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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罪者-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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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

于是,魏炯耐着性子重新翻看了一遍手里的卷宗,边看边暗自祈祷那个女人能再给管理员打一遍电话。

也许因为本案是轰动一时的大案,公安机关制作的那部分卷宗非常细致。看着看着,魏炯竟然入了神,眼前也仿佛徐徐展开了一幅幅画面。

深夜。接近零度的气温。一辆行驶于黑暗中的白色小货车。松江街。民主路。河湾公园。垃圾焚烧厂。骨科医院。小货车走走停停。每次停靠在路边,都会有一个或者数个黑色塑胶袋被抛出车外。那些塑胶袋饱满鼓胀,散发着血腥气。就这样,一个曾经美丽健壮的女人被抛散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那同样残缺不全的灵魂自此游荡在黑夜中,无声地哭诉着自己的冤屈。

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愤恨的情绪渐渐弥漫在魏炯的胸腔内,他的眉头慢慢紧蹙,双手也捏成了拳头。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仅仅为了满足邪恶的欲望就掳走那些无辜的女人,在她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就玷污她们的身体,剥夺她们的生命,并把那些美好的身体肢解成一块块碎肉?

他终于开始理解老纪,理解他为什么在二十几年后仍然对当年的惨案耿耿于怀。

的确,身为局外人的他都会被这灭绝人性的罪行激怒,更何况是切身体会丧妻之痛的老纪。

必须要找到这个畜生,必须要让他为当年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即使这惩罚迟到了二十三年!

魏炯被复仇的冲动激荡得不能自已,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刚好看到管理员起身离座,手里还拿着一只空空的茶杯。

不知道开水间离档案室有多远,但这无疑是一个宝贵的机会。不管怎么样,也得冒一冒险。

管理员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口,魏炯就一跃而起,抓着那本卷宗直奔第六个档案架。他跑到档案架前,单膝跪地,把手里的卷宗塞回原来的位置,抓起旁边那本……

拽不动。

手上传来奇怪的感觉,仿佛卷宗的另一侧有一股与之抗衡的力量。

同时,档案架的对面传来“咦”的一声。

惊诧之下,魏炯已经来不及多想,手上再次用力,而对面的那股力量一下子消失了—他手里拽着那本卷宗,收力不及,向后跌倒在地上。

他的上半身撞到身后的档案架上,顿时感到铁架摇晃起来。魏炯一惊,急忙转身,想扶住档案架。刚刚伸出手去,就被噼里啪啦掉下的卷宗砸了个正着。

紧接着,大团灰尘随着落下的卷宗飞扬起来。在一片尘雾中,魏炯看见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从面前的档案架后转出来,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在那一瞬间,魏炯突然意识到,他见过这个男人。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又惊又怒的喊叫从门口传来,正在对视的两人循声望去,看见管理员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片狼藉的档案架,以及一躺一站的他们。

“哦,没事。”男人先反应过来,指指档案架顶端,“我让这小伙子帮我拿上面那份卷宗,他没站稳,结果……就这样了。”

说罢,他向魏炯伸出手去,脸上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快起来吧。”

岳筱慧惊讶地看着灰头土脸的魏炯,还有他身后那个头发花白,穿着灰黑色羽绒服的男人—整个人看起来委顿不堪的魏炯,似乎是被男人押送出来一般。

她定定神,没有理会一直向她使眼色的魏炯,把喝了一半的咖啡丢到身边的垃圾桶里,整整衣服,挺起胸膛。魏炯和男人走到她面前,不等他们开口,岳筱慧就说道:“不关他的事儿,是我让他去的。”

男人一愣,魏炯脸上则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随即,男人大笑起来。

“偷拍刑事卷宗,你们的胆子可不小。”男人拍拍魏炯的肩膀,“不过你的同伙不错,挺够意思的。”

说罢,他就自顾自向前走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岳筱慧站在原地。魏炯跟在他身后,同时挥手示意岳筱慧也跟上。

男人一直走到高级法院的停车场,找到一辆老式帕拉丁SUV,打开车门,示意魏炯和岳筱慧坐在后排,随即,自己上车,发动,驶离高级法院。

很快,越野车融入了城市的车水马龙中。男人一直专心驾驶,始终一言不发。车渐行渐远,岳筱慧也慢慢回过神来,转头用探询的目光望向魏炯,嘴里无声地问道:“他是谁?”

