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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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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辅升帐,各官参见。邦辅道:“师尚诏不过一勇之夫,无足介意;伊妻蒋金花深通邪术,尔诸将有何良策,各出所见。”诸将对道:“逆贼叛乱,小将等不惜身命报国;至言邪法,实是无策可破。”曹邦辅道:“本院倒有一法,可以擒拿蒋金花,只要诸将用力,上下一心,则大功成矣!”众将道:“愿闻神策!”邦辅道:“尚诏孤守一城,已是釜中之鱼,其贼众不即解散者,恃有蒋金花邪策也。今后师尚诏出城,林先锋率将御敌;贼将出城,诸将对敌;蒋金花出城,本部院率将对敌。若师尚诏同蒋金花一齐出城,尔诸将须要协力,必须将他夫妻隔为两处。此后交战之时,要互相策应,不必分别营所。俟拿住蒋金花时,然后并力攻城,群贼自然心乱。此时攻城,徒损士卒无益;然各营不可不虚张声势,佯作攻城之状,使群贼坐卧不安。到二鼓以后,偏要鸣鼓放炮,着群贼竟夜支应不暇。”又唤过罗齐贤、吕于淳道:“你二人闲时,仍照前令,绕城游行,以防叛贼逃遁。此后令你二人随行军士,每人各带竹筒一个,长三四尺不拘,竹筒下面,打透一孔,内用竹棍抽提,棍头用棉絮包紧,即俗名水枪是也。竹筒内装猪狗血、大蒜汁、妇人津水等项秽物,打探得蒋金花出城交战时,可率兵用竹筒喷去;只有一两点到他身上,则邪法尽属无用。吾闻岛洞列仙,奉行大心正法者,尚要回避此物,休说蒋金花也。他邪法既不能使展,量一妇人凶勇,断不及师尚诏,少有武艺者即可擒拿,未知诸公以为可否。”众将齐声道:“大人妙算,总在清理之内:邪不胜正,从古皆然。某等俱各小心遵依,共奏肤功!”说罢,令诸将速归汛地。此即于冰与文炜书中之调度也。文炜得此书后,打算着将来功名,俱在曹邦辅手内,乐得暗中献策,使邦辅居名。
再说蒋金花回到城中,师尚诏迎看慰劳。金花道:“如今粮草尚可支持,军士也还用命,只是外无救援,强敌困守,日久必生变乱。依我的主见,明早元帅领六千兵,带二将出东门交战,他南北二营,必要接应;再着协力心腹将在城头观望,待他南北二营出兵后,其军势已分,元帅可预伏胆勇之将八员,各带兵五百,直冲其南北二营,使他措手不及。城池着我父亲同二子把守。我领兵五千,直冲西营,使曹军门照顾不来。胜则罢了,不胜,我再作法。此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使官兵四面迎敌,一营丧败,则三营俱星散矣!成败之机,在此一举,元帅以为何如?”尚诏道:“此计固妙,只是岳丈年纪过老,二子又太小,俱无威力服人。今诸将士虽说用命,是见你我尚未一败,伊等犹欲攀龙附凤,做开国元勋。今你我俱督兵临阵,城内至亲骨肉无人,日前曹军门又有许多告示射入城内,设或有人开门投降,放入官兵,你我即无家可归矣!依我的主见,今后你我互相战守,方为万全。”金花道:“既如此,我明早带万人出阵,攻曹军门西营;元帅遣四将,带兵一万,劫东营林总兵营寨。两军若胜,分头攻南北二营;元帅再遣兵四面接应,这可使得么?”尚诏道:“此计大妙,定于明早奉行。”次早,蒋金花率贼出城,声势甚锐。军门遣将御敌。诸将战未数合,曹军门带人马先退,诸将皆望西南而走。