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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不语-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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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虽然声音不大,可夜静更深,一下传出老远,把这条胡同里的狗都惊动了,当时狗吠连天,引得街坊低声乱骂。尽管如此,炕上这位就和没听见一样,依旧扭来扭去的蠕动不止。大少那里还忍耐得住,抬手就要掀她的被窝,转念一想又忽然停住,人家毕竟是个女的,自己如此莽撞到底不太合适,而且这女子不但来历不明,更处处透着诡异,要真冒冒失失揭了她的底,黑灯瞎火,人家要偷下毒手,自己可看不见!大少虽然年轻,可还算见过些场面,极力将自己稳住,偷偷摸出洋火,蹑手蹑脚凑近油灯,刺啦一下,将它点燃。

油灯一亮,屋里顿时一片雪亮,二柱长出一口气,再看炕上,那女人背对着自己,肩部已经露了出来,两只胳膊一上一下,正在不住的乱动。二柱有心上去看看,又怕她偷袭自己,只得暗中戒备,将自己防身用的匕首拔了出来,厉声喝问道:“你耍的什么鬼花活,还不给爷说个明白,要再不吱声,牛爷可就不客气了!”

牛二柱等了半天,那人还不说话,大少忍耐不住,正要欺身上前,忽听女人缓慢而木然的说道:“生孩子!”

“什么?”大少差点儿没吐了血,这都哪跟哪儿,他生怕自己听错了,赶紧又问了一遍。女人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生孩子,你我既然结为夫妻,我就要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好给你们家接续香火!”

牛二柱一听这不扯呢么,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别说我根本不承认这所谓的媳妇,碰都没碰一下,就算退一万步,我愿意了,也没听说过结婚当天就生孩子的。大少被这女人和方才的老妇人连惊带吓,一宿都没睡好,如今又连遭怪事,那还有什么耐心,一股邪火儿当时就上来了,这人一旦动了真怒,可就什么也不怕了,牛二柱不管不顾,几步走到女人面前,把被一掀,怒吼道:“别他妈装神弄鬼,还不给我滚出去,牛爷我可不吃这一套!”

油灯之下,女人全身一丝不挂,浑身也和脸面一样,绿惨惨如同枯枝败叶,这人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把剪刀,正缓缓,另一只手伸了进去,在肚子里不住乱摸!

三、夜惊魂

牛二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还是人吗,人有这么干的吗,自从这女人进了屋,就处处透着怪异,如今又自己剖开了肚子,牛二柱哪里还能容她继续作怪?心说屋里平白多了一个女人,已经说不清了,她真要在死在自己家里,明天一被人发现,哪还有自己的活路?大少一步跨近女人面前,大手一伸,一把将她拉住,此时也顾不得压低嗓音了,怒喝一声道:“你给二爷我住手!”

牛二柱可是个正当年的大小伙子,又会两手儿,要说两臂一摇有多少斤的力量那是吹牛,可跟一般人比起来,也算得上膂力过人,别说一个女人,就是卖苦力的莽汉也不一定比得过他。可大少今天用手一扯,那女人居然纹丝不动,反而把二柱胳膊拽得生疼。二柱咦了一声,心有不甘,又用力拉了几拉,女人就像在炕上生了根一样,死活拉扯不动。几次用力,无功而返,牛二柱脸上就见了汗了,暗叫一声不对,这女人果真有古怪!