魏炯看看驾驶座上沉默的男人,小声对岳筱慧说道:“警察,我们见过他的,在老纪的房子里。”

岳筱慧小小地“啊”了一声,看了看后视镜—里面只倒映出男人的半张脸,不过这已经足够让她回忆起那个下午—的确,他是查验老纪的房证及租赁协议的警察之一。

“怎么回事?”

魏炯有些尴尬地撇撇嘴,把半小时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岳筱慧。

在档案室里,他和那个老警察隔着铁架同时抓住了那份卷宗。对方先松了手,魏炯跌了一跤不说,还几乎撞翻了身后的档案架。混乱的场面被管理员看了个正着,好在老警察编出个理由为他开脱。不过管理员已经对魏炯前来阅卷的真实意图产生了怀疑,魏炯也不敢在此多作停留,敷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不料,在等电梯的时候,他被随后赶来的老警察拽进了安全通道。

“我们见过。”老警察靠在安全通道的铁门上,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在纪乾坤的房子里,还记得吧?”

因为偷拿卷宗的把柄就在他手里,魏炯觉得有些心虚。眼见已经没法隐瞒,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

“纪乾坤让你来的?”

“不是啊。”魏炯急忙否认,“我在准备司法考试,来学习的……”

老警察笑笑,显然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你上次说纪乾坤在养老院,是吧?”老警察吸了一口烟,“带我去找他。”

“真的和他无关……”

“你要拿的是许明良杀人案的卷二,目标明确。”老警察打断了他的话,眼神突然变得非常犀利,“纪乾坤的妻子是许明良杀人案的被害人之一—你敢说不是他指使你来的?”

说罢,他扔下烟头,用脚踩熄,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语气不容辩驳:“走吧。”

岳筱慧听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声说道:“老纪没指使我们,我们是自愿帮他的。”

魏炯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她是说给那个老警察听的。可是,对方并没有回应,而是反问了一句:“风前街小学旁边那个枫叶养老院,是吧?”

魏炯和岳筱慧都没有回答。老警察也不再追问,继续一言不发地开车。

四十分钟后,越野车开到养老院门口。老警察停车,熄火,拉开后车门,耐心地等待着磨磨蹭蹭的魏炯和岳筱慧下车,两前一后,走进了养老院。

一路上,魏炯都在反复衡量自己偷阅卷宗的行为是否属于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的行为,想来想去,都觉得算不上。那么即使带着老警察去养老院,也不会过分连累老纪。所以,他就不再反抗,进了小楼之后,径直沿着走廊奔向老纪的房间。

纪乾坤和往常一样,坐在窗下读书。看他们进来,急忙摇动轮椅转过身来,开口问道:“怎么样……”

这句话说了一半,纪乾坤就看到了他们身后的老警察,顿时愣住了。

魏炯和岳筱慧对视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正在犹疑的时候,纪乾坤却先开口了。

“我认识你。”纪乾坤的表情迅速变得平静,“你叫杜成,是个警察。”

杜成略点点头,目光落在纪乾坤身下的轮椅上。

“你的腿怎么了?”

“车祸。”纪乾坤的回答非常简练,“两条腿都废了。”

杜成哦了一声,开始四处打量纪乾坤的房间。最后,他的视线在床头的书架上停留了很久。

“在这里住多久了?”

“十八年。”纪乾坤忽然笑笑,“你老了。”

杜成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也笑了:“你也一样。”

室内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起来。纪乾坤招呼魏炯烧水泡茶,还拿出烟来递给杜成。于是,两个老人相对而坐,边吸烟边扯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寒暄过后,就静静地听着呜呜作响的电水壶。

水烧开,茶泡好。四个人各自捧着茶杯,或坐或立,彼此怀着不同的心思。魏炯惦记着手机里保存的卷宗图片。岳筱慧则对纪乾坤和杜成的关系充满好奇,不停地打量着他们。

一杯茶喝完,纪乾坤先开口了:“杜警官,你们几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杜成笑了一下,指指魏炯:“你问他吧。”

魏炯的脸腾地红了,不得不把在档案馆里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纪乾坤听完,神色稍显凝重,略略沉吟一下之后,正色对杜成说道:“杜警官,是我让这两个孩子去的。偷阅卷宗的事和他们无关。”

杜成摆摆手,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这事不归我管。不过……”

他把上半身凑向纪乾坤,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的脸:“你为什么要去看二十三年前的卷宗?”