金花挥动贼众赶来。约有八九里,军门又遣兵回战。金花大怒,当先交战。正战间,从北来了一枝人马,约有四五百马军,一半步军。贼将看见分兵来战,那些马军从刺斜里跑去,直奔金花阵前:一个个举筒抽提,向金花身上喷去,弄得浑身上下,青红蓝绿无所不有。金花恼极,挥兵赶杀,那一枝马兵便飞跑去了。正赶间,猛听得背后大炮一声,来了一将,旗上写着“先锋林”几个大字,带领着三千人马,从背后杀来,勇不可当。贼将分南北乱奔,曹军门率大众从面前杀回。金花腹背受敌,慌忙拔剑作法,不意一法不应,心上甚是着急;欲带兵回城,后面又有林岱,前面又有曹军门大队齐来。又听得一将大呼道:“适才军门大人有令:贼妇量无妖法,你等只要拿他一个就是大功,余贼便走脱几个也使得!”说方毕,众将各奋勇上前,喊一声将金花围了数层。贼众万人死亡逃奔,止存二三千人马,拼命保守金花。曹军门吩咐擂鼓,众兵将各要立功,杀得贼军无门可入。此时蒋金花力软筋疲,满心只望尚诏救应,被军门右哨下一马兵丁熙,趁空一枪,刺于马下。众军将大呼一声:“贼妇落马矣!”曹邦辅听得贼妇落马,忙传令道:“吩咐拿活的来!”不意金花已被众军马踏得稀烂,贼众俱叩首求降。邦辅着记了丁熙名字,差人向三门营中晓谕报捷。正在擒降纳叛之际,探子报说:“贼众在东门劫营,与林总兵大战好半晌。”曹邦辅传令,着林岱速去领兵救应,林岱如飞的去了。邦辅又遣参将李麟领兵接应去讫。
再说师尚诏在城头眺望,见金花得胜向西追赶官兵,忙遣四将,领兵一万,去东门劫营。众贼听得蒋金花已胜,杀出东门,个个贾勇而前,排山倒海的向林桂芳杀来。桂芳听得东门外喊声大震,慌率诸将御敌。众贼已拔开了鹿角,撞入营门。桂芳只得率众挡拒,未免心慌。忽见北门转出一技人马,是管总兵旗号,鼓噪蜂拥,砍杀贼众而来。众贼知林桂芳无备,以为操必胜之权(券),正在拼命相持间,今见救兵凶勇,料着不能成事,齐往原路且战且走。南面林岱又转来截杀,众贼慌惧之至!尚诏在城上看得明白,忙遣将带兵接战,救应诸贼入城。于冰听得蒋金花已死,贼营无用法之人,急传回超尘,止留逐电吩咐道:“你可等归德平后,打听林岱、文炜受何官职,到山东泰山报我知道。”说罢,也不与桂芳等告别,架遁光回泰山去了。
且说师尚诏救回众贼,西门败残贼众有逃回者,言妙法夫人阵亡。尚诏听了,捶胸大哭道:“我本良民,在涉县山中得银三十余万两,做一富家翁,子孙享无穷之福;误听秦尼怂恿,使我一败涂地。今秃贼远扬,爱妻受戮,二子尚在孩提,兄弟陷于永城,弄得王不成王,伯不成伯,虽生之年,犹死之日也!”说到痛处,就要拔剑自刎。众贼劝解道:“昔汉高屡败,而有天下。今城中粮草,可支一年,军士尚有三万余人,背城一战,尚在胜负未定;再不然一心固守,视隙用兵,亦是长策。元帅若如此悲啼,岂不摇惑众人心志!”尚诏听众贼开慰,又只得勉强料理军务。
再说桂芳收了人马,重整残破营垒,到后帐正要和于冰说知蒋金花阵亡之事,不意遍寻无迹。桂芳大怒,要斩伺候于冰的军士,军士们痛哭道:“冷老爷听得说蒋金花身死,止说了一句:‘吾之事毕矣!’吩咐小的帐外听候。小的们敌人,并未敢离一步,转刻看时就不见了;小的们正要报知,还求大人原情!”桂芳想了想,道:“冷先生来去原不可令人测度。他知贼营中邪术之人已无,师尚诏我等可以力敌;既是此意,也该和我父子执手一别,少留一点朋情,竟这样不辞而去,殊觉歉然!”喝退了军士,心上甚是依恋。忽见中军禀道:“军门大人差官相请!”桂芳随即到西营,见诸将俱在。曹邦辅满面笑容,说道:“师尚诏未平,原非我等杯酌之日;然贼妻伏诛,真是国家快事,不可不贺!”