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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部曲-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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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觉得曾国藩的态度太冷淡了。
“此人虽不护细行,但究竟有点薄名,又懂洋文,本可留下他做点事。但他偏偏不安分,野心不小,思维怪诞,这种人留在我身边,是一个大隐患。两江总督幕府不能有这样的僚属。”曾国藩将端起的茶杯放下,他其实并没有喝。
“大人,我看王韬非等闲之辈,大人既不用他,不如杀掉,免得他投靠长毛,为虎作伥。”赵烈文谏道。
“惠甫,你把他看得太高了。”曾国藩冷笑道,“此人不过一无知妄人而已。我料他此生成不了什么事,你们放心好了。”
他顺手拿起茶几上的另一张名刺,对荆七说:“叫容闳进来。”
当容闳跨进门槛的时候,曾国藩便盯着他仔细打量起来:这是个三十三四岁的中年人,中等偏低的身材,眉粗眼大,颧骨很高,嘴唇的棱角极为分明,皮肤呈淡棕色。他与常人的最大区别,是脑后没有辫子,一头黑发齐耳剪得短短的。“是一个武将的料子。”曾国藩心想。待那人走到身边,曾国藩又以犀利的眼光将他认真地看了一遍。
“你就是容纯甫先生吗?我这是第三次邀请,你才肯赏光来呀!”曾国藩不待容闳通报,便先说话了,脸上无一丝笑容。
“总督大人息怒,我是个商人,与长毛做过生意,怕大人加罪于我。”容闳一口广东官话说得不熟练,他有意放慢点,好让人听懂。
“我三番两次叫人,而且叫你的朋友写信请你来,我难道会加罪于你吗?我知道你曾向长毛上过书,你的那份上书我已看过,我不认为你是勾通长毛,倒觉得有爱国之心。我明白告诉你,你给长毛建议的七条,除以《圣经》为主课这一条外,其他六条我都能接受。”
容闳大为惊讶。两年前,他和两个美国传教士一起到太平天国考察,在苏州、常州等地,他亲眼见太平军军纪好,人民安居乐业,对太平天国的印象是好的。一进天京,与太平天国的高级官员接触交谈后,他失望了。他发觉那些天国要员们一个个观念陈腐,见识鄙陋,且争权夺利,结党营私,容闳断定这批人成不了事。其中稍有点头脑的是干王洪仁H葶仍谙愀凼本腿鲜端闶翘旃罡吡斓疾阒凶钣行滤枷氲娜肆恕H葶认蛩岢銎叩憬ㄒ椋阂弧⒆榻己镁樱欢煳浔秆茫蝗⒔ê>#凰摹⒔ㄈ瞬耪晃濉⒋窗煲校涣⒁浴妒ゾ肺骺危黄摺⑸枇⒏髦质狄笛!U馄叩憬ㄒ椋赏跷锤魏蚊魅反鸶矗此透桓龌贫行“ぁH葶却蚩豢矗且豢潘拇绯ぁ⒁淮缈淼挠。峡獭疤教旃捞煲迦葶取本鸥鲎帧H葶榷源丝扌Σ坏茫惆延∫谰砂茫旁诳头坷铮那睦肟颂炀R院螅诮鳌不找淮霾枰渡猓还苁枪俜交故翘教旃灰猩馑妥觥@钌评肌⒒糠肌⑿焓僭缥牌涿啻蜗蛟萍觥R恢钡降谌庑派希葶雀衅涑希炖窗莘谩K辉系剑飧龊懦评硌嫉牧浇芏剑宰约赫馓状游鞣桨崂吹纳柘刖谷辉尥
“洋人的轮船枪炮的确比我们厉害,这是事实,我们要向洋人学习。你提出办学校,这是个好主意。我们今后还要派出更多的人到外国去学习,学成后归国,把我们自己的国家也慢慢建设得富强起来。容先生,听说你就是从小出的洋?你在外国住了多少年?”
“我七岁时便在澳门跟随英国传教士古特拉富夫人读书,十九岁时到美国,在耶鲁大学学习,在美国住了八年。”容闳答。
“你是个人才。”曾国藩的脸上开始露出笑容,“国家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愿意在我手下当一名将官吗?”