“那还用问吗?”纪乾坤毫不退缩地回望着杜成,“你们当年抓错人了。杀死我妻子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杜成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始终盯着纪乾坤:“所以呢?”

“我要抓住他。”纪乾坤的目光炯炯有神,“就这么简单。”

杜成坐直身体,点燃一支烟,视线从纪乾坤的脸移到腿上:“放不下?”

“从没放下过。”纪乾坤笑笑,“你不是也一样,否则,你又为什么和魏炯去看同一本卷宗呢?”

杜成一愣,随即也大笑起来。

“是啊。”他盯着自己的膝盖,边笑边摇头,“放不下。”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纪乾坤的语气颇为诚恳,“我听说,当年你为了翻案,得罪了不少同事,最后还被下放到一个偏远的县城里。”

“嗨,那个属于正常的工作调动。”杜成摆摆手,“不值一提。”

“不一样的。”纪乾坤感慨道,“我是亲人被害。你呢,查了二十多年还不肯罢手,只是出于职责所在……”

“老纪,我没那么伟大。”杜成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平静,“我得了癌症。”

一瞬间,室内安静无比。

“我当了三十多年警察,这是唯一一件没有了结的案子。”杜成垂下眼皮,语气轻缓,“我的时间大概不多了,所以……”

他耸耸肩,笑笑:“我不想带着遗憾走。”

纪乾坤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低声问道:“我……我能帮你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杜成笑着反问,他回头看看魏炯和岳筱慧,“你们查到了什么?”

“毫无进展。”纪乾坤的脸色暗淡下来,“否则这两个孩子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偷阅卷宗。”

“他们够厉害了。”杜成指指魏炯的衣袋,“他应该拍了不少。”

魏炯的表情尴尬,冲纪乾坤点了点头。

纪乾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得出,如果不是因为杜成在场,恐怕他会立刻要求魏炯把手机拿出来。

“不过,他只看了卷一。”杜成想了想,似乎在内心进行权衡,最后,他从身后拿出自己的挎包。

“看这个吧。”杜成从挎包里拿出厚厚的几本卷宗,递给纪乾坤,“这是全部。”

纪乾坤只翻看了几页,双手就颤抖起来,似乎对这份惊喜难以置信。

“这……”

“没什么。”杜成看着纪乾坤,又把视线转向魏炯和岳筱慧,“在这件事上,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第十九章黄雀

林国栋最近的生活非常有规律。

在近一周的持续跟踪中,骆少华逐渐确定了这样一个事实:林国栋的确找到了工作,并且跟他的老本行有关系。

每隔两三天,林国栋会去早市购买一些食品或者生活用品,然后几乎就足不出户了。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会端正地坐在电脑前,认认真真地翻译着某种文稿(这一点,从他时常需要查阅英汉词典可以得到验证)。偶尔起身离座,不是去卫生间,就是去给茶杯里添加开水。中午他会短暂地休息一会儿,吃个午饭,并且小睡半小时左右。骆少华曾偷偷地查验过他扔在门口的垃圾袋,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天早上,骆少华天不亮就起身了。因为从昨天的跟踪结果来看,林国栋已经不在电脑前长时间地敲打,而是以浏览居多,偶尔会思索一阵,键入几个字符。骆少华意识到,他大概已经完成了工作,正在进行最后的校对和修改。那么,今天大概就是他交稿的日期。所以,他要早点儿出发,以确保可以在林国栋出门前跟上他,最终搞清他供职的地点。

骆少华边穿衣服边感慨,在没退休之前,确定林国栋的去向简直是易如反掌。可惜现在不同了,诸多手段和职务上的便利条件都不能采用,只能用跟踪这种最笨的办法了。

时间还早,街边的早点摊还没有开始经营。骆少华在前一天晚上已经熬好了粥,再热几个包子,准备两个小菜就行了。他走到厨房,打开电饭锅的再加热功能,又从冰箱里取出凉包子,放进笼屉里,将蒸锅里倒上水,端到煤气灶上。

切开两只咸蛋,骆少华又择好一把菠菜,准备用水焯一下。等待水开的工夫,他回到客厅,想抽支烟提提神,却看到骆莹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

“起这么早?”骆少华拿起烟盒,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这才几点啊?”

骆莹的手里转动着一只水杯,眼眶发青,看上去似乎一夜都没睡好。

“爸,你坐下。”骆莹指指对面的椅子,“我有点儿事想跟你商量。”

骆少华的心里一沉,以为女儿又要为自己的早出晚归大放厥词。其实,春节后,金凤曾找骆莹谈了一次,算是替骆少华解释了一下,同时告诫她不要干涉父亲的活动。骆莹尽管心里半信半疑,但是之后的确不再过问骆少华的行踪。那么,一大早,骆莹要找自己谈什么呢?

