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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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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戡缓缓地说:“‘宜缓’并不等于不动。鄙人的看法是:

我们迅速派出空军继续在绥德以东地区,尤其是在黄河渡口上空侦察敌人动向。只要在这里发现敌人主力,那敌人一切诡计就暴露无遗。其次,董军长坐镇绥德城,我指挥我的二十九军,在绥德周围清剿。如此,既可搜寻粮食,又可探测敌人的虚实。”

刘戡不等董钊答话,就转身出去,回到城内二十九军军部驻扎的地方去了。

五月三日,胡匪军好几万士兵,在绥德城周围,像一群蝗虫一样,从这山头爬到那山头上……

董钊在他住的房子里,坐一阵睡一阵,地图下边站一阵。就这样,他从二日黄昏磨蹲到三日拂晓,从三日拂晓又磨蹲到四日太阳出。他除了召见几个心腹人以外,闭门拒绝会见其他任何人。有些将校官员们,走到军部门口都被副官长挡了驾。风声不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有第一军几个师长知道底细。但是他们除了在屋子里绕桌转圈以外,屁办法也拿不出。昨天黄昏,董钊以他个人名义给胡宗南发了急电,询问这摆在绥德地区的主力部队怎么办?但是迟迟不见回音。董钊心里毛辣火热。

胡宗南署名的电报不见来。可是董钊还不断地接到胡宗南指挥部照例应该发来的电报。电报的大致内容都是:

“共军围攻蟠龙镇,炮火异常猛烈,我守军已被迫放弃五处重要阵地……”“共军已摧毁蟠龙镇大部阵地。坚守各该阵地的将士,全部壮烈殉国……”“共军正猛攻蟠龙镇制高点积玉峁……指挥部已命李昆岗与蟠龙镇共存亡……不得擅自突围……”“……你指挥的空军,务令其星夜返回,支援蟠龙镇。毋误戎机……”五月四日早晨,胡宗南催促董钊、刘戡率部回头增援蟠龙镇的电报,不断地飞来了。这些电报像催命符一样,都是十万火急的。

“发昏!发昏!空运也来不及!”董钊软瘫瘫地坐在凳子上,电报从手里溜下去,在空中颤抖地飞了一阵,躺在他脚下。

董钊身旁的桌子上,放着四五架军用电话机。那些电话机的铃子响了好久,董钊仿佛才突然听见。他拖起沉重的胳膊,抓起电话耳机。耳机中送来话:“军长!职部……粮食……”他放下这个电话耳机,又抓起一个听:“军长!职部粮绝……”每个电话耳机中都用不同的话,送来同样的意思:没粮食吃。迟不报告早不报告,都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来凑热闹,该死!

董钊把桌子轻轻一敲,一个参谋怯生生地进来了。

董钊说:“电话不要接过来,两小时之内,我不和任何人讲话。”

四日下午,董钊开起报话机。他听见坚守蟠龙镇的一六七旅旅长李昆岗向延安长官指挥部呼喊讲话:要求空军助战,要求增援。

董钊又拨开旁边的收音机。收音机发出吱吱哇哇刺耳的声音,过会又是乱哄哄的军乐声,接着有女人娇滴滴的声音送出来:“陕北剿匪之国军将士,英勇奋战,共军已被击溃,零散的匪徒,有东渡入晋之势……”董钊长叹了一口气,说:“嘘!无——聊!”

董钊回头看,奉命来开会的师长、旅长们全都来了。率领队伍在绥德城周围“清剿”的刘戡,也急急地赶来了。董钊关住收音机。

将校官员们,有的人看作战地图;有的坐得端正正的,集中注意力研究着自己的鼻子;有的望着墙壁。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人们很少动作,房子里充满紧张的气息。像是有人擦一根洋火,这房子里的空气,就会轰地燃烧起来。

董钊拿出几份电报,往桌子上轻轻一扔,说:“蟠龙镇陷入共军之手,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有人问:“军长,所谓迟早……”“那就是说,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增援呀!”