“在大人麾下当个军官,当然是很荣耀的。”容闳起身,笔挺笔挺地站着。“不过,我从未经过军旅之事,也没学过军事学,不能胜任。”
曾国藩对容闳刚才这个举动甚为满意,湘军中没有这样素质的将领。“我看你的长相必定是个良好将材,因为你的目光威凌,一望便知是个有胆有识之人,一定能发号施令,驾驭士卒。不过,既然你不乐意,我也不勉强。你今年多大了,授室了吗?”
“我今年三十四岁,已娶妻生子。”容闳答。
“你愿意在我的幕府里做点别的事吗?”曾国藩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和蔼多了。
“这要看总督大人安排我什么样的差事。”
凡到总督衙门里来的人,无论才高才低,莫不卑词谦容,像容闳这样讨价还价的还没有过。曾国藩反倒喜欢他这种不曲意逢迎的性格,心想这大概是洋人教育的结果。一时想不出适当的差事,于是转而问:“容先生,依你之见,今日欲为中国谋最有益最重要的事情,当从何着手?”
“总督大人,你提的问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尚未很好考虑。”容闳重新坐下,思考片刻,说,“当今最重要最有益的事,我想莫过于仿照洋人的办法建一个机器厂。”
“我看最好建一个机器母厂。”杨国栋插话,“由这个母厂再制造各种各样的机器,然后用这些机器去造枪炮子弹、战船战车。”
“对,这位老爷说得对!”容闳高兴地说,“我的想法正是这样,犹如母鸡生蛋似的,有了这样一个母机厂,过了十年八年,中国就可在全国各地建造许许多多的工厂。如此,中国就会跟外国一样地强大了。”
“容先生,你的建议很好!你就住我这儿,不要再做茶叶生意了,和壬叔、雪村、若汀等人细细地筹办此事。大致规划一下,建造一个这样的机器厂,要买些什么样的机器,需要多少银子。商量好了,我请你再到美国、英国去辛苦一趟,带着银票去,把母机买回来。”曾国藩替容闳想到了一个差事。
曾国藩的这番话简直使容闳震惊!今天是他归国七年来最兴奋的一天。他似乎觉得,多少年来在异国他乡所设想的富国强兵的计划,正在迈开最关键的第一步。
三你还记得初次见我的情景吗
几天后,兵部火票递来一份明发上谕:“浙江按察使着李元度补授。”曾国藩接到这份上谕后甚是恼火。
原来,李元度祁门请罪不赦之后,一气之下,从粮台索回欠饷,将平江勇解散,径直回湖南去了。不久,圣旨下达,李元度被革去徽宁池太广道员职。曾国藩期望李闭门思过一段时期后再来找他。谁知李元度却又跟王有龄联系上了,募集八千人,号称“安越军”,浩浩荡荡地由湖南开拔,经江西进浙江,沿途又在义宁、奉新、瑞州一带打了几场胜仗。江西巡抚毓科向皇上请功,皇上赏他布政使衔。进入浙江后,王有龄为长期留住这支军队,又竭力向皇上保荐,于是有了这道上谕。李元度不服管束,不讲交情,三番两次明目张胆地背叛湘军,投入一贯对湘军怀着敌意的何桂清集团,这种以中行待老友,以智伯待怨仇的行为,使曾国藩由恼而怒,由怒而恨,过去患难与共多年的友谊已不复存在了,结儿女亲家的答谢诺言也不必兑现了,这两三年逐渐压抑下去的偏激性情又乘隙而生。他不要幕僚代笔,亲拟一份奏章,给李元度列举三条罪状:一为革职后不静候审讯,擅自回籍;二为义宁、奉新、瑞州无贼情,亦无接仗,系冒禀邀功;三为赴浙途中节节逗留,贻误战机。并承认自己用人不明,保举有误,请皇上将李元度交部严处,永不录用。
曾国藩由此想起李鸿章为李元度说情之事。为失地将领说情固然不对,但李鸿章离开祁门一年多来,袁甲三、胜保、德兴阿、王有龄等人多次邀请他,许以重保,李鸿章都不为之动心,宁愿在江西赋闲,宛如那年在建昌旅馆候见时一样。与李元度的见异思迁比起来,李鸿章的一片忠心是多么地难能可贵,何况其才其谊又都在李元度之上!曾国藩想到这里,立即派彭寿颐带着他的亲笔信,前去饶州府接李鸿章来安庆。
