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醒世姻缘传-第2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尽,将自己的公费都捐出来放在里边,前院裁汰了许多承差,他开了一个恩,叫他每名纳银五十两,准他复役。共是二十名,捐了一千两。共凑了三千五百两银子,差了中军承差分头往那收熟的地方籴了五百石米来。
这杨代巡从九月二十四日起,预先叫乡约地方报了贫民的姓名,登了册籍,方才把四城四厢分为八日,逐日自己亲到那里,逐名覆审,给了吃粥的信票,以十月初一日为始,到次年二月终为止。又有那二百多名贫生,也要入在饥民队里吃粥。按院说:“士民岂可没有分别?”将四门贫士另在儒学设立粥厂,专待那些贫生。四门的粥厂又分男女两处,收拾得甚有条理。
可恨有一个为富不仁的光棍,叫是薛崇礼,家中开了一个杂粮铺,又贩官盐,不止中人之产,叫他老婆同他两个都出来冒领粥票,被乡约举首出来,发县审究,拟了有力杖罪,呈说解院。杨按院免了他罪,责罚了他三石小米,添了赈饥。
这一日一顿稀粥,若说要饱,怎得能够?但一日有这一顿稀粥吃在肚里,便可以不死。又在那各寺庙里收拾了暖房,夜晚安顿那没有家室的穷人。得他这样搭救,方才存剩了十分中两分的孑遗。
那按院他原籍湖广的地方,天气和暖,交了正月,过了二月以后,麦子也将熟了,满地都有野菜,尽就可以度日。他把这北边山东的地方也只当是他那湖广,所以要从三月初一停了煮粥,自己也便于二月初六出巡去了。
那绣江县官想道:“这北边的三月正是那青黄不接的时候。正吃了这五个月粥,忽然止住,野外又无青草,树头尚无新叶,可惜把按院这一段功德泯没了!但库中久不征了,钱粮分文也不能设处,尚有守道存养弃孩剩的十四两银,盐院赈济贫生剩的十三两银,刑厅捐助的二十两银,自己设处了二十两银,共有六十七两。”想道:“这煮了五个月的粥都是按院自己设处,并不靠他乡绅大姓的一料一柴。如今再得一百石米,便可以度这三月。把这个三月过了,坡中也就有了野菜苜蓿,树上有了杨叶榆钱,方可过得。没奈何把这一个月的功课央那乡绅大姓完成了罢。况城中的乡宦富家虽是连年不曾收成,却不曾被水冲去,甚有那大富财主的人家。”砌了一本缘簿,里边使了连四白纸,上面都排列了红签,外边用蓝绢做了壳叶,签上标了“万民饱德”四个楷字。自己做了一篇疏引,说道:
造塔者犹贵于合尖,救溺者务期于登岸。嗟下民造孽深,惕上天
降割已甚。溯惟绣江之版籍,荐当饥岁之殍亡。按台老大人谓天灾固已
流行,或人力可图挽救,于是百方济度,万苦挪移。不动公帑分文,未
敛私家颗粒。先则计口授糈,后则按人给粥。原定冬三月为始,拟满春
正月为终。复念青黄不接之际,未及新陈交禅之期,殚精竭虑,细括空
搜,拮据又延一月。转计春令虽深,相去麦秋尚远。木叶为羹,未有垂
青之叶;草茎作食,尚无拖绿之茎。使非度此荒春,胡以望臻长夏?第
按台之力,已罄竭而无余;问县帑之存,又釜悬而莫济。于是与按台相
向踌躇,互为辗转,不得不告助于乡先生、各孝廉、诸秀孝、素封大贾、
