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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云翘传-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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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薄幸专一做吃人肉的生意,贩卖人口,充作客人,讨人家女儿婢妾,名色为妻,带到码头上住落饭店,自然有主人家替他发卖。那黑睑胡子,乃人肉行中经纪,替客妈来看人的。议定财礼银二百四十两,二百到薄幸,四十到主人家与中人。
次日早起,叫主人家办饭,收拾到店。梳洗完,吃了饭,薄幸对翠翘道:“我先到店着轿子来接你。”翠翘道:“行李哩?”薄幸道:“我自着人来挑,你只上轿到店便是。”薄幸去了。翠翘道:“此人好古怪也。甚是恁的张皇,不要是算计奴家。这不象个到店的光景,好似个打发我起身的模样,不要托大了。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且将我随身行李、奁妆、衣服,收做一个皮箱,带在轿上。就是有甚不虞,也好拿去防身。到别处也好做个入门笑。”即忙将自己物件,俱收拾在皮箱中,打了一捆铺盖,还有二十多两银子,缚在手上。
收拾方完,轿夫已到。翠翘道:“将皮箱铺盖放在轿上,余物等脚夫来挑。”轿夫道:“薄大爷分咐,行李铺盖一些不须担。”翠翘道:“别物不必带,此是随身动用,要放在轿上的。”就发与轿夫。店主人道:“薄大爷叫放在我这里,再来挑哩。”翠翘一发心疑,作怒道:“我人倒去得,东西倒发不得!况我是主人,有甚不可!”硬主张发在轿上。辞别店婆,交付行李明白,方才上轿启行。转弯抹角,约有半日,方到一所楼房前歇下。摄进轿子道:“大侨落轿。”翠翘定睛一看,不象个店铺,心里转道:“又不是路了。”竟不下轿,对轿夫道:“请薄大爷来。”轿夫见他不肯下轿,没了主意,应了一声道:“我去寻。”走入屋中。半晌,薄幸不见来。走出一位妇人,年约三十多岁,走到轿边道:“薄大爷就来,王娘请里边坐。”翠翘见他是个水户的行径,便接声道:“娘收了我的行李,一铺一箱,我来也。”那妇人满脸欢喜,叫发了行李进去。翠翘走下轿道:“怎叫娘来迎我?”那妇人道:“不妨得。”遂一同进去。翠翘又见内里立着一班女客,一发是心照了。到中堂道:“娘坐上,容翠翘拜见。”那妇人一发欢悦得无极,道:“乖儿子,不消拜。”翠翘倒头四拜。
原来那妇人就是客妈。客妈道:“我儿你怎知他卖你?”翠翘道:“行动之间大异平昔,是以知之。”客妈道:“儿子好眼睛,我不难为你,你须用心替我做生意。”翠翘道:“娘费多少银子讨我的?”客妈道:“二百四十两。”翠翘道:“十倍利钱。”客妈问其所以,翠翘细述一番。客妈安慰道:“如此歪人,自有天报。亏你有见识,拿了许多行李来。”翠翘道:“此儿随嫁之物,与他无干。他也决不敢来讨我的东西。如此辈既丧良心,自遭横报,不必说他了。只求娘凡事宽恕些,便是翠翘之受用矣。这是我孽障未完,故又到此,翠翘再不妄想了。”客妈见他这个光景,甚是得意,一下也不打他,一句也不骂他,两个且是合得来。
那薄幸得了钞,躲在别处,等待翠翘起了身,然后回寓。见翠翘行李发去,顿足道:“便宜了客妈,二百两银子讨个人,倒有六七十两首饰衣服。我本欲上门去取讨,恐一时撞着了王翠翘,扯住了要死要活,教我那时如何摆脱,岂不一发弄得不干不净?罢了,丢了吧,只当送与婊子了。”送一口气收拾起行李,备办些路上使用盘缠,竟回无锡去了。
且说王翠翘复落娼家,自叹道:“我命何蹇耶!千磨百折得从了良,又受万千之若。今依然落在其中,岂非天之命也!这遭竟不妄想矣。”便醉酒微歌,人以彼求欢,彼正借人遣兴。豪歌彻夜,放饮飞觞,其名遂振一时。
