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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部曲-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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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个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彭玉麟从刘连捷身上取下野兔锦鸡往高个子怀里一塞:“这点野物送给将爷们下酒吧!”那几个太平军一听,忙过来将野兔锦鸡抢了去。高个子刚要放彭玉麟进去,忽然神色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楚天义来了,你们不要讲话,我来应付。”
康禄走过来。上九洑洲之前,他从楚天安晋升为楚天义,这是六等爵位中的最高一级。比起前几年来,康禄显得身躯宽大了些,也更觉成熟老练了。高个子带着兵士们垂手肃立。楚天义微笑着向老渔翁打招呼:“刘二爹,又钓得好鲥鱼了?”
“义爷,我正要给您送去。”老渔翁提着鱼篓子向前走了两步。
“这两个是什么人?”康禄指着彭、刘问。
“他们两人原先也是这洲上的居民,想来看一看。”老渔翁忙抢着回答。
“这几天正在打大仗,以后再来吧。刘二爹,你也别到呤唎将军那里去了,把鱼留下,我这里有四两多银子,你都拿去算了。”康禄掏出银子给刘二爹。
“谢谢义爷。”刘二爹接过银子,转脸对彭玉麟说,“老弟,义爷说了,现在正打大仗,以后再来,我们回岸上去吧!”
彭玉麟望了高个子一眼。高个子会意,忙上前对康禄说:“义爷,八号垒又加厚了一层,叫七牛子陪你去看看吧!”
“要得,去看看。”康禄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刘二爹说,“你带着这两个人赶快走,炮子不长眼睛,打死了划不来。”
“好,就走,就走!”刘二爹弯了弯腰,提起空篓子就要往回走。
“慢点。”高个子一心惦记着彭玉麟挖银罐子的事,“义爷已走了,你们去看看就来。”
彭玉麟对刘二爹说:“老伯你先回去吧,免得义爷回头看见了又说你,我们去看看就走。”
刘二爹答应一声,又下水去了。彭玉麟向高个子借了两块红布,和刘连捷一道包了头,赶紧向洲心走去。
两人从洲头走到洲尾,细心地查看洲上太平军的火力布置,发觉沿江北一带防守较弱,主要力量都集中在沿江南一面。同时还发现一座武器库,里面堆满了火药、炮子和开花炮弹。彭、刘兴奋不已。
傍晚时分,两人将九洑洲上的情况已基本摸清了。出卡时,彭玉麟从怀里摸出一把碎银子来,对高个子说:“兄弟,谢谢你了,这点银子拿去买酒喝。”
高个子满脸堆笑地接过,悄悄地问:“没有给楚天义和呤唎将军撞见吧?”
“没有。”彭玉麟答。
“那就好,你们快走吧!”
刚出卡,刘连捷猛地倒在地上,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彭玉麟神色慌乱地对高个子说:“我这个伙伴素有羊癫风病,不想在这里发作了,看来一时走不成了。好兄弟,求求你让他在这里躺一夜,明天就自然好了。”
高个子犹豫半天,说:“那好吧,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赶紧走。”
“我这就走。”彭玉麟将刘连捷抱进哨卡后,便急急忙忙地赶回落星寺。
第二天早晨,康禄刚起床不久,便有军士来报,发现上游清妖的战船密密麻麻地正向洲头开来,他忙叫醒呤唎。呤唎与他的妻子玛丽赶紧穿衣出堡。玛丽是个勇敢的女子,她多次婉谢康禄的好意,执意留在洲上,参加打击清妖的战斗。很快,各个石垒中的将士都已到位,摩拳擦掌地要给清妖水师再来一次歼灭性的打击。
杨岳斌指挥的五千水师死劲地向下游划去,与前两次不同,他们不从九洑洲的头部和南面进攻,而是绕过去,将战船集中在洲尾。昨天半夜,杨岳斌从五千人中抽调出三百人为先锋队,乘坐十只战船。出发前,他亲自为这三百人一人敬一杯酒,鼓励他们说:“这次有人作内应,大家放心打,一定会成功。洲上爆炸声起,便奋勇冲上岸去。成功后,每人赏百两银子,有官衔者升两级,白丁拔六品实职。”众皆踊跃。