地图边站的一个旅长说:“增援?援兵都在距蟠龙镇三四百里路的此地,老兄!”

刘戡用手敲着桌子,说:“李昆岗很老练,胡先生向来器重他,也许他能转危为安。另外,蟠龙镇的工事坚固,火力很强,又加上七八千人防守,以共军的兵力、装备看,是难以摧毁的!”

刘戡身旁的一个师长说:“李昆岗已经证明了他非凡的忠勇;要给了别人,早成阶下囚了!”

董钊走来走去,仿佛走累了,他拿出一片纸,说:“我和刘军长共同署名给胡先生拟了个万万火急的电报。意思是:我们经过慎重斟酌,认为指挥部命令我们火速回头增援蟠龙镇,确是唯一良策。”接着,他又摇头,说:“其实,……与其说增援蟠龙镇,还不如说我们马上返回延安地区,免得……”一个师长脸色阴沉地说:“越快越好,再迟,我们就会全部饿死在此地。”

接着,就是一番议论,多是关于没有粮食吃的问题。

有一个短粗个子的军官,慷慨激昂地说:“当前最紧急的事情是:没有粮食。请问,我们如何能空肚子爬上七八天回到延安?喝西北风?”

“这样谈下去永远谈不出个结果。我们只有沿途搜寻老百姓的粮食,……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董钊说:“而且空军还可以投一些粮食?虽然说是杯水车薪,但是,……”一个军官站起来,双手撑住桌沿,两臂不停地颤动,说:

“纯粹是挖肉补疮!我军为进攻这倒楣的陕北,从晋南抽调了七个旅,结果晋南共军乘虚而入,势如破竹。恕我冒昧直言,这简直是丢了肥肉啃骨头,而这块要命的骨头又卡住了咽喉。”

墙角有人说话:“我认为老兄见解高明。质言之,我们的战略就是大错特错的。我们以数十万精锐之师,进攻陕北之时,各战场打得并不顺利!那时候,为什么要开辟这陕北战场呢?再说,各位是身临其境了,看看,陕北简直是地狱!这里,共军统治多年,老百姓脑子红透了,我们派出的谍报人员,立刻失踪。我们只能依靠空军侦察,可是陕北是一片山地,空军活动受到很大限制。……我们没有耳目,听不见看不清,情况不明,地理不熟……诸位,痛心!痛心!”他抡着胳膊。“诸位饱读兵书,试想,中外战史上有谁像我们这样打糊涂仗?”

一个胖军官愤然拍着桌子,唾沫点子乱溅,喊:“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错误的仗!不是吗?军事上最忌讳的,我们偏偏都犯……”烟雾弥漫在房间里,不联贯的说话,惊叹,疯狂的手势,一阵一阵爆发。

董钊两手朝下压着,说:“各位不必激动,平静点!各位不必激动,平静点!事已至此,只好就事论事。各位不必激动,平静点!”

一个军官站起来,说:“完全是盛文把事情弄糟糕的。他坐镇延安,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乱画,我们就满山遍野乱窜!

让他来尝尝这个滋味。他主持的情报处是干什么的?简直是一帮吹牛拍马的坏蛋!他们就会说大话!”

“老弟,不,不能怪罪盛文兄。我认为是胡先生……哦,我认为是我们无能!”

刘戡脸色阴沉沉的,又傲慢又冷酷。他站起来敲着桌子,说:“不,不是我们无能,而是共军狡猾。他没有胆量和我们摆开打,他不敢和我们决战,只是诡计多罢了。这样打仗是不足以折服人的!”

门口有一个军官低声说:“他诡计多?还是我们咬不住他;假如我们能咬住他,也不容他不决战!”

一个军官不看大家,面向地图,说:“咬不住他?不。……我们头顶上有些人,心血来潮时就拿出一套作战计划……”刘戡轻轻挥着手,用很有权威的口气说:“我提醒各位,别说得太远了!我请各位正视我军目前的处境,并极力向自己部下说明:敌人绝不能把我们置于死地!”

一个军官问:“出路呢?”