李鸿章来了。他对恩师的认识,比恩师对他的认识还要深一层。他知道,恩师虽以理学名臣誉满朝野,但绝不是一个迂腐的理学先生,既深谙历代权臣的用人之术,又有自己一套识别、考察、培育、驾驭、笼络人才的办法,被训斥而改换门庭的人会令其恨之入骨,相反,疏远之后仍忠心不改的人,则会获其加倍的重用。曾国藩的这一手,果然被李鸿章看准了。年家子、受业生,再加上精明、才情和忠心,使李鸿章重入曾国藩幕后,受到了这位权绾四省的恩师的格外垂青。
这时,陈玉成受苗沛霖之骗,死于胜保之手,而李秀成以苏福省为基地建设第二个小天堂的事业,则达到鼎盛时期。整个苏南,除冯子材驻扎的镇江城及上海一隅之地外,全部土地都在李秀成手里。李秀成注意发展经济,实行轻税制度,赢得了广大农民的拥护。农民作歌称赞:“毛竹笋,两头黄,农民领袖李忠王,地主见他像阎王,农民见他赛过亲娘。”苏州、常州市民纷纷建牌坊,表达他们对忠王的崇敬。李秀成又在江西铅山收容了从西征路上撤退回来的石达开部将童容海、朱衣点等二十万人,军势益发壮大,随即一举攻克杭州,王有龄被迫自杀。太平军在苏南、浙江一带如火如荼的声势,使上海日夜处在惊惶之中。
上海是中国第一富庶之城,每月仅厘金、捐输的收入就达六十万两银子,外国人麇集此地,以何桂清、薛焕为首的江浙逃亡官吏和以钱鼎铭为首的江浙逃亡士绅也都聚集在这里。洋人和官府都组织了武装力量,试图阻挡太平军向上海进攻,其中最著名的是美国人华尔指挥、全用洋枪洋炮武装的中外混合军——常胜军。但毕竟力量不足,于是公推钱鼎铭前往安庆,请曾国藩速派湘军来上海。
饷银极缺的曾国藩,绝对不能眼看上海落入太平军之手,他派人火速赶到荷叶塘,要正在家休养的九弟担负这个任务。曾国荃不答应。他的眼睛盯着江宁城。攻下安庆后,曾国荃认为自己既有攻城的本事,又是天下第一福将,打江宁非他莫属。这一点,曾国藩也有同感,见他不去,也就不勉强了。九弟不去,再派谁去呢?曾国藩将手下带兵的将领一一掂了掂:李续宜是个病夫,鲍超是个莽夫,都不能担此重任;张运兰、萧启江均非大将之才;贞干不能独当一面;至于多隆阿、韦俊,从来就不能算是心腹,这样的大事,岂能放心让他们去干;彭玉麟、杨岳斌固然适宜,但既然要成全老九的天下第一功,岂能又折他的水师辅翼!
一连几天,曾国藩为之寝食不安。这天吃完晚饭,他有意走出城外,远一点去散步。时已深秋,草木凋零,安庆城外一片萧条。曾国藩触景生情,脑子里浮起了宋玉悲秋的名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慄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蓦地,他想起自己投笔从戎,已历八九年了。这些年来,朝廷耗资数万万两银子,调集近百万军队,从广西打到江苏,而长毛却总不能扑灭,反而闹得更红火起来。天心何时才能厌乱,百姓何时才得安宁呢?而自己未老先衰,湘军暮气已生,有生之年还能重睹太平吗?一时间,曾国藩心乱如麻,忧沮悲伤不能自已。他干脆拣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歇息,荆七在一旁站着侍候。
曾国藩眯起老花眼睛,向四周无目的地张望。远远地看见两匹快马扬着灰尘,从西边山坡边奔来,一溜烟进了城门,后面有三条狂跑乱叫的黑狗在追赶。曾国藩对马上骑手的剽悍艳羡不已。
“荆七,骑马的人是谁,你看清楚了吗?”