骆少华心里画着问号,顺从地拉开椅子坐下。骆莹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拿过烟灰缸放在他面前。

“什么事?”

“爸,是这样……”骆莹吞吞吐吐地说道,“向阳又来找我了,他……想跟我复婚。”

“哦?”骆少华拿着打火机的手停在半空,须臾,点燃了嘴边的香烟,“你是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骆莹显得心慌意乱,“他说和那个女的断了,会改,再也不会犯了—爸你说这男人能改吗?”

改?尿床能改,说脏话能改,偷东西能改,甚至吸毒都能改。但是,有些事,能改吗?

骆少华一下子想起林国栋,他能改吗?经过二十二年的囚禁,他能在黑夜降临时,以平静的心态面对活色生香的世界吗?

林国栋是否还有再犯的可能,是这几个月来让骆少华最纠结的事情。当跟踪成为一种习惯,当监视变为一种常态,当绿竹苑小区14栋6楼的监视点成为他最熟悉的地点,骆少华开始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似乎这个人、这件事,已经构成了他的全部生活重心。日复一日的监控,开始变得机械为之,甚至成为一种本能的反应—骆少华似乎是为此而生,余下的生命也以此为归宿。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想证明林国栋仍然心存恶念,还是已然脱胎换骨。

“爸?”

女儿的呼唤打断了骆少华的思绪。为了掩饰自己的走神,他把香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不料烟灰已经燃成了长长的一根,稍加震动,就落在了桌面上。

“还是……以观后效吧。”骆少华把烟灰拂去,“怎么,他约你了?”

“嗯,今晚吃个饭。”骆莹的表情犹豫,“爸,你说我去不去?”

“你觉得呢?”骆少华摁熄烟头,“这件事,我和你妈都不能替你做主,还得看你自己的想法。”

骆莹唉了一声,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手伸过来,盖在父亲的手上。

“爸,我咋办啊。”

一股暖意和强烈的保护欲涌上骆少华的心头,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似乎瞬间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正在向父亲倾诉考试成绩不佳的烦恼,或者征询该报考哪所大学。

“见见也无妨。”骆少华想了想,开口说道,“就算离婚了,也未必要反目成仇,聊聊孩子也行。至于要不要复婚,还得看向阳的诚意和表现。”

“嗯。”骆莹的脸埋在臂弯里,声音低沉,“晖晖长大了,家庭不完整,对孩子也不是好事。”

她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夹杂着怨气和期待的神情:“哼,我得考验考验他。说复婚就复婚,美得他!”

骆少华在心里轻叹一声。女儿终究还是不能彻底放下那个男人。

“那就去吧。”骆少华拍拍她的手,“穿漂亮点,让那小子看看,你离开他一样能活得很好。”

选择已定,骆莹轻快地答应了一声,又问道:“爸,那你说我穿什么好?”

“问你妈吧。”见女儿不再烦恼,骆少华的心情也大好,“我可没法给你提供参考意见。”

骆莹去主卧室找金凤,骆少华回到厨房焯菠菜。把早饭准备停当之后,他看看手表,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拎起背包,推开主卧室的门。

娘俩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骆莹今晚的穿戴,女儿正在试穿一件米色的V领羊绒衫,床上还放着一件咖色的羊皮大衣。见父亲进来,骆莹急忙把黑色的胸罩肩带塞进衣服里。

“爸,我穿这件好看吗?”

“好看好看。”骆少华把视线投向老伴,“我出去了,你记得吃药。”

“嗯,放心。”金凤正在打量着骆莹,“你注意点儿安全。”

骆少华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和骆莹的谈话让他耽误了一些时间,开到一半路程的时候,骆少华就彻底陷入交通早高峰的拥堵中。尽管他在车流中不断地闪躲腾挪,却始终无法突破包围圈,最终只能放弃,一点点挪向目的地。

好不容易赶到了绿竹苑小区,骆少华锁好车,一路小跑着进入园区。现在已经接近上午九点,他已经对可以跟踪林国栋不抱希望。果真,当他来到22栋4单元501室门口的时候,清楚地看到防盗门与门框连接处的透明胶带已经被揭开了。

看来林国栋已经出门了。只不过,骆少华在心里还保有一些小小的期待—万一他只是去早市买菜呢?