这时一个机要人员进来,低声向刘戡说:“蟠龙镇守军又向延安呼喊增援,说援兵不来他们只好突围。看来……”他说得很低,但是全房子的人都听见了。

大家都互相看看,像是那“不幸”消息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着他们的心。

有人低声说:“李昆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喊支持不了,那可真是油尽捻子干了!”

正说话间,一个军官像勾魂鬼似的,又送来电报。

这电报是榆林城南下的敌人的匪首发来的,询问“国军”主力部队为什么不进军米脂县境跟他们会师。

一个旅长说:“我们自身难保,还去理他?好,好,我们赶快撤回延安,不论是死是活,撤走总比呆在这里好一万倍。”

军官们都站起来,正要起身走,又来了一份电报:

“蟠龙镇落入共军之手,我忠勇将士全部为党国捐躯。

……”这消息本来是意料中的,但是当它真正被证实的时候,反而把这帮将军们震动得神经麻木。坐着的人像钉在板凳上,站着的人像僵掉了。大家不动也不说话。有的人脸色发紫,有的人脸色发青。只有刘戡显得特别:他像发热发冷,时而大声说什么,时而含糊地嘟囔。他的头左右摆动,脸是铅色的。

一个旅长,望着地图,两腿直打哆嗦,嘴里连连嘟囔:

“我们是越陷越深啊!原来共军陈赓部控制风陵渡,威胁西安,于是我们计划把共军主力挤过黄河,然后集中力量增援晋西南。现在我军主力陷在这距西安千里之外的地方,不仅丢了蟠龙镇,使全军陷于绝境,而且共军陈赓部趁机渡河,进攻西安……彭德怀乘虚夺取延安……那就不可收拾了,诸位仁兄呀!”

刘戡,胸脯抢前,眼睛血红,猛拍桌子,尖声呐喊:“胡说!还不至于这样严重。”五

周大勇和他的战士们,配合兄弟部队,把敌人背到绥德地区;接着,又和敌人一道返回来。一天,他们经过夜行军后,天明进入一条大沟。

周大勇迈着稳实的大步,走在部队前面。他不停地向后传:“走快!”后边的六连副指导员卫刚,派通讯员上来告诉周大勇:“前头要压着点,走得太快了俘虏们跟不上!”

周大勇扭头,看看自己身后那长溜溜的部队行列。部队行列当间是俘虏们,足有二百多名。他很乐和,来回跑了半个月,总算完成了任务。

战士们呼吸着早晨湿润的空气,消散了一夜行军的疲劳。太阳刚露头,万千山头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红光。天上有片片薄云彩,沟里有雾气腾起。路边的青草红花上,还滚着晶亮的水珠。布谷鸟在树上叫唤。

山头上影影绰绰走着几个老乡,吆着牛羊。牲口的铃铛“当啷当啷”地响着。老乡们像欢迎战士们似的,放开嗓子唱“信天游”。

一个男人在唱:

一杆红旗空中飘,咱们的子弟兵上来了。

一个女人接着唱:

青天蓝天蓝漾漾的天,看见咱们队伍心喜欢。

这悠扬的歌声在早晨清爽的空气里波荡,分外中听。部队行列中的陕北战士,像回答老乡似的也扯开嗓子唱:

你看我亲来我看你亲,咱们原本是一家人。

周大勇看见前头有一位老汉。他带着部队向前走去,准备请他老人家带路。

那老汉站在村边,背着手,看那被敌人烧毁的门窗,破倒的树木,破碎的家具,纺车,牛腿,鸡毛,血污,……他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的气色很凶。像是有满肚子怒气要往外泼。

周大勇说:“老人家,请你给我们带带路,行吗?”

老汉冷冷地瞅了周大勇一眼,说:“有什么不行,我的腿又没坏!”

周大勇说:“走吧!我知道你老人家乐意帮助自己的军队。”

老汉一条胳膊直溜溜地吊着像是坏啦,走起路来颠颠跛跛的,可是看起来腰板挺硬朗。他说:“也该长个眼嘛!不论谁,你都当外人看。”

周大勇瞅瞅这老汉,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周大勇知道:自己主力部队在拿下蟠龙镇以后,已经转移到安塞县真武洞一带休整。他问:“到真武洞还有好远?”