“好像是李观察和他的弟弟昭庆,可能是从西山打猎回来。”刚才那两人的骑术,也引起了王荆七的注意,他一直目送着他们进城。
“噢!”曾国藩轻轻地应着。是的,前天李昭庆来安庆,李鸿章还带着他来请安哩!李鸿章六兄弟:瀚章、鸿章、鹤章、蕴章、凤章、昭庆,个个既秉书香门第的文雅秀美,又兼淮北民众的强悍劲气,昭庆说他和三哥鹤章,在庐州招募了一千多乡勇,护卫桑梓,大大小小也打过三四十次仗,手下也有一批能干人。说话间,少年峥嵘之色时露,曾国藩很是欣赏。一个念头在心里悄悄泛起:派李鸿章去上海如何?但眼下他无一兵一卒,能在短期内组建起一支军队吗?
曾国藩回到衙门,将这个想法与赵烈文商量。赵烈文完全同意。并说出两个更为重要的理由来:一是曾家门第太盛,军权太大,要谨防谤,预留后路。趁着现在兴旺时期,让李鸿章出来建一支淮军,名为另立门户,实为一家。万一今后曾家有不测,湘军有不测,只要李鸿章在,淮军在,大局则不会破裂。二是河南、皖北捻军势力很大,江宁克复后,主要的敌人便是它了。仗打得久,军营习气必然滋生,且湘军不服北方水土,今后平捻,还得靠由皖北招募的淮军。赵烈文这两个理由一说出,曾国藩不由得心悦诚服,为自己身边有如此远见卓识的人才而高兴。尽管作为自己的传人,李鸿章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权衡利弊,只有他最为合适了。曾国藩不再犹豫,他要为目前的救上海之危,更要为以后的百年大计,把李鸿章全力扶植起来。
听说要由自己去招募淮军,援救上海,李鸿章比当年中进士点翰林还要兴奋。他十分懂得乱世年头,有枪便是草头王的道理。上海一个月光厘捐就是六十万,拿出一半来,就可以养五万精兵了;手中有五万精兵,谁还奈何得了!
李鸿章兴冲冲地将招五万淮军的计划向曾国藩禀报时,却遭到当头一盆冷水:“少荃,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这条古训你都忘记了?”曾国藩严肃地说:“一次招募五万,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必然正经人少,无赖之徒多。你看长毛,动辄十万二十万,有时甚至号称百万,其实都是乌合之众,稍一遇挫,便四散逃走了。这样的兵,再多有什么用!徒靡费粮饷罢了。你这次回庐州募勇,一定要以我和罗山先生过去招募湘勇的办法,募那些有根有底、朴实勤苦的种田人,油滑的市井游民,纵然聪明伶俐也不可要。”
“恩师指教的是。”李鸿章忙点头不迭,“那我先招两万。”
“两万也多了。”曾国藩摇摇头。
“一万如何?”
“先招五千。”曾国藩伸出一只巴掌。
“好,我就先招五千!”乖觉的李鸿章忙点头应允。心里想:到了上海,有了银子,打开了局面后,招多少还不由我!
“恩师,大家都说您会相人识人,门生想请您传授一点识别兵勇的办法。这次回去,好多挑选些有出息的官兵来。”
“相人识人,奥妙甚多,复杂得很,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有些还不能言传只能意会,关键在相者识者的阅历。我曾经编过几句口诀,念给你听听。”曾国藩微笑着说,“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
李鸿章轻轻地背诵了一遍,说:“这几句口诀简明扼要,只是门生愚陋,觉得空泛了些,好比说真假看嘴唇,究竟什么样的嘴唇是真,什么样的嘴唇是假呢?”
