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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赶尸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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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五叔甩开我的手,低喝了一声,我能感觉得到,五叔其实也很怕,低喝只是为了掩饰心里的恐惧。

五叔的身子猛然一冲,朝着三丈外的小马车扑了过去。拉车的小马咧着嘴一声嘶鸣,转身就跑,那声马鸣仿佛充满了挑衅和嘲讽。五叔的腿脚相当快,但小马车更快,如同一道闪现在夜色中黑白相间的电光,眨眼的功夫就跑远了。

我跟着五叔跑,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传说中的小马车,虽然没有遭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和创伤,但我的心始终颤抖不止。我很清楚,莫名其妙的恐惧来自马车上被黑布蒙着的东西,我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但小马车跑的太快了,车轮生风,风驰电掣。五叔已经尽了全力,却根本追不上,最终,诡异的小马车变成一个肉眼难见的点儿,消失于视野中。

五叔慢慢放缓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小马车消失的方向,不知所思。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夜间的山风凉飕飕的,但五叔满头都是冷汗,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又很复杂。

“他真的出世了”五叔呆呆的,嘴唇一动,含含糊糊的吐出一句话。

“五叔,你说什么谁真的出世了”我赶忙追问,五叔的话说的本就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他”,“她”,亦或是“它”。

五叔看看我,一个字都不答,转身就走,原路回到小岭坡。之前那阵隆隆声响惊动了小山村,这时天还没亮,有的家户已经亮起了油灯光。跑到黄有良家里的时候,米婆还是老老实实的守在棺材旁。

“老五兄弟,咋回事”

“根子就在这个人身上,把他料理了,村子会平安无事。”五叔拨开木桩上的墨线,跳了进去。在我的印象里,五叔虽然岁数不算很大,但一直很稳重,遇事不乱,然而此刻,五叔显然不淡定了,有些慌乱。他直接朝棺材里伸手,硬把黄有良的尸体拖出来,朝后院走。

“老五兄弟,就全拜托你了。”米婆深信五叔的本事和人品,没有半点怀疑,不断的道谢。

五叔很不客气,拖着黄有良到了后院,又下了地窖。他一把拨开木桌上黄大炳的半截残躯,把黄有良的尸体放到桌面上。我不知道五叔要干什么,在旁边举着灯照明。

“五叔,你要作甚”我举着灯,心里很忐忑,因为我发现五叔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平时根本看不到的狠劲儿。



五叔抓住木桌上那把锋利的刀,二话不说,一刀捅进黄有良的胸口,一尺长的刀锋足足捅进去一半儿,紧接着,他握刀用力朝下一拉,黄有良的肚皮顿时被豁开了。一股刺鼻的恶臭夹杂血腥气,在狭窄的菜窖里飘荡着,肚皮一豁开,花花绿绿的肠子脏腑顿时凸出一片。我看的目瞪口呆,赶尸人常年接触尸体,但从来不作践尸首,五叔这么做,很反常。

“山宗,把灯拿近一点儿。”五叔放下刀子,直接伸手在黄有良的腹腔里扒拉,成串的肠子被翻的七零八落,从尸体身上一直垂到桌角下。

我已经看的快要吐了,五叔却真下得去手,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脏腑里揪出肚子胃,抓了把土,搓掉外面的粘液和血污,刀尖一挑,胃被划破了,残存在胃里的食物外加一些叫不出名的东西黏糊糊的流了一地。五叔弯下腰,在这滩黏糊糊的东西里寻找着什么,我一万个不情愿,却不得不跟着蹲下来,给五叔照明。

胃液散发着一股酸臭,跟我想的一样,黄有良吃人肉,一直到此刻,他的胃里还有一些尚未消化掉的皮肉骨渣。五叔慢慢的翻找,从里面捏出了半根人的手指。

“五叔,我快顶不住了”我全力压住翻江倒海的肠胃,脑子里却条件反射般的在思索。菜窖墙角堆积的尸体是完好的,而木桌上黄大炳的残尸被吃了一半,按照这个思路判断,黄有良肚子里这半根未被消化的手指,应该是黄大炳的。