义士善人者:米豆秫粟之类,取其有者是捐;斗升庾釜之区,量其力而
相济。多则固为大德,少亦借为细流。时止三十日为期,数得一百石为
率。庶前养不止于后弃,救死终得以全生。伏望乡先生、各孝廉、诸秀
孝、素封大贾、义士善人者,念夭乔纤悉之众,仁者且欲其生;矧井闾
桑梓之民,宁忍坐视其死?诚知地方荐饥有日,诸人储蓄无几。捐盆头
之米,亦是推恩;分盂内之疒,宁非续命?则累仁积德,福祥自高施主
之门;而持钵乞哀,功德何有脚夫之力?斯言不爽,请观范丞相之孙谋;
此理非诬,幸质宋尚书之子姓。
县官委了典史持着缘簿,又夹了一个官衔名帖,凡是乡宦举人,叫典史亲自到门;学里富生,烦教官募化;百姓富民,就教典史劝输。
那时城内的乡宦大小有十八位,春元有十一人。典史持了这本缘簿,顺了路,先到那乡宦的门前,一连走了几家,有竟回说不在,关了门不容典史进去的;有回话出,说晓得了;有与典史相见,说合大家商议的。
走了半日,到了数家,那有一个肯拿起笔来登上一两、五钱?又到了一位姚乡宦家,名万涵,己未科进士,原任湖广按察使。请进典史待茶,他说:“赈荒恤患,虽是地方公祖父母的德政,也全要乡宦大家赞成。不动民间颗粒,施了一个月米,煮了五个月粥;如今这一个月的美政,要地方人完成,再有甚么推得?但这一个起头开簿的也难,如今就是治生写起,自己量力,多亦不能。”写了二十两数,说把缘簿留下与他,他转与众位乡宦好说,要完这一件美事。
典史辞了回来,姚乡绅沿门代化。一个泼天大富,两代方面的人家,人人都知他蓄有十万余粮,起先一粒不肯,当不过姚乡绅再三开说,写了输谷二石。那时的谷原不贱,两石谷就也值银十两。又有一位曹乡宦,原任户部郎中,一位张太守,一位刘主事,一位万主事,各也出了多少不等。其余那十来多位,莫说姚乡宦劝他不肯,就是个“姚神仙”也休想拔他一毛!
姚乡宦的伎俩穷了,把缘簿仍旧交还了典史。典史又持了缘簿,到各举人家去。乡宦如此,那举人还有甚么指望?内中还有几位说出不中听的话来,说道:“这凶年饥岁,是上天堕罚那顽民,那个强你赈济?你力量来得,多赈几时;自己力量若来不得了,止住就罢,何必勉强要别人的东西,慨自己的恩惠?我们做举人在家,做公祖父母的不作兴我们罢了,反倒要我们的赈济,这也可发一大笑!”说得那典史满面羞惭。临了到一位吕春元家,名字叫吕崇烈,因二六日每与那杨按台在洪善书院里讲学,看了大大的体面,写上了二两,这就是十一位举人中的空谷足音。
典史又把缘簿送与教官,烦他化那富家士子。过了几日,教官叫道郭如磐,山西霍州人,自己出了五两。两个生员,一个是尚义,一个是施大才,都是富宦公子,每人出了三钱,那又完帐了学里的指望。
那些百姓富豪,你除非锥子剜他的脊筋,他才肯把些与你;但你曾见化人的布施,有使锥子剜人肉筋的没有?所以百姓们又是成空。
及至到了三月,如何煮得粥成?只得把那按院守道那几宗银子俱并将上来,凑了一百五十两,封了三千封,给散了贫人。前边五个月靠了杨按台的养活,幸而存济;如今骤然止了,难道别处又有饭吃不成?那些苟延在这里的,可怜又死了许多!