为稳妥起见,骆少华迅速退出22栋楼,走向对面的14栋楼,回到那个让他无比熟悉的地方,6楼缓台处的监视点。

一切按部就班,熟稔得好像在自家厨房做饭一般:摘下挎包,塞进右手边的酸菜缸后面。然后弯下身,从左侧角落的空花盆里拿出两块砖头,垫在窗台下,这样既方便观察对面楼的5层,又不至于让双脚长时间地站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取出望远镜,拿出用食品袋装好的包子,放在楼道中的暖气管上—这地方既可以给食物保温,也不引人注目,万一有人上楼或者下楼,骆少华随时可以收起望远镜,迅速离开。

准备就绪后,骆少华向林国栋的房间望去。窗帘拉开,床上的卧具也叠得整整齐齐。小书桌上的笔记本呈闭合状态,平时摞在一旁的文稿也不见了。看来骆少华去交稿的可能性很大。骆少华看看手表,早市在九点半左右就散市,如果林国栋在十点前还不回来,基本就可以肯定他已经离家去供职的翻译公司了。

骆少华放下望远镜,稍感沮丧。不过这几个月来的跟踪,让他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耐心地等待。他伸手取下暖气管道上的食品袋,里面有六个肉包子,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骆少华取出两个,靠在一辆自行车上,慢慢地吃起来。

吃过早饭,他从背包里取出保温杯,喝了两口热水。胃里烧灼的饥饿感已经缓解,身上也暖和过来。骆少华点燃一支烟,打开笔记本,记下自己今天开始监视的时间和林国栋的情况。翻翻以往的记录,近一个月来,林国栋外出的情况明显减少,似乎外界的事物已经不能引起他的兴趣。看起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恢复自由后的生活。这个过程所用的时间比骆少华预想的要少得多。而且,林国栋开始找工作,并且对这份工作颇为用心,似乎并不打算再度自我毁灭—也许这家伙真的打算平静地度过余生?

骆少华想起了骆莹提出的问题:他能改吗?

女婿向阳的想法大概是多数男人内心的一种渴望:蠢蠢欲动,又放不下祥和稳定的家庭生活。最好的状态就是在外扮演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回家后摇身一变,化身为称职的丈夫和父亲。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当精力和财力都难以为继的时候,他也许会发现所谓千娇百媚都不过尔尔,卧榻旁熟悉的呼吸和清晨的一杯温水才是弥足珍贵的。

但是,林国栋不一样。

毕竟,他做过的事情,是绝大多数男人想都不曾想过的。

胡乱琢磨了一阵,骆少华看看手表,已经十点十分了。他重新拿起望远镜,向林国栋的房间望去。室内一切如故,林国栋依旧不见踪影。看起来,他的确去交稿了。

骆少华看看酸菜缸后的背包,想了想,把背包拽出来,起身下楼。

重新回到22栋4单元501室的门口,骆少华先留神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动静,确定安全后,他摘下背包,取出一个小铁盒,挑拣一番后,取出两根细长的铁丝。

他把铁丝插入锁孔,轻轻地拨动着,眼睛半闭,仔细感受着手上的触觉,十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睛,用铁丝用力钩动,“咔嗒”一声后,门开了。

骆少华松了一口气,心中既慰藉,也有小小的得意,退休了,手艺并没有丢。

他迅速收好工具,拎起背包,闪进了室内。

抬眼望向客厅的瞬间,骆少华感到一阵窒息感袭上心头。二十二年前的情景,仿佛在眼前徐徐展开。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门框才勉强站定。

冷静。冷静。

不知道林国栋何时会返回,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要抓紧时间才行。骆少华反复告诫着自己,从背包里取出手套和脚套,穿戴完毕后,从客厅开始巡查。

门口曾摆放着一个木质枣红色鞋架,现在被一个宜家的铁质鞋架取代,上面只有一双棉布拖鞋,看起来林国栋最近并没有访客。客厅靠西侧的墙壁是一架米色格子布艺沙发,咖啡色的沙发巾已经很陈旧。骆少华对这条沙发巾还有印象,只不过它覆盖的曾是一张黑色牛皮沙发。

