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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罗兰传-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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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之后,利奥那多对于那种答复感着不满,重复托人告诉他,说他很担心他的健康和他的仆役。这一次,米开朗琪罗回了他一封怒气勃勃的信,表示这八十八岁——离开他的死只有六个月——的老人还有那么强项的生命力:“由你的来信,我看出你听信了那些不能偷盗我,亦不能将我随意摆布的坏蛋的谎言。这是些无赖之徒,而你居然傻得会相信他们。请他们走路吧:这些人只会给你烦恼,只知道嫉羡别人,而自己度着浪人般的生活。你信中说你为我的仆役担忧;而我,我告诉你关于仆役,他们都很忠实地服侍我、尊敬我。至于你信中隐隐说起的偷盗问题,那么我和你说,在我家里的人都能使我放怀,我可完全信任他们。所以,你只须关切你自己;我在必要时是懂得自卫的,我不是一个孩子。善自珍摄吧!”一五六三年八月二十一日致利奥那多书。
关切遗产的人不止利奥那多一个呢。整个意大利是米开朗琪罗的遗产继承人,——尤其是托斯卡纳大公与教皇,他们操心着不令关于圣洛伦佐与圣彼得的建筑图稿及素描有何遗失。一五六三年六月,听从了瓦萨里的劝告,科斯梅大公责令他的驻罗马大使阿韦拉尔多·塞里斯托里秘密地禀奏教皇,为了米开朗琪罗日渐衰老之故,要暗中监护他的起居与一切在他家里出入的人。在突然逝世的情景中,应当立刻把他所有的财产登记入册;素描、版稿、文件、金钱,等等,并当监视着使人不致乘死后的紊乱中偷盗什么东西。当然,这些是完全不令米开朗琪罗本人知道的。瓦萨里记载。
这些预防并非是无益的。时间已经临到。
米开朗琪罗的最后一信是一五六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的那封信。一年以后,他差不多自己不动笔了;他读出来,他只签名;达涅尔·特·沃尔泰雷为他主持着信件往还的事情。
他老是工作。一五六四年二月十二日,他站了一整天,做《哀悼基督》。这座像未曾完。十四日,他发热。卡尔卡尼得悉了,立刻跑来,但在他家里找不到他。虽然下雨,他到近郊散步去了。他回来时,卡尔卡尼说他在这种天气中出外是不应该的。
“你要我怎样?”米开朗琪罗答道,“我病了,无论哪里我不得休息。”
他的言语的不确切,他的目光,他的脸色,使卡尔卡尼大为不安。他马上写信给利奥那多说:“终局虽未必即在目前,但亦不远了。”一五六四年二月十四日卡尔卡尼致利奥那多书。
同日,米开朗琪罗请达涅尔·特·沃尔泰雷来留在他旁边。达涅尔请了医生来;二月十五日,他依着米开朗琪罗的吩咐,写信给利奥那多,说他可以来看他,“但要十分小心,因为道路不靖。”一五六四年三月十七日,达涅尔·特·沃尔泰雷致瓦萨里书。沃尔泰雷附加着下列数行:“八点过一些,我离开他,那时他神志清明,颇为安静,但被麻痹所苦。他为此感到不适,以至在今日下午三时至四时间他想乘马出外,好似他每逢晴天必须履行的习惯。但天气的寒冷与他头脑及腿的疲弱把他阻止了:他回来坐在炉架旁边的安乐椅中,这是他比卧床更欢喜的坐处。”
他身边还有忠实的卡瓦列里。
直到他逝世的大前日,他才答应卧在床上,他在朋友与仆人环绕之中读出他的遗嘱,神志非常清楚。他把“他的灵魂赠与上帝,他的肉体遗给尘土”。他要求“至少死后要回到”他的亲爱的翡冷翠。——接着,他“从骇怕的暴风雨中转入甘美平和的静寂。”诗集卷一百五十二。
这是二月中的一个星期五,下午五时。一五六四年二月十八日,星期五。送终他的有卡瓦列里、达涅尔·特·沃尔泰雷、莱奥尼、两个医生、仆人安东尼奥。利奥那多在三天之后才到罗马。正是日落时分……“他生命的末日,和平的天国的首日!笔硪话佟鹁诺谒氖皇住·
终于他休息了。他达到了他愿望的目标:他从时间中超脱了。
“幸福的灵魂,对于他,时间不复流逝了!”诗集卷五十九。
这便是神圣的痛苦的生涯
在这悲剧的历史的终了,我感到为一项思虑所苦。我自问,在想给予一般痛苦的人以若干支撑他们的痛苦的同伴时,我会不会只把这些人的痛苦加给那些人。因此,我是否应当,如多少别人所做的那样,只显露英雄的英雄成分,而把他们的悲苦的深渊蒙上一层帷幕?