来了一个好汉,姓徐名海,号明山和尚,越人也。开济豁达,包含宏大。等富贵若弁毛,视俦列如草莽。气节迈伦,高雄盖世。深明韬略,善操奇正。〔曾〕曰:天生吾才,必有吾用。有才无用,天负我矣。设若皇天负我,我亦可以负皇天。大丈夫处世,当磊磊落落,建不朽于天壤,安能随肉食者老死牖下!纵有才无命,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能〕流芳百世,亦当自我造命,弄兵潢地,遗耻万年。不然这腔子内活泼泼的热血,如何得发付也?”早年习儒不就,弃而为商,财用充足,最好结交朋友。闻翠翘有侠概,因同二三壮士来访。客妈知道明山是个出头好汉,连忙叫翠翘相陪。
四月瞻盼,两下俱有几分契爱。明山道:“闻卿来此一载。没有一人挂在眼内,可有此说么?”翠翘道:“人言过矣。妾特因人而交,相品而遇,但不以肝胆轻寄俗流则有之。若夫眼内贤愚好丑,何所不容!”徐明山道:“这等看起来,你倒是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若鄙人者,可充平原之万一否?”翠翘道:“英雄大度,应是太原异人,即平原君殆无此豁达也。”徐明山笑道:“卿尘埃中物色,英雄莫错认了也。”翠翘道:“我这双识英雄的俊俏眼,好不认得真哩。”徐明山道:“好了,徐海今日遇知己了!卿乃解人,我为卿谈解语,偶成一律请政。”诗曰:
常是逢人气不平,相看白眼太憨生。
肝胆向来曾寄客,文章况尔复藏名。
抱璞不收和氏壁,闭关羞作蔡生迎。
丈夫自有英雄志,肯与尔曹效谐缨。
翠翘道:“暗哑叱咤,千人自废,雄则雄矣,可惜少了些王气。”徐明山道:“卿可谓知言。然余中心亦未敢以王期也。”因载酒留宿,翠翘即以终身托徐,徐毅然以为己任也。
次日,即以二百金为翠翘赎身,使之另居,讨一婢服侍之。翠翘道:“君何不携我归家,乃又起此炉灶?”徐明山道:“卿此言可谓不如转玉。转玉欲十大朝官为媒,始嫁郝生。吾独不能以十万甲兵迎翠翘?妻第居此,不越三年吾迎尔于归。大刀阔斧,剑拔弓张,前呼后拥,万马千军,此徐海得志之秋也,吾妻其沥酒东南以贺。今孑然一身,携子安归?如今只算得为卿赎身从良,尚未可议及也。”翠翘大悟。徐海乃置屋水隅,而令王翠翘居焉。徐海与翠翘处几五月,乃别翠翘而去。去三年,杳无音信。
一日,忽闻寇兵大至,居民逃散一空。从人皆劝翠翘迁居,翠翘道:“我与明山有约,虽兵火不可擅离此地。尔等欲去则去,否则生死同之。”从人不敢止,相率而去。俄有大兵一队,带甲数千,披坚执锐,将军十余人,突至绕其居,大呼曰:“王夫人在么?奉徐明山千岁令,迎请夫人。”翠翘因出见曰:“只我便是。”那十数将官,几千甲兵,一齐跪下道:“夫人在上,众将士磕头。”夫人道:“有劳列位,千岁爷今在何处?”众军道:“千岁屯兵大荒,等候夫人。”夫人道:“既如此,即发令起身。”众将士又禀道:“夫人少停,銮舆即至。”王夫人下令道:“此地居民俱我邻佑,毋得据探劫杀,焚屋奸淫,不如今者斩首示众。”令下,三军肃然,一境平安,免于屠毒者,皆王夫人之德惠也。
俄有大将军二三十人,单辇宫娥而来。见夫人打躬道:“众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叩参。”夫人道:“重劳列位将军。”宫娥们磕头道:“奉千岁爷命,叩接夫人。”夫人道:“起来。”迎接军士们俱叩了头。事完,众将禀道:“车驾已齐,请夫人更眼登舆。”宫娥献上珠冠霞帔,夫人对镜理妆,宫娥服侍扶上銮舆,前呼后拥而行。