老汉伸出四个指头说:“四十里顶多不少,咱们陕北就是路便宜,你大放宽心的走吧!”

这老汉,胡子和两鬓的头发都花白了。宽大的方脸,高颧骨,长长的眉毛快要盖住了他那深眼窝。虽说是个残疾人,说话声音可气刚刚的。

这位老人路过那些被敌人烧毁的村庄的时候,总要停住脚,眼珠子发直地看一阵,可是不长嘘短叹也不说话。他跟周大勇说话的时候,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在听,他总是按照自己要说的一直说下去。

周大勇那尊敬人的态度跟那稳重而又知趣的说话,让这位脾气很倔的老汉喜爱起他来了。老汉有时瞅瞅周大勇,表示他对自己子弟兵很满意。他的话也比较多啦。

老汉说:“孩儿,咱们毛主席,总是把咱们老百姓挂在心上的。人家劝他过黄河,他总不去。让我说,毛主席还是到河东去安稳。炮火连天的,他老人家要是有个一差二错,咱们该指靠什么?唉!提心吊胆的,生怕咱们毛主席遇上什么凶险,天塌下来。可一阵我又谋划:毛主席真是过了河,咱们心里又空荡荡的。孩儿,我是二心不定呀!”

周大勇说:“是啊,老伯伯,战士们知道毛主席指挥全国解放战争,还和我们一道行军、打仗、淋雨,也急得什么似的。……老伯伯,你放心,咱们毛主席要留在陕北,那准有大道理。他老人家谋虑的事情,定没差错。”

老汉说:“你的话也在理。孩儿,我问你点事,你不要笑话我脑筋不开。”他瞧瞧周大勇,像是表示:孩儿,我能问你就是信任你。

“人家都说,蒋介石、胡宗南在西安开会,咱们毛主席立在咱们陕北的山上就能看见,也能听见他们说话。日子长啦,敌人也知道了。他们不开会了不说话,有什么打算就写在纸上,可是咱们毛主席一算就知道敌人的心思啦!”

周大勇笑了,说:“老乡们说这话的人可多咯。老伯伯,没有这么回事。咱们毛主席看敌人,当然是看到他骨头里去了。可是照你的说法,毛主席就成神仙啦!”

老汉冷冷地看了周大勇一眼,很不满意。他一字一板,字音咬得很重,说:“这一阵儿打仗,张口露牙都是秘密。你呀,把我当外人看,不说实话。我晓得,咱们毛主席不是凡人。白军刚占延安,毛主席就在青化砭、羊马河、蟠龙镇,划了三个圈圈。我们村里还有人亲眼看见来。那一阵,人还想不开毛主席的用意。后首一打仗,这才晓得:咱们毛主席在那里划个圈,敌人走到那里就倒楣。我问你,听说咱们毛主席又划了好些个圈,这可属实?”他的口气倔强而自信。像是,对这千真万确的事实,他并不需要从周大勇口里得到证实,只是希望知道这件事怎么发展了。

他的脸,是严肃、固执的,凝然不动的。

周大勇想解释:我军能打胜仗,那是因为凭借着伟大的毛泽东军事思想和人民群众,而不是别的。但是为什么要解释?自己听见老乡们讲说这些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十次;对这朴素虔诚的信念有什么辩驳的必要呢?

周大勇回想起战争中陕北人民对自己部队的帮助,他对这老汉更产生了一种尊敬、亲切的感情。他说:“老伯伯,咱们陕北人民为了自己部队消灭敌人,什么风险的事都敢干。你知道李振德老汉吧,他,可真是一位英雄!我们部队上的政治工作机关,把他老人家的事迹,印成书教育战士哩!”

老汉说:“那值不得提。刘志丹同志领我们干了多年革命;打一九三五年到如今,共产党和毛主席又教育我们十来年。你说,老百姓就是帮助自己队伍做上一星半点事情,那还不是自己的本分!”