少刻,大陈酒席,众将次第就坐,各叙说前后争战的话。管翼又说赶蒋金花飞砂走石,打的众军头破骨折,真是亘古未有的奇异事,军门同众将俱大笑。桂芳道:“这些小术,何足为奇?日前秦尼姑斗法一事,方算得大观!”林岱、文炜各以目相示,桂芳自知失言。曹邦辅大惊道:“我到把这秦尼姑忘了。此尼精通法术,系蒋金花之师,怎么从不见他出来?方才林镇台言及,本院又添一大心病矣!”忙问斗法之事若何。桂芳已经说出,难以挽回,遂将来文炜被恶兄嫂百般谋害,致今流落异乡,将文炜帮助林岱的活,隐过不题;只言文炜素与林岱是结义弟兄,后冷于冰资助盘费,始得寻岱至荆州。又详细说朱文魁夫妻吞谋财产,引盗被劫的事。众官听了,也有笑骂文魁的,也有替文炜叹惜的。后又说到于冰如何安顿文炜妻子,来到怀庆相告,如何被林某父子相留,众无不叹为高人义士,又将隐藏在军中,与秦尼姑如何斗法,如何驾云雾追赶秦尼,(秦尼)劝师尚诏不从远遁。若不是此人,贼众还不知猖狂到甚么日地!众官俱各惊奇道异,称羡不已。曹邦辅听罢,连忙站起道:“此本朝周颠、冷谦之流真仙也!既有此大贤,总他不愿着人知道,林镇台也该密向本院说声。”吩咐左右:“将酒席从新收拾整洁,待本院亲去东营请冷先生来,大家再饮。”桂芳慌忙告禀道:“冷先生已用神法遁去矣!适才总兵正为此事要重处军士。”林岱、文炜听知,大惊失色。邦辅道:“此话果真么?”桂芳道:“总兵焉敢在大人前欺罔一字!”又将于冰适才走法备细一说。邦辅道:“总去也只在左近,可遣将率精奇八面赶寻。”林岱桌道:“此人日行数千里。日前秦尼斗法,不过骑草龙逃去,此人即于马上一跃,飞身太虚,此林岱目睹者。既已遁去,如何肯回?军将等该从何地赶起?”邦辅抚膺长叹道:“此非是本部院无缘见真仙,皆林镇台壅蔽之过也!”又问朱文炜原由,文炜照桂芳所言,又委曲陈说了一遍。邦辅咨嗟良久,向众官道:“此神仙中之义士也!未得一见,殊可恨耳!”不言众官饮酒叙谈。
且说朱文魁自与殷氏会面之后,总在后院厨房内做刷锅洗碗之事;少不如法,便受众人叱喝,遇性暴贼人,还要打。即或与殷氏偶尔相遇,两人各自回避,恐招祸患。师尚诏据了归德,催各贼将家属同入永城,乔大雄因永城去归德甚远,又钟爱殷氏,恐怕不能随时行乐,特别的女人尽行打发入永城,单留殷氏在富安庄,又拨了两个本村妇女服伺。后来师尚诏遣心腹贼将,于各乡堡党羽内,拣选壮丁,止留老弱男在家,其余尽着赴归德助战。贼将要着文魁去当军,殷氏有的是银子,行了贿赂,将他留下。自大雄赴归德后,殷氏又用银钱衣物,买嘱服伺的两个妇人,又重赏厨房中做饭菜等人,一路买通,每晚与文魁同宿,重续夫妻旧好,日夜商量逃走之法。又听得传说师尚诏屡败,所得四县俱失,各路俱有官兵把守,恐被盘问住倒了不得。殷氏素日极有权术,到此时也没了。文魁也恋着殷氏,不忍分离。一日,日西时分,殷氏正在院中闲立,见大雄狼狈而来,殷氏接入房中。乔大雄道:“此刻这命才是我的了!”殷氏道:“这是何说?怎么连帽儿也不戴?”乔大雄道:“还顾得戴帽儿哩!今早我随妙法夫人出阵,与官军对敌,原是大家要借仗他的法术取胜;谁想他并不施展法术,惟凭实力战斗,被人家一枪戳下马去。我见势头大坏,舍命往外冲杀。喜得那些官军都以妙法夫人为重,我便偷出了重围,将盔甲、马匹弃在路上了。因心结计着你,与你来相商:如今秦神师也走了,妙法夫人也死了,师元帅也死困在归德了,不久必被官军擒拿,还跟随他做什么?我想家中有的是银子和珠宝,我与你可假扮村乡夫妇,逃奔江南,或山西、山东,还可以富足下半世。你看好不好?”殷氏听了,半晌不言。