——然而不!这是真理啊!我并不许诺我的朋友们以谎骗换得的幸福,以一切代价去挣得的幸福。我许诺他们的是真理——不管它须以幸福去换来,是雕成永恒的灵魂的壮美的真理。它的气息是苦涩的,可是纯洁的:把我们贫血的心在其中熏沐一会吧。
伟大的心魂有如崇山峻岭,风雨吹荡它,云翳包围它,但人们在那里呼吸时,比别处更自由更有力。纯洁的大气可以洗涤心灵的秽浊;而当云翳破散的时候,他威临着人类了。
是这样地这座崇高的山峰,矗立在文艺复兴期的意大利,从远处我们望见它的峻险的侧影,在无垠的青天中消失。
我不说普通的人类都能在高峰上生存。但一年一度他们应上去顶礼。在那里,他可以变换一下肺中的呼吸,与脉管中的血流。在那里,他们将感到更迫近永恒。以后,他们再回到人生的广原,心中充满了日常战斗的勇气。
托尔斯泰传
罗曼·罗兰致译者书(代序)
——论无抵抗主义
三月三日赐书,收到甚迟。足下迻译拙著贝多芬、米开朗琪罗、托尔斯泰三传,并有意以汉译付刊,闻之不胜欣慰。
当今之世,英雄主义之光威复炽,英雄崇拜亦复与之俱盛。惟此光威有时能酿巨灾;故最要莫如将“英雄”二字下一确切之界说。
夫吾人所处之时代乃一切民众遭受磨炼与战斗之时代也;为骄傲为荣誉而成为伟大,未足也;必当为公众服务而成为伟大。最伟大之领袖必为一民族乃至全人类之忠仆。昔之孙逸仙、列宁,今之甘地,皆是也。至凡天才不表于行动而发为思想与艺术者,则贝多芬、托尔斯泰是已。吾人在艺术与行动上所应唤醒者,盖亦此崇高之社会意义与深刻之人道观念耳。
至“无抵抗主义”之问题,所涉太广太繁,非短简可荆愚尝于论甘地之文字中有所论列,散见于拙著《甘地传》、《青年印度》及《甘地自传》之法文版引言。
余将首先声明,余实不喜此“无抵抗”之名,以其暗示屈服之观念,绝不能表白英雄的与强烈的行动性,如甘地运动所已实现者。惟一适合之名辞,当为“非武力的拒绝”。
其次,吾人必须晓喻大众;此种态度非有极痛苦之牺牲不为功;且为牺牲自己及其所亲的整个的牺牲;盖吾人对于国家或党派施行强暴时之残忍,决不能作何幸想。吾人不能依恃彼等之怜悯,亦不能幸图彼等攻击一无抵抗之敌人时或有内疚。半世纪来,在革命与战乱之中,人类早已养成一副铁石心肠矣。即令“非武力的拒绝”或有战胜之日,亦尚须数代人民之牺牲以换取之,此牺牲乃胜利之必须代价也。
由是可见,若非赖有强毅不拔之信心与宗教的性格,(即超乎一切个人的与普通的利害观念之性格,)决不能具有担受此等牺牲之能力。对于人类,务当怀有信念,无此信念,则于此等功业,宁勿轻于尝试!否则即不殒灭,亦将因恐惧而有中途背叛之日。度德量力,实为首要。
今请在政治运动之观点上言,则使此等计划得以成功者,果为何种情势乎?此情势自必首推印度。彼国人民之濡染无抵抗主义也既已数千年,今又得一甘地为其独一无二之领袖;此其组织天才,平衡实利与信心之精神明澈,及其对国内大多数民众之权威有以致之。彼所收获者将为确切不易之经验,不独于印度为然,即于全世界亦皆如此。是经验不啻为一心灵之英雄及其民族在强暴时代所筑之最坚固之堤岸。万一堤岸崩溃,则恐若干时内,强暴将掩有天下。而行动人物中之最智者亦只能竭力指挥强暴而莫之能御矣。当斯时也,洁身自好之士惟有隐遁于深邃之思想境域中耳。
然亦惟有忍耐已耳!狂风暴雨之时代终有消逝之日……不论其是否使用武力,人类必向统一之途迈进!