康禄和呤唎见清妖的船改变了进攻方向,便重新部署力量,火速调派二千人移往洲尾。人虽然立即赶到了,但火炮却一时搬不过来。呤唎焦急。康禄说:“不要紧,多运点火药、炮子去就行了,清妖并不知洲尾防守较弱,他们也不敢贸然进攻。”
仗打起来了。洲头、洲尾、洲南三面同时飞来湘军的炮子和开花炮弹,尤其是洲尾的火力更是密集。获得两次胜仗的太平军抱着必胜的信心,沉着对敌,尽管有不怕死的先锋队在前面卖命,杨岳斌的水师仍未占到便宜。
这时,鼓玉麟指挥的二千刘连捷部属,早已埋伏在北岸芦苇丛中了。昨天烤野兔肉的地方又架起一堆干柴,上面淋了一桶茶油。见江上已接仗,便命令点火,浸了油的干柴立时熊熊燃烧起来。躲在火药库房废料堆边的刘连捷见北岸火起,便打起火石,点起一个草包,从窗口里丢进去,自己就势一滚。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火药库上冒起了乌黑的浓烟。康禄和呤唎见此情景,急得直跺脚,守在北边的一千多老弱太平军不约而同地向火药库奔去,试图抢救些炮弹出来。岸上,彭玉麟带着湘军陆师,从原来插好的标记——芦苇秆尖中趟水而过,很快地冲上了九洑洲。洲上展开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战。
就在火药库爆炸,洲尾守兵惊呆的瞬间,三百先锋队在杨岳斌的统领下,冒死靠近了九洑洲,强行登了岸。康禄和呤唎分头指挥,命令将士们一定要守住九洑洲。无奈,九洑洲上的坚固防守,已被敌人从内部攻破了。军心动摇,弹药也供应不上,太平军防守乏力,湘军水师战船一艘艘地靠岸,勇丁们如蚂蚁般源源不断地爬上来。湘军已完全占了上风。
“楚天义,九洑洲守不住了,我们撤退吧!”呤唎向康禄建议。
“不行。死也要死在洲上!”康禄虎着脸孔,亲手点燃一根引信,一发开花炮弹射出,几个湘军倒地。
又苦战了半个时辰,太平军成片成片地倒在石垒边。江边停泊的木船已有几只在升帆起锚了。
“不能再打了!”呤唎叫起来,“楚天义,你们中国人血战到底的战术不是最佳的方法,保存实力,争取最后胜利才是英雄。赶快坐火轮进城吧!”呤唎不容分说地拖着康禄向江边跑去,一面高喊:“玛丽,快跟我来!”
康禄见江边的战船已全部开动,洲上的炮火已全部熄灭,心里如刀绞锥刺般痛苦,无法,只得听呤唎的,暂时撤退。刚走出几步,猛然想起一件事:“糟了,金陵城防图尚在石垒里,不能落到清妖手里。”呤唎见玛丽刚出门,高喊:“玛丽,你把垒壁上挂的那张城防图取下来!”玛丽又转回去。一会儿,她从石垒里出来,高一脚低一脚地向江边跑去。眼看就要追上呤唎了,忽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呤唎回头高叫“玛丽,玛丽”,发疯似的向玛丽奔去。只见玛丽头上身上中了十几颗铁子,满脸是血,已不能开口了,呤唎抱起玛丽向火轮跑去。
火轮开动了。呤唎将玛丽平放在甲板上,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金陵城防图来,把它递给康禄。康禄攥紧这张浸着玛丽鲜血的地图,望着九洑洲上湘军狂呼乱叫的惨景,心中的怒火在炽烈地燃烧着,他愤怒地大骂:“你们这班畜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四一别竟伤春去了
攻克九洑洲之后,彭玉麟、杨岳斌统率湘军水师又一鼓作气,将大胜关至七里洲这一段江面两岸的所有石垒都攻破了。至此,整个长江全部由湘军水师所控制。天京北门被封锁了。捷报传到安庆,使几个月来一直郁郁寡欢的曾国藩略觉宽慰。曾国藩这段日子来,不但为金陵城下的吉字大营提心吊胆,也为如夫人陈春燕的病而忧心忡忡。
曾国藩并不贪恋女色,陈春燕也不是国色天香的女人,但这一年多来,他却是从心里喜欢上了春燕。曾国藩没有多少时间和春燕厮守在一起,也没有以像与儿子谈话那样的热情,来向春燕交代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一切都靠她通过细细地观察体味来决定自己的言行。没有多久,春燕便出色地做到了这一点,她完全掌握了曾国藩的脾性,服侍得周到细致,使得精细的曾国藩找不出一点岔子。尤其令曾国藩满意的是,春燕谨守妇人规矩,一天到晚不多说一句话,不随便走动。安庆总督衙门有前院后院,后院她只走过几次,前院是从来不去的,平时走动,走到厅堂的门帘前便止步。还有一点是不贪。春燕的母亲和兄嫂有时来看她,走时总是两手空空的,从不私塞他们一点东西。有这两条,曾国藩渐渐地对春燕生出一丝爱慕来。谁知春燕年纪轻轻的却染上了吐血的恶疾。曾国藩四处延医,终无效果。四十多天来粒米未沾,只靠吃药吊着一口气。曾国藩派人将其母亲、兄嫂接来照料。
