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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部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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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取得了胜利。战士们靠近墙根架设云梯,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登墙。他们接受上次的教训,离墙头还有丈把远时,就抛出带有铁钩的软绳,钩子挂住墙头清兵的衣裤,用力一拖,就连人一起拖了下来,然后收起绳子,抽出腰刀杀上去。这些清兵,大部分因朝廷常常欠饷,官长又克扣,积了一肚子怨气,虽说这几天多领了几两银子,但到底不愿意拿命去换,见势不对,便纷纷逃窜。太平军这方面正是出山之虎,一以当十,士气高昂,一段又一段城墙被他们所占领。

在地面上两军肉搏之际,有一条地道正在紧张地堆放炸药和地雷。这条地道,不仅穿过城墙,而且已到达城内天妃宫边。

天妃宫里,邓绍良和一批大小头目们正在开怀畅饮。他们以功臣自居,根本不理睬外面的战斗。宫里的人大都喝得七八分醉了,嘴里却仍在喊着:“哥俩好呀!三星照呀!……五魁首呀!”邓绍良搂着一个唱曲的姑娘,要把一杯酒硬灌给她喝。一个亲兵轻轻走上前,说:“大人,外面炮声响得厉害,弟兄们醉成这样,怕会误事吧!”

“不要紧,我们是在城内,不攻破城,他们能进来吗?弟兄们援救有功,不要坏了他们的兴头。”说罢,重重地掐一下唱曲姑娘的粉脸,痛得那姑娘尖叫,邓绍良乐得大笑。

突然,一声巨响,城墙炸开一个大缺口。康禄率领一批兵士穿过缺口,直奔天妃宫来。邓绍良还未弄清发生什么事,康禄一刀捅进他身边那个亲兵的胸膛,邓绍良急忙抽出佩剑抵挡,边战边退,在门口跨上一匹马,顺着南正街往城中逃去。那些烂醉的大小头目,大部分被太平军战士像割韭菜似的割去了脑袋。

天妃宫被占领后,南城魁星楼侧又一声巨响,天崩地裂,砖石横飞,城墙被炸开五丈多宽。清兵慌了神,纷纷往城里奔去。左宗棠骑马过来,喝令清兵返回堵住。但这些逃兵都不认识他,继续向前跑。左宗棠气愤已极,命令亲兵就地斩首为头的几个逃兵,这才把他们震慑住。左宗棠叫清兵把火药桶、油桶往缺口抛掷,然后点燃火。霎时,在缺口周围烧起一道火墙,阻挡城外太平军兵士的进攻。左宗棠又令赶紧用石块填缺口,不管是谁,向缺口抛一块石,赏钱一千文。一时间,石块从各处飞来,不但太平军兵士被砸伤砸死很多,正在搏斗的清兵也有不少被砸。一个亲兵对左宗棠说:“左师爷,石头打死我们许多人,传令不抛了吧!”

左宗棠双眼怒睁,喝道:“胡说!是几条命要紧,还是长沙城要紧?先投石,打死的以后再抚恤。”

天心阁下,萧朝贵冒着火石,跨马挥刀冲向前,他真想飞到墙头,亲手砍翻城墙上的妖头。忽然,一颗炮子射过来,萧朝贵感到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栽下。亲兵们急忙围过来,但见朝贵满头是血,已经不能说话了。城墙上的清兵们狂呼乱叫:“打死萧朝贵了!打死萧朝贵了!”

正在进攻的各队将士,一听萧朝贵阵亡,顿时乱了阵脚,清兵乘机猛攻。康禄等冲进城里的兵士们,也不得不又从缺口冲出来。石达开见状,急令鸣金收兵。

这天夜晚,太平军将士人人悲愤填膺。为着防备清军劫营,只得草草安葬朝贵,并立下一块暗石,好日后寻找,再隆重礼葬。

第二天凌晨,东王杨秀清带着三千人马来到妙高峰下,并告诉大家,天王率领大队人马已驻扎在石马铺。东王的到来,使军心为之一振。

妙高峰药王庙里,东王杨秀清主持的高级将领军事会议即将结束。经过一个下午的热烈讨论,杨秀清开始作总结,全体将领的眼睛都望着他。这位广西紫荆山的烧炭工,今年三十二岁,粗眉大眼,身材不高,强壮精干,浑身似乎有永远使不尽的力气,眼睛闪出两道光芒,既威严又狡黠,既深峻又热情。他用洪亮的广西官话说道:

“西王殿下死在长沙城下,我们与湖南清妖不共戴天,此仇一定要报。但我们的进军目标是金陵。长沙只是路过站,易取即取,若以牺牲数千将士的代价来换长沙城,则大可不必。刚才翼王殿下的意见很对,我们一面佯装全力攻城,另一方面派出得力人员到河西打粮。待全军粮食足够后,便直下岳州,取道洞庭湖,进入长江。明天便由翼王带三千人马渡湘江而西,这边由北王和天官正丞相负责攻城。天王陛下过两天就到。待天王陛下到后,我们再定北进日期。”众将齐声拥护。

第二天,翼王石达开率领三千人马渡过湘江。过江的时候,石达开要康禄带五百人埋伏在水陆洲上,并面授机宜。渡江后,石达开顺利占领龙回潭、阳湖,控制通往宁乡、湘阴的大路,并从岳麓山下的地主们手中轻易地得到了七八万斤新粮。

消息传到城内,巡抚衙门又是一阵惊慌。张亮基连夜与左宗棠商量对策。左宗棠说:“石达开带人在河西掠粮,可见贼对短期破城没有把握。以宗棠看来,洪秀全、杨秀清下步的打算不出两条:一为长期屯兵城外,与我抗衡;一为掠足粮草,准备远飏。这一年多来,他们一路陷城略地,并不久留,桂林围而未破,则绕道陷全州。从贼之一贯行事来看,放弃长沙远飏他处的可能性较大。”

张亮基说:“但愿如先生所分析,长毛早日离开湖南境内。然则洪杨未走之前,如何对付呢?”

“目前不管他们走还是不走,先要歼灭石达开一股。石达开只有三千人马,且离开贼之老巢。我们选调五千人,分成三部分,以一千人驻扎水陆洲,堵其归路;另外四千分两队南北包抄。将这股人马歼灭后,贼军心必乱。但这三路人马分别由谁来带领呢?”左宗棠捻着胡须,像问张亮基,又像是自问。

张亮基说:“我看驻水陆洲一军,由广西提督向荣带领,他一路尾追长毛,经验最丰富。包抄两路则由绥宁总兵和春、河南河北总兵王家琳分别带领。你以为如何?”

左宗棠沉默一会儿,缓缓地说:“宗棠刚来,对诸将才能性情尚不甚了解。大人既然定了,就这样办吧!”

次日,向荣、和春、王家琳分别带领各自人马,离城过江。

向荣从朱张渡口过浮桥,杀气腾腾地带着一千人马来到水陆洲,却被太平军的一把火烧了个呜呼哀哉,一千人马,被烧死杀死八九百。

南北包抄的两支人马听说水陆洲向荣全军覆没,都吓虚了胆;交战不到一个时辰,便大败而逃,为争夺浮桥,又在湘江中淹死几百人。

左宗棠站在天心阁上,看到水陆洲火起,三路人马全部败逃,不觉长叹,心里说道:“当年诸葛亮初出茅庐,便在博望坡以火攻取胜而使关、张心服,想不到我左宗棠初出,却中了别人的火攻之计。今亮就这样不如古亮吗?”继而又想:“这班绿营官兵真是一群饭桶,即令水陆洲全军失败,南北两路尚有四千人马,何以如此不中用!”左宗棠从心里鄙夷这班酒囊饭袋。他暗暗决定,今后必须亲自选择一批将官,重新招募一支新兵,严格训练,一扫绿营积习。否则,纵有诸葛之谋,也不能在战场上取胜。

石达开在河西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围城的将士,不少将领向杨秀清提出:趁此机会,再次攻城。杨秀清没有立即答应,他要和洪秀全商量。