幸得杨按台出巡了四十日,到了三月十四日回来,只得又问抚院借了二百石谷子,于三月十七日从新煮粥,再赈一月。
那时节又当春旱,杨按台惟恐麦再不收成,越发不能搭救,行文到县里祈祷。县官果然斋戒竭诚,于二月初七日赴城隍庙里焚了牒。初十日下了一场大硝,颜色就是霜雪一般白的,滋味苦咸螫口,有半寸多厚。十一日下了一场小雨,幸得把那硝来洗得干净。等到十三日又投了一牒,十六日下了一场小雪。等到二十二日又复投了一牒文,竭诚祈恳;到了二月二十七日清明,从黎明下起大雨,下了一昼夜,二十八日,县官备了猪羊,又叫了台戏,谢那城隍与龙王的雨泽。每日跟了祈雨的礼生,分了胙肉,县官又每名送了四钱书资。
到了三月初九,又下了一场大雨。杨按台出巡回来,又备牲牢自己专谢。那些礼生扯住了杨按台说:“那次谢雨,曾每人有四钱的旧例。”按了规矩定要,惹得杨按台甚不喜欢。县官又把那神胙都分散与那乡绅人等,写了六幅的全帖送去。内中有几个乡宦,还嫌送得胙肉不多,心里不自在,就把那送胙的礼帖裁下两幅,潦潦草草写了个古折回帖。到了三月二十三日,又是一场透地的大雨,把那年成变得转头。
杨按台感那神功保佑,要盖一座龙王庙侍奉香火。原有个旧基,只还要扩充开去几步,邻着一个乡宦的土地,毕竟多多的问杨按台勒了一大块银子,方才回了一亩多地,创造了个大大的规模,分了表忠祠的两个僧人看守,拨了二十亩官地赡庙。
县官恐怕那饥民饿得久了,乍有了新麦,那饭食若不渐渐加增,骤然吃饱,壅塞住了胃口,这是十个定死九个的,预先刊了条示,各处晓谕。但这些贫胎饿鬼,那好年成的时候,人家觅做短工,恨不得吃那主人家一个尽饱,吃得那饭从口里满出才住。如今饿了六七个月,见了那大大的馍馍,厚厚的单饼,谁肯束住了嘴,只吃了半饱哩?肯信那条示的说话?恨不得再生一个口来连吃才好。多有吃得太饱,把那胃气填塞住了转不过来,张了张口,瞪几瞪眼,登时“则天毕命之”!
谁知好了年成,把人又死了一半,以致做短工的人都没有。更兼这些贫人,年成不好的时节,赖在人家,与人家做活情愿不要工钱,情愿只吃两顿稀粥。如今年成略好得一好,就千方百计勒摹起来,一日八九十文要钱,先与你讲论饭食,晌午要吃馍馍蒜面,清早后晌俱要吃绿豆水饭。略略的饭不象意,打一声号,哄的散去。不曾日头下山,大家歇手住工。你依了他还好,若说是日色见在,如何便要歇手,他把生活故意不替你做完,或把田禾散在坡上,或捆了挑在半路,游游衍衍,等那日色一落,都说:“日色落了,你难道还好叫做不成?”大家哄得一齐走散,极得那主人只是叫苦。正是:
才好疮口就忘疼,猪咬狗拖无足惜。任凭以后遇荒年,切莫怜他没得吃。
………………………………………………


第32回 女菩萨贱粜赈饥 众乡宦愧心慕义

歉岁叹无辰,万室艰辛。
突门蛛网釜生尘,炊桂为薪,颗粒米、价重如珍。
施济有钗裙,义切乡邻。
发兴平粜救饥贫,义侠远谋,甄后似、冯宝失人。
——右调《浪淘沙》
从辛亥这一年水旱,谁想不止绣江县一处,也是天下太平日久,普天地下大约都是骄纵淫佚之处,做得也都是越礼犯义的事,所以上天都一视同仁的降了灾罚。但别处的灾荒俱有搭救:或是乡宦举监里边银子成几百两拿出来赈济,米谷几百石家拿出来煮粥;乡宦们肯上公本,求圣恩浩荡;将钱粮或是蠲免,或暂停征;还有发了内帑救济灾黎;即乡宦不肯上本,百姓们也有上公疏的;就是乡宦们自己不肯上本,也还到两院府道上个公呈,求他代奏。只有这武城县,在京师的也没有甚么见任乡宦可以上得本;在家中几家乡宦,你就看了那乡里在那滚汤烈火里头受罪,只当不曾看见,要一点悲气儿也是没有的。那百姓们,你就使扁担挜他的肚子,这是屁也放不出一个来。