罗曼·罗兰
一九三四年六月三十日于瑞士
原序
这第十一版的印行适逢托尔斯泰百年诞辰的时节,因此,本书的内容稍有修改。其中增入自一九一○年起刊布的托氏通信。作者又加入整整的一章,述及托尔斯泰和亚洲各国——中国,日本,印度,回教国——的思想家的关系,他和甘地的关系,尤为重要。我们又录入托尔斯泰在逝死前一个月所写的一信的全文,他在其中发表无抵抗斗争的整个计划,为甘地在以后获得一种强有力的作用的。
罗曼·罗兰
一九二八年八月
一
俄罗斯的伟大的心魂,百年前在大地上发着光焰的,对于我的一代,曾经是照耀我们青春时代的最精纯的光彩。在十九世纪终了时阴霾重重的黄昏,它是一颗抚慰人间的巨星,它的目光足以吸引并慰抚我们青年的心魂。在法兰西,多少人认为托尔斯泰不止是一个受人爱戴的艺术家,而是一个朋友,最好的朋友,在全部欧罗巴艺术中惟一的真正的友人。既然我亦是其中的一员,我愿对于这神圣的回忆,表示我的感激与敬爱。
我懂得认识托尔斯泰的日子,在我的精神上将永不会磨灭。这是一八八六年,在幽密中胚胎萌蘖了若干年之后,俄罗斯艺术的美妙的花朵突然于法兰西土地上出现了。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译本在一切书店中同时发刊,而且是争先恐后般的速度与狂热。一八八五至一八八七年间,在巴黎印行了《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童年与少年》,《波利库什卡》,《伊万·伊里奇之死》,高加索短篇小说和通俗短篇小说。在几个月中,几星期中,我们眼前发现了含有整个的伟大的人生的作品,反映着一个民族,一个簇新的世界的作品。
那时我初入高师。我和我的同伴们,在意见上是极不相同的。在我们的小团体中,有讥讽的与现实主义思想者,如哲学家乔治·杜马,有热烈的追怀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诗人,如苏亚雷斯,有古典传统的忠实信徒,有司汤达派与瓦格纳派,有无神论者与神秘主义者,掀起多少辩论,发生多少龃龉;但在几个月之中,爱慕托尔斯泰的情操使我们完全一致了。各人以各不相同的理由爱他:因为各人在其中找到自己;而对于我们全体又是人生的一个启示,开向广大的宇宙的一扇门。在我们周围,在我们的家庭中,在我们的外省,从欧罗巴边陲传来的巨声,唤起同样的同情,有时是意想不到的。有一次,在我故乡尼韦奈,我听见一个素来不注意艺术,对于什么也不关心的中产者,居然非常感动地谈着《伊万·伊里奇之死》。
我们的著名批评家曾有一种论见,说托尔斯泰思想中的精华都是汲取于我们的浪漫派作家:乔治·桑,维克多·雨果。不必说乔治·桑对于托尔斯泰的影响说之不伦,托尔斯泰是决不能忍受乔治·桑的思想的,也不必否认卢梭与司汤达对于托尔斯泰的实在的影响,总之不把他的伟大与魅力认为是由于他的思想而加以怀疑,是不应当的。艺术所赖以活跃的思想圈子是最狭隘的。他的力强并不在于思想本身,而是在于他所给予思想的表情,在于个人的调子,在于艺术家的特征,在于他的生命的气息。