曾国藩大笑起来:“这就难说了。方才我讲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是指的这些,要靠自己去揣摩。东坡说世上有许多事,只可了于心,不可达于笔,这相人识人一事最是如此。不过,你问的是识别兵勇,这是相人术中最简单的,我就跟你细说几句吧!”曾国藩捋着已变花白的长胡须,正色道,“第一看五官。以双目神不外散,鼻梁直,嘴唇厚为最好。第二看皮肤。以肤色粗黑,双手茧多为最好。第三看说话。以木讷寡言为最好。主要是这三条,其他都是次要的。”
曾国藩的三条相勇标准,给李鸿章很大的启发。他恭恭敬敬地说:“门生一定按恩师所教的,挑选五千精壮淮军前来。”
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官至刑部督捕司郎中,记名御史,他和哥哥瀚章又在外面做官,故李家在庐州颇著威望,加以鹤章、昭庆这几年在家办团练,与其他团练首领交往很多,当李鸿章振臂一呼时,便应者云集,没有几天,应招的乡勇就达到五六万。李鸿章不敢违背老师的意志,按照那三条相勇标准,从中精选了五千人,组建成十营,由李家多年的好友张树声、张树珊、张树屏三兄弟和周盛波、周盛传两兄弟及刘铭传、潘鼎新、吴长庆、鹤章、昭庆十人为营官,依次命名为树字一营二营三营、盛字一营二营、铭字营、鼎字营、庆字营、鹤字营、昭字营。二十天后,李鸿章便带着五千淮军齐齐整整地开进了安庆,在金保门外操兵场上,接受了两江总督的检阅。
曾国藩见五千勇丁绝大部分粗壮结实,颇为满意;但十个营官,仅潘鼎新为举人出身、鹤章昭庆出自读书人世家,其他七人或为盐枭,或为马贩子,或为无业游民,或为乡间土霸王,中有两三人竟然一字不识,曾国藩对此很是忧虑。好在这些营官均武艺超群有统驭士卒的威严,既已组建成军,并开到安庆,曾国藩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钱鼎铭心急如火,见军队已建好,巴不得他们立刻飞到上海,便以十八万两银子的高额代价雇了七艘洋船,要将五千淮军一次运走。
如此气魄宏大的调兵遣将,令四方震动,淮军将士人人自觉很阔气风光,湘军将士个个眼红,巴不得哪天也开开这个洋荤,安庆百姓更是从未见过这个世面。一大早,江边码头上,便老幼扶携,人山人海了。
南门外上下三层的怀宁酒楼,是安庆城最大的酒家,三天前便开始谢绝一切客人,忙忙碌碌地作准备,这里将要为开赴上海的淮军举行盛大的饯行宴会。
辰时起,怀宁酒楼前的草坪上便陆续停下一顶顶呢轿、一匹匹骏马。到了午正,宽阔的草坪便被轿、马挤得水泄不通。这时,一队卫兵过来,清出一条两丈宽的过道。接着,一队长轿缓缓抬来,在草坪边停下。从打头的绿呢轿里走出今天宴会的主人——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衔节制四省军务两江总督曾国藩。他头戴正一品红珊瑚顶戴伞形红缨帽,身穿绣有仙鹤补子的绀色九蟒五爪袍,脚套粉底皂缎靴,下轿后,在过道口站定,并没有开步。紧接着,从第二顶蓝呢轿里走下今天饯行的主要对象——按察使衔、福建延津邵道道员、淮军统领李鸿章。他今天头戴正三品蓝宝石顶戴红缨帽,身穿绣有孔雀补子暗红九蟒五爪袍。跟着,从各色轿里相继走出李续宜、杨岳斌、彭玉麟、鲍超、多隆阿、康福等一班文武僚属来,都一色的朝服,没有品级的也换上簇新的衣帽。湘军中的老营官哨官们记得,如此隆重的盛会,只有武昌城颁赠腰刀那一次。待大家都下了轿,曾国藩伸出右手,对李鸿章说:“少荃请!”
李鸿章一听,慌得满脸通红,忙说:“恩师请,门生随后侍候。”
曾国藩笑着说:“今天为你饯行,理应你走在前。”
李鸿章急了,连声说:“恩师请,恩师请!”