那个循良的徐大尹又行取离任去了。这样人也没有得吃的年成,把那钱粮按了分数,定了限期,三四十板打了比较。小米买到八两一石,那漕粮还不肯上本乞恩改了折色,把人家孩童儿女都拿了监追。这还说是正供钱粮由不得自己,但这等荒年,那词讼里边,这却可以减省得的。一张状递将上去,不管有理没理,准将出来,差人拘唤要钱;听审的时候,各样人役要钱;审状的时候,或指了修理衙宇,竟是三四十两罚银;或是罚米折钱、罚谷折钱、罚纸折钱、罚木头折钱、罚砖瓦折钱、罚土坯折钱。注限了三日要,你就要到第四日去纳,也是不依。卖复房产地土出去,虽说值十个的卖不上一个的钱,也还救了性命;再若房屋地土卖不出去,这只得把性命上纳罢了。把一个当家的人逼死了,愁那寡妇孤儿不接连了死去?死得干净,又把他的家事估了绝产,限定了价钱,派与那四邻上价。每因一件小事,不知要干连多少人家。人到了这个田地,也怪不得他恨地怨天,咒生望死,看看的把些百姓死了十分中的八分。
却说晁夫人见这样饥荒,心中十分不忍,把那节年积住的粮食,夜晚睡不着觉的时候,料算了一算,差不多有两万的光景;从老早的唤了雍山庄上的季春江,坟上管庄的晁住,分付他两庄上的居民,一家也不许他移徙;查了他一家几口,记了口数,与他谷吃,五日一支。凡庄上一家有事,众家护卫,不许坐视。这等时候,那个庄上不打家劫舍?那个庄上不鼠窃狗偷?那个庄上不饿莩枕藉?惟晁家这两个庄上,也不下六七百人家,没有一家流移外去的,没有一人饿死的。本处人有得吃了,不用做贼;外庄人要来他庄上做贼的,合庄的老婆汉子就如豺狗阵的一般。虽然没有甚么坚甲利兵,只一顿叉把扫帚撵得那贼老官兔子就是他儿!那邻庄人见他这庄上人心坚固,所用者少,所保者大,那大姓人家也只得跟了他学,所以也存住了许多庄户。倒只是那城里的居民禁不得日日消磨,弄得那通衢闹市几乎没了人烟。更兼这样荒年时候,人间的乖气上升,天上的龚气下降,掩翳得那日月不阴不晴,不红不白,通似有纱厨罗帐罩住的,久没有一些光彩。
晁夫人起先等那官府有甚赈济的良方,杳无影响,又等那乡宦富室有甚么捐输,又绝无音信,只得发出五千谷子来零粜与人,每人每日止许一升。脱不了剩下的那几个残民也是有数的人,人也是认得的了,所以也不用甚么记名给票,防那些衙役豪势冒籴的人。
那时谷价四钱八分一斗,他只要一分二厘一升,折算铜钱十二个。有人说道:“四十八个钱的谷,只问人要十二个钱,何不连这几个钱也不要,爽利济贫,也好图那钦奖?如今岂不是名利俱无了?”晁夫人道:“我两次受了朝廷的恩典,还要那钦奖做甚?父母公祖,乡宦大家,俱不肯捐出些来赈济,我一个老寡妇难道好形容他们不成?我也不过是碗死水,舀得干了,还有甚么指望?卖几个钱在这里,等好了年成,我还要籴补原数,预备荒年哩。”人都说晁夫人说得有理。
定了日子,叫晁凤、晁书两个管粜,一个看钱,一个发谷。起先也多有籴了又来,要转卖营利的,认住了不与他籴去,后来渐渐的也就没了。又有说家口人多,一升不足用的,要多籴升数。说道:“你家果是人多,叫他自己来籴,以便查认。”这些饥民有了贱谷,便可以吃得饱饭,吃了饱饭,便有了气力可以替人家做得活,佣得工,便有了这一日籴谷的钱,不用费力措处。又有那真正疲癃残疾的人,他却那里有一日十二个钱来买谷?只得托了两个乡约、任直合族人晁近仁、晁邦邦分了东西两个粥厂,一日一顿,每人一大杓,也有足足的四碗。亏了这四个人都有良心,能体贴晁夫人的好意,不肯在里边刮削东西。大约每人止得两合足米,便也尽过彀用的。行了不足十日,不特消弭了那汹汹之势,且是那街上却有了人走动,似有了几分太平的光景。城中一个举人乡宦,曾做陕西富平知县,叫是武乡云,听见晁夫人这般义举,说道:“此等美举,我们峨冠博带的人一些也不做,反教一个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女人做了,还要这须眉做甚?这也可羞!”也搜括了几百石谷,一边平粜,一边煮粥。
