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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情寐语-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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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仔细想想,如果是我造成这种变动的话,那么三天后,当那个人复活时,为什么他还能和自己的弟子和追随者说话呢?他们实实在在地看到了他,甚至触摸到了他,我们有好几十段影像资料可以证明这一点。这不可能是作伪的,也不可能是将不同的信息块简单拼凑在一起就能做到的。”

“这……我无法理解。”约翰不禁有些气馁,“难道……真是我都想错了?”

“不,你有错,但是没有都错。”霍普金斯说,“基本上我同意你,这是人为干涉的结果。但是情况却和你想的完全不同,即使我告诉你真相,恐怕你也难以接受。”

“说吧,总不会比让我相信那家伙真的是上帝的儿子更难以接受。”

“或许比那更难以接受……听着约翰,要理解这一切,你必须开放思想。”

约翰脸色一沉:“你不要玩什么花样或者拖延时间。”

“我没有必要这么做。”霍普金斯微笑着说,“你伤害不了我分毫。”说着就用手去拨开额头上的枪管。

约翰脸色一变,想要扣动扳机,但是手中的枪却不听使唤,毫无反应。

“这是电磁干扰。”霍普金斯说,“刚才我按下阅读器上的按钮,房间中就充满了电磁屏蔽,很遗憾,你的AC500电子枪已经瘫痪了。”

约翰挥拳击向霍普金斯的面颊,却被一只像铁箍一样的手扣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腹部就中了一拳,让他痛得弯下了腰,随即他的手腕被反拧到身后,然后被按倒在地。



约翰这才发现他犯了一个根本错误:面前这个老人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虚弱。

“我虽然已经五十八岁了,但还没到风烛残年,并且业余爱好就是练习空手道。”霍普金斯压在他身上,冷冷地说。

“你……叫人来抓我吧。”约翰绝望地闭上眼睛。

“我没有恶意,否则我现在就可以叫保安进来了。事实上,我的电磁屏蔽能够叠加一层强烈干扰,增加大量无效信息,保护这个房间免受EDR技术的窥探。有这层保护,我们就可以好好谈谈了。”霍普金斯说,还真的放开了约翰。

约翰困惑地爬起来,端详着霍普金斯:“你要谈什么?”

“还是接着我们刚才的话题,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真相。你知道,我们提取的历史信息都来自于那些隐藏在微观中的维度,而那些超额维度既然超出了四维时空,就不在我们的空间之中。”

“这说明什么?”约翰惊魂未定,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

“这意味着,它们也不在我们的时间流之中!事实上,时间之箭在三维世界中才有意义,原子以下层次的运动呈对称性。如果能进入这个层次,也就超出了时间流之外。因此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效应:在不同时间的信息提取会呈现出同时性。”

“那又怎样?”

“也就是说,未来的观察者,如果他们的信息提取能够改变信息结构的话,我们所看到的也会是改变了的信息,虽然这种改变是未来所发生的事件造成的。”

“但你说过,改变信息需要无穷的能量。”

“不是无穷。但确实是大到难以想象的能量,我刚才说了,可能超过整个银河系所有恒星能量的总和。”

“那就没有人能做到。”

“是现在没有人能做到。约翰,但是想想吧,我们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无穷无尽的时代在我们身后。人类文明史迄今也不过几千年,而未来我们可能还有上百万年、几十亿年的时间!人类能够达到的智慧和力量将是无限的,即使并非无限,也绝非我们目前所能梦想。他们和我们之间的差距,甚至可能超过我们的核爆炸和原始人钻木取火的差别!”

“公元30年4月7日下午3点左右,以及4月9日清晨7点半,这两个时间点将成为未来无数时代人们所感兴趣、想要观察的对象。亿万人都会想目睹和研究那次神迹,正如我们时代的那些人一样。如果那些未来的观察者能够乘坐时间机器到达过去的话,你会看到至少几百亿张面孔出现在那个人十字架的周围。”

“而终有一天——或许是一百万年后,或许是一千亿年后——在我们的技术能力达到控制宇宙的程度时,会有一个能力近乎无限的观察者在人类文明和历史的尽头出现,他能够同时读取微观维度中所有过去的信息,人类和宇宙的整个历史都将在他面前呈现。他可以任意挥霍能量,可以改写任何事件、任何历史!因此他让那个历史上最著名的人复活了,或许他是出于善意,或许是出于恶意,或许仅仅是为了好玩……谁知道呢,对于那个未来的终极观察者,我们只能进行最含糊的猜测。”