不论托尔斯泰的思想是否受过影响——这我们在以后可以看到——欧罗巴可从没听到像他那种声音。除了这种说法之外,我们又怎么能解释听到这心魂的音乐时所感到的怀疑的激动呢?——而这声音我们已期待得那么长久,我们的需要已那么急切。流行的风尚在我们的情操上并无什么作用。我们之中,大半都像我一样,只在读过了托尔斯泰的作品之后才认识特·沃居埃著的《俄国小说论》;他的赞美比起我们的钦佩来已经逊色多了。因为特·沃居埃特别以文学家的态度批判。但为我们,单是赞赏作品是不够的:我们生活在作品中间,他的作品已成为我们的作品了。我们的,由于他热烈的生命,由于他的心的青春。我们的,由于他苦笑的幻灭,由于他毫无怜惜的明察,由于他们与死的纠缠。我们的,由于他对于博爱与和平的梦想。我们的,由于他对于文明的谎骗,加以剧烈的攻击。且也由于他的现实主义,由于他的神秘主义。由于他具有大自然的气息,由于他对于无形的力的感觉,由于他对于无穷的眩惑。
这些作品之于今日,不啻《少年维特之烦恼》之于当时:是我们的力强、弱点、希望与恐怖的明镜。我们毫未顾及要把这一切矛盾加以调和,把这颗反映着全宇宙的复杂心魂纳入狭隘的宗教的与政治的范畴;我们不愿效法人们,学着布尔热于托尔斯泰逝世之后,以各人的党派观念去批评他。仿佛我们的朋党一旦竟能成为天才的度衡那样!卸固┦欠窈臀彝坏撑桑谖矣钟泻胃桑吭诤粑堑钠⒂脬逶∷堑墓饣保一峁思傻降∮肷勘妊鞘鞘粲诤蔚澈闻傻拿矗·
我们绝对不像今日的批评家般说:“有两个托尔斯泰,一是转变以前的,一是转变以后的;一是好的,一是不好的。”对于我们,只有一个托尔斯泰,我们爱他整个。因为我们本能地感到在这样的心魂中,一切都有立场,一切都有关连。
二
我们往昔不加解释而由本能来感到的,今日当由我们的理智来证实了。现在,当这长久的生命达到了终点,展露在大家眼前,没有隐蔽,在思想的国土中成为光明的太阳之时,我们能够这样做了。第一使我们惊异的,是这长久的生命自始至终没有变更,虽然人家曾想运用藩篱把它随处分隔,——虽然托尔斯泰自己因为富于热情之故,往往在他相信,在他爱的时候,以为是他第一次相信,第一次爱,而认为这才是他的生命的开始。开始。重新开始。同样的转变,同样的争斗,曾在他心中发生过多少次!他的思想的统一性是无从讨论的,——他的思想从来不统一的——但可注意到他种种不同的因素,在他思想上具有时而妥协时而敌对的永续性。在一个如托尔斯泰那样的人的心灵与思想上,统一性是绝对不存在的,它只存在于他的热情的斗争中,存在于他的艺术与他的生命的悲剧中。
艺术与生命是一致的。作品与生命从没比托尔斯泰的联络得更密切了:他的作品差不多时常带着自传性;自二十五岁起,它使我们一步一步紧随着他的冒险生涯的矛盾的经历。自二十岁前开始直到他逝世为止除了若干时期曾经中断过,——尤其有一次最长的,自一八六五至一八七八年止的他的日记,和他供给比鲁科夫的记录,他供给这些记录因为比鲁科夫为托尔斯泰作了不少传记,如《生活与作品》,《回忆录》,《回想录》,《书信》,《日记选录》,《传记资料汇集》等;这些作品都曾经过托尔斯泰亲自校阅,是关于托氏生涯与著作的最重要之作,亦是我参考最多的书。更补充我们对于他的认识,使我们不独能一天一天的明了他的意识的演化,而且能把他的天才所胚胎,他的心灵所借以滋养的世界再现出来。
丰富的遗产,双重的世家(托尔斯泰与沃尔康斯基族),高贵的,古旧的,世裔一直可推到留里克,家谱上有承侍亚历山大大帝的人物,有七年战争中的将军,有拿破仑诸役中的英雄,有十二月党人,有政治犯。家庭的回忆中,好几个为托尔斯泰采作他的《战争与和平》中的最特殊的典型人物:如他的外祖父,老亲王沃尔康斯基,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的伏尔泰式的专制的贵族代表;他的母亲的堂兄弟,尼古拉·格雷戈里维奇·沃尔康斯基亲王,在奥斯特利茨一役中受伤而在战场上救回来的;他的父亲,有些像尼古拉·罗斯托夫的;他的母亲,玛丽亚公主,这温婉的丑妇人,生着美丽的眼睛,丑的脸相,她的仁慈的光辉,照耀着《战争与和平》。