晁夫人知道,差人与他去说:“晁奶奶那边极没有人手,又要粜谷,又要煮粥,两下里照管不来,也没有这许多米粮。今得武爷这一帮助,成了这一场好事。两边都煮粥,两边都卖谷,只怕这边买了谷的,又往那边去买,那边吃了粥的,又往这边来吃,稽查不得,可惜负了这段好心。今叫来禀武爷商议:我们与武爷这边,或是一边专只粜谷,或只一边专管舍粥,人又不得冒支,又省得两下照管。”
武乡宦喜道:“你奶奶虑的极是,我还没想这里!不然,还是你奶奶那里粜谷,我这里舍粥罢。我听得人说,你那里舍的粥极有方略。是甚么人管理?”差去的人晁凤说道:“因没得力的人,只得央了俺那里两个乡约,一个叫是任直,一个叫是靳时韶,还合自己族里的两位。”武乡宦问说:“这四个人,他家里都过的么?肯干来替咱支使?”晁凤说:“奶奶先合他说来,叫他:‘这粥里头莫要枯刻他们的,我另酬谢你罢。’说过,见一月每人送他五斗米,这四个人可也好。一个贫人一顿合着两合米,也就稠稠的四满碗粥。”武乡宦说:“我要煮粥,不然也还在你厂里,也还仗赖那两个乡约,每月每人也送他五斗米。只怕那两位族人,我不好烦他的,另着两个人看着。多拜上奶奶,明日是十月初一日,就是我这里煮粥罢。”
晁凤回了话,晁夫人着实喜欢,叫了晁近仁、晁邦邦回来,二人一递,五日轮流,帮着粜谷,替下晁凤、晁书一个来家里走动。别的乡宦见武乡宦举了这事,也都算计做这事,俱说:“晁夫人说得是。”大家合并在武乡宦那里,一递十日煮粥,俱是任直、靳时韶两个照管。后来那些富家大姓渐渐的都出来捐米捐柴,附在各人亲戚乡宦之处。从头年十月初一为始,直到来年五月初一为止,通共七个月,也只用了二千七百六七十石米。晁夫人是九月十五日粜谷起,至来年四月十五日止,也是七个月,共粜过谷八千四百石。可喜收了麦子,拿住了秋苗,完成了这一片救人的心肠,成就了这一赈荒的美事。
看官听说:但凡人做好事的,就如那苦行修行的一般。那修行的人修到那将次得道的时候,千姿百态,不知有多少魔头出来琐碎。你只是要明心见性,任他甚么蛇虫毒蟒,恶鬼豺狼,刀兵水火,认得都是幻景,只坚忍了不要理他,这就是得道的根器。
那唱《昙花记》的木清泰,被宾头卢祖师山玄卿仙伯哄到一座古庙独自一人过夜,群魔历试他,凭他怎的,只是一个不理,这才成了佛祖。若到其间,略有个怯惧的心肠,却不把弃家修道几年苦行的工夫可惜丢吊了?这人要干件好事,也就有无数的妖魔鬼怪出来打搅。你若把事体见得明白,心性耐得坚牢,凭他甚么挠乱,这一件好事,我决要做成,这事便没有不成之理。你若正这件事做得兴头,忽然钻出个人来,象那九良星打搅蔡兴宗造洛阳桥的一般,灰一灰心,懈一懈志,前功尽弃。晁夫人一个女流之辈,罄囊拿出一万四五千谷赈济那乡里饥民,这只怕那慷慨的男子也还做不出的事,他却轻省做了,却不知道也受了多少的闲气。若是没有耐性的人,从那入秋的时节,也使个性子,粜不成这谷了。