牛二柱心中有了几分戒备,不敢再动手,怕再出别的意外,别看二柱年纪不大,混江湖也有十来个年头儿,也在风浪里闯荡过,知道今天来者不善,只怕稍有疏忽就会引火烧身,只得后退一旁,静观其变,看她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二柱虽然还摸不着头脑,但心里也有了些猜测,江湖绿林中单有利用女人讹人钱财的行当,也就是刚开始提到的“经瓶彩挂、蜂麻燕雀”中的燕行,所谓“经瓶彩挂、蜂麻燕雀”指的是江湖中骗人的八个行当,经是相面算卦的,吃的是开口饭,其中又细分为揪经、口经、瓜子经等诸多手段。瓶就是卖野药的,花几个铜子儿买一身行头,举个布幌子满大街转悠,他可不敢看别的病,单看一些稀奇古怪的疑难杂症,也不用开药方子,单有一份儿用江米红枣儿做的药丸儿,号称包治百病,其实就是蒙人。彩是变戏法的,挂是打把式卖艺的,这两行还算正经行当,可打把势卖艺的也买假药,用料和瓶行中差不多,只不过名称换了一下,叫大力丸,多少也有骗人的成分。以上几个行当虽然都是江湖口儿,糊弄人的居多,可都是小本买卖,全身上下置办下来也不过几十个铜子儿,骗人也骗不了几个钱。可蜂麻燕雀就不同了,人家是大买卖,出来行骗都带着租来的仆人家丁,光衣服就值几十块大洋,有本事的还能弄来汽车洋房,这路人心肠毒辣,手段最狠,单骗有钱有势的财主,不用多了,一单买卖下来,就能叫你倾家荡产!

蜂又称风,是一群人合伙行骗,如群蜂蛰人,又来去如风,这种人最讲究速度,一旦把你骗了,立即走人,你就是当时就明白了,只要钱到了人家手里,那也是肉包子打狗。麻又作马,与峰行相反,指的是指单枪匹马骗人,你一麻痹就上当,这路人最讲究嘴皮子功夫,而且善于制造假象,不夸张的说,他能把死人当黄金珠宝卖,还让你觉得便宜。燕又作颜指女色骗人,燕是从燕婉之求化来的,也有大小买卖之分,小买卖就是仙人跳,让女方勾引男人,男方捉奸,趁机讹诈,大买卖的形式可就多了,花样百出,不胜其烦,不管多么精明的人,只要你对女人动了心,绝对逃不出人家的掌控。雀又作缺,是指买官缺然后捞钱,这可是通了天的骗子才敢做的事,想当初北京有个大骗子叫柳燕子,居然一夜连弄了几十个官缺,就连慈禧也被他蒙在鼓里。有的骗子做事更绝,甚至连当官那人都是骗来的,这帮人单以钱财为重,不但害了当事人,还能祸害一方百姓,危害最大。

大少一开始就怀疑门口儿那老太太和屋里的女人是一回事儿,要合起伙儿来骗自己钱财,可转念一想不对呀,自己总共趁几个钱?值得起人家大费周折的动这个脑筋么?而且这女人用剪刀割自己的肚子可不是假的,那可是真动手啊,没听说过讹人还带自残的。莫非是自己的仇家上门栽赃,不能啊,除了山东帮,自己没惹什么人哪?要不就是这女人是个疯子,他家里人为了摆脱累赘,特意送到自己家里来?也不对呀,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倒霉的事儿让自己摊上?大少直琢磨的头晕脑胀,也理不出个头绪,急得满地乱转,床上那人也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儿的鼓捣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在踅摸什么。

大少转了几圈儿,心里忽然一动,心说这可不行,这要让她自己折腾到天亮,那可就真是百口难辨了,为今之计,还是赶紧出去找人,最好能把巡逻的兵丁找来,到时候出了事儿,自己也好有个凭证。想到此处,大少也不管那人如何怪异,开门就往外走,连门也没锁,反正家里这堆破烂儿也没人要。

牛二柱连夜出门,单找有亮光的地方走,如今半夜三更,也只有打更的更夫或者巡逻的警察还在外面晃悠,那时候还没有手电,半夜里出门一律都打灯笼,一片黑暗之中最容易辨认。牛二柱自当混了帮派,夜路也走了几回,倒也没怎么慌乱,只是夜色太浓,一时辨不清东南西北,只好信步由缰,走到哪儿算哪儿,不为别的,就为碰上个熟人,甭管他是干什么的,死活也要拉回家里,只要有了人证,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说来也怪,往日就算天色再晚,也有那夜不归宿的醉汉、浪荡公子四处游荡,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少稀里糊涂的转了几圈儿,愣是一个人也没看见。牛二柱当了半天夜游神,心里可就打起鼓来了,虽说这条胡同走了二十来年,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可今天这地方怎么瞅都有点儿不对劲儿,一来是太过安静,就算人都睡了,也应该有个猫狗什么的,二来这天也太黑了,连路边的房屋看着都费劲,牛二柱抬头看天,月亮倒是不小,可就是一点儿光亮都透不出来,就像被什么东西蒙上了似的,大少心里咯噔一下子,心里就开始后悔自己太莽撞了,今天晚上的事儿怎么琢磨都不正常,自己一个人出来干什么?这不是没事儿找病么?就算屋里的女人存心要害自己,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只怕她也不敢轻易动手,再说最近新立大功,出了事儿马四爷也不得不出头说和,以他现在的势力,恐怕也没有摆不平的,事儿还没出,倒是怕个什么?