“等等!”约翰说,“我不明白,正如你刚才所说的,如果这只是信息本身的错乱,为什么我们看到的那个人还能和其他人说话,交谈?就好像历史上真的发生过一样……”

“约翰,你真的以为微观维度中所储存的信息只是我们世界所发生事件的记录吗?事实上,根据X弦理论,两个世界在同一根弦上,它们互为映射,形成量子纠缠!那些信息就是我们自己!对一个世界的改变,也必将改变另一个。这样,那个终极观察者足以创造历史本身!这就是我能推测出来的真相,约翰。没有阴谋,没有骗局,是遥远未来的力量改变了一切。”

约翰皱眉思索着,想找出对方话中的漏洞:“具体说说,历史是怎么被改变的?”

“正如你看到的,公元30年4月7日下午,由于超强的能量干扰,各各他附近的时空确实崩溃了,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时空扰动。”

“你想说那个人穿越了时空,被传送到了三天之后?但是我们明明看到那个人死了,死在了十字架上。如果他穿越到了三天后,十字架上不是应该没有人吗?”

“不,他没有穿越时空,也没有复活,实际发生的情况更加不可思议。从各种证据来看,他成为了量子态。”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他不再以确定的个体方式存在,而是以不确定的量子方式存在!由于时空结构的崩溃,在扰乱中心聚集的能量如此之高,以至于将那个人量子化了,让他变成了薛定谔的猫,他的生存态和死亡态是并存的。

一方面,他早已经死去,埋葬在坟地里,根本就没有站起来过;一方面,在一定时间内,他仍然以不确定的形态存在,所以能够不时出现在亲人和门徒的面前。你明白吗?”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约翰目瞪口呆地说。

“我仔细研究了他‘复活’后的四十天里的整个过程。和福音书上的记载相同,他并非一直显现,而是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出现的时间时长时短,并且出现在不同的地点,有时甚至在天上……但都在各各他附近。这是一种概率云式的存在。我计算了他出现的时空分布,完全符合量子力学的基本原理,甚至可以用方程算出来……只不过宏观化了而已。他的存在似乎也不需要物质基础,他在十字架上受了很重的伤,但是却一直保持本来的状态,既没有恶化也没有痊愈,也很少饮食……但这种情况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越到后来,他生存态的概率就越低,因此就出现得越少,最后他的量子态也消失了,再也没在门徒面前出现过,所以门徒们以为他最终升天了。”

“这……这就是那件事的真相?”

“至少看上去是最合理的解释。”

“那你为什么不向社会公布这一切?”

“教会的胜利来得太快了,在我弄清楚之前,他们已经迅速掌握了大部分的权力和资源,我不能再触怒他们,否则会招来灭顶之灾。何况我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说服其他学者已经很难,更不可能说服当时已经变得狂热的社会公众。”

“但是几千万人已经惨死……罗马教廷成为世界的独裁者!”

“没有教廷,也会出来其他的替代品,归根到底,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人类需要信仰,这才是教廷胜利的根本原因。只有在对最高主宰的信仰中,人们才能修复彼此的关系,找到生活的意义。就像你的玛丽一样。”

“但是……”

“约翰,时代不同了,如今,教廷的信仰或多或少都要建立在理性基础上。因此,教会没有扼杀科学研究,而且他们自己也深信,那个人确实是真神,随时可能降临人间。在这种制约下,中世纪的腐败堕落不会再回来的。”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约翰叹了口气,“其实当了这么多年的教徒,我也觉得这样单纯而有信仰的生活是很美好的。但是毕竟……”

“毕竟不存在神?你认为信仰终究还是谬误?”霍普金斯问道。约翰沉默了。

“那就想想那个在宇宙尽头的终极观察者,想象人类进化所产生的最终的智慧。”霍普金斯说,“它知道一切,也能塑造和改变一切。某种意义上,它就是神,如果它存在的话。”

“但你不能证明它存在。”

“也不能证明它不存在,不是吗?或许有一天,知识和信仰终将手拉着手,迈向不可言说的永恒。”

约翰摇了摇头:“也许吧,可是……谁知道呢?”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霍普金斯叹了口气,眼神变得迷离而恍惚,“但是总会有人知道的,我告诉你,在遥远又遥远的未来,在我们的世界烟消云散,甚至亿万星辰都熄灭后,总会有人知道的。”

十一

又是三十年后,加利利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原中,离那个人的出生地不远。

时近午夜,繁星满天,白发苍苍的约翰站在一顶帐篷前面,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不知在望着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只有晚风吹拂着野草的声音。

霍普金斯是对的吗?那件事真的会发生吗?还是只是一个老人临终的狂想?