大雄怒说道:“你想是不愿意么?”殷氏笑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你忙甚的,且歇息几日,我与你同行。”大雄道:“十分迟了,归德一破,被同事人拉扯出来,就不好了。”殷氏道:“师元帅也是个英雄男子,归德城现有多少人马,就这样容易破?总破也得一个月!我定在后日与你同行,我也好收拾一二。”大雄道:“就是后日罢,也不过耽延一天多功夫。”殷氏着妇人们预备酒饭。少刻秉起烛来,大雄净了面,更换了衣服。到定更时,酒肉齐至。殷氏与他斟上酒,开慰道:“你要放宽心胸,师元帅即或事败,你又不是他的亲戚族党,那些官儿们也想不到你一人身上。你吃几杯罢,也着不得惊怕!”又吩咐两个妇女道:“你们都去安歇了罢!杯盘等物,我自收拾,把酒再拿两大壶来,我今日也吃几杯。”须臾,将酒又取到。殷氏着暖在火盆内,又嘱咐两妇人去安歇,并说与厨房下也都睡了罢,一物俱不用了。二妇人去后,殷氏将门儿闭了,与大雄并肩叠股而坐,放出许多的狐媚艳态;说的话都是牵肠挂肚,快刀儿割不断的恩情。让大雄拿大杯连饮,弄得乔大雄神魂飘荡,两个就在酒席旁云雨起来。殷氏淫声艳语,百般嚼念,比素常加十倍风情。两人事毕,又复大饮。殷氏以小杯拼大杯,有时口对口儿送饮,有时坐在大雄怀中劝吃。直到二更时分,大雄满口流涎,软瘫在一边。殷氏开了房门,亲自到各处巡查了一遍,见人都安歇,悄悄的到厨房内,将文魁叫出来,说与他如此这般的行事。文魁听了,带了大钢刀一把,随殷氏走来;先偷向门内一看,灯光之下见大雄鼻息如雷,仰面着在炕上睡觉。殷氏将文魁拉入来,教他动手。文魁拿着刀,走至大雄身旁,两手只是乱抖,向殷氏道:“我,我不……”殷氏着急道:“错过此时,你我还有出头的日子么?怎么把‘我不’的话都说出来?”文魁道:“我怕,怕他醒……”殷氏唾了文魁一口,夺过刀来,试了试,觉得沉重费力;猛想起柜头边有解手刀一把,取下来一看,锋利无比。忙将大衣服脱去,止穿小袄一件,挽起了袄袖,跪在大雄头起,双手抱住刀柄,对正大雄咽喉,用刀往下一刺,鲜血直溅的殷氏满脸半身俱是。大雄吼了一声,从炕上一迸,跌在了地。文魁叫了声“呵呀!”他也倒在地下。殷氏在炕上往下一看,见大雄喉咙内血流不止,两只腿还一上一下的乱伸不已;再看文魁也在地下倒着,要往起扒。殷氏连忙跳下炕来,将文魁扶起,着他动手再加几刀。文魁起来坐倒四五次。殷氏见他无用,自己又将文魁拿来那口钢刀,在大雄头脸上劈了十几下,见不动转了,方才住手。将刀从地下一丢,斜倒在炕上歇气。文魁方才扒起来,看了看大雄,早已死了,满地都是血迹。文魁用手指点殷氏道:“你果然算把辣手!也该收拾起来,我们好走路;被他们知道,都活不成。”殷氏道:“我再歇歇着,此时浑身倒苏软起来。”原来殷氏亦非深恨乔大雄下此毒手;只因屡听传闻:师尚诏连失四县,并连营八座。他是个有才胆妇人,便想到师尚诏大事无成,将来必受乔大雄之累,已有害杀之心。今又知秦尼已去,蒋金花阵亡,其志决矣!许在三天内同去江南等处,恐一时下手不得。不意大雄一入门,就被他灌醉;厨下叫文魁时,已说明主见,同带了大雄首级,到虞城或夏邑报功,他还想要得意外的富贵,或者启奏了朝廷,大小与文魁个官儿。一则对文魁好看,二则遮盖他的丑行,三则免逆党牵连之祸,也是有一番深谋远虑,并非是冒昧做出来的。