晁无晏走来说道:“三奶奶,这粜万把石谷不系小事,如何不托孙子,倒托两个家人?我情愿来与三奶奶效劳。”晁夫人说:“晁书、晁凤左右都是闲人,叫他自己两人粜罢,不要误了你们的正事。”晁无晏道:“只怕他两个存心不善。这样贵谷,三奶奶,你只要十二个钱一升,他每升多要四五文,就每升多要二三文,一二文,这就该多少钱哩?或将一石里边搀上四五升秕谷,或是精糠,三奶奶,你都那里查帐?若是我在里面,这事那个敢做!三奶奶,你粜一斗,是你老人家一石的福;如今为甚么丢了这们些粮食,你老人家又没积了福,叫别人赚了钱去?”晁夫人道:“这两个狗头,我恩养着他,干这事,他就不怕我,没的也不怕那神灵么?一个救人命的东西,干这事,他也不待活哩!”晁无晏道:“既三奶奶不用我粜谷,我替三奶奶看着煮粥罢。”晁夫人道:“你早说好来。我已是叫了晁近仁合晁淳他两个分管去了。”晁无晏道:“这三奶奶别要管他,你只许了口叫我去看,他两个,我管打发他去,不用三奶奶费心。”晁夫人说:“我即叫了他来,他正看得好好的,为甚么打发他去?叫他看着罢了。”
晁无晏雌了一头子灰,没颜落色的往家去了。后来武乡宦煮了粥,晁近仁合晁邦邦辞了回来,晁夫人又叫他一递五日帮着晁书们粜谷。晁无晏心中怀恨,故意的装了两壶薄熬烧酒吃在肚子时,盖着那扶脸弹子猴屁股一般,踉踉跄跄走到粜谷所在。恰好晁近仁、晁邦邦都在那里合晁书、晁凤算那一日粜出的谷数。晁无晏涎瞪着一双贼眼,望着晁近仁两个说道:“怎么你两个就是孔圣人,有德行的,看着煮粥,又看着粜谷?偏俺就是柳盗跖,是强盗,是贼,拿着俺不当人,当贼待,看着煮粥就落米,看着粜谷就偷谷?呃!你两个吃的也够了,也该略退一步了,让别人也呵点汤,看撑出薄屎劳来,没人替你浆裤子!贼狗头!我把那没良心的妈拿驴子鸡巴入他的眼!”
晁近仁还没做声,晁邦邦恃着是他的叔辈,又恃着有点气力,出来问说:“晁无晏小二子!谁是贼狗头没良心?你待入谁妈的眼?你每日架落着七叔降人,你在旁里戳短拳!你如今越发自己出来降人哩!”晁无晏道:“仔么?我自己单身降不起你么?单只架落着七叔降人?今日七叔没在这里,咱两个就见个高低,怕一怕的不是那人扶里生的!”一边就摘了帽子,陆了网子,脱了布衫子,口里骂说:“你要今日不打杀我的,就是那指甲盖大的鳖羔儿!晁邦邦是好汉,你就打杀我!”晁邦邦把一条板凳掀倒,跺下一条腿来,说道:“我就打杀你这臭虫,替户族里除了一害,咱也驰驰名!”要撑着往外出来。
晁近仁合晁书、晁凤狠命的将晁邦邦拉住,不叫他出来,说:“你看不见他吃了酒哩?理他做甚么?等他醒了酒,你是叔,他是侄儿,他自然与你赔理。”晁无晏说:“扯淡的扶养们!你希罕你拉他!我这里巴着南墙望他打死我哩!再要拉他的,我入他妈那眼!我吃了酒,我吃了你妈那扶酒来!”
晁凤说:“淳叔,你听我说,你别合他一般见识。他红了眼睛,情管就作下。你就待打仗,改日别处打去;您在这门口打仗,打下祸来,这是来补报奶奶的好处哩?”晁邦邦说:“我齐头里不是为这个忖着,我怕他么?你看他赶尽杀绝的往前撑。”那时街上围住了无数的人看,他正在那人围的圈子里头,光着脊梁,猱着头,那里跳搭。
那郯城驿驿丞姓夏,叫是夏少坡,极是个性气的人,从河上接了官回来,打那里经过,头里拿板子的说:“顺着!顺着!”晁无晏只当是典史,略让了一让,抬头认是驿丞,从新跳到街心,骂道:“仔么我是马夫么?你驿丞管着我鸡巴哩!吩儿晦儿的!”
夏驿丞句句听得甚真,自己把马歹将回来,说道:“你拦着街撒泼,我怕括着你,叫你顺顺。我没冲撞你甚么,我没曾说我管的着你那鸡巴。但你也管不着我驿丞,你为甚么降我?”晁无晏说:“怎么一个官儿只许你行走,没的不许俺骂骂街?俺是马夫?俺是徒夫?鳖俺些么送你?没有钱。你打我哩!”夏驿丞说:“我就打你这光棍何妨!”叫出那门里头的人来问说:“他为甚么在这里骂?他骂的是谁?”