对于他的父母,他是不大熟知的。大家知道《童年时代》与《少年时代》中的可爱的叙述极少真实性。他的母亲逝世时,他还未满二岁。故他只在小尼古拉·伊尔捷涅耶夫的含泪的诉述中稍能回想到可爱的脸庞,老是显着光辉四射的微笑,使她的周围充满了欢乐……“啊!如果我能在艰苦的时间窥见这微笑,我将不知悲愁为何物了……”《童年时代》第二章。
但她的完满的坦率,她的对于舆论的不顾忌,和她讲述她自己造出来的故事的美妙的天才,一定是传给他了。
他至少还能保有若干关于父亲的回忆。这是一个和蔼的诙谐的人,眼睛显得忧郁,在他的食邑中度着独立不羁、毫无野心的生活。托尔斯泰失怙的时候正是九岁。这死使他“第一次懂得悲苦的现实,心魂中充满了绝望”。《童年时代》第二十七章。——这是儿童和恐怖的幽灵的第一次相遇,他的一生,一部分是要战败它,一部分是在把它变形之后而赞扬它。……这种悲痛的痕迹,在《童年时代》的最后几章中有深刻的表露,在那里,回忆已变成追写他的母亲的死与下葬的叙述了。
在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的古老的宅邸中,他们一共是五个孩子。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意思是“栅栏”,是莫斯科南图拉城十余里外的一个小村,它所属的省分是俄罗斯色彩最重的一个省分。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即于一八二八年八月二十八日诞生于这所屋里,直到八十二年之后逝世的时光才离开。五个孩子中最幼的一个是女的,名字叫玛丽亚,后来做了女修士。(托尔斯泰在临死时逃出了他自己的家,离别了家人,便是避到她那里去。)——四个儿子:谢尔盖,自私的,可爱的一个,“他的真诚的程度为我从未见过的”;——德米特里热情的,深藏的,在大学生时代,热烈奉行宗教,什么也不顾,持斋减食,寻访穷人,救济残废,后来突然变成放浪不羁,和他的虔诚一样暴烈,以后充满着悔恨,在娼家为一个妓女脱了籍和她同居,二十九岁时患肺痨死了;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描写他,那个人物是列文的兄弟。——长子尼古拉是弟兄中最被钟爱的一个,从他母亲那里承受了讲述故事的幻想,他曾写过一部《猎人日记》。幽默的,胆怯的,细腻的性情,以后在高加索当军官,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充满着基督徒的温情。他亦把他所有的财产尽行分赠穷人。屠格涅夫说他“在人生中实行卑谦,不似他的兄弟列夫徒在理论上探讨便自满了”。