再说殷氏歇了一会,将钥匙递与文魁,道:“正面柜中,还有四千多两银子,你去取来罢。”文魁将柜子开放,见银子并未包封,都乱堆在里面,心上反不快活起来,站在柜边思索。殷氏知道他的意思,说道:“我们还要走路,量力带上几百罢!”自己也下地来,用那把大刀,将乔大雄的头锯下,盛在个毡包内,然后洗了手脸,换了衣服,身边贴肉处带了两大包珍珠。朱文魁将银子满身携带,已没处安放了,还呆呆的端相看那柜子。殷氏道:“我已收拾停妥,快走罢!此时已交五更了。”文魁走了两三步,觉得着实累赘,定要叫殷氏分带。殷氏道:“我还要抱人头,能带多少?”说了好一会,带了一百多两,方才吹灭了烛,悄悄的走至后门,开了门,两人放胆行走。外面院落虽多,都不关闭,是防有变乱,大家好逃走的意思。夫妻走了几层院子,也有听见脚步响,隔着门窗问的。文魁总以乔总管连夜去归德为辞。两人出了富安庄,文魁便叫少歇。殷氏道:“这是甚么地方:我们做的是甚么事,才走了几步儿,就要歇息么?”文魁道:“我身上甚是沉重,如何不歇?”殷氏道:“你弃了些走罢。”文魁道:“弃了如何使的!我不如埋了些,将来好再取。”说罢,又将银子埋了几百,方才向夏邑走去。正是:
妻被贼淫家被劫,今宵何幸皆归结。
莫嫌那话本钱贴,旧物犹存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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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囚军营手足重完聚 试降书将帅各成功

词曰:非越非吴因何恼,无端将面花打老。献首求荣,原图富贵,先自
被他刑拷。脉脉愁思心如搅,闻说道同胞来了;细问离踪,几多惊愧,深喜
邀天垂报!
——右调《明月棹孤舟》
且说林桂芳自军门晏罢之后,奉邦辅将令,着诸将并力攻城;连攻了两昼夜,反伤了许多土卒。皆缘贼众知道罪在不赦,因此拼命固守。这日在营中,看着军士修理云梯、轰车之类,只见中军官禀道:“有本镇属下守备宋体仁,今镇守夏邑县,遣兵解到夫妇二人,言在夏邑路西十八里内,被巡逻军士拿住,审明男叫朱文魁,女殷氏,俱虞城县人,为贼将乔大雄拿去,住居富安庄,实系贼众停留之地,请兵剿除。今文魁身边还带着许多银两,未查数目;外有该守备详文一角,呈览并请示下。”桂芳心内疑惑道:“这人的名字,不是朱相公的哥哥么?”随即到中军帐坐下,看了来文,吩咐左右,“带人来!”少刻,将男妇二人带人,跪在下面。林桂芳问:“你叫朱文魁么?”文魁道:“是。”又问道:“殷氏是你妻子么?”又应道:“是。”又问道:“有个朱文炜是府学秀才,住在虞城县柏叶村,你可认得么?”文魁随口应道:“这是小人的兄弟。”桂芳道:“他妻子姜氏,可在家么?”文魁心下大惊道:“怎么他知道得这样详细?”忙禀道:“小人兄弟文炜,已同妻子姜氏,四川探亲去了,如今尚未回来。”桂芳笑道:“我把你这千刀万剐狗攮的,我也有遇着你的日子!你做的事体,本镇备细都知道;我也没功夫与你这骤子肏的较论。”吩咐左右:“先打他五十个嘴巴!”众兵喊了一声,打得文魁鼻口流血,顷刻青肿起来。又着将殷氏也打五十个嘴巴。众兵又喊了一声,打得殷氏哀声不止,将左腮两个牙也打吊了。打完,桂芳问解来的兵丁道:“他的银子在何处?”兵丁们禀道:“小的们彼时搜拣出来,在本官面前呈验,本官仍交还他,如今都在身上带着。”桂芳道:“取出来我瞧!”左右向文魁身边取出,放在一旁。桂芳问殷氏道:“你身边有多少?”殷氏道:“并没一分。”桂芳向左右道:“搜!”殷氏听见要搜他,连忙从身边取出来,道:“只有这一百多银子。”桂芳道:“你怎么说一分没有?我知道你这小淫妇子狡猾得了不得,朱文魁硬是你教调坏了。