地板没有换,已经颜色褪尽,油漆斑驳,踩上去吱嘎作响。保持原样的还有客厅一角的大理石台面餐桌。桌上空无一物。骆少华走到卧室门旁的五斗柜前,拉开抽屉一一查看,除了日常的生活用品,没有特殊的东西。他抬起头,看看五斗柜上的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笑容既勉强又尴尬。他还记得这张脸,记得那苦苦哀求的表情和揪住自己衣角的手。

想一想,她应该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客厅的东北角是卫生间,折叠门呈半开状态。骆少华侧着身子,勉强挤了进去,留意不要改动门被开启的角度。

卫生间里还有微微的潮气,洗面盆里尚有水渍残留,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牙杯和香皂盒。骆少华扫视一圈,把视线投向窗下的老式不锈钢浴缸。

他抿起嘴,走过去,静静地凝望着暗淡无光的浴缸内壁。它曾经亮洁如新,也曾经血水满溢。骆少华清晰地记得那些蓝紫色荧光的形态,流注状、喷溅状……王八蛋。骆少华暗暗骂道,他怎么可能还在这个地方平静地洗脸、刷牙?

四处查看一番,并无异状。骆少华从原路退出卫生间,走到北侧的卧室门口,推推门,被锁住了。他弯下腰,从侧面仔细看了看门把手,一层薄薄的灰尘依稀可见。林国栋犹豫了一下,决定放弃开锁查看。这是林国栋父母的卧室,而且很久没有被开启过,应该没有什么勘查价值。

他转向南侧的卧室,发现房门虚掩着,轻轻推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人的体味、隔夜的食物以及洗漱品的混合味道。然而,骆少华闻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铁锈、泥土、初冬的水草、盛夏的暴雨……

骆少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定定神,开始打量室内的一切。

房间不大,但是摆放的物品很少,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就是衣柜和一套桌椅,倒也显得宽敞。所有的家具都是陈旧的样式,和二十三年前并无二致,连枕巾和被罩也是过时的面料和花色。室内唯一带有现代气息的就是书桌上的电脑和打印机。

骆少华俯下身子,发现鼠标的表面已经被磨得发亮,看来这家伙对电脑的利用率相当高。他想了想,抬手翻开笔记本电脑,按下了电源键。

电脑无声地运转起来,很快,Windows的启动音乐响起,XP操作系统的蓝天绿地桌面也显现出来。骆少华松了口气,看来林国栋还不知道如何设置开机密码,否则又要费一番工夫。

他检查了一下硬盘里的文件,没什么发现,随即又打开IE浏览器,查看历史记录。林国栋在最近几日登录的多为新闻、在线翻译和专业词汇查询方面的网站。骆少华耐着性子,逐日查看下去,发现他在春节期间浏览过的网站最多,看来上网是他在那几天里唯一的娱乐消遣。

骆少华很想知道这些网站的内容,可是他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此刻尚不知林国栋什么时候会回来,时间并不充裕;二来,林国栋今天早上曾使用过电脑,即使自己清除了今天的浏览记录,万一这家伙懂得查看历史记录,难免会露出马脚。想了想,他拿出手机,拍下了其中几天的浏览记录页面,留待以后慢慢查看。

关掉电脑,又把鼠标摆回原来的位置后,骆少华看看手表,决定撤离。他退出卧室,关好房门,径直向门口走去。刚碰到把手,他突然听到一门之隔的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门镜里透出的光线也瞬间变暗。

骆少华急忙闪到一边,背靠在门上,留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几乎是同时,脚步声也消失了。

骆少华屏住呼吸,大脑开始飞速转动。

林国栋回来了?倘若如此,正面冲突就不可避免。是开诚布公,还是夺路而逃?后者大概要更靠谱,因为一旦林国栋知道骆少华私自潜入自己的家,闹将起来,场面恐怕就不好收拾。

看来唯一的选择就是等他进门后,一击将其放倒,趁乱脱身离开。骆少华打定主意,抬手将毛衣领子拉高,遮住口鼻,同时从挎包里掏出伸缩警棍,摆好架势,静待林国栋进来。

然而,几秒钟后,骆少华预想中的抖动钥匙及拧动门锁的声音并没有出现。相反,门外只是传来抖动塑料袋的细微声响,脚步声再起,越来越轻,最后消失了。

骆少华心下疑惑,却不敢妄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竭力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响动。足足半分钟后,走廊里还是一片寂静。他再也无法保持耐心,决定冒险在门镜里窥望一下。

匆匆一瞥,楼道已经尽收眼底—空无一人。

骆少华松了口气,看来刚才那只是下楼的居民而已。他轻轻地打开门锁,先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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