将近黄昏,洪秀全带着一班侍卫,悄悄来到妙高峰上。他屏退左右,与杨秀清闭门密谈了半夜。

第二天中午,一桩天大的喜事在太平军将士中传开。原来,杨秀清的几个亲兵在药王庙的神座下发现一颗前明的传国玉玺。这玉玺四寸见方,上镌五龙交扭,刻着“天地齐寿,日月同辉”八个篆字,装在一个檀香木匣内,用金锁锁着。经随军的博学文人鉴定,的确是真正的国宝。他们纷纷猜测,不能理解明朝的传国玉玺何以藏在药王庙的神座下。后来,还是杨秀清解释得最好,众皆钦服。杨秀清说:“当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原是想借满人的力量自己做皇帝,故在明朝宫中搜得这颗传国玉玺,秘密保存。后满人称了帝,封他为平西王,他心中不服,但兵力单薄,无可奈何。吴三桂到云南后招兵买马,扩大实力。康熙十二年,与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信发动叛乱。吴三桂从云南打到湖南,占领了长沙。他原想在长沙称帝,后来时局不利,便撤退到衡州,匆忙之中,将这颗玉玺藏在药王庙神座下。吴三桂虽然兵败,但是想过皇帝的瘾,于是在衡州称起帝来。当时清兵已围住了衡州,他一时无法到药王庙取玉玺。不久,吴三桂一命归天,藏玺的人也都战死了,谁也不知道这颗玉玺的下落。今天,天父天兄将这颗传国玉玺赐给了我们。我们的天王陛下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杨秀清的解释与历史事实很相符合,这颗传国玉玺的真实性是不容怀疑的。全体将士兴奋至极,尤其是那些广西过来的老兄弟们,自觉地焚香祷告,眼中流出无限激动的泪水,感激天父天兄将清妖的江山赐予天国,决心一举攻克长沙。

当天夜晚,洪秀全召开全体高级将官会议。在庄严隆重的气氛中,洪秀全出来和大家见了面。因为玉玺的发现,天王在众人眼中俨然已是登基的天子,全体将官自觉地跪在洪秀全的脚下,山呼万岁。在大家的无限虔诚之中,杨秀清给洪秀全递来一个诡谲的微笑。这个微笑,只有洪秀全心中明白。

洪秀全今年三十九岁,身材高大魁梧,面孔英俊,留着淡茶色胡须。他与人突出的不同是耳小而圆。现在,他端坐在临时铺就的龙椅上,威严地说道:“天父天兄将明朝的传国玉玺赐予我们,是清妖朝廷的结束,汉人重坐江山的象征。我已命令工匠将前明的玺文磨去,刻上‘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十个大字。”脚下欢声雷动。待大家的心情平静下来后,洪秀全继续说:“诸位兄弟在长沙城下围攻两个多月,给湖南清妖以沉重打击。清妖目前是坐困危城,一筹莫展。我们在攻克道州时,便制定了‘直前冲击,循江而下,略城堡,舍要害,克复武昌,号令天下’的大计。目前我军士气正盛,粮草充足,连日江水暴涨,正是我军浮江北下的大好时机。各军今夜做好准备,搜集船只,明早登船,撤离长沙。另林凤祥带五千人从陆路出发,扫除障碍,到王家坪上船,出临资口,到湘阴与大队人马会合。李开芳带一千人连夜南行,布下疑阵,引诱清妖南下,务使大军安然北进。”

洪秀全说完后,杨秀清又站起来强调了两句。他说:“北进的水陆两军都要连夜悄悄做好准备,不让清妖得到一点风声。南下的一支人马,则要大造舆论,大张旗鼓,把清妖引诱得越远越好。待把清妖引出百把里之后,再从小路间行往北,与大队会合。”

翌日上午,当数千清兵尾随李开芳南下时,五万太平军将士,已分别从水陆两路浩浩荡荡向岳州进发。

八左宗棠荐贤

太平军撤离长沙,阖城官绅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穷苦百姓却深感惋惜。他们巴不得大军进城来,多杀掉几个贪官劣绅,为穷人出气伸冤。听说药王庙里出了明朝的传国玉玺,长沙城内和四乡的百姓,都认为今后的江山是太平军的,对将来的日子有了指望。许多家中无牵挂的年轻人随着太平军走了。他们要跟着洪杨去打天下,建新朝。