吩咐再打二十个嘴巴。殷氏痛哭求饶。桂芳道:“我分明没有夹棍,若有,我定将你这两个丧良心鬼,一人一夹棍才好!”吩咐左右又打了十个。桂芳着书吏与了批文,打发押解兵了回去。又兑了银子数目,共四百余两,交付中军收存。文魁同殷氏除埋了外,还共带银六百余两,被夏邑兵丁刮刷了二百多两,所以只有此数。桂芳复问文魁道:“你杀的贼头在那里?”文魁将毡包递与军士,军士打开,桂芳看了,问文魁的原委,并富安庄内举动。文魁都据实禀说。桂芳道:“你两个真是廉耻丧尽,还有脸来献头报功。本镇今日只不往反叛里问你,还是看你兄弟的情分。”吩咐押在后营锁禁。朱文魁与殷氏摸不着头脑,倒象与林总兵有大仇的一般,这样处置。殷氏哭得如醉如痴,同往后营去了。
桂芳着人去北营将林岱请来,详言朱文魁夫妇报功,并各打了几十个嘴巴,监禁后营的话:“心上快活不过,因此叫你来商议,还是当反叛的处死,还是解赴军门?若教朱相公知道,那孩子又要讨人情。”林岱道:“父亲这件事做得过甚了!受害者朱义弟,我们不过是异姓知己,究竟是外人;他弟兄虽是仇敌,到底是同胞骨肉。况朱文魁妻被贼淫,家被贼破,报应已极,我们该可怜他才是。况他又是杀贼投首,父亲如此用刑,知者说是为文魁弟兄家务事;不知者岂不生疑?且阻将来杀贼报功之路。就是朱义弟闻知,也未免心上不歉反,又将他的银两拘收,越发动人议论了。”林桂芳听了,有些后悔起来。勉强笑道:“我不管他是谁的哥嫂,象这样人不打,便打何人?”林岱道:“朱义弟事,军门大人前已尽知,莫若将此事启知曹大人如何发落。文魁既说富安庄是反叛巢穴,这事岂可隐昧不言?父亲还该亲到辕门一行为是。”桂芳道:“我收他的银子,本意是与朱相公使用;你方才的话,说得有理,我此刻就见军门。”又吩咐中军道:“朱文魁,我儿子与他讨了情分,可将他夫妻锁开了;那四百多银子你当面交与他,说与他知道。”说罢,父子一同出营。林岱回汛,桂芳到军门处禀见,曹邦辅请入相会。桂芳将朱文魁杀贼报功,井自己处置的话,详细启知。邦辅大笑道:“打得爽快!若教朱参谋知道,虽本院亦不好动刑矣!”桂芳道:“文魁言富安庄实群贼家属潜聚之所,理合遣兵剿除。”邦辅道:“这事使不得!本省象这庄村,竟不知有多少,只可付之不见不闻。嗣后若有人出首,非师尚诏己亲骨肉,一概不准,可暗中记名,俟平师尚诏后,自然要细加查拿;此刻一拿,内外皆变,非弭乱之道也。”又着人请朱参谋来。少刻,文炜拜见。邦辅就将桂芳言语,说了一番。文炜听知哥搜从贼巢遁归,又听知桂芳重加责处,心上甚是恻然。回禀道:“生员祖、父功德凉薄,因此萧墙祸起,变生同胞;家门之丑,不一而足。今夫妻于万死一生中,匍匐于义父林总镇营内,情甚可怜。生员欲给假片时,亲去看视,未知可否?”说罢,泪眼盈眶,不胜凄楚。桂芳见此光景,觉得没趣起来。邦辅道:“令兄备极顽劣,你还如此体恤,足征孝友。本部院安有不着你看望之理!就是林镇台薄责几下,亦是人心公愤使然,你慎毋介怀!”文炜道:“生员义父,素性爽直,就是生员祖,父在世,亦必大伸家法,义父代生员祖、父行法,乃尊长分内事,何为不可?”说罢,同桂芳辞去。到了东营,文炜参拜了桂芳,桂芳又自己说了几句性情过暴的话,方着他到后营。文炜走将入去,见他哥嫂脸上青红蓝绿,与开了染匠铺的一般,上前抱定文魁,放声大哭。文魁看见是他兄弟文炜,置身无地,也放声大哭;殷氏也在旁边大哭。三个人哭下一堆。哭了半晌,文魁跪下道:“愚兄原是人中畜类,你看父母分上,恕我罢!”文炜也连忙跪下,叩头道:“哥哥休如此说!此皆是我兄弟们时命不通,故有此分离之事。”