昨夜,春燕自知死期已至,请曾国藩进内室,支开母亲、兄嫂后,哭泣着说:“大人,我能够服侍大人一年多,这是我的福气,无奈我福薄命短,不能终生侍候,眼看就要与大人永别了。我一个卑贱的小女子,不值得可惜,但有三件事未了,死不瞑目。”
春燕说到这里,咳嗽起来。曾国藩端来茶杯,春燕喝了一口,略为安定,无比感激地说:“谢谢大人!”又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在桌上,继续说,“第一件不瞑目的是,我肚里已怀着大人的骨血三个月了。”
曾国藩一听,心里一阵慌乱。刚娶春燕不久,曾国藩也曾想过晚年得子的事,后来见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春燕也多时没怀上,便打消了这个想法。想不到她居然有了,他心里暗暗责备春燕不该瞒着。听说老夫少妻生出的儿子聪明异常,唉,这个儿子无指望了!
“我没有支撑到把他生下来这一天,深负大人恩情,就是到了阴间我也不甘心。第二件,大人的癣疾患了三十年,给大人带来了无穷的烦恼,我托我哥哥在乡间打听偏方。现在得了一个方子,原想亲手调理,可惜也不能了。”
“什么方子?”曾国藩问,心里很是感动:这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事情没办成之前不露半点风声,与自己的性格颇为相近。
“这个方子很简单,就是用昌蒲艾叶煎水天天洗澡,洗上一年半载就可以了。也不知有用没用,我死之后,请大人再买一个妾来,要她天天煎水给大人洗澡。”
曾国藩点点头,但他已不想再买妾了。
“还有一件,我做了大人一年多的妾,却没有见到太太,没有亲自服侍她,我心中不安。虽有幸见到了大少爷,但二少爷和家中五位小姐也都没见过面。春燕我前生作了孽,今生命薄如纸。哎!”春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泪水一串串地流出来,好半天,又说出几句话:“我死之后,请大人看在服侍一年多的情分上,将我的棺木送回荷叶塘,莫让我做孤魂野鬼。大人你自己要多多保重。”说完便晕过去了。
曾国藩知道春燕难过今日,且不论这一年多来的服侍,就凭昨夜那番“三不瞑目”的话,曾国藩觉得自己今天也应停办一切公事,守在春燕的病榻边,给她最后一丝温情和安慰。但曾国藩没有这样做。为了一个女人的死,便废搁公事,岂不因小失大!一个堂堂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在小妾面前情意绵绵、悲哀失性,传扬出去,岂不成了人们谈笑的话柄!何况昨天收到的两份上谕,事非寻常,不能耽误。
下午,曾国藩把赵烈文、杨国栋、彭寿颐几个最为贴心的幕僚召进签押房。昨天来了两份上谕。一是授曾国荃浙江巡抚实缺,不赴任,仍在军中。一是授左宗棠闽浙总督实缺,兼署浙江巡抚。弟弟荣膺封疆,自然欣慰。兄为总督,弟为巡抚,圣眷之隆,世所罕见,足使曾氏家族荣耀天下。但朝廷为何如此急忙将左宗棠擢升闽浙总督呢?这事却使曾国藩隐隐约约感到背后有文章。
本来,左宗棠德才兼备,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曾左相识三十年了,尽管曾对左睥睨一切目中无人的个性不喜欢,但对他廉洁自守、精明干练则一直是钦佩的。咸丰九年樊燮案中,曾极力保左,次年又奏请左自建一军援浙,在左打了几场胜仗后,又密荐左为浙抚。平心而论,左以不足两万人的楚军,三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陆续收复衢州、严州、金华、绍兴等府城,最近又攻克富阳,兵围杭州,战果的确辉煌。曾常钦服不已,自叹不如。但仅仅只有三四年间,便由一个四品京堂升为二品实授巡抚,朝廷对左的酬庸也够面子了。曾想起自己以一个侍郎身份,带勇八年才得到一个总督实缺,相比起来,左未免太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曾不可理解,朝廷为何要在这时急急授左以总督之职,今后不是要与自己平起平坐了吗?