张亮基以巡抚名义大摆宴席,犒劳这两个多月来为守长沙城出力的全体官绅,并特地请黄冕、孙观臣、贺瑗和欧阳兆熊坐在第一席上,并保证立即申报朝廷,偿还他们借的十二万两银子。又封那座立了功的炮王为“红袍大将军”。又循鲍起豹之请,为城隍菩萨重新塑像,封它为“定湘王”。又要左宗棠赶紧起草奏章,题目就叫做“长沙大捷贼匪败窜北逃折”,向朝廷邀功请赏。

左宗棠却不像张亮基那样喜形于色,他在深思。这些年来,左宗棠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对朝廷的腐朽、官场的龌龊、绿营的窳败,看得非常清楚。他知道洪杨起事,是由于走投无路而被逼上梁山,其战斗力非同小可,况且又得到百姓的拥护。长沙城的守住,并非是由于官军的力量,而是因为洪杨志不在此。天下从此将要大乱,不可乐观过早。河西之役失败后,他就想到今后与洪杨作战,不能指望绿营。看来只能仿照过去与白莲教打仗的样子,组织团练,从团练中练出一支劲旅来。现在,长毛已退,必须赶紧筹办这事。各县都要像湘乡、新宁、湘潭等地那样建团练,省里由一人统领。谁来筹办此事呢?他首先想到罗泽南。

罗泽南是个出名的理学家,但他并不空谈性理,而注重经世致用,他的弟子中能人不少。从去年以来,他在湘乡主办团练,集合了一千多人。由于练勇有功,已被保举候补训导。不过,罗泽南虽然办团练有经验,但毕竟位卑人微,长沙不是湘乡,他难以在此站住脚。自己出面吗?也觉资望尚浅,恐别人不服。这个大任,由谁来担负呢?他想起江忠源,但长沙城防离不开他。郭嵩焘呢?他是个典型的书生,不堪烦剧。欧阳兆熊呢?此人太不讲法规,不能充当领袖人物。想来想去,无一人合适。左宗棠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突然把脑门一拍,大喜道:“我怎么一时忘了此人!”

他急忙走到签押房,以少有的兴奋情绪对张亮基说:“中丞,这主办省团练的人有了。”

“谁?”张亮基高兴地问。

“中丞看,正在湘乡原籍守制的曾涤生侍郎如何?”

“涤生侍郎的什么人亡故了?”

“他的母亲在六月间就已去世。他由江西主考任上折转回籍奔丧,回家已有两个来月了。”

“这段日子给长毛冲得六神无主,也不知道涤生兄回籍来了,真正对不住。要是由他来主办,那当然是太好不过的事。”略停一下,张亮基说,“不过,听说曾涤生为人素来拘谨,最讲名教,他正在服丧期间,能出山办事吗?”

“这点我也虑及了。墨绖从戎,古有明训。涤生重名教,但更重功名事业。只要大人作书恳请,一面上报朝廷,请皇上下诏,我看他会出山的。”

“好,我这就修书,请你拟个折子。”

一谢绝了张亮基的邀请

湖南乡下有躲生的习俗。

十月十二日,是曾国藩进四十三岁的生日。自从道光十九年冬散馆进京,他已是十二个生日没有在家过了。父亲和弟妹们暗暗在准备为他热热闹闹办一场生日酒。远近的亲朋好友早就在打听消息。他们中间有真心来祝贺的,但更多的是借此巴结讨好。

曾国藩童稚时期,正是家境最好的时候,后来弟妹渐多,父亲馆运常不佳;叔父成家后亦未分爨,叔母多病,药费耗去不少。到他十多岁后,家境大大不如前,因而从小养成了俭朴的生活作风。回家来,他看到家里的房屋起得这样好,宅院这样大,排场这样阔绰,又惊异又生气。母亲的发丧酒办了五百多桌,惊动四乡八邻,也是曾国藩不曾想到的。他把几个弟弟重重地责备了一顿,为着表示对他们这种讲排场、摆阔气的不满,他决定不办生日酒,并到离家十五里路远的桐木冲南五舅家去躲生。