二柱半点儿也不想在这胡同儿里多呆,扭头就想往回走,可刚一转头,心里就叫了一声苦,但见身后也是黑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大少心里纳闷儿,自己出来的时候屋里油灯还亮着,怎么屁大的一点儿功夫,连点儿亮儿都没了?二柱进退不得,心里就有点儿发虚了,仗着胆子走了几步,一不留神一头撞上了一个东西,这东西冷冰冰,硬邦邦,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大少一点儿准备也没,差点儿惊叫出来,揉揉眼睛细一分辨,原来竟是个人!

大少多少放了点儿心,只要有人,那就好办了,大少吐了一口气,抱拳道:“呦兄弟,还没睡那,既然咱哥儿俩碰上了,就算是缘分,小弟有点儿事儿求你,你可别驳我的面子。”

那人背对着牛二柱,听了这话,居然一点儿反应没有,竟似无动于衷。牛二柱以为他没听见,有连喊了几声,那人不但没有半点儿动静儿,甚至连头也不回。大少可就来了气了,心说这黑灯瞎火,你装个什么劲儿,我这儿喊了半天,你就是个聋子,也该有点儿反应,没事儿玩儿哪门子深沉?大少心里有事儿,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当时把手一伸,拍了那人一下,嘴里道:“嘿!和你说话呐!”

那人缓缓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全身僵直,正是刚才躺在屋里那个女人,大少这一下可是吓得不轻,把嘴一张,当时就要惊叫出来,可没等二柱叫出声来,那人忽然把头一伸,惨绿惨绿的一张脸登时紧紧贴向大少,一直在肚子里乱摸的手猛地探了出来,扯出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血淋淋的递到牛二柱眼前,凄厉无比的叫道:“牛二柱,难道你不要你的儿子了么?”

四、疑影

那女人把手里的东西往大少面前一送,二柱打眼一看,整个儿身子都麻了,怎么着,这人手里拿的还真是个孩子,别看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可那孩子全身白惨惨的,发着暗绿色的光芒,一张脸和那女人一样有长有方,虽说白白净净,却毫无血色,和白纸一般,全身上下不但一丝不挂,而且还布满了黑漆漆的斑点,那斑点十分怪异,横七竖八,竟像是纵横错落的一个个文字。

牛二柱就算是铁打的金刚此时也忍耐不住,当时大叫一声,翻身而起,睁眼再看四周,哪里有什么女人、孩子?自己正躺在在床榻之间,桌上一盏油灯摇曳不止,眼看就要熄灭。大少长出一口气,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儿,原来竟是南柯一梦,怪不得方才的情景如此荒诞。二柱稳了稳心神,见天色还早,刚要返身躺下,好歹再迷糊一会儿,刚一躺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不对,自己临睡觉可是把灯吹灭了的,如今虽然灯光微弱,却实实在在的亮着,不用问,刚才自己熟睡之时,已经有什么东西进了屋儿。