见曾国藩仍笑着站立不动,李鸿章深深地一弯腰,说:“恩师今天给门生这样大的脸面,门生粉身碎骨不足以报答。”说到这里,李鸿章激动得泪水盈眶。
曾国藩点点头,似对这句话很满意,便不再谦让,迈着惯常稳重的步伐,走进了怀宁酒楼,李鸿章和彭玉麟等人随后跟着。
怀宁酒楼的一、二两层楼里摆下三十桌酒席,那里早已坐齐了湘淮两军营官以上的将领,以及安庆官场上的要员、乡绅名流,还有钱鼎铭及七艘洋船的船长等等。曾国藩、李鸿章一行刚进门,等候在一楼的人便纷纷起立肃迎。曾国藩微笑着伸出手来,对着大家挥动几下,然后登上楼梯向二楼走去。二楼只摆了五桌,这里的人物身份更高一些,上首一桌特为给曾国藩、李鸿章等人留着。曾国藩刚一落座,热气腾腾的各色菜肴便不断上来了。
徽菜与粤菜、川菜、湘菜、杭菜、闽菜、淮扬菜、鲁菜齐名,号称为中国八大菜系。安庆城酒店里的菜肴,更是徽菜的代表。尽管这座城市脱离战火还不过半年光景,因为总督衙门和湘军统帅部设在这里,旧官新贵云集,尤其是那些在战场上发了横财的湘军将官们,抱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心态,一有机会来到安庆,便把它当做烟花温柔之乡,毫不吝啬地将大把大把的银钱抛向酒楼妓寮,故而刺激了安庆城在废墟上很快地形成畸形的繁华。苦难中的安徽人民,从皖南皖北蜂拥向这座长江边的古城,其中尤以厨师和少女为多。徽菜这朵肴苑奇葩便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开放。
徽菜向以烧炖为主,讲究真本实料,火功到家,菜肴明油味浓,色泽红润,滋味醇厚,汤汁清纯。怀宁酒楼的徽菜,公认为安庆府里第一号。今天,老板和厨师们有意趁着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好好地表演一番,把怀宁酒楼的名气传到全国去,甚至想借洋船长之口远播海外。厨师们使出浑身解数,精心烹调,老板站在厨房门口,每出一道菜,都要亲口尝一尝,点头了,才端出去。酒席上无论是冷盘热菜、烧炖汤汁,道道菜都体现了徽菜风味。席上一片赞赏之声,连那几个不惯中国饮食的洋船长也伸出了大拇指,喜得十几个跑堂脸上流油,脚底生风。徽菜中拿手压轴戏是水族菜。打听得酒席的主人最爱吃水物,今天传统的荷包鲫鱼、清蒸鲥鱼、蟹烧狮子头、咸水虾更是做得令人叫绝。厨师们别出心裁地在这四盆水族菜上,用红萝卜丝摆出“福”“禄”“寿”“禧”四个字,招得酒楼上下满堂喝彩!
为助酒兴,老板还从戏班子里请来了戏子。只见一旦一生正在对唱黄梅小调《夫妻观灯》:“胖子来观灯,挤得汗淋淋,瘦子来观灯,挤成一把筋;长子来观灯,挤得头一伸;矮子来观灯,他在人缝里钻。我夫妻二人向前走哎,观灯观人好开心!”风趣的唱词,滑稽的动作,再配上动听的黄梅调,把醉醺醺的客人们乐得捧腹大笑。此时此刻,他们哪里还想得起就在安庆城外,贫瘠动乱的安徽大地上,数百万人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到处是哀鸿遍野、饿殍满地的惨象!宴会进行到火热的时候,曾国藩举杯对大家说:“诸位在这里宽怀畅饮,我和少荃到三楼茶室里叙叙师生之情。”
说着,携起李鸿章的手走上三楼。
三楼早已布置好了一个精致的茶座。一把古色古香的宜兴茶壶里泡着碧青的婺源绿茶,几上摆着八色时鲜果品,曾李二人相对而坐。
李鸿章激动地说:“恩师为门生举办这样隆重的送别仪式,令门生没齿不忘。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变化,有一点绝不会改变,那就是,鸿章今生今世永远是恩师的门生,是年伯的犹子。”
曾国藩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做声。过一会儿,他望着窗外寥廓江天,深情地问:“少荃,你还记得初次与我见面的情景吗?”
