心猿意马者。而此时的李清照面临 的苦难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否则何以会写出“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如此沉痛的词句!
① 李清照《词论》有句云:“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 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者。”
八、赵明诚感疾身亡,李清照独当薏苡谤赵明诚守江宁仅一年多被罢当系咎由自取。他自二月罢守至五月奉旨知 湖州,约三个月当中,辗转于芜湖、姑孰(今安徽当涂)等地。建炎三年六月中旬,刚刚定居于池阳(今安徽贵池),赵明诚就离家独往行在建康领命 以赴湖州任。与大夫分手后,在他生前,她就独自担当起了保护文物的重任。
在他卒后,她便遭到了一种难以承受的恶谤,其实质酷似当年马援所遭“薏 苡之谤”①,这就是给流寓中的嫠妇李清照的不幸遭遇雪上加霜,令其有口难言的“玉壶颁金”之诬,此系后话,兹先叙其生前之事。
(一)
遵夫嘱宁死护文物关于赵、李的池阳之别,《后序》中有一段既感人肺腑,又形象生动的 记载: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中,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乾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
李清照既没有忘记丈夫的嘱托,还不只是做到了“与身俱存亡”,她为 保护明诚生前的珍贵收藏,可以说付出了比生命本身还要沉重的代价,这在以后的章节有所详叙。
(二)
日夜兼程探夫病在赵。李关系的微妙演变中,有一种现象很发人深思,即当赵明诚处于 顺境时,往往对其妻表现出不应有的疏离和冷淡,以致结出了赵李无嗣的苦果;相反,在赵明诚处于逆境时,李清照却总是甘愿与其共患难。这也是中 国女性所普遍具有的一种既可贵又可叹的品格。不管是象赵明诚那样,或比赵更令人失望得多的丈夫给她们带来过多少痛苦和伤感,她们绝大多数不会 以牙还牙,李清照就是这其中典型的一例。在莱州时,他曾一度把她置于那么难堪的境地,如今他有了病患,她不但不记前嫌,而且急其所急,表现出 了她对人对事的无比关切和惊人的识见,缓金石录后序》中记载了这样感人 的一段:(明诚)途中奔驰,冒大暑,感疾。至行在,病痁。七月末,书报卧病,余惊恒。念侯性素急,奈何。病店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药,疟 且痢,病危在膏胄。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
① 《后汉书·马援传》云:马援在交趾,其地产薏苡,可治瘴气,遂取一车将还,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 怀疑其前载还者都是明珠。
文中的“念侯性素急,奈何。病店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短短数 语,不仅表现了作者对丈夫的体性了如指掌,又懂药理,更说明平日她对他当照料得无微不至……这一切都体现出在赵明诚生前,李清照对他仁至义 尽,他死后她所写的《祭赵湖州文》,不仅是“妇人四六之工者”①,主要在于其对丈夫的一片真情: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②。 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
(三)
“玉壶颁金”之始末“颁金”,俞正燮《易安居士事辑》作“颂金”,疑“颂”字系形近而 误,应从各本,以“颁金”为是。“玉壶颁金”可直译为以玉壶投献金人,即以贿赂通敌之意。有云“初,学士张飞卿者,于明诚至行在时,以玉壶示 明诚,语久之,仍携壶去。时建康置防秋安抚使。扰攘之际,或疑其馈壁北朝也。言者列以上闻,或言赵、张皆当置狱。”③这一说法与《后序》的有关 记载是相符的,俞说当系据此衍义而来:……先侯疾亟时,有张飞卿学士携玉壶过,视候,便携去,其实氓也。不知何人传道,遂妄言有颁金之语。或传亦有密论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遂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欲赴外庭投进。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并写本书寄判。后官军收叛卒取去,闻尽入故李将军家。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先前赵明诚病危时,有一个被称为学士叫做张飞卿 的人,携带一把玉壶前来探望。他把所谓玉壶给明诚看了一下便带走了。其实这不是真玉壶,只是一把样子象五实际是石制的壶。不知什么人将此事传 开了,井无中生有地制造了(明诚)将玉壶送给金人的谣言;还传言有人秘密弹劾此事。我非常惊惶恐惧,又不敢说什么。就把家中所有的铜器等物, 想赶到皇帝驻跸的地方去进献。我赶到越州(今浙江绍兴)后,皇帝己转到四明(今浙江宁波)。这些铜器等物不敢留在家中,就与手抄本一并寄存在 剡(今浙江嵊县)。后来官军平定叛乱的兵卒时,把这些铜器、写本,全都拿走,听说全部到了原来的李将军的家里。关于“玉壶颁金”之事,至今未 再发现新的材料和线索,看来此事最终是不了了之了。
(四)
赵明诚卒于建康,李清照大病一场《金石录后序》在记叙了赵明诚于建炎三年(公元 1129 年)八月十八日 病重将亡,取笔作诗,绝笔而终之后,又云:“殊无分香卖履之意”。关于① 谢伋《四六谈塵》。学津讨原本。
② 《景德传灯录》卷八。“白日”指人的死亡:“机捷”,犹机锋。佛教用涪,指问答迅捷、不落迹象、 含意深刻的语句。
③ 俞正燮《易安居士事辑》。
“分香卖履”的出处,已在本书第一章的有关章节中作了交代。此处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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