南五舅对此很感动。外甥回家两个月来,不知有多少阔亲朋来接他去住,他都谢绝了,唯独看得起自己这个穷舅父,一住便是几天,给老娘舅很增了光彩。

曾国藩也的确敬重这个既无钱又无才的南五舅。南五舅是国藩母亲的嫡堂兄弟。他也读过几年私塾。后来父亲死了,家道中落,他辍学在家种田,过早地肩负起家庭重担。南五舅为人忠厚朴讷,从小起就对国藩好,人前人后,总说国藩今后有出息。国藩两次会试落第,心里不好受,南五舅都接他到桐木冲,一住就是半个月,常鼓励他: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要怕挫折,多几番磨炼,日后好干大事业。

丁酉年冬,曾国藩第三次进京会试。家中七凑八拼,总共只有二十千钱,向人借贷,一个铜子也没借到,曾国藩心里难受极了。忽然,南五舅喜冲冲地跑来:“宽一,我这里有十二千钱,凑起那二十千,就有三十二千了,节省点用,也可以到达京师。”

曾国藩高兴得直流泪,一把收下,当时也没问:南五舅怎么一下子会有这么多钱。到了京师才想起,写信问家里,才知道南五舅把仅有的一头小黄牛卖了!

曾国藩始终记得南五舅的大恩。那年从四川主考回来,得了三千两银子的程仪。他寄回家一千两,特别指明从中分出一百两给南五舅。以后升了侍郎,俸金多了,他每年都送二十两银子年礼。

这几天,他和南五舅谈年景,知道荷叶塘种田人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很艰难,田里出产不多,捐派却年年增加。遇到天灾人祸,有的甚至家破人亡,几年来减少十多户。自从四月来,又增加办团练的捐派,每户见人捐五百,百姓怨声载道。南五舅还悄悄告诉国藩,荷叶塘还有人希望长毛成事,好改朝换代,新天子大赦天下,过几天好日子。这些都使国藩大为吃惊。

南五舅家人客少,清静。一早起来,曾国藩按惯例临了半个时辰的帖后,开始给京师的朋友写信。随后,又给儿子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信。长子纪泽今年虚岁十四,该让他慢慢学习办事了。曾国藩将家眷离京回籍前应在京师办的事,一一写给纪泽,写好了,又细细地从头至尾看一遍,数一数,一共有十七条。正准备封缄时,又拿出一张纸来,补充三件事。一是告诉儿子如何处理家里的三车三骡,大骡子小骡子当初买时用了多少银子。二是家具都送给毛寄云一人,不要分散了,因为家具少,送一人则成人情。三是要儿子做一套新衣服,以便在祖父面前叩头承欢。

他将这张纸连同刚才写好的六大张纸一起折起来,放进信套里,小心地封好。正要提笔写封面,江贵进门来:“大爷,巡抚张大人来了一封信,老太爷请你老回家去。”

曾国藩忙与南五舅告辞,和江贵回家。刚进家门,四弟便喜滋滋地说:“哥,听说是张大人的亲笔信!”

说着,把一个尺余长的大信套递给国藩。由于曾国藩的身份和地位,使得他在诸弟中有着崇高的威望。对大哥,弟弟们敬若神明。尽管信使说信中讲的是张大人请国藩晋省办团练事,荷叶塘都团总曾国潢急于知道内中的详细,却没敢私拆哥哥的信。

曾国藩拆开信封,果然是张亮基的亲笔。巡抚的信写得很亲热,先是对国藩丧母表示沉痛哀悼,说自己当时远在昆明,不能前来吊唁,后在战火中来到长沙,又抽不出身,心里很觉得对不住,只好明年清明再到荷叶塘来扫墓;继而又把自己如何敬慕的心情说了一番。最后讲到此次长沙被围,好不容易才打退长毛,请国藩为桑梓父老着想,出山来长沙办团练。信的末尾这样写道:

亮基不才,承乏贵乡,实不堪此重任。大人乃三湘英才,国之栋梁,皇上倚重,百姓信赖,亟望能移驾长沙,主办团练,肃匪盗而靖地方,安黎民而慰宸虑;亮基也好朝夕听命,共济时艰。