周大勇说:“你老人家说得好简单啊!没有李振德老人那份自我牺牲的精神,我们部队就很难取得青化砭战斗的胜利!”

老汉感动地看了周大勇一眼,说:“四十五天,咱们就接连消灭敌人三个旅。这么,敌人是支撑不长的!”

周大勇觉得老汉有意把话岔开。他说:“这,你说的对。

可是,你对李振德这位英雄的看法有问题。李振德老人活着的时候你可见过他?”

老汉说:“过去,……如今……啊,同志!李振德呀,他死不了。他舍不得咱们共产党的新世道。要是天遂人愿,他还想活百儿八十岁哩。”

嗬,话里有话。周大勇忙问:“老伯伯,按你的说法,莫非李振德老人还在世?”

老汉咽了一口唾沫,像是无意谈下去。

周大勇看这老汉神气不对劲,更疑惑了。他焦急地问:

“老伯伯,他当真在世?现在在哪里,说呀?”

老汉磨磨蹭蹭地说:“说……我说是……就是我嘛!”他又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吞吞吐吐,就摊开说:“我就是李振德!”

周大勇心里涌起了强烈的高兴、感动、惊讶的情感,可是又不太相信。他拉住李振德老人的手,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好一阵,说:“老伯伯,你真是……人家不是说你老人家跳崖殁啦?”

“李振德老英雄,在我们队列里”的消息,急速地从部队行列里传下去了。欢呼声、致敬声,像波浪一样:从前面流下去,从后边涌上来。

周大勇跟李振德老人谈了一阵,他才了解:青化砭战斗那一天,李振德老人,不给敌人做事,抱着他的孙子跳了崖。他的小孙子拴牛牺牲了。李振德老人,在当天后半夜让游击队救出来。他昏迷了几天几夜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野战军的医院里了。

李振德老人说,他的大小子叫李玉山,以前当区长,现在带领游击队。他那死去的孙子——拴牛,就是李玉山的后代。二小子奶名叫满满,前些个日子,报名参加正规军,听说在新兵团受训,好久也没信息了。

周大勇说:“巧,可巧!老伯伯,我认得李玉山。前几天,我还见他来。他是一个可好的同志,常帮我们搞粮食、动员民伕担架;还和我们一块儿打仗。”

李振德说:“打起仗,一家人就四离五散了,亲娘老子也见不上自己的儿女。你前几天还见玉山来,我倒一个来月连他的踪影都见不上。唉!如今,一家老老小小的担子都落到我肩上啦!累得我,不能分身给公家办事!”

周大勇问:“你老人家的家,现在住在哪里?”

李振德艰难地摇头,说:“着实说,还有什么家哩!能拿动枪的人,都参加游击队啦。我那老伴引上两个孙子,逃到羊马河西边,在亲戚家里落脚。羊马河一带,敌人常骚扰,不是好落脚的地方。我谋划:过几天,把我老伴跟孙子们送到北边我大女儿家里去。敌人这一下来,我看再不会到北边去啦。”

“你大闺女出嫁到哪里?”

“清涧城北边的九里山!”

周大勇说:“你老人家把家搬到那里也好,免得东奔西跑,担惊受怕!”六

周大勇给团首长汇报了执行诱击敌人的情形以后,向一营驻的村子走去。路上,他看见本团的战士,一溜一行地从团供给处回来。他们有的人把自己的旧武器换成了美国式新武器,有的扛着缴获来的弹药和军装,有的扛着“洋面”袋子。他们一边走一边喜气洋洋地唱歌:

换枪换枪快换枪

快把老枪换新枪

蒋介石运输大队长

派人送来美国枪

…………

周大勇回到了第一连。

打了胜仗,战士们高兴得又跳又唱。他们把日夜战斗的疲劳,忘记得一干二净。谁打得好,谁抓得俘虏多,谁该记功,这就成了战士们谈话的好材料。

“刘德有,你们班抓了多少俘虏?”