“记得,记得。”聪明过人的李鸿章完全没料到,老师会突然间提出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来,他诚惶诚恐地回忆道,“那是道光二十五年秋天,正是京师最好的季节,门生那年二十二岁,第一次随父亲进京。进京的当天晚上,父亲便对门生说:我有个湖南同年,道德文章胜我十倍,明天带你去拜他为师。第二天一早,父亲便带我到碾儿胡同来拜见恩师。”
“你那天穿一件不合身的夹绸长袍,怯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红着脸喊了声年伯后就不做声了,像个大姑娘似的。”曾国藩开心地笑着,笑得李鸿章不好意思起来。
“门生从未见过世面,那时恩师在我的心目中,犹如半天云端中的神一样,高不可攀。”李鸿章说着,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少荃,你还记得我当时正在读什么书吗?”对那天的情景,曾国藩记忆犹新,他有意考考眼前的门生。
“记得,记得。”李鸿章立即答道,“恩师那天读的是《史记·高祖本纪》。”
“你为何记得这样清楚?”曾国藩兴趣浓烈。
“恩师那天对门生说,平生最喜《庄》《韩》《史》《汉》四书,四书中又最爱《史记》,《史记》中尤爱读《高祖本纪》,故门生记得。”
曾国藩微笑着点点头:“少荃,我再告诉你,《高祖本纪》中我最爱这几句话:“已而吕后问:‘陛下百岁后,萧相国即死,令谁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上曰:‘王陵可。’”
李鸿章终于明白了曾国藩的用心,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虔诚地说:“门生永世不忘恩师的栽培,不负恩师的厚望。”
“这就好。”曾国藩指着空位子说,“你坐下,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讲。”
“门生聆听恩师教诲。”李鸿章坐下,两手合着夹进两腿缝隙之中,犹如当年在碾儿胡同受教时一样。
“少荃,我问你,上海的情况你清楚吗?”
“关于上海,门生略知一二,不知恩师要问哪方面的情况?”自从得知要组建淮军救援上海后,李鸿章便以他一贯的精细作风,立即通过各条途径对上海作了深入的研究。
“你先说说上海目前的防守。”
“上海目前的军事力量,大致有五个方面。”李鸿章条理清楚地说,“一为朝廷在上海的防兵,原为苏抚薛焕的第三标,经过扩大后有近四千人。后来,从扬州、镇江、杭州陆续去了一些人,再加之薛焕就地招募的乡勇,朝廷的防兵总共在三万左右。”
“薛焕那人很可恶,他派滕嗣林到湖南募勇,幸而寄云来信告诉我。对他不起,我将滕嗣林所募的四千人全部留下了。”寄云是湘抚毛鸿宾的字,他是曾国藩的同年。
“薛焕眼红湖南人能打仗,也想自己建一支湘军。”李鸿章继续说,“二为团练,因系按亩出丁,人多,估计总在十万左右。三为英法洋兵,他们专为保护本国在上海的租界,有三千人左右。四为华尔为头领的华洋混合的洋枪队,有五千人。五为中外防务局,由英国参赞巴夏礼发起,主持者为上海官绅中的头面人物,有钱有物,但无军队。”
李鸿章对上海的军事力量了如指掌,令曾国藩很满意。暗思:这种精细程度,不仅老九远不及,就是自己也不一定比得上,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五个方面的军事力量,你打算主要依靠哪一方面?”
“门生将主要依靠华尔的洋枪队。”李鸿章略为思考后回答。
“对了,你的想法很好。”曾国藩含笑赞许,“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件事。到上海后,必须跟洋人处好关系。守住上海,不让它落到长毛手里。在这点上,洋人与我们的利益一致。华尔的洋枪队能打仗,远胜薛焕手下的绿营,今后要和华尔协调作战。洋人到中国来,不是要江山。咸丰十年八月洋人入京,不伤毁我宗庙社稷。目下在上海、宁波等处助我攻剿发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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