但是我搞不明白,五叔划开黄有良的肚皮,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就是为了看看黄有良生前吃下去了什么东西

五叔捏着那半根手指,仔细的端详,他用布角擦掉残指上的污物,一直到这时候,我才隐隐约约看到,那半根手指上面,好像套着什么东西。我皱着眉头把腰身压的更低,灯光闪烁在我和五叔之间,这一下,我彻底看清楚了,那半根残缺的断指上,戴着一个扳指。

乌黑的扳指,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雕凿出来的,年代估计相当久远,扳指的边角磨的很光滑,原本刻在扳指上的花纹也黯淡不清,我全神贯注的看,也只能模模糊糊的分辨出,扳指上的图案,好像是一个兽首。

“五叔,这是什么”

五叔丢掉半截断指,把兽首扳指放在眼前慢慢的看,他仿佛出神了,眼神有点呆滞,好像完全听不到我的话。他不回话,我也没法再问,举着灯不知所措。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时间,五叔还在出神,我不敢出声惊扰他,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单手举着灯,胳膊困顿发麻,就在我想换换手的时候,一种相当不详的感觉贴着后脊背迅速蹿到了顶门。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随即惊呆了,差点就把手里的油灯给甩出去,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黄有良,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从木桌上坐了起来,那双没有半丝生气的眼睛冒着血光,死死盯着五叔。他的嘴巴慢慢的张开,越张越大,张合的程度相当夸张,几乎一下咧到了耳朵根儿,大的足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第五章惊变

黄有良这样无声无息的从染满血污的桌子上坐起来,顿时让菜窖里充斥着浓浓的阴森鬼气。我压根就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脑子转不过弯儿,五叔明显失神了,毫无察觉。

咯咯咯咯

我听见黄有良怒张的嘴巴里传来一阵轻微却很渗人的咯咯声,好像一只垂死的老母鸡在呻吟。我曾经听过五叔讲起很多赶尸时遇见的邪事怪事,却从来没有目睹过如此诡异的场面,黄有良已经死了,而且被开膛破肚,但他在桌子上坐的端端正正,嗓子咯咯作响,从腹腔里耷拉下来的肠子还在打晃。

我举着灯的手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张嘴出声,黄有良的嗓音骤然一变,周围本就阴沉沉的气氛随即如同结了冰般的怪异。



黄有良的嘴巴里清晰的传出一声尖尖的又阴柔的声响,那声音仿佛什么野物在叫,又好像荒地里的野猫叫春。五大三粗的黄有良拖着肠子内脏这么一叫,我身上的汗毛全都直立起来。

“五叔”我失口一喊,左脚退了一步,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这一嗓子终于把五叔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他回头的一瞬间,黄有良翻身从桌子上跳了下来,随手把拖拉在地上的肠子塞进肚子里。五叔回过神,反应就快如闪电,抢步上前,从黄有良的胳膊下面弯腰闪过去,眨眼间就站到了对方背后。

五叔一只手按住黄有良的头,另只手攥着一把紫黑色的砍梁刀。这把刀子同样是有说头的,刀子很钝,拿来砍瓜切菜都不合用,但这同样是我们石嘴沟祖传的镇尸利器。这种刀子用行话说,叫做“砍梁”,不是用金铁打造出来的,制作工艺很独特,外人难以想到。正宗的“砍梁”,用米仓里的陈糯米,蒸熟以后捣成泥,添公驴血,公鸡血,外加鸡蛋清,搅和均匀以后捏成坯,印上石嘴沟独有的符录,糯米浆加上鸡蛋清,等到坯子干透,硬的和铁一样,再把干坯放磨刀石上打磨成型,就是一把镇尸的“砍梁”。;;;;;;;;狗头灯,砍梁刀,都是赶尸人做活时必不可少的物件。