旧社会穷人都点煤油灯,这种油灯不但光亮微弱,而且灯油还不便宜,所以一般的小门小户都是吃完饭就吹灯睡觉,实在有事儿才多点一会儿,就是为了省几个灯油钱。牛二柱一个单身的光棍儿,更是一擦黑就熄了灯火,他又没有梦游的毛病,如果不是半夜进来了别的物什,那灯怎么会自己又亮起来?大少一想到这儿,身上又起了一层细汗,顿时睡意全无。这东西半夜悄无声息地进了自己的屋儿,又一声不响,只怕没安什么好心,而且自己平时睡觉极为谨慎,熄灯之前,必然把门窗锁好,虽然自家的房门、窗户已经破烂不堪,可也能挡个猫狗啥的,就算那东西顺着门缝儿、窗洞偷爬进来,半夜三更,万籁俱静,自己也绝对不可能没有察觉,前后这一分析,牛二柱心里就有了点儿眉目,这东西恐怕有点儿古怪,而且十有**和自己刚才的噩梦有关。

大少也想明白了,心里也就开始哆嗦上了,这大半夜的屋里藏着一个说不清来历的东西,搁谁谁不胆颤?这也就是牛二柱吃过见过,一般人早就吓没了脉了。二柱虽然心里有点儿发憷,可脸上一点儿也没带出来,他也知道一旦遇上这种怪事儿,害怕是一点儿用也没有,更不能跑,一跑就漏了怯了,妖魔精怪大都是欺软怕硬,这些东西心里也没谱儿,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轻易不敢下手,你要是一害怕,它可就有了主心骨儿了,肯定往死了折腾你,以现在的形势看,一动不如一静,先假装没有察觉,暗中寻找它的藏身之处,瞅准机会来一个狠的,也别管他是什么山猫野兽儿,一下挤了兔崽子的黄子,天王老子也没咒儿念!

牛二柱主意打定,心里就有了点儿底气,不但没有慌乱,反而显得气定神闲,继续睡觉是不可能了,大少翻身下床,嘴里嘀嘀咕咕,说是临睡喝了太多茶水,如今尿急,又忘了拿夜壶,满屋子翻箱倒柜的乱找。二柱那话可是说给屋里那东西听的,他可没心思找便桶,只不过要借这个由头寻找蛛丝马迹。

大少翻腾了半天,就差把土坯墙都拆了,可还是一无所获。二柱心里也纳闷儿,自己家也就巴掌大这么点儿地儿,连耗子进来都看得见,那东西能藏到哪儿去?难道还能入了土不成?二柱憋得脸都紫了,半夜里找夜壶这个借口只能盯那么一会儿,你要找一夜的尿盆儿,傻子都知道这里头有诈,人家也就有了防备,要想再找就更难上艰难了。牛二柱万般无奈,装模作样又找了一会儿,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墙角翻出夜壶,方便完毕,正要把它放回原处,一猫腰,突然举得哪里不对。二柱虽然是个混混,心眼儿可比一般人细致,方才一心翻箱倒柜,没注意脚下,如今稍一停歇,心神一散,就不光注意哪些桌椅橱柜了,这油灯虽然昏暗,灯火之下却有影子,方才一低身,眼睛盯着脚下,忽然就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眼前上,大少一惊,急忙后退几步,定睛再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二柱心说作怪,莫非自己眼花?试着又把头一低,眼前又有个什么东西一晃,一抬头又没了。几次三番,皆是如此,大少心都跳不齐了,这他娘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快,莫非它会隐身?

静夜无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牛二柱此时已经是心力交疲,又不敢轻举妄动,敌明我暗,要想有所举动,那纯粹就是找死。想来想去,还是先揭开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再说,大少鬼点子倒也不少,装作困乏不已,低头脱鞋,故意手忙脚乱,半天没有抬头,两只眼睛不错神儿的盯着眼前,这一回那东西颤颤巍巍,来得慢,去得也慢,在牛二柱头顶不住抖动。二柱故意磨磨蹭蹭,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原来那玩意儿只是个影子,看轮廓像是只猫,仔细看又不太像,缩手缩脚看不太明白。二柱心里一动,莫不是这东西在自己头顶?想到此处,急忙一抬头,眼前空空如也,低头再看,脚下的影子也已经没了。