风渐渐大了起来,约翰迷惘地摇了摇头,钻进了帐篷。

帐篷里放着几件古怪的仪器,和几本宗教书,都是霍普金斯留给他的。

自从三十年前的长谈后,霍普金斯和他成了忘年之交,一直保持着联系。但直到十二年前,霍普金斯临终时,才把他找去,嘱托给他一件不可思议的任务。

坦白说,他觉得霍普金斯是临终胡言乱语,但他仍然答应了弥留的霍普金斯。十二年后的这个时候,到加利利的这片荒原来。

玛丽刚刚去世三个月,他就离开了家,到了这里来。这个秘密,他一直瞒着儿女们,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天,却一无所获,这是他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夜。

约翰又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等到,终于钻进睡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在迷蒙之中,他被仪器发出的尖锐提示音所惊醒。他睁开眼睛,看到仪器上红色的光点闪烁着,几个读数高得出奇,他一颗心狂跳起来,顾不上穿衣服,就冲出帐篷。外面仍然是漆黑的夜,什么也没有,冷风吹得他一阵哆嗦。

但他很快感到,就在自己背后,有微弱的白光照出了自己的暗影。他一个激灵,连忙转身,天哪——

他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就站在大约五米之外,他看上去和两千年前并无二致,也和约翰四十年前见到的景象一样,瘦骨嶙峋,头发蓬乱,赤着大部分身体、身上满是伤痕。但他目光明亮,神情坚毅。

霍普金斯完全猜中了!那件事真的发生了!约翰怔怔地想,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打开挂在他脖子上的微型语言翻译器。

“你好,夫子。”约翰颤声说,翻译器为他翻译成了亚兰语。

“老人家,你是什么人?”那个人沉静地说,看上去并没有被他的衣着或帐篷所吓到。

约翰为那个人居然叫他“老人家”而感到有些错位,正不知怎么说好,那个人又说:“你好像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你在等我吗?”他的观察力异常敏锐。

“已经是两千年后了。”约翰深吸了一口气说,“夫子,我是你的后辈。距离你上一次出现又过了一千年,在这一千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如今,我们知道了你为什么会复活,也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出现。”

约翰说着,慢慢向那个人走了过去。他看得更加清楚了,那个人枯瘦苍白的脸,明澈的目光,手足上有着被钉的伤口,肋骨下还有一个血洞……

“一千年?”

“一千年。再上一次是五百年,上上次是二百五十年……你仍然不断重临人间,但每一次的间隔都比上一次长一倍左右。”

“那你应该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还在人间。我复活之后,本应该到天父那里去的。”

“你的使徒们也曾经这么认为。他们认为你四十天后就升天了。但情况并非如此,你只是变成量子……以一种不确定的方式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概率越来越小,间隔越来越长,而且许多次是出现在无人的地方,没有被人发现。但即使在你的追随者的记载中,你在几年后又对扫罗显现,让他皈依,成为了保罗,在六十年后,你又对你的门徒之一约翰显现,促成他写成了《启示录》。”

“是的,我记得他们。”

“此后你仍然不断地重临人间,但是间隔开始变成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每次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而你渐渐也不能理解新时代的语言和文化,难以和他人交流,你可能甚至不知道以你的名义创立的宗教……”

“那么,这些你都知道吗?后世之人?”

“并不都知道,夫子,但是我会尝试着解释我知道的……根据计算,这次你的出现大概有一个小时,我不知道你是否来得及接受……来杯啤酒如何?我准备了不少东西招待你呢。”

半小时后,他们一起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起喝着啤酒,啃着熏鱼。

“味道不错。”那个人赞道。

“看来霍普金斯是对的,你并不是不需要饮食。”约翰笑着说,几十分钟后,他觉得自己和那个人渐渐熟谙起来,最初的畏惧消散了不少,“当你坍缩成生存态时,你和常人一样,需要吃喝。所以福音书也记载,你复活后吃过一块鱼。只是你跨越时间的速度太快,他们过了四十天,对你来说,只不过过了半天而已……”

“那么,就是那个霍普金斯告诉你,我会出现在这里的?”