异变的尸首很难打倒,刀枪都没什么用,因为原本就是个死人,而我们赶尸人最清楚其中的奥秘,想要制服诈尸,只有一个办法:拆龙。这里说的龙,其实就是人体那根贯通上下的脊椎骨,拆龙,也就是打断尸首的脊椎。赶尸家族里的小辈刚刚上路的时候,因为缺乏经验,只知道诈尸要拆龙,却不知道该怎么拆,往往都是拎着棍子劈头盖脸一通猛砸。但五叔叔这样的老把式,自然不会那么做。

五叔按着黄有良的头,一条膝盖用力顶住尸首的后腰,右手里的“砍梁”贴着黄有良的脖子,闪电般的下移了四寸,这个位置,正是两截脊椎骨之间的缝隙,砍梁刀的刀尖捅穿皮肉,嵌在骨节里,五叔的胳膊跟着一动,咔擦一声轻响,黄有良的脊骨已经被撬断了。砍梁刀不是寻常的刀,诈尸的尸首被拆了龙,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五叔在黄有良背后,我则正对着黄有良,脊椎骨被拗断的一瞬间,我看见黄有良一头幽绿的头发好像根根钢针,血红的眼珠子凸的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的嘴巴依然张的很大,但骨节断裂的同时,他嘴巴里那阵尖细又阴柔的叫声戛然而止,如同一只低鸣的狗被人砍断了脖子。

黄有良粗壮的身躯一弯,烂泥般轰然倒地。五叔松了手,慢慢收回砍梁刀,菜窖里很阴凉,但他的额头上都是黄豆大的汗珠,目光显得有些呆滞,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五叔,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我看见黄有良颓然倒地,心才落进肚子里,问五叔:“都被开膛了,还能作怪”

“他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五叔的言语和行为都有点反常,嘟囔了一句,动手把黄有良的尸体塞进裹尸袋,也不等我再多嘴,拖着袋子就朝菜窖上面走。

这时候,我就预感到事情很邪,至少五叔的举动已经不正常了。可他什么都不说,我难猜端详,菜窖里都是腥味和臭味,让人浑身不自在,赶紧迈步踩着梯子,跟五叔离开了菜窖。

天色蒙蒙亮了,我们出来的时候,米婆还守在棺材旁边。五叔的脚步沉重又疲惫,拖着尸袋,丢到米婆跟前。

“老五兄弟,怎么样”

“没事了,黄大炳和黄有良都染了些脏东西,现在已无大碍,把他家后院的菜窖填上。”五叔估计不想让米婆看出什么,强打精神:“天亮之前,把尸首埋了,埋远一些”

“好,好。”米婆对五叔很是信任,五叔这么一说,她就连连点头。

“我要回石嘴沟,你带着人去埋尸吧。”五叔一个字都不多说,转身就走,疑问把我憋的很难受,现在却不是问话的时候,不得不收拾东西,跟上五叔的脚步。

“老五兄弟,这就走了”米婆赶紧在后面叫道:“带点柴米回去”

“不用了。”五叔摇摇头,将要走到院门时,他突然又停下来,扭头对米婆道:“米婆,我们陆家多少算是给小岭坡帮过一些忙的,你还记得吧”

“这个我记得,记得”米婆跟五叔很熟,自然也察觉出五叔的异常,又不知该怎么问。大山里的穷乡僻壤,什么事都得乡里乡亲的相互照应,这么多年以来,小岭坡但凡有事求到陆家,陆家从来就没推脱过。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五叔慢慢念叨着,抬腿走出院门,一出院子,他的步伐就快了,我全力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五叔的脸阴晴不定,闷头赶路,平日里的沉稳都不见了,脚步发虚,好像一个喝醉酒了的人在山路上踉跄,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一步不肯停,似乎急着赶回家,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疑惑又忐忑,老想找五叔问个明白,可话到嘴边,一看见他的样子,又不知不觉的咽了回去。