大少暗叫一声怪哉,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莫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可那影子看着不像人啊,要说是畜灵,可畜灵大多智商低下,那会这闹这种玄虚?二柱想得脑仁儿发疼,仍是不得要领,此时天色更黑,窗外如同泼墨一般,大少几乎闹了半宿,心中又分外烦闷,困劲儿一来,就有点儿坚持不住了。二柱勉强支撑了一会儿,无奈还是睡虫势大,只得和衣躺下,他可不敢熄灯,更不敢真睡,只是两眼望着房梁,想自己的心事。

眼见得长夜漫漫,牛二柱两只眼睛不住往一块儿凑活,虽然心里想着不能睡,可毕竟敌不过睡魔,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大少睡眼如丝,眼看就要合拢,忽然朦朦胧胧间看见一个黄色身影,大少一激灵,急忙将双眼瞪圆,谁知那东西动作极快,又是一闪即逝,牛二柱一骨碌坐起,望着房梁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眼前一亮,心里叫道:“我明白了!”

五、梁间怪

话说牛二柱半夜被噩梦惊醒,发觉本来熄灭的油灯竟然不知何时悄然亮起,知道屋里进了东西,却翻天倒地也找不见踪影,只是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个时隐时现的黑影。大少原本如坠云雾,谁知不经意看见自家房顶,灵机乍现,心里就有了谱儿了。

牛家原本家资豪富,住宅更是奢华,可自从牛二柱他爹出世,翻着跟头的折腾,一天到晚别的事儿不干,就会糟钱,据说这位牛爷出生之时,整天哭闹不止,怎么哄都没用,把牛老太爷心疼的直掉眼泪,也是忙中出错,一个仆人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瓶,看官,那可是北宋官窑的古董,价值连城,一所豪宅都不换的稀世珍宝哇,牛老太爷两痛交加,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可恰在此时,二柱他爹一听见这动静儿,居然就不哭了,而且咯咯直乐,乐的几乎岔了气儿,从此以后,这位爷没听都得听摔东西的声音,听不见就闹得半死不活,而且这东西还得值钱,没个几千两银子人家不买账。稍微大一点儿就更了不得了,吃饭得用汝窑的餐具,旁边儿还得点上龙涎香,而且爱闻烧东西的味儿,最次也得是苏绣。长大了好吃羊肉饺子,羊肉单吃羊脖子以下三分的地方,那里的肉肥而不腻,味儿美而不膻,一头羊身上只能割下二两,牛爷一顿要吃两屉,实际上撑死了也就吃个五六个,剩下的喂狗!您说就这么造,万贯家财也顶不住哇,牛爷三十来岁驾鹤西游,家里仅剩的一点儿钱都给他办白事了,他老人家一入土,家里也就一贫如洗,除了这间破房子之外,也就是一张床,两个破板凳,这房子还是租的,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别的不说,单这房顶就够瞧得,因为没钱,顶棚都没糊,仅仅是几根烂木头,上边儿几块苇帘子,再上边儿一层茅草,用黄泥封顶了事。

牛家这房顶虽然简陋,风大一点儿都能直接看见星星,可正中那条大梁却是不细,上一章牛二柱为躲避虫母,弄塌了房梁,斗完山东帮一回来,大少第一件事就是修房子,上房梁,新房梁用的是正经松木,足有一搂粗细,要多讲究有多讲究,而且离房顶一尺有余,这里头有说法,叫盈尺有余,据说能招财进宝,消灾辟邪,这讲究倒是讲究了,可房梁离房顶这段距离也算不小,房梁又粗,要是藏个什么东西,那可是绰绰有余,牛二柱东挪西找,就是忘了房梁上那么点儿地方,这也难怪,平常人放东西大多也就是犄角旮旯儿,谁没事儿也不能老往房顶上看。

牛二柱心中有数,偷眼往房梁上瞄了几眼,无奈房梁太粗,油灯又暗,实在看不清楚,只觉得影影焯焯似乎有那么点儿东西。大少可不敢轻举妄动,他怕把那东西逼急了,狗急跳墙,以现在情形看,自己恐怕还真就治不了它,更何况敌明我暗,一切都是猜测,还不能过早地漏了底。也搭着二柱转得快,眼珠儿一骨碌,立刻有了主意,当下又爬起来,故意显的睡眼惺忪,到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走到房梁底下,低头装作喝水的样子。