晁邦邦出去,还没开口,晁无晏说:“我骂的谁,我自身!不骂着郯城驿的驿丞!”晁邦邦将从前以往的事告诉了详细。夏驿丞说:“这们可恶!替我拿下去打!打出祸来,我夏驿丞耽着,往您下人推一推的也不是人!着实打!”两个拿板子的起先拿他不倒,添上那个打伞的,一个牵马的,一个背拜匣的,五个人服事他一位,按倒在地,剥了裤,他还口里不干不净的胡骂。
夏驿丞说:“咱不打就别打,咱既是打了,就蒯他两蒯,他也只说咱打来。咱不如就象模样的打他两下子罢!”喝着数打到五板。他还说:“由他!我待不见打哩!只怕打了担不下来,你悔!”驿丞也不理他。打到十板,他才说:“我是吃了两钟酒,老爹合我一般见识待怎么?”打到十五板,口里叫爷不住,说:“小的瞎了眼,不认的爷,小的该死!”夏驿丞只是喝了叫打,足足的二十五个大板,叫人带到驿里来:“等你先告状,不如我先申了文书做原告好。”晁无晏说:“小的敢告甚么状?老爷可怜超生狗命罢!”夏驿丞只是不理,带到驿里,叫人写了公文,说他拦街辱骂,脱剥了衣裳,扯罗驿丞的员领。他那媳妇子知道,慌了,央了许多街邻合乡约公正,都齐去央那驿丞做了个开手,叫他立了个服罪的文纸,放他去了。
晁邦邦们进去告诉了晁夫人,晁夫人说:“你看我通是做梦!外头这们乱烘,我家里一点儿不晓的。这不是自作自受的么!别人还说甚么着极,我听说他家里还有好些粮食哩,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这们作孽哩!”晁邦邦道:“你可说么?也可要他消受。年时这们年成,别人没收一粒粮食,偏他还打了十一二石菽麦,见囤着五六十石谷,他今年的麦子又好,二十亩麦子算计打三十石哩。这可亏了他三个死乞白赖的拉住我,不教我打他,说他红了眼,象心风的一般,不久就惹下。说着够多大一会,自己撞这二十五板子在臀上。”
晁夫人说:“这驿丞可也硬帮,常时没听的驿丞敢打人。”晁邦邦说:“有名的,人叫他夏骚子。他恃着他的姑夫是杨阁老,如今县上还怕他哩!”晁夫人说:“嗔道!你可没要紧的惹他做甚么?”晁书娘子插口说:“也是那一年这街上打了众人没打他,他如今来补数儿哩。”晁邦邦说:“他们没说么?可可的就是那一年打俺的那个去处。”晁书娘子又说道:“呃!叫七爷仔细,只剩下他没在这街上打哩。”晁邦邦说:“休忙!只怕也是看不透的事哩。”
再说晁思才一日里叫人抗着三布袋大头骰子,来到粜谷的去处,叫晁邦邦合晁风搀在谷里出粜与人,要换三布袋好谷与他。晁凤说:“这事俺不敢做。前日二哥还对奶奶说俺多卖了钱,谷里搀骰子合糠哩。这要干这个,可是他说的是真了。”晁思才说:“这没帐。您这粜几千谷哩,一石搀不的一升,就带出去了,你不合奶奶说,奶奶有耳报么?”晁凤说:“这族里就只七爷一位,别说搀在谷里,就不搀,合俺也送得起两石谷与七爷吃。难为除了七爷,还有七家子哩!不消别人,只叫二哥知道,我吃不了他的,只好兜着罢了。七爷,你就怪我些也罢,不敢奉承。”晁思才说:“你替我放着,我自家合您奶奶说去。”要见晁夫人。
看门的进去说了,请他进去。他见了晁夫人,把那话来说的细声妾气的道:“嫂子,你是也使了些谷,浑身替你念佛的也够一千万人。如今四山五岳那一处没传了去?光只俺两口子,这一日不知替嫂子念多少佛,愿谓侄儿多少。一日两顿饭,没端碗,先打着问心替嫂子念一千声佛,这碗饭才敢往口里拨拉。”
晁夫人道:“你老七没的家说!你吃你那饭罢,你嚼说我待怎么?我往后只面红耳热的,都是你两口子念诵的。”晁思才道:“这没的是嫂子强着谁来?只是嫂子的好处在人心里。嫂子,你说:‘晁思才,你变个狗填还我!’我要难一难儿,不变个狗,这狗还是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