“中堂,恕卑职直言,左季高得授闽督,朝廷有深意存焉。”已授七品知县、仍留幕中的赵烈文经过一番深思后,终于忍不住开腔了。“我想这是冲着大人来的。”见曾国藩脸上不悦,赵烈文赶紧缩了口。
“惠甫,你说下去,为什么是对着我来的呢?”赵烈文话虽不中听,却说到点子上了,曾国藩鼓励他说下去。
“中堂,依卑职之见,朝廷是要借此来树立一支与中堂抗衡的力量。”话已说到这种地步,赵烈文不得不竹筒倒豆子了,“左季高有才能,也有功劳,但给他一个巡抚也足够了。当年润帅才还不大,功还不高吗?也只是一个巡抚;再说远一点,岷帅的才和功又怎样呢?也只一个巡抚。论才论功,朝廷没有必要叫他当总督。左季高为人,只能居人上,不能居人下,当巡抚时便常常自作主张,只是朝廷有命,浙抚受大人节制,才不敢公然对抗。现在做了总督,楚军两万人,大人休想再调派了。朝廷此举,便是从湘军中把楚军彻底分离出去,大大削弱了湘军的力量。这其实就是前代推恩之计的翻版。”
曾国藩静静地听着,脸上无丝毫表情,心里在称赞赵烈文的见事之明。
杨国栋也点头表示赞同:“惠甫之言很有道理。左宗棠这人虽然才高八斗,器量却不开阔。据卑职所知,他先前便不大服中堂,今后会更仗着朝廷破格礼遇而有恃无恐。说不定,朝廷欲以左宗棠来牵制大人。”
曾国藩仍听着,不做声。彭寿颐也同意赵、杨的分析。他说:“说不定还有几个总督封。比如李少荃这一年来在江苏军事进展顺利,朝廷亦很可能封他一个总督,将他和淮军由从属于大人的地位,提到与大人一样高,那时湘军、楚军、淮军三足鼎立、互不能制约,朝廷就可以此制彼,分而治之。”
曾国藩听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幕僚们的分析是极有道理的,帮助他更加清楚地看出了朝廷擢升左宗棠为闽督一事的用心,他由此而更加惦念金陵城下的弟弟:倘若李鸿章、左宗棠很快将苏南、浙江收复了,老九的局面就难堪了。忽然,后院传来一阵悲怆欲绝的号哭声。
“大人,春燕她,她过了。”春燕的哥哥肿着两只烂桃子似的眼睛进来,对曾国藩说。
曾国藩怔怔地听着,一股郁气冲塞胸口,他真想大喊一声“春燕”,哭着奔向内室,但他理智地控制了。“知道了,你去吧!”他缓慢地边说边站起,正要转身走出签押房,又坐下来,对赵烈文说:“过几天康福会从赣北返回安庆,你准备一下,待康福一到,就和他一起到金陵去协助老九。老九身边缺人,尤其缺出主意的人。”
“是。”赵烈文站起。杨国栋、彭寿颐也站起来。他们知道曾国藩要进内室与春燕遗体告别,便告辞出门。
“惠甫陪我下两盘围棋。你们两个回去吧!”曾国藩挥挥手。
“还下棋?”赵烈文惊愕得睁圆了眼睛,他对曾国藩此时的心态捉摸不透,只得重新坐下。几个子摆下后,赵烈文看出曾国藩的棋法紊乱,悄悄地说:“中堂,今天不下了吧!”曾国藩不做声,很快按下一子,赵烈文只得硬起头皮陪着,心里百思不解。一局未终,曾纪泽带着几个衙役进来,衙役们的手上都捧着东西。
“父亲,幕府里先生们凑了一千两赙银,还有挽联祭幛。儿子请问,要不要刻讣告散发?”曾纪泽说完,站在父亲身边等候示下。这时后院又传来春燕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曾国藩迟疑良久,对儿子说:“赙银、祭幛全部璧还,挽联留下,不发讣告。”