“九十六个俘虏,外加四挺重机枪。你们哩?”

“我们班呀!只捉了二十九个俘虏。可是捞住两门山炮。”

“美式的吗?”

“当然是!”

“看,我说杜鲁门不错,你们还硬说不好。”

“什么思想?你和杜鲁门是亲戚?”

“亲戚?他给我作儿子,我还嫌丢人,可你也该想想,杜鲁门要不派蒋介石给咱们送大炮机关枪,咱们就再厉害,还能光凭两个拳头打出天下?”

“这倒是实在话。可是你们给人家打收条了没有?”

“手续要做到嘛!我们不打收条,蒋介石没有办法向美国老板杜鲁门报账!”

“收条怎么写的?”

“这样写的。”这个战士用步枪的探条在地上划:

今收到运输大队长蒋介石送来美式大炮两门。

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们看见周大勇就哗地站起来,举手敬礼。周大勇还了礼,战士们便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给他报告蟠龙镇战斗中,本连的战功、战绩。

“你们收煞了吧,听我给连长报告!”李江国迈大步走来,把人豁开,给连长敬了礼。

“他一开口就可算黄河决开了口子!”

“你听,赛过打机关枪!”

李江国不顾别人的议论,说:“连长,你要在家,看了准高兴!蟠龙镇制高点——积玉峁,就是咱们连队先登上去的。那呀,是一点也不含糊的攻坚战,攻了三四次才拿下来。赶打进蟠龙镇的工夫,半个月亮照当头,王指导员率领我们解决了敌人的旅部。敌人中将旅长就是王老虎亲手掐住的!”

周大勇说:“一六七旅旅长李昆岗是老虎亲手掐的吗?”

“是呀,他还捉到好几个大脑袋哩!”

有几个战士把王老虎推来了,嚷嚷着说:“连长,老虎躲在人背后,不敢露面。连长,他第一个登上积玉峁;旅长说,要奖励他!”

王老虎站在连长面前,脸红彤彤的挺不自在,手没处放,脚没处站。

周大勇双手扳住王老虎的肩膀,说:“老虎,你平时一定是把‘勇敢’藏在荷包里,打仗的工夫才拿出来使!”

李江国说:“连长!你是知道的:老虎不光把‘勇敢’装在荷包里,就是干粮、鞋子、烟叶这三样东西,他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总是准备得好好的,保存得牢牢的。我说这是农民意识,他还不服气!”

王老虎说:“农——民——意——识?老战士的经验啊!”

李江国说:“连长,老虎可真拉不上桌面子!别的连队请他报告英雄事迹,他说:‘我愿意打十次冲锋,也不愿意上台讲一次话,那么多的人瞪着眼睛,多不自在啊!’亏他还叫个‘老虎’!连长,还有,还有,他在真武洞边区军民五万多人的祝捷大会上,让人家选到主席团里去了。就坐在周副主席旁边。周副主席拉着他的手说:‘你名字叫老虎,那一定很厉害咯,敌人一定害怕你。是不是?’他浑身出汗,都忘记站起来敬礼。再说,他开了一天会,都没敢朝台下看一眼!连长!你说亏人不亏人。”

王老虎说:“江国!人家积德是修桥补路哩,你只要少说话,就积下天大的德啦!”

李江国说:“老虎,你叫我少说话,可是憋得我害了胃病的时候谁负责?”

王老虎说:“你呀,你是一年不吃饭也有力气开玩笑。”

李江国说:“不错,不错。我死了也是躺在地上数星星哩!”

王老虎不出声地笑了笑,向连长敬了礼,说:“我们班有个病号,我去给他搞点酸汤面。酸汤面!”

他稳稳实实地朝一座院落走去。

周大勇望着王老虎那比一般人稍高的背影。行军中,战斗中,他多少次望着这背影啊。战士们说:“是兵不是兵,身背四十斤。”这四十斤该有多少东西:枪、子弹带、手榴弹袋、刺刀、饭包、背包……可是王老虎身上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就像长在他身上了。走路的时候,你别想听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磕碰着响;打仗的时候,他背的东西也不会成为他的累赘。行军中,新战士都望着他这位久经锻炼的老战士。他们都觉得他迈步是有尺寸的,脚板怎样着地,也是有讲究的。要不,王老虎怎么能自自然然不费力气,脚不起泡,而且又走得那样快呢?