二十里山路,我们叔侄俩走的很快,回到家的时候,五叔好像撑不住了,扶着门框,身子一阵摇晃,我赶紧去扶他,但五叔不肯,他很硬气,又很固执。

“五叔”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能不能跟我说说,黄有良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辆小马车”

“一夜没睡,困了吧睡觉去。”五叔不理我的茬,摇摇晃晃走进自己的卧房,反手关上房门。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五叔的脾气,我清楚,他不想说的话,我再问也是白问,自己又在外面站了会儿,转身走进小屋。发生了这样的事,心里七上八下,我一直在想,可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没有任何先兆,想来想去也理不出半点头绪。那时候岁数还小,没心没肺的,再加上来回几十里山路,跑的累了,独自琢磨了片刻,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心里有事,睡的不踏实,大概有两个时辰,我就醒了。看看窗外的天色,刚到正午,起身到院子里打水洗了脸,五叔的卧房里还没动静。接着,我又做了午饭,等到乱七八糟的杂事都料理完,我喊五叔吃饭。连着喊了几声,他的卧房仍然悄无声息,做赶尸这一行的人,胆子要大,同时也要心细,五叔练了那么多年,情况正常的话,即便一点最轻微的响动也会及时察觉。我这样在院子里喊,他都没反应,事情就不对头了。

“五叔,五叔”我放下手里的饭菜,推开五叔的房门。

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光线不亮,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团,等到眼睛适应了暗光之后,我的心猛然一抽,直直的呆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

那一瞬间,我茫然,恐惧,恍惚,脑子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五叔躺在床榻上,可是此时此刻,我甚至分辨不清楚,床上躺着的,到底是五叔,还是还是一个鬼。

第六章亡故

我无法形容,五叔变成了什么样子。

昏暗的卧房里,五叔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静的和一具死去的尸体一样。从我们回石嘴沟到现在,充其量两个来时辰的时间,可就在这两个时辰之间,五叔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他浑身上下的精气神如同被什么东西活活吸走了,瘦的皮包骨头,原本黝黑的头发至少白了一半,黑白夹杂的乱发下,是一张双颊深陷的脸。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眶里全是眼白,嘴角流着一点涎水。他使劲翻着眼睛,似乎想把隐藏在眼白中的黑眼珠给翻过来。

眼前这个一张枯皮裹着瘦骨的人,是五叔吗

我彻底慌乱了,他好像一个饿死鬼,在人间和地狱之间徘徊。说实话,如果不是他身上带着让我极为熟悉的气息,我几乎不敢认他了。

我不愿相信看到的一切,那一刻,我曾经尝试着说服自己:这不是五叔,不是可我和五叔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的气息,让我想骗自己都不可能。

“五叔”短暂的呆滞之后,我惊醒了,一步冲到床铺前,使劲抓着五叔的手,他的手瘦骨嶙峋,凉的像一块冰:“五叔你怎么了怎么了”

“山山宗”五叔的眼皮子动了动,从充斥眼眶的眼白里翻出一半黑眼球,他奄奄一息,往日那个龙精虎猛的汉子,而今像是垂死了一般,用尽全力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声如蚊蝇,我压下身子,耳朵几乎贴到他嘴边,才勉强听到他的话。

“五叔,你这是怎么了,五叔”我使劲抓着他的手,眼泪不知不觉就顺着脸颊淌下来,我想不出一个人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的人不人鬼不鬼,那时的我,年少无知,可我心里很清楚,五叔是我唯一的亲人。

“山宗莫问了这都是命”五叔微微喘着气,声音愈发的小:“石嘴沟不能住了你走今天收拾明天就走”