曾纪泽站在原地不动,好半天才嗫嚅着说:“既然这样,我这就去退还银物。”
“慢点。”曾国藩叫住儿子,“银物叫荆七去退,丧事你不要插手,只管去做你的事。《几何原本》的序言写好了吗?”
“初稿拟好了。”纪泽站住回答。
“明天上午送给我看。”
“是。”曾纪泽低头带着衙役们退出。
“惠甫,这两天你帮我料理一下丧事。”曾国藩停止下棋,小声地对赵烈文说。
“中堂放心,我会把一切料理得熨熨帖帖的。用什么规格,请大人定一下。”聪明的赵烈文终于看出了曾国藩内心的复杂情绪。
“今天夜里就悄悄抬出衙门,一切祭吊仪式都在静虚庵举行,我不参加,纪泽也不去,就由你出面代表曾家应酬,仪式由她的兄长主持。通知安庆府县,一律不要派人送钱送物去。此事不能张扬,静悄悄地办。请静虚庵的尼姑念三天经。三天过后,就暂在庵内租一间空屋停着,是埋在安庆,还是运回湘乡,以后再说。”
静虚庵里,尼姑们为春燕念了三天超度经文。总督衙门里一切如故,没有一点办丧事的迹象。曾国藩照常每天治事、见客、读书、下棋,看不出一丝丧妾的悲哀。第四天夜里,王荆七带着供果、钱纸、线香、蜡烛等物,偷偷地陪着曾国藩来到城外静虚庵。荆七将供果摆在春燕灵柩旁,燃起香烛,焚化钱纸。曾国藩坐在一旁的草垫上,看着黑漆发亮的棺材,既不哭,也不做声,只是默默地呆坐。过了很久,他从袖口里摸出一把雕花红木梳来,轻柔地抚摸着。这是曾国藩给春燕买的唯一一件礼物,只值十文钱。春燕很喜爱,每天用它梳头。那乌黑的长长的头发,那白里透红的面孔,随着这把梳子来到了曾国藩的眼前。又过了很久很久,他叫荆七向尼站讨来几张白纸和笔砚。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为春燕写了一副挽联,吩咐荆七悬挂起来。挽联挂好后,他又端坐在草垫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它,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念着:“未免有情,对帐冷灯昏,一别竟伤春去了;似曾相识,怅梁空泥落,何时重见燕归来。”
直到窗纸渐渐变白,天快要亮了,曾国藩才叫荆七将挽联取下来,在春燕灵柩前焚烧。他最后仔细看了一眼那把雕花红木梳,然后也将它扔进火中。望着梳子和挽联一齐烧成灰后,才和荆七一道,无声无息地回到两江总督衙门。
五献出苏州城后,纳王郜云官也献出了自己的脑袋
进入上海的李鸿章如鱼得水,他的军事和交际的才能得到充分地发挥,老师临行送的锦囊妙计,他有取有舍。“移师镇江”这一条他不愿采纳,“用洋人之力”,则谨记于心,运用极妙。他与英国海军司令何伯和洋枪队的首领、美国逃犯华尔关系密切。他将洋枪队改名为常胜军,以厚饷重赏引诱他们攻克了嘉定、青浦,很快便赢得了朝廷的嘉奖。在此同时,他又指挥程学启、郭松林、刘铭传、李鹤章、潘鼎新、周盛波等在苏南连获大胜,相继拿下常熟、太仓、昆山。后来,黄翼升率淮扬水师来援,淮军力量更强了。不久,华尔在打慈溪时中弹身亡,原副首领美国人白齐文当了常胜军的首领。后白齐文索饷不得,痛殴上海道员杨坊,攫取白银四万两。李鸿章一怒之下解了他的兵权,白齐文便带着银子投奔太平军去了。常胜军的首领则由英国人戈登来充当。这时,李鸿章命程学启率所部开字营、戈登率常胜军、黄翼升率淮扬水师三路并进,向苏州强攻。