又起来向殷氏下拜。殷氏幸亏脸上盖了许多嘴巴,不然也就羞成火炭了;连忙还礼不迭,一句话也不敢说。三人方才坐下,文魁就要诉说自己的原委,文炜道:“哥哥嫂嫂患难,兄弟知之至详至切;倒是兄弟的事,哥哥必不知道,待兄弟详细陈说。”遂从四川遇冷于冰起说,到姜氏同段诚家女人寄居在冷于冰家。文魁夫妻听了,又愧又喜,一齐合掌道:“但愿我夫妻做万世小人,只愿你夫妻重相聚首,多生些桂子兰孙,与祖、父增点光辉,我夫妻亦可少减罪过。”文炜又说目今与军门曹大人做参谋。文魁大喜道:“此皆吾弟存心仁厚,故上天赏以意外遭逢;若我夫妻的际遇,真令人不堪回想!”文炜又道:“林大人是热肠君子,哥嫂切勿介意!兄弟在军营中办事,不能时时相见;我送哥嫂到林义兄营中住几天,待平贼之后,自可朝夕相聚,家中断去不得,兵慌马乱,恐再蹈意外之虞。”随向林桂芳家丁道:“你们与我叫段诚来!”不相段诚在帐外已久,听得叫他,答应了一声,走入来也不与文魁夫妻问候叩头,白白的站在一旁。倒是文魁道:“段诚,我脸上甚见不得你!”段诚和没听见的一般。文炜吩咐道:“你到北营先锋林爷处,就说是我的胞兄嫂,今日暂去后营内住几天,一切饮食照拂一二,改日面谢。”段诚去了。文魁道:“愚兄在贼巢中,带来银四百余两,固是不洁之物,老弟可收用了罢!”文炜道:“兄弟在军营,正缺使费,此银来得甚好。”急忙收下。殷氏向怀中也掏出那两包珠子,打开向文炜道:“此是我的两包臭物,不知二叔肯赐光不肯?”文炜道:“此珠大而白润,甚好;但军中用他不着,嫂嫂留着罢!”殷氏羞得哭了。文炜恐伤兄意,改口道:“我不是不收嫂嫂的,实因军营用他不着,既承眷爱,我将来与弟妇用罢。”说罢,即揣在怀中,殷氏方才止住泪痕。不多时,林岱的家丁着人抬两乘轿来接。文炜将银子、珠子俱交与段诚,又到桂芳处禀明,方同文魁、殷氏出营,自己也回西营去了。
且说师尚诏被困孤城,心若芒刺。欲临阵,又怕失机,越发人心动摇,坐守又非常计,逐日家长吁短叹,深恨秦尼。一日,正捧杯痛饮,众贼又拾得告示几章,言:逆犯止师尚诏一家,其余皆系误为引诱。今后凡失身贼中,能逾城投降者,准做良民,将来阖家免坐;接应官兵入城者,准做四品武官;生擒师尚诏投降者,封侯;斩首者次之。若仍固结党羽,抗拒王师,城破之日,男女尽屠等语。师尚诏看了,倍加心惊,行动坐卧,总着心腹数人围绕。此夜缒城投降官军者,不止数人。尚诏严责守城贼将,这夜逾城投降者更多。三鼓后,火炮之声震得城内屋瓦皆动。尚诏亲自率众上城守御。大明官军退去,午时又来攻城,申时又退。尚诏见内外援绝,人心日变;大会群贼,为战守之策,贼众议论纷纷,究无定见。尚诏道:“吾以孤城,焉能抗河南全省人马?耽延日久,诚恐天下兵集,欲走亦无路矣!日前,秦尼劝我由永城趋砀山等路,奔江南范公堤入海,另行事业,我彼时未曾依允,今时势危急,限尔等两日内各收拾应带之物,分别前后开路者何人,保护家口者何人,断后拒敌追兵者何人,押解粮草者何人,都要拣选精锐,方为万全。”贼众道:“余事都易处,惟粮草最难!依小将等意,莫若随地劫掠,亦可足用。定在后日三鼓起行。还有一计:先驱老弱者率百姓冲西南北三面营寨,牵住官军,使他不能追赶;老弱等众以及百姓有不从者,立即斩首。然后元帅同我等并力出东门,既出城后,仍须元帅断后,庶官军不敢穷追。再分遣诸将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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