在那些孩儿周围,有两个具有仁慈的心地的妇人:塔佳娜姑母,托尔斯泰说:“她有两项德性:镇静与爱。”实际上她已是一个远戚。她曾爱过托尔斯的父亲,他亦爱她;但如《战争与和平》中的索尼娅一般,她退让。她的一生只是爱。她永远为他人舍身……“她使我认识爱的精神上的快乐……”另外一个是亚历山德拉姑母,她永远服侍他人而避免为他人服侍,她不用仆役,惟一的嗜好是读圣徒行传,和朝山的人与无邪的人谈话。好几个无邪的男女在他们家中寄食。其中有一个朝山进香的老妇,会背诵赞美诗的,是托尔斯泰妹妹的寄母。另外一个叫做格里莎的,只知道祈祷与哭泣……“噢,伟大的基督徒格里莎!你的信仰是那么坚强,以至你感到和神迫近,你的爱是那么热烈,以至你的言语从口中流露出来,为你的理智无法驾驭。你颂赞神的庄严,而当你找不到言辞的时候,你泪流满面着匍匐在地下!薄锻晔贝返谄哒隆·
这一切卑微的心灵对于托尔斯泰的长成上的影响当然是昭然若揭的事。暮年的托尔斯泰似乎已在这些灵魂上萌蘖,试练了。他们的祈祷与爱,在儿童的精神上散播了信仰的种子,到老年时便看到这种子的收获。
除了无邪的格里莎之外,托尔斯泰在他的《童年时代》中,并没提及助长他心魂的发展的这些卑微人物。但在另一方面,书中却透露着这颗儿童的灵魂,“这颗精纯的、慈爱的灵魂,如一道鲜明的光华,永远懂得发现别人的最优的品性”,和这种极端的温柔!幸福的他,只想念着他所知道的不幸者,他哭泣,他愿对他表现她的忠诚。他亲吻一匹老马,他请求原谅他使它受苦。他在爱的时候便感到幸福,即是他不被人爱亦无妨。人们已经窥到他未来的天才的萌芽:使他痛哭身世的幻想;他的工作不息的头脑,——永远努力要想着一般人所想的问题;他的早熟的观察与回忆的官能;在他一八七六年时代的自传式笔记中,他说他还能记忆襁褓与婴儿时洗澡的感觉。瑞士大诗人施皮特勒亦具有同样的记忆力,对于他初入世界时的形象记得清晰,他曾为此写了一整部的书。他的锐利的目光,——懂得在人家的脸容上,探寻他的苦恼与哀愁。他自言在五岁时,第一次感到,“人生不是一种享乐,而是一桩十分沉重的工作”。《初期回忆》。
幸而,他忘记了这种思念。这时节,他在通俗的故事,俄罗斯的bylines神话与传说,《圣经》的史略中组织出他的幻梦来,尤其是《圣经》中约瑟的历史——在他暮年时还把他当作艺术的模范——和《天方夜谭》。为他在祖母家里每晚听一个盲目的讲故事人坐在窗口上讲述的。
三
他在卡赞地方读书。一八四二年至一八四七年。成绩平庸。人家说这兄弟三人:“谢尔盖欲而能。德米特里欲而不能。列夫不欲亦不能。”长兄尼古拉,比列夫长五岁,他在一八四四年时已修了他的学业。
他所经过的时期,真如他所说的“荒漠的青年时期”。荒凉的沙漠,给一阵阵狂热的疾风扫荡着。关于这个时期,《少年》,尤其是《青年》的叙述中,含有极丰富的亲切的忏悔材料。他是孤独的。他的头脑处于永远的狂热境界中。在一年内,他重新觅得并试练种种与他适当的学说。他爱作关于形而上的谈话;他说:“尤其因为这种谈话是那么抽象,那么暗晦,令人相信他说的话确是所想的,其实是完全说了别种事情。”(《少年时代》第二十七章)斯多噶主义者,他从事于磨折他的肉体。伊壁鸠鲁主义者,他又纵欲无度。以后,他复相信轮回之说。终于他堕入一种错乱的虚无主义中:他似乎觉得如果他迅速地转变,他将发现虚无即在他的面前。他把自己分析,分析……“我只想着一样,我想我想着一样……”《少年时代》第十九章。
这永无休止的自己分析,这推理的机能,自然容易陷于空虚,而且对于他成为一种危险的习惯,“在生活中时常妨害他”,据他自己说,但同时却是他的艺术的最珍贵的泉源。尤其在他的初期作品中,如《塞瓦斯托波尔杂记》。
在这精神活动中,他失了一切信念:至少,他是这样想。十六岁,他停止祈祷,不到教堂去了。这是他读伏尔泰的作品极感乐趣的时期。(《忏悔录》第一章)但信仰并未死灭,它只是潜匿着。