苏州守将正是忠王的三女婿,已晋升为慕王的谭绍光。他的副手是纳王郜云官、比王伍贵文、康王汪安均、宁王周文嘉以及庆天福包西。苏州历来是江苏省的省城,现在又是苏福省的中心,而苏福省是李秀成经营多年的根据地。谭绍光深知守城的责任重大,飞骑向李秀成求援。李秀成此时正在安徽六安,原拟再来一次袭击长江上游,吸引湘军主力,图解天京之危。闻太仓、昆山接连丢失,苏州危急,便从六安星夜赶到苏州。李秀成刚进城,通往无锡的北路立即被李朝斌统率的太湖水师截断,苏州成了四面受围的孤城。程学启、戈登、黄翼升日夜强攻,娄门、葑门、盘门外的石垒均遭洋炮所毁,外围破坏,粮道断绝,城内军心浮动,形势十分危急。
这天深夜,李秀成在谭绍光陪同下巡视了胥门、阊门、娄门、齐门的守城工事后回到了忠王府。听着城外不断传来的枪炮声,眼见城头时明时灭的火光,李秀成心情抑郁,无法安睡。一年前,苏福省在他的直接领导下,还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苏州,作为苏福省的政治中心,在太平天国军民的眼中,有着仅次于天京的崇高地位。在天京城内上层领导争权夺利愈演愈烈的时候,不少忠心耿耿的将士在失望之余,把天国的希望和前途寄托于苏州,他们相信忠王领导下的苏州,最终能够担负起挽救国运的重任。那时,忠王自己也有这个雄心壮志,一向不大吟诗作文的李秀成在一个泛舟虎丘的月夜,居然望着剑池吟了一首七律:
鼙鼓轩轩动未休,关心楚尾与吴头。
岂知剑气升腾后,犹是胡尘扰攘秋。
万里江山多筑垒,百年身世独登楼。
匹夫自有兴亡责,肯把功名付水流?
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年里,天国形势急转直下。先是以九洑洲为主体的长江防线全线崩溃,天京防守遭到致命的打击。接着翼王石达开被骆秉章擒获处死,西行的太平军全军覆没。凶信传来,举国悲痛。尽管西行大军对保卫江南河山不起作用,但只要他们在,天国的一堆火焰就在燃烧,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在西南义旗高举,开创出一个蓬蓬勃勃的局面来。可是现在,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再接着,浙江大部分府县丢失,楚军和以法国人为头领的常捷军已将杭州包围起来,杭城随时有可能再陷。而今苏福省的地盘一天天缩小,苏州危在旦夕。数千万人为之憧憬追求的理想,难道就这样破灭了?数百万人为之流血牺牲的天国,难道就这样亡了国?李秀成在心里痛苦地呼喊号叫。一阵揪心的难过之后,他颓然倒在安乐椅上,无可奈何地喃喃念着:“天意,这是不是天意呢?”
“忠王!”一声急促而生硬的口音传来,秀成抬起头,见娄门主将包西神色严峻地匆匆进来,“忠王,纳王和汪天将刚才悄悄地出了娄门。”
“他们深更半夜为何出城?”秀成警觉起来,“你问过他们了吗?”