“五叔,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着五叔的样子,心如刀绞,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必然和昨晚在小岭坡的经历有关,这一刻,我感觉天突然塌了,万斤的重力完全落在双肩上,沉重不堪。

“莫问走走”

“五叔”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哭出了声,与我而言,五叔不但是亲人,更是主心骨:“我走到哪儿去我能到哪儿去”

“天下之大何处何处不是家”五叔用力吸了口气,挤出一丝苦笑:“山宗,你听好我走之后今夜可能会不太平你到小岭坡,请米婆来守一夜记住明天把我葬了你立刻走,离开石嘴沟”

“五叔我不是不中用”我心里一急,哭的稀里哗啦,哭着对五叔道:“天大的事,咱们叔侄儿两个都能扛过去”

“莫哭陆家儿郎,流血不流泪”五叔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和平时那样摸摸我的头。

然而,他再也没有力气了,枯瘦如柴的手只抬起一半,就软塌塌的垂了下去。与此同时,我看到五叔的眼神定格了,鼻息和脉搏一起停止。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愣愣的呆了几秒钟,伸手摸了摸,五叔的心跳已经消失,心窝最后一丝热气也渐渐消散。作为赶尸世家长大的人,我不可能察觉不出,五叔死了,真的死了。

我跪倒在床边,死命抓着五叔的手,眼睛里全是眼泪。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停的哭,但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喊,五叔都没有一点回应。哭着哭着,我能感觉到五叔的身子僵硬了,硬的和一根木头一样。

一直到这时候,我还一次次的追问自己:五叔,是死了吗他怎么会死的这么快

人已经死了,现在想追问什么,都已经来不及。我在地上瘫坐了许久,想起五叔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初听那些话时,我的心是乱的,甚都顾不上想,可此时此刻,我就觉得这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死死的注视我。那感觉让我如坐针毡,越来越慌乱,匆匆忙忙摆正五叔的遗体,一头冲出房门,朝二十里外的小岭坡跑去。

当我失魂落魄跑到小岭坡的时候,山民们都在忙碌,黄有良的尸体估计已经被掩埋过了,山里清苦,天大的变故也不能耽误劳作,否则一家老小就得饿肚子。我心乱如麻,找人问米婆住处的时候言语颠三倒四,亏得山民厚道,好好跟我说了几遍,指清了米婆的家。

米婆一辈子没有嫁人,住在村西两间小茅屋里。我赶过去找到她,米婆看见我突然又出现在面前,显得意外,又有点紧张。

我说了五叔的死讯,米婆当时就呆了,完全没有想到五叔会死的这么突然。

“老五兄弟是是怎么过去的”米婆咽了口唾沫,隔着院门问我。

“我不知道。”我一听这个话,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可我又不想让米婆看见我残留在眼里的泪,低头揉着眼睛。对于五叔的死,我的确说不清道不明,只能按照五叔的遗言,对米婆道:“五叔说,请你到石嘴沟,守一夜尸”

“好。”米婆很伤感,她虽然是个女人,但早年走过许多地方,算半个江湖人,再加上和五叔的交情,所以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下来。

她收拾了一些东西,随后就跟着我一起赶回石嘴沟。我的情绪多少平静了点儿,走着走着猛然回想起今天黎明和五叔离开小岭坡时,他对米婆说的那些话。如果不是五叔突然亡故,我可能还体会不出那些话的深意。现在静心想想,一下子觉得脊背发凉。

五叔要米婆记住石嘴沟对小岭坡的帮助和恩惠,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在提醒米婆:小岭坡有了事情,石嘴沟陆家义无反顾的给予帮助,反过来,陆家有了事,米婆也不能袖手旁观。

难道难道五叔已经提前料定了自己会死

我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又随着自己的猜测而剧烈起伏,事情的怪异远超我的想象,我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真正原因,可五叔已经死了,我还能去问谁