“可是我究竟相信某种东西。什么?我不能说。我还相信神,或至少我没有否认它。但何种神?我不知道。我也不否认基督和他的教义;但建立这教义的立场,我却不能说。”《忏悔录》第一章。
有时,他沉迷于慈悲的幻梦中。他曾想卖掉他的坐车,把卖得的钱分给穷人,也想把他的十分之一的家财为他们牺牲,他自己可以不用仆役……“因为他们是和我一样的人”。《青年时代》第三章 。在某次病中,他写了一部《人生的规则》。一八四七年三月至四月间。他在其中天真地指出人生的责任,“须研究一切,一切都要加以深刻的探讨:法律,医学,语言,农学,历史,地理,数学,在音乐与绘画中达到最高的顶点”……他“相信人类的使命在于他的自强不息的追求完美”。
然而不知不觉地,他为少年的热情、强烈的性感与夸大的自尊心所驱使,以至这种追求完美的信念丧失了无功利观念的性质,变成了实用的与物质的了。涅赫留多夫在他的《少年时代》中说:“人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他的自尊心。”一八五三年,托尔斯泰在他的日记中写道:“骄傲是我的大缺点。一种夸大的自尊心,毫无理智的;我的野心那么强烈,如果我必得在光荣与德性(我爱好的)中选择其一,我确信我将选择前者。”他的所以要求他的意志、肉体与精神达到完美,无非是因为要征服世界,获得全人类的爱戴。“我愿大家认识我,爱我。
我愿一听到我的名字,大家便赞叹我,感谢我。”(《青年时代》第三章)他要取悦于人。
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如猿子一般的丑陋:粗犷的脸,又是长又是笨重,短发覆在前额,小小的眼睛深藏在阴沉的眼眶里,瞩视时非常严峻,宽大的鼻子,往前突出的大唇,宽阔的耳朵。根据一八四八年,他二十岁时的一幅肖像。因为无法改变这丑相,在童时他已屡次感到绝望的痛苦,“我自己想,像我这样一个鼻子那么宽,口唇那么大,眼睛那么小的人,世界上是没有他的快乐的。”(《童年时代》第十七章)此外,他悲哀地说起“这副没有表情的脸相,这些软弱的,不定的,不高贵的线条,只令人想起那些乡人,还有这双太大的手与足”。(《童年时代》第一章)他自命要实现成为“一个体面人”。“我把人类分做三类:体面的人,惟一值得尊敬的;不体面的人,该受轻蔑与憎恨的;贱民,现在是没有了。”(《青年时代》第三十一章)这种理想,为要做得像别个“体面人”一样,引导他去赌博,借债,彻底的放荡。尤其当他逗留圣彼得堡的时代(一五四七——四八年)一件东西永远救了他:他的绝对的真诚。
“你知道我为何爱你甚于他人,”涅赫留多夫和他说,“你具有一种可惊的少有的品性:坦白。”
“是的,我老是说出我自己也要害羞的事情。”《少年时代》第二十七章。
在他最放荡的时候,他亦以犀利的明察的目光批判。
“我完全如畜类一般地生活,”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是堕落了。”
用着分析法,他仔仔细细记出他的错误的原因:“一、犹疑不定或缺乏魄力;——二、自欺;——三、操切;——四、无谓的羞惭;——五、心绪恶劣;——六、迷惘;——七、模仿性;——八、浮躁;——九、不加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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