“是的,过去三十年中,霍普金斯仔细研究了历代圣徒——你历代的追随者——的行传,其中有许多人声称曾经见过你出现,给他们启示,当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错觉和谎言,但是仍然有几次是真的。虽然也经过了当事人的曲解。根据那些资料,他用一种可以看到过去的方法去一一查证,最后终于得到了珍贵的真实数据,根据这些数据,他算出来,你将会在2096年10月12日到19日之间,再次出现,可能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但是最可能在这个地点,可能性达到百分之五十,可惜他十二年前已经去世了,要不然他会亲自来的。”

“两千年过去了。”那个人一声叹息,“对我来说,距离从十字架上下来,也只是半天而已,今天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这片原野是我小时候经常和母亲一起来挖野菜吃的,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夫子。最近五百年的变化超过了以往的五千年,你可能根本无法想象。”约翰稍微解释了一番。

“但是人的心灵呢?我的门徒们,他们做了些什么?我的教诲,他们是否传承下去了?”

“这很难说……夫子,以你的名义建立的宗教恐怕早就变成了你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某种东西了。虽然有许多人曾以你的名义作恶,但是你的存在还是给了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的亿万人以生命的意义,他们爱你,正如你爱他们一样。比如我已故的妻子,因为你,她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那个人笑了笑:“但你刚才说,我不是神的儿子,也不是弥赛亚。”

“但你是世界上最特殊的一个人,唯有你能够战胜死亡,跨越历史的长河。”

“我只想到天父的怀抱中去,去亲自感受他的无边慈爱。”

“某种意义上,你会的,夫子。”约翰说,站起身来,凝望着天边的星河,“你下一次出现,将是两千年后。再下一次,将是六千年后,再下一次,将是一万四千年后……每次的间隔都以几何级数递增。而你毫无觉察,对你来说,中间的时间完全没有流逝,对你来说,现在离你第一次复活也只不过过了半天而已……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出现在人类历史的尽头,甚至宇宙本身的尽头……你会看到历史的终结、星辰的熄灭、宇宙的坍缩,甚至会看到最后的——神。”

“难道——这才是最终的计划?”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约翰的脑海中,令他悚然而惊,“莫非正是那个终极的观察者召唤你,跨越无垠的时空,到人类和宇宙最终的归宿去?这就是他改变时空结构,让你量子化的原因?用这种方式,你终究会到他那里去,人类历史上被拣选的唯一一个人,你会到他的身边,和他在一起,直到永远,正如经文里说的那样!这是真的,天哪……”

就在这时候,那淡淡的光芒消失了,约翰猛然回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了,石头上放着半块熏鱼,和一个空的啤酒罐。

那个人重新坍缩回了死亡态,两千年后才会再次出现,时间将会更为短促,而位置将会更加飘忽不定。然后是六千年后,一万四千年后……

直到最后。

约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永别了,耶稣·潘特拉。”

他没有回帐篷,而是又在石头上坐了下来,沉思着什么。冷漠的群星在他头顶,沉默的荒原横亘在他面前,如同一无所有的、时间的旷野。

注释:“瞧,那个人!”典出《约翰福音》19:5。当耶稣被押到罗马总督彼拉多面前受审时,士兵为了戏弄他,给他戴上了荆棘的王冠,披上了紫色的袍子,称他为“犹太人的王”。这个形象让彼拉多大吃一惊,于是耶稣出来,戴着荆棘的冠冕,披着紫色的外袍,彼拉多对他们说:“瞧,那个人(IdouhoAnthrōpos)!”。

志怪奇谈

食字小僧

文/米琪雅Misia

打扰啦,你好。

你就是市里派来的档案整理员吧,一路坐车过来辛苦了。主要是沉积的旧日档案和卷宗实在太多,如果不是工程时间催得太紧,也不至于向市里申请再派人下来帮忙。但是没想到来的是这样的年轻人啊。