一路默默的走,默默的想,想的头脑发晕。米婆估计看出我在琢磨事情,也不打扰,远远的跟在后面。二十里山路就在这样沉默的气氛中走完了,当我遥遥望到自家的院子时,思路才被迫打断。

家,还是那个家,却已物是人非。

我给米婆打了洗脸洗手的水,米婆来到石嘴沟,显得很拘谨,陆家赶了多年的尸,名声在附近很大,普通人到了这儿,总会不自在。我没勉强,领她去看了看五叔的遗体。

五叔仍然躺在床榻上,一看见他,我心里就一阵阵发堵,又一阵阵难受,靠着门框,只想落泪。陆家早已破败,五叔一死,我举目无亲,就连一口薄皮棺材,也得费力才能张罗来。

“老五兄弟”米婆小心翼翼的凑到床边,伸头看了几眼,五叔已经死透了,米婆缩回身子,叹了口气。

“米婆,你能看出,我五叔是怎么过去的吗”

“这个”米婆目光闪烁,吭吭哧哧的道:“许是得了什么急病”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默默的把屋子里的东西拾掇了一下,米婆坐在墙角,一言不发,屋子里沉闷的要死。我收拾完东西,把前晌做好的饭菜又热了热,拿给米婆吃。

“我不饿不饿”米婆已经坐在墙角了,看见我端着饭过来,赶紧又使劲朝后缩着,那样子好像很惶恐,又好像在躲避什么。

“你怎么了”我能感觉的出,这已经不是客套和推让了,而是实实在在的恐慌,米婆的表情分明流露着一种惧意,她可能很怕这屋子里的什么东西。

“没事,没事,我不饿”

不知道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回事,我清楚的看见米婆望向我的眼神里,有一丝隐藏不住的惧怕。

我端着饭菜又走了一步,米婆眼神中的恐惧更深了,瘦小的身子使劲缩到墙根处,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扫视着,那感觉,就好像青天白日里突然看见了鬼。

她,到底是在怕什么

第七章水盆中的脸

望着米婆的表情,我就感觉很突兀,浑身上下乱冒凉气,接连发生的事情本来已经不正常,她现在这样子,不啻火上浇油,把阴森难解的气氛又加重了一层。要是换个环境,我肯定要做犯嘀咕,但这是我的家,五叔的尸首还在床上摆着,就算我心里嘀咕,可又能怎么样

我停下脚步,把饭菜放在桌上,喘了口气。让米婆来守尸,是五叔亲代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极力说服自己,可是米婆看着我,依然是那种见鬼的表情,畏畏缩缩的躲在墙角,无奈之下,我只能原地坐下,两个人相互对望着,表情都有点复杂。

“米婆啊。”我一边悄悄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一边开口跟米婆道:“我叔拜托你来帮忙,你能来,我很感激,要是要是真有什么事的话,你不妨开口明说”

“没没有”米婆赶紧就摇头,牙齿都掉光的嘴巴艰难的蠕动了几下,匆忙道:“没有”

她越是这样子,越让我怀疑,尤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弄清楚,总觉得心里像是扎了根刺,很不舒服。我耐着性子,继续对米婆道:“石嘴沟和你们小岭坡时常走动的,相互间有个事,彼此也都肯帮忙,米婆,你也看着呢,我叔不在了就留我一个人有什么话,你就不能明说么”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很苦,跟五叔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突然不在了,我的情感难以控制,说着话,眼睛就泪汪汪的。

米婆其实是个心很善的人,我可怜巴巴的一说,她明显犹豫了,看看我,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五叔的尸首,微微叹了口气。

“孩子,你们陆家的事,我不方便多嘴,也不敢多嘴,这事儿,该怎么跟你说,就算说了,你也未必能懂,未必能信啊”米婆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她的眼皮子塌着,盖住了两只眼睛,但是透过屋子里点点的灯火光,我看到她眼缝中流露出的一丝光。