牛二柱把头一低,故意把脑袋歪了几分,嘴贴着水瓢,喉咙里空咽着唾沫,一滴水也没喝。他是要借着水中的倒影,看看房梁上究竟藏着什么玩意儿。这人要假装喝水,头几口还行,时间稍微一长就不成了,咽唾沫咽的口干舌燥,嘴里又苦又涩,真比吃了黄连还要难受,大少心里起急,心说你到他娘的出来呀,要这么耗下去,二爷我还不得嗓子眼冒火,七窍喷烟?

牛二柱正不耐烦,忽然一眼看见水瓢里的倒影多了点儿东西,大少精神一震,眯起眼来细看,那玩意儿毛烘烘的,只有拳头大小,像是个什么活物儿的脑袋,探头探脑,显得十分鬼祟。牛二柱心里一颤,想要再仔细看看,无奈水瓢比不了镜子,油灯又太过昏暗,费劲了心神也看不清楚。大少左右晃了晃脑袋,又把水瓢移来移去,还是嘛事儿不顶,只好暂且作罢,心说也好,不管你是哪路毛神,只要知道了你的藏身之处,爷我就有办法治你个兔崽子!

二柱多少有了点儿底,心中总算安稳了些,当下几口将凉水喝光,回身上炕和衣而卧,这回装睡可跟上回不一样,牛二柱脱鞋之时,故意暗中藏了一只,偷偷放进怀里,这才仰面朝天躺下,灯也不吹,两只眼睛眯缝着盯住房梁,一只手伸进怀里,紧紧抓住那只布鞋。

诸位您可别嫌脏,鞋这个东西虽然人人都穿,可用途却并不是人人都知道,鞋邪同音,自古就有辟邪之用,旧时家中门前有挂破鞋的习惯,这可不是侮辱人,主人家也不会自取其辱,破鞋和破邪同音,人家取的是破除邪祟,保家宅安宁的意思,不过这里可得注意,一般门前挂上破鞋的,都是家里已经出了事儿的,鞋这个东西毕竟不好看,谁没事儿也不摆弄那东西。这种说法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不过鞋天天被人穿,多少沾了点儿阳气,能挡一挡煞气倒是真的,当然死人穿的除外。

大少躺在炕上装睡,故意要引诱那东西露头,可等来等去,房梁上仍是毫无动静,二柱心里纳闷儿,莫非自己看错了,不能够哇,水里那倒影虽然模糊,却是真而且真,再说也不能几次三番闹鬼儿吧,那也太他娘的巧啦?大少怕打草惊蛇,连动也不敢动,眯着眼睛静观其变,嘴里还要打鼾装作睡熟,这滋味儿虽说不怎么苦,却也不那么好受。溜溜儿等了有半个钟头,大少嗓子都干了,头顶上终于有了动静儿,只听房梁上悉悉索索响了一阵儿,不一会儿功夫,颤颤巍巍一个脑袋来。

那东西有鼻子有眼儿,面相和人一般无二,只是小了好几圈儿,只有拳头大小你,而且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牛二柱心里一惊,心说这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倒了什么大霉,怎么光遇见这些玩意儿?大少虽然心中疑惑,可自幼也是见过世面的,尤其前些日子那些风浪,已经是胆量大开,心里也不怎么惧怕,暗中已经做好了防备,手中的布鞋一紧,心说孙子,不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爷今天就让你尝尝厉害!

牛二柱刚要把手里的鞋扔过去,那东西突然在房梁上撞了一下,从头上落下一些粉末来,扑簌簌掉在牛二柱鼻子上,大少屏息凝神,勉强忍住瘙痒,偷偷提鼻子一闻,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儿混和着油彩的味道,叫人几欲作呕,大少心中一动,伸出去的手又悄悄缩了回来,心说不对,这里头只怕还有别的古怪!