啊,你说这个邮局很不错?是啊,我也这么想,但是毕竟位置有点偏僻,而且现在大家都流行用电子通信了,邮局自然慢慢会被废弃,原本也是意料之中。

对这个邮局的历史感兴趣是吗?哎呀!这可真是客气了。我们这儿最早只是为了周围五六个村镇的通信才开设的。从开始建到现在也才一百年不到,现在就已经要拆啦。所以说掌故之类的真是没什么好讲的。

不过离开始工作时间还早,现在午饭也还没准备好,邮局也停止办公了。

不如,我给你讲个怪谈好了。

不是鬼故事啦,只不过用“传说”这个词又不够格。

我年轻的时候呢,就在这邮局实习了,这说法也是从前辈那里学到的。在这儿工作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只不过无论是谁都没有真的亲眼见到过。

你没听说过食字小僧吧?我要讲的就是这个。

食字小僧长成小和尚的样子,却只有一寸法师那么大。说到底以这种形象出现,也只是因为不知从哪里习来的认知,觉得这样比较合适而已。有些食字小僧还会戴斗笠。最喜欢发出“哧哧”的诡异笑声,坐在书架上不怀好意似的到处看。有人说它们只有一只眼睛,滴溜溜转着阅读一切可以读的东西,也有人说它们有跟人类一样的五官,但是脸上会戴一个大大的黑色口罩,口罩上画着嘴巴,可以把心水的文字嘎吱吃掉。

哎呀,别急着反驳我嘛,的确食字小僧这种东西不存在于正式的书籍描述里,你是做资料整理工作的,想必也听说过各地都有各地特有的传说版本。就算只是我们这几个村子里的人偶尔会提到,但要我说,食字小僧在全世界都该蛮常见的。

只要是文字富集的地方就很容易滋生出来,而且并不在乎文字的质量,所以不仅图书馆或者日子久一点儿的书店会有,印刷厂啊、报社啊都很容易有一两个。

没错没错,顾名思义,它们是以文字作为食物来源。像书店里卖的书有错版,一整页都是白的或者莫名其妙一行就没了,我们就说,这是被食字小僧吃掉了。有单单只吃掉文字的那种,也有的会连文字附着的纸张也吃掉,每只的行为方式都有不同。行为方式有差别这点,也完全符合那种淘气小孩的传统印象。

它们生命力顽强得很,随便吃几个字就足够活蹦乱跳好久,食量也并不大,大部分时候吃吃文字像是恶作剧,给人带来困扰对它们来说是新奇有趣的体验。

你说得对,它们会观察一下自己的行为带来的后果。

虽然这些小生物一般不轻易介入到人类的生活中,食字小僧却是极想要被人类注目的存在。有时候我也在想,这种把文字吃掉的举动就像是在呼喊着:看啊看啊,你们都闭上眼睛假装看不到我,都不肯承认其实这是我做的,但是文字就是消失掉了。

这间邮局能生出食字小僧,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大家写信就算再少,也都会汇集到我们这嘛。但是,最早那只食字小僧,总该是有点故事流传下来的。

你看我现在也已头发花白,就知道我在这里也工作了几十年,但那故事还得再往上追溯个一二十年,时间才差不多对得上。

那时候,几个村镇之间的公路通通都没有,只有走货的马队才在几个村子之间走出个大概的路出来。可是时代在变,总有年轻人想出去看看,一来二去的,慢慢就产生了通信的必要。

我还记得老一辈人告诉我,最早收邮件还是骑着马去的,也没有邮箱的概念,每家每户在邮差来的时候把要说的、要带的都装好递过来,一股脑儿带到这边再分拣好,然后挨家挨户再送过去。

啊,这就说远了,继续说回来。邮局建好不久,那只食字小僧就出现了,真的是非常调皮,完全就是那种让人恼火又生不起气的性格。它出现之后,立刻就被发现了,毕竟写信的就那么几家不是?总是有些话莫名其妙消失了,留下一段一段的空白;有时候连文字附着的纸也跟着碎掉,消失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说:“食字小僧来过了。”

别笑啊年轻人,我知道你想说这一定是早期邮局刚刚建好的时候管理不善,信件被水泡了啊或者干脆消失了,才编出这种事情吧。其实每个人刚来这里工作时都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也能理解,乍一听真的蛮荒谬的。

荒谬的事情才有讲的价值嘛。姑且先信这说法如何?