“问过。”包西答,“纳王说有急事。”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秀成发怒了。
“我怎么能拦呢?纳王是王,我只是一个福。”包西伸开两只多毛的手,耸耸双肩,做出一个委屈、无可奈何的动作。
秀成的脸色松弛下来。包西不仅仅只是一个福,而且他还是一个洋人,他没有自己的人马,怎么能拦得住拥有五万部属、阴鸷凶恶的纳王郜云官呢?“你派没派人盯住他们?”秀成又问。
“派了两个人。”
“做得对!”秀成拍着包西的肩膀称赞。他以这个亲昵的动作表示对刚才发怒的歉意。昨天下午,李秀成和谭绍光巡视大半个苏州城,却不见郜云官、伍贵文、汪安均、周文嘉的影子,心里纳闷。他和绍光径直来到纳王府,推开门,见这四王和天将范起发、张大洲、汪环武、汪有为正在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见他们突然闯进来,八人脸色尴尬。忠王略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郜云官等人的行动值得怀疑。当此兵临城下的危亡时刻,要防止有人卖城投敌。”路上,秀成郑重告诫女婿。当天夜里,苏州各门都加派了慕王的亲信,并将这一重要情况通告了守娄门的包西。
“父王。”谭绍光大步流星地进来报告,“郜云官、汪有为划着一条小船进了阳澄湖。”
“你怎么知道的?”秀成问。
“我刚从娄门来,包西派去的人回来报告的。”
他们到阳澄湖干什么呢?李秀成沉思起来。
李秀成没有想到,此时,郜云官、汪有为正在淮扬水师提督黄翼升豪华的座船上,与李鸿章、程学启、戈登、黄翼升对面而坐,商量绝密大事。
“当然啦,苏州指日可下,不过,即使这样,郜将军能弃暗投明,改恶从善,朝廷还是欢迎的。”李鸿章容长脸上露出明显的鄙薄,他学着曾国藩的样子,右手不停地梳理着嘴巴下的胡须,但他的胡须短而稀疏,远不及老师的气派。他盯着郜云官的脸,以审讯的姿态问,“郜将军,你控制了多少人?”
“苏州城里八万人,我们控制了五万多,谭绍光只有二万多人。现在城里的粮食已基本上光了,他的二万多人中,死心塌地跟着走的只有二三千,其他的人只要粮一断,就都会过来的。”郜云官并不是胆小无能之辈,相反,他一贯有过人的胆量和勇力,正因为此,他不甘于长期居人之下,甩掉锄头,拿起刀枪,投了太平军,要靠战功来出人头地,求得个荣华富贵。但现在,眼看太平天国大势已去,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死守苏州,其结果必然是死在这里;献城投降,还有可能做朝廷的大官。张国梁、韦俊、程学启就是例子。前不久献常熟的骆国忠、献太仓的钱寿仁都封了副将,换个主子,换身衣服,照旧是高官厚禄。郜云官没有什么奋斗终生的信仰,也没有什么节操之类的道德观念,他的人生目的是要有权有势有钱,活得快活舒心。苏州城高级将官中持他这种人生观的很多,他很快便联络了比王伍贵文、康王汪安均、宁王周文嘉及天将范起发、张大洲、汪环武、汪有为。密谋了几次,一致的看法是:苏州守不住,投降是唯一的出路。汪有为化装出城,向围城的淮军表达了这个意思。李鸿章约了今夜在阳澄湖上见面,他要亲自见见郜云官,看是真降还是诈降。
“伍贵文他们都靠得住吗?”李鸿章歪着头,斜起两只长眼睛问。
“靠得住,完全靠得住!”郜云官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双手递给李鸿章,“这是伍贵文、汪安均、周文嘉等人写给大人的信。”
李鸿章接过纸,略微翻了一下,放在一旁。
“这几张薄纸有屁用!”程学启轻蔑地瞟了一眼伍贵文等人的信,忽然站起来尖厉地叫道,“若是真心投降,你下次将李秀成的头提来见李中丞。”说完坐下,讨好地望着李鸿章。
李鸿章笑着问郜云官:“程总兵的话,你们办得到吗?”
“这个嘛,这件事嘛……”郜云官迟疑起来。为获取李鸿章的信任,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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