曾国藩将信细细地看了两遍,又重新放进信套里,锁进柜子中。这几天和南五舅扯家常,越扯越对湖南吏治的印象坏。早就听说湖南官场腐败,两个多月来的所见所闻,果然如此。这种环境怎能办事!何况张亮基、潘铎等人都不熟。练勇在几十年前平白莲教造反时,为朝廷立了大功。白莲教事毕,练勇也就全部撤了。近十几年来,云贵一带地方不靖,又相继在各州县办了一些团练,但鲜有成效。听南五舅的口气,百姓似乎并不拥护。为验证南五舅的话,国藩将四弟唤进内室。

一听哥哥召唤,曾国潢便进来了。在曾氏五兄弟中,国潢天分最低,但偏生又最爱出风头。罗泽南要他当个都团总,他便如同做了一品大员,得意扬扬,在乡民面前拿大装腔,趾高气扬的。曾国藩有点看不惯,回来这么久了,有意不问他办团练的事。国潢想在哥哥的面前卖弄,见哥对此毫不感兴趣,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现在哥主动来问他湘乡办团练的事,这下正搔到他的痒处。他兴致勃勃地告诉哥:“今年四月,长毛攻破广西永安,窜至全州,逼近楚境,朱明府即在我县举办保甲,并令练族练团,互相保护。一族议定族长、房长,或四族,或五族合为一团。团议定团长、练长。各家各户男子年满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一律入团练。每人自制号褂一件、器械一件。早晚在家操演,一遇贼警,由团长、练长、族长、房长带赴有事之处。平日无事,各安本业。团长、练长等每月会议两次。”

“经费怎么来?”曾国藩问。

“团练一切由各家自己开销,不要多少经费。”

“总要点钱吧!团长、练长每月聚会两次,在谁家吃饭?”

“当然是要点经费。各团各族自己规定,有的按人口出,一人一百文、两百文的,有的则由几户殷实人家出。”

“你说一人出一百两百,南五舅说他们一人出五百,怎么相差这样远?”

“有的族长黑心,想趁这机会捞一把。”

“澄侯,看来这团练中有弊端。刚建不久,就有人想从中谋私利。再办些时候,会干更多坏事。”

“是的,有的团丁还借机做坏事。如借禁赌行敲诈,借查夜行奸淫。听说添梓坪就发生了几起。”

“你说早晚操演,我回来两个来月了,怎么没见过你们操演?”

“刚成立时,操演过几回,后来渐渐懒散了,再加上长毛又没来,有两三个月没练了。说早晚操演,那是写在纸上的规定。”

“也有操演得好的吗?”

“有。县城附近几个都,由罗山带着璞山、希庵兄弟等亲自指挥,据说蛮像个样子。”

“澄侯,你说团练办好,还是不办好?”

“我看还是办好,至少可以对付小股土匪、抢王①。不过,按现在这样办下去,可能怕只是神气了几个长字号,百姓得不到多少实惠,大家也不齐心。弄不好,过几个月就会散伙。”

“要怎样才会真正起作用?”

“依我看要起作用,就得专练一支队伍,也要吃粮吃饷,那样才练得好,免得心挂两头。”

“粮饷从哪里来呢?”

“就是因为粮饷无出路,才办不起来呀!”

兄弟俩就团练一事扯了大半夜。待国潢走后,国藩摇摇头,心里想:看来这个团练没有办头。再说,自己乃朝中堂堂正二品侍郎,又热孝在身,若仅因一巡抚之相邀,便出山办事,既有失自己的身份,又招致士林的讥嘲。这事如何办得!