它很调皮,我觉得邮局里的这个小僧,既没有口罩,也不是一只眼睛的那种,就是一个小和尚的样子,脑袋光溜溜的,整天光着脚底板在邮局的每个角落乱跑,看到好奇的东西就打开看看,也不管是不是给工作人员添了麻烦。

最常看的就是信件了。食字小僧都很聪明,聪明得有些过分,对跟文字有关的一切都兴趣盎然,学起来也很快,不对,那也不该说是学吧,我想,那是一种本能。

它们跟文字有共鸣。

即使是同样的一句话,经由不同的人握着笔写在不同的纸上,怀着不同的情绪和不同的思念,那在小僧眼里就不是一个样子,它们能感知到这种差异。所以,它们才是从根本上体会到了文字的生命力的人。啊,不对啦,当然不是人。

它每天都这样读啊读的,也不会觉得烦,接触到的更多是有感情的文字,妈妈劝儿子注意身体,妻子让丈夫记得早点回来,同乡给同乡讲述这段时间家里的变化,家长里短,不外如是。有时候会有写来催钱的信,被它故意咬坏四五个字,也有邀请去参加婚礼的请柬,会被它整个儿吃掉……好在它也不那么无恶不作,知道有些信息耽误不得,虽然闹出过不大不小的风波,也不能说是坏事。

日子久了,从不同地方来的信件慢慢多起来。

有一天,它拆出来这么一封信。

信封和以前看过的不一样,笔迹不熟悉,纸也不是平常见惯的普通人家惯用的纸张,而是十分规整地印着粉色花瓣图案的信笺,嗅一嗅还有香气呢。也不知道是寄给谁的,就被这小子冒冒失失地拆了,调皮小僧就坐在柜子上读了起来。

文字有种很淡雅的感觉,端正大方,又有些犹犹豫豫的试探,像是正努力跨过初相见的陌生,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到朋友的那种犹豫。一眼扫过去,什么“展信佳”“上次见面很愉快”“不知道地址是否正确”“期待下次来信”,人类之间才会这么谨慎小心地把真正想传达的意思用一层一层的礼貌用语盖起来。食字小僧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信,它想了又想,头一次没做什么坏事,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些娟秀的字,把信装了回去。

隔了很长时间,倒是没有再寄来印着粉色花瓣的信,不过从鹳泽村寄来了一封回信。小僧不会记名字啊、地址啊、到底谁写给谁的,但是打开一嗅就全明白了,哼,这可不就是给上次那封的回信吗?字里行间全是掩不住的欣喜若狂呢,诸如“没想到”“非常感谢”“可以继续写信给你吗”什么的,隐隐约约还有些更大胆一些的热情。食字小僧又嗅了嗅,怀着一点儿恶作剧的心态,随便挑了两行吃掉了。

无所谓啦,就让那边写信的人觉得这边的人不认真好了!

但是还是有点犹豫,觉得,该不会那粉色的信,就不寄过来了吧?

想了想又丢到脑后了。

第三封信还是到了,这次的粉色信笺要平静得多,字里行间也更熟络自然起来,成为朋友了吗?大概就是这样吧。比起第一封的用字要流畅自然了许多,开始顺着上次回信的意思讲了讲自己的事情。啊,感觉信里的文字很开心,似乎还蛮中意上次回的信。小僧这时候都忘了自己上次对回信做恶作剧的事情了,只觉得也很愉快,像是被那种明媚的情绪感染了,在柜子前后来回翻跟头。

信嘛也完完整整寄过去了。

鹳泽村的回信非常迅捷,有点急不可待的兴奋劲儿。蠢死啦,小僧尝了尝一看就是不经事的青年人的字,一面心里暗暗嘲笑。

小僧不懂人类的那些小心思,也不会满腹曲里拐弯地猜来猜去。有什么可猜的,文字不会骗人,温度和热情都明明白白的,就只有人类才苦思冥想到底要怎么把自己的心情包装成别的样子再传递过去,又生怕对方看不出真实的想法。其实写出的文字早就泄露了,他们还浑然不觉。

一封一封又一封,不知不觉,食字小僧觉得就像是自己参与了一场了不起的事业,眼看着有那么一种情感在慢慢地成长,而它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欣喜什么。

来来回回不知不觉经手了好几次这样的信,食字小僧有一天看到了粉色信笺寄过来一封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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