陈旅长打来电话,要周大勇马上去旅司令部。

周大勇向旅部走去,边走边想,王老虎那有趣的形样,不停地出现在他眼前。他自言自语地说:“白天黑夜,三年五载,王老虎总是不声不吭地走在部队行列里。不声不吭地走在部队行列里啊!”

周大勇喊了声报告,进了旅长住的窑洞。

陈旅长穿着衬衣,袖子揎在肘子上边。他正忙着修理收音机。桌子、凳子上,放着拆散的收音机零件;还有一架照相机,——这是他随身带了多年的物件。

周大勇看看这一堆东西,想:“旅长总爱摆弄这些东西!”

他对旅长这些爱好,是特别熟悉的。

陈旅长兴致勃勃,边收拾他那些东西,边说:“年青的老革命!你是不喜欢这些玩艺的。你跟了我很长时间,到底你是你,我还是我啊!”

旅长这爽快乐和的脾性,大大咧咧的样子,周大勇也非常熟悉。

陈旅长洗了手,仔细把周大勇打量了一阵,说:“你瘦咯,这一趟可够辛苦!”

“公道点说,敌人才够辛苦哩!”

陈旅长说:“你们把敌人从蟠龙镇地区引到绥德城,又从绥德城把敌人护送回来,真是够关心、够爱护咯!啊,谈谈,你感觉到敌人的情绪怎样?很晦气吧!”

周大勇说:“敌人不光晦气,还很泄气!”他走到窑门口,只见窑外墙上贴着一张大麻纸。纸上有毛笔写的一首诗:

胡蛮胡蛮不中用

咸榆公路打不通

丢了蟠龙丢绥德

一趟游行两头空

官兵六千当俘虏

九个半旅像狗熊

…………

陈旅长笑了,说:“年青的老革命!有味道吗?那是旅司令部那个外号叫‘跳蚤’的小通讯员,从报上抄来的。来,我们具体谈谈。”他朝墙上挂的作战地图边走去。

周大勇指着地图说:“五月四号我们拿下蟠龙镇,五月五号,敌人九个半旅全部从绥德地区调转头向延安地区窜。昨天,敌人才饿着肚子爬回蟠龙镇一线。”

“敌人爬回蟠龙镇,刚赶上开追悼会。”陈旅长的手指从地图上的延安东北九十里的蟠龙镇地区,移到延安西北九十里的真武洞地区,说:“我们野战军在这一拖。敌人昨天爬回蟠龙镇,可是我们在这里,穿上敌人送来的新衣服、吃上敌人的‘洋面’睡大觉,已经休息了七八天。”陈旅长搔着后脑壳,来回稳实地走着,又说:“这七八天是很巧妙的七八天。你想想,敌人几十万人马威风八面地扑来了。我们两万来人,不慌不忙地一下一下揍他;揍得敌人团团转,而我们机警地跳在一边休息。嗬嗬,这内边该有多少学问啊!”

“旅长!这几天蒋介石、胡宗南大概闹情绪咯?”

陈旅长说:“我懒得去研究他们的思想问题。你要有兴趣,你就关住门去研究一下。”他纵声大笑;并给周大勇叮咛:要参加诱击敌人回来的战士们,很好地休息。

周大勇说:“旅长!那位李振德老人你知道吗?”

陈旅长说:“不光我知道,整个陕甘宁边区,谁不知道啊,他很英勇地牺牲咯!”

周大勇说:“他呀,不光活着,还很健康。他现在在我们团政治处哩!”周大勇把李振德怎样跳崖,怎样遇救,又怎样到了这里,给旅长一五一十地报告了个清。

陈旅长惊奇、高兴地说:“这才怪!警卫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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