“你说了,我总会信的,米婆,就告诉我吧,行么”我不管那么多,想先把米婆的话给套出来,一看事情有缓和的余地,马上连声央求。

米婆心软,我接二连三的求,她就耐不住了,为难的皱着眉头,眯缝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扶着墙壁站起身,朝我走了一步。

“孩子,你知道不”米婆始终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考虑了半天,才开口道:“从见你第一面之后,我就疑了,也怕了,一直都在躲着你。”

“咋回事”我一边追问,一边不自主的想,米婆第一次见我,那是什么时候我真的记不起来了,仔细的回忆一下,大概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六叔开始正式带着我走山,也就是那时候,我才涉足小岭坡。

“我看出点事,不敢明说,对你们陆家又怕的慌,所以,只能躲着了。”

米婆这话说的可能没错,家门没有破败之前,小岭坡的人对石嘴沟的人敬若神,怕若鬼,赶路都要绕着石嘴沟走,也就是家道衰落,人丁单薄之后,双方才以正常的方式相互走动。米婆这种人知道的多,知道的越多,心里就越畏惧。

“米婆,你究竟怕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我被说的心里一个劲儿的发毛,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长着三头六臂的怪胎。

“说实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小,可我看得出,你好像”米婆鼓了鼓腮帮子,后面那半句话结结巴巴的就是说不出来。

“好像什么”我被她撩的急躁,恨不得撬开米婆的嘴,让她把所有的话一股脑给倒出来。

“好像”米婆的嗓子眼好像梗着一块石头,三番五次,才硬着头皮道:“你好像,是个死人”

“胡说什么”我猛然一惊,心急火燎的追问了这老半天,谁知道米婆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从小长在太行山,知道山里的怪事多的数都数不清,但米婆的话让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

“我就知道,即便说了,你也未必会信。”米婆想了一会儿,道:“看起来,这件事情,你是压根不清楚,你五叔在的时候,有他帮衬你,轮不到我多说什么,现在孩子,你不信别人的话,总该信自己的眼睛吧你还是亲眼瞅瞅。”

米婆从柜边取了个脸盆,是山里农户家常用的洗脸盆,山区闭塞的紧,家里头很多物件都是用了多年的老物,这个脸盆是铜盆,已经旧的看不出铜色了。

我不知道米婆要干什么,就一动不动的看。米婆把铜盆擦干净了,打了半盆水,又掏出一个小瓶,瓶子里装的是血一样的水,米婆把血水抹到盆边,紧接着,她伸出手指,鬼画符般的在水里来回划了几个叉,顿时,一盆死水就和拥有了灵性一般,一圈一圈翻着水纹,不停不歇。

米婆拿出的瓶子里所装的,是一种叫做短狐虫的虫子的体液,这种虫子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很难找,在山区里,一般都是米婆这样的人才会翻山越岭到处搜捕短狐虫,捕到的短狐虫洗净了捣碎,取其体液,据说,这种虫子的体液能让人看见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孩子,你自己看吧。”米婆蹲在铜盆旁边,盆里的水仍然诡异的翻动着一圈一圈的水波纹,她慢慢探出身子,顿时,盆里的水映出了米婆的脸。屋子里的灯火光不算很明亮,可这半盆水就好像一面波折不定的镜子,把米婆的脸映射的很清晰。水面映射出的米婆的脸,并没有什么异常,等我看清楚了,米婆朝后退了退,道:“你来。”

我一下子犹豫了,变得有些畏缩,普普通通的一盆水,经过米婆的打理,就好像一面传说中的照妖镜。我明白了米婆的意思,尽管畏缩,但好奇和困惑促使我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了水盆边。我学着米婆的样子,蹲下来,慢慢把脸伸到了水盆上方,顿时,微微翻滚的水面也映射出了我的脸。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震惊了,还是畏惧了,望着水面中的那张脸,一种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彻底震慑了我的神经,我呆住了,手脚身体一起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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