曾国藩给张亮基写了封回信。诸多原因不能写,唯一可以拿得出的理由,是要在家守制。在一大通客气话之后,他写道:

国藩自别家乡,已历一纪,思亲之情,与日俱增,几欲长辞帝京,侍亲左右,做一孝子贤孙而终此生。岂料今日游子归来,王父王母,墓有宿草;慈母弃养,远驭仙鹤。百日来,忧思不绝,方寸已乱,自思负罪之深,虽百死亦不能赎也。

明公雅意,国藩再拜叩谢。然岂有母死未葬,即办公事之理耶?若应命,不独遭士林之讥,亦己身所深以为耻也。国藩此时别无他求,唯愿结庐墓旁,陪母三年,以尽人子之责,以减不孝之罪。乌鸟之私,尚望明公鉴谅。晚生曾国藩顿首

二世无艰难,何来人杰

过几天,湘乡县团练副总罗泽南召集全县四十三都团长、练长会议,特地请曾国藩光临指导。国藩、国潢兄弟俩一起到了县城。拜会县令朱孙贻后,国藩出席了县城团练的比武大会,亲眼看到罗泽南和他的弟子王錱、李续宾、李续宜所训练的三营一千余名团丁,已初成规模,心里很有感慨。夜晚,又与罗泽南通宵长谈,听他讲按戚继光练兵法挑选将官、招募勇丁以及平时操练的体会。罗泽南竭力怂恿曾国藩出山办团练,并表示愿将这一千团勇交给曾国藩,他和他的学生都情愿在其帐下听令。曾国藩听后,更是激动不已。他深感自己无论在识见方面,还是在能力方面都不如罗泽南,自己只看到吏治腐败、绿营腐朽的现象,弄得心灰意冷,却不曾想到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按自己的想法去重新开创一个局面。如果下定决心来办好团练,也很有可能像当年戚继光创建戚家军那样,练就一支今日的曾家军。古人能做到的事,今人为什么做不到呢?

从县城一回到家,曾国藩就看到由湖南巡抚衙门转递来的四封信。其中三封是儿女亲家的。一是安徽池州府知府陈源兖的,国藩的二女纪耀许给他的儿子远济。一是詹事府右赞善郭霈霖的,他的女儿许给国藩的次子纪鸿。一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袁芳瑛的,国藩的大女纪静许给他的儿子秉桢。这三封都是亲戚之间的慰问信,全是客套话。国藩看后,也就扔到一边了。另外一封,则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喜讯,使得他的心情激动起来,并且久久不能平静。这封信是唐鉴从北京寄来的。

唐鉴,字镜海,湖南善化人,道光二十一年,由江宁藩司任上进京任太常寺卿,道光帝在乾清门接见他。这一天,曾国藩恰好随侍在旁。道光帝奖谕唐鉴治程朱之学有成就,并躬自实践,是个笃实诚敬的君子。道光帝对唐鉴的称赞,引起曾国藩的深思:自己在皇上身旁,要得到皇上的重视,必须要投皇上所好;看来皇上看重的是德行的修养,是对义理之学的研究。

几天后,曾国藩到了碾儿胡同,以弟子之礼拜谒唐鉴。年过花甲的唐鉴,已知这位同乡后辈勤奋实在,见他如此谦卑,自投门下,乐意地收下了这个新门生。

“先生,请问检身之要、读书之法究在何处?”曾国藩十分恭敬地向唐鉴请教。

“当以《朱子全书》为宗。”唐鉴抚摸着垂在胸前一尺有余的银须,腰板挺得笔直,不假思索地回答,“此书最宜熟读,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切不可视为浏览之书。检身之要,我送你八字。即检摄在外,在‘整齐严肃’四字;持守于内,在‘主一无适’四字。至于读书之法,在专一经;一经果能通,则诸经可旁及;若遽求专精,则万不能通一经。比如老夫,生平所精者,亦不过《易》一种耳。”曾国藩听了镜海先生这番话,有昭然若发蒙之感。

“古今学问,汪洋若大海,弟子在它面前,有如迷路之孩童,不知从何处起步。”关于检身、读书,曾国藩思索多年而不得要领,唐先生居然八个字就为其提纲挈领了。在唐鉴面前,曾国藩深觉自己学问浅陋,他继续请教,“先生,请问这为学之道?”

“为学只有三门。”国藩的提问刚落,唐鉴便以明快简捷的语言作了回答,“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学,多求粗而遗精,管窥而蠡测;文章之学,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

“经济之学呢?”一心想要经邦济世的曾国藩急着问。

“经济之学即在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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