六现身

六、现身

牛二柱闻着这味儿可不陌生,就是天津卫家里都供着神像,最不济的也有个灶王爷、兔儿爷啥的,大少家里虽然破败了,可毕竟祖上世代簪缨,也讲究过,牛老太爷在世时,由于求子心切,佛像、三清像甚至西洋教派的信物都有,到了牛二柱这一代,家里穷得叮当响,就剩下灶王爷和摆在灶头窗台上的和合二仙,二柱年少时还打碎了一个,如今只剩下一个,天天风吹日晒,被炊烟熏烤,日久天长,就有了这种味道。

所谓和合二仙是民间传说之神,主婚姻和合,故亦作和合二圣。相传唐人有万回者,因为兄长远赴战场,父母挂念而哭泣,逐往战场探亲。万里之遥,朝发夕返,故名“万回”,民间俗称“万回哥哥”。以其象征家人之和合,自宋代开始祭祀作“和合”神。至清代雍正时,复以唐代诗僧“寒山,拾得”为和合二圣。相传两人亲如兄弟,共爱一女。临婚寒山得悉,即离家为僧,拾得亦舍女去寻觅寒山,相会后,两人俱为僧,立庙“寒山寺”。自是,世传之和合神像亦一化为二,然而僧状,犹为蓬头之笑面神,一持荷花,一捧圆盒,意为“和(荷)谐合(盒)好”。婚礼之日必挂悬于花烛洞房之中,或常挂于厅堂,以图吉利。在我国传统的婚礼喜庆仪式上,常常挂有和合二仙的画轴。但见面轴之上两位活泼可爱,长发披肩的孩童,一位手持荷花,另一位手捧圆盒,盒中飞出五只蝙蝠,他们相亲相爱,笑容满面,十分惹人喜爱,人们借此来祝贺新婚夫妇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亦称“和合二圣”。

牛二柱怎么闻这味儿怎么像自家窗台上的和合二仙,掉到自己鼻子上的东西就是泥胎撞到大梁上掉下来的土沫儿。大少还不踏实,费尽心力看了看房梁上那张人脸,灯光虽然昏暗,但那东西脸上青一道儿紫一道儿,夜色下倒也显眼,怎么看都像泥胎被水冲散的泥彩,二柱心里犯开了嘀咕,心说这怎么回事儿?难道是家里的泥像成精?不可能啊,有听说过尸体成精,白骨成精,各种动物成精的,可就是没有泥胎成精的,怎么呢?泥胎可是个死物件儿,没有动物的灵气,而且全身都是土性,不像尸体白骨能聚集阴气,而且泥胎一般都塑成神像,虽说不一定都灵验,但多少都带点儿神气儿,又受香火供奉,一般妖魔邪祟也不敢靠近,尽管民间传说中也有泥像显灵,制造各种异象的,可那些都是大奸大恶之人或者即将遭受大劫之家,上天以各种灾劫加以警示,可没有平头老百姓家闹这种东西的。牛二柱有心起来看个究竟,又怕这其中有诈,只得暂时勉强忍住,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那东西鬼头鬼脑伸缩了一阵,又往外挪了几分,一双贼眼直勾勾盯住牛二柱,似乎在观察他的举动。停了半响,见大少毫无动静,立即闪电般缩了回去。二柱正在奇怪,那玩意儿又忽然冒了头儿,这次和上次可不一样,竟然是双眼闪着凶光,嘴角红艳艳的,和抹了血一样,牛二柱心里登时一个激灵,差点儿没坐起来,幸心理有所准备,这才勉强忍住。那东西神头鬼脑看了一阵,又缩了回去,如此回环,几次三番,一回比一回诡异,一回比一回恐怖,牛二柱此时也抱定了主意,只要它不下来,自己就不出手,到底要看他怎样。鬼东西来回探了几回头,大概也是心有余悸,在试探大少的反应,此时见大少一动不动,心里也多少有点儿放心,这才抛开假象,把庐山真面露了出来。

那东西鬼鬼祟祟伸出头来,牛二柱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只见这东西比家猫大不了多少,两只眼睛有贼又亮,烁烁放光,身体修长,一身黄毛,探头缩脑,鼻子里嗅个不住,显得十分奸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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