约半日,又有大兵来接。接的将官参过,献上供膳。至第三日方到大荒,早有二三十骑探马飞来,护卫的扬声道:“快报千岁,夫人来矣。”探马如飞而去。不一时,炮响连天,营中旗号齐起,带甲十万俱拱立四围。军兵个个披金甲,将土人人挂虎头。中军杏黄旗展动,鼓乐喧天,一对对刀枪鞭铜,予镰钺斧,抓锤镢棍,剑戟千戈,迎将落来。军士尽职事,继之九把描金伞,逍遥马上坐着一位三山帽、大红袍、碧玉带、皂朝靴、铁面剑眉,虎头燕颔,不是别人,就是明山和尚。徐海迎着翠翘道:“夫人,今日迎你从良,比郝生迎转玉何如?”翠翘道:“郝生之迎转玉,竟要借荣十大朝臣;大王迎妻,则取诸自己,无牛后之羞矣。”徐明山道:“夫人深得我心。”迎到营中,觉久别三年,一朝重会,昔日布衣,今朝富贵,虽非裂士分茅,却也攻城拔地,威武可人。王夫人因劝他休烧毁民房,奸淫妇女,恣杀老幼,明山从之。自此兵到之处,便下令戒妄杀奸淫,皆夫人之赐也。
一日,讲起临淄旧事,明山道:“这有何难?我点兵五千,洗荡临淄,替夫人报了这段深仇就是。”夫人道:“罪人只得马不进、秀妈、楚卿,切莫茶毒他人。”正是:
惟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且听下回分解。

第18回 王夫人剑诛无义汉 徐明山金赠有恩人

词曰:
深仇切齿,大恩入骨,便死也难忘。若有相酬,倘能报雪,其快也非常。从前受尽千般臭,一旦忽遗香。始知天道,加于人事,原自有商量。
右调《少年游》
话说徐海发兵五千,来掠临淄,报王夫人之仇。差健将史昭,领细作先到临淄,探访马不进等居住行藏,埋伏左右,候兵到日,即便擒拿。无分老幼,若教走脱一人,定以军令施行。史昭得令而去。再差健将雷丰,执令箭一枝,立束家门首,无得惊其老幼。雷丰奉令而行。又差大将卞豹,领轻兵五千,信道兼进,直抵无锡,擒妒妇宦氏、计氏、柬守两门人等,薄婆、薄幸、招隐庵中觉缘,一干人犯,俱要生擒,不得走漏一个。限期一月,在临淄相会。卞豹领兵而去。然后徐海择定吉日,约会诸路,一齐出兵。
此时闽、广、青、徐、吴、越,寇兵纵横,干戈载道,百姓涂炭,生民潦倒,苦不可言。到了出兵这日,徐海请王夫人誓师。夫人道:“妾乃女流,安敢干涉军政?”徐海道:“今日之兵为夫人发,是夫人报仇之具也。请夫人沥酒,卑人然后发兵。”王夫人乃把酒誓师,三军一齐跪倒。夫人祝云:皇天后土,同鉴此心;名山大川,同昭余念。王翠翘为父流落娼门,遭马不进、楚卿、秀妈之陷害。今仗徐公威灵,兴兵报仇,妾不敢过求,只如进等原立之誓而止。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圣人且然,吾何独否。敢以此心上告天地神明,然后发兵。凡尔三军,无惜勤劳,为余振奋。”言罢,奠酒。三军一齐应道:“大小三军,愿为夫人效力!”奋怒之声,山摇海沸。因分队伍启行。
不消几日,已到临淄地方。一声炮响,大刀阔斧,杀将上去。地方虽有几百守兵,怎敌得这大队人马?那敢当先,唯弃甲曳兵,抱头引颈而已。一日一夜,直抵临淄。官府居民,逃亡殆尽。徐海就于空地扎了营寨。早有健将史昭解马不进等来请功。徐海分咐带在一边。又有健将雷丰带束家父子来见。徐海分咐道:“带在偏营,好生看待,不可难为他。”又报大将卞豹进营缴令,道:“大王在上,卞豹奉大王钧旨,擒拿宦、束等犯,俱已满门拿至。止有束守出外未归,不曾拿得,特来请罪。”徐海道:“束守已在这里,有劳将军,另行升赏。人犯且带一边。”卞豹打躬而退。徐海请夫人出营道:“无锡、临淄一干人犯,俱擒在此,听夫人如何发落。”夫人道:“余受束家父子之恩,姥姥、觉缘之义,欲先酬彼等之德,然后报诸人之怨,大王以为如何?”徐海道:“言之有理。”叫请束家父子、姥姥、觉缘进见。
不一时,雷丰引束家父子,卞豹引觉缘、姥姥四人进营。跪下,俱口称爷爷饶命。徐海分咐更衣相见。二将引四人更衣。四人不知头脑,吓得胆散魂消。虽则穿了衣服,战竞竞进营俯伏,那敢抬头。徐海道:“四位起来,休得惊慌。你等与夫人有德,俱以免死。”夫人叫道:“束生,我便是王翠翘。你当时救我一死,我今全你父子性命。你妻宦氏,我已擒在这里,少不得要报当日那些恶况。”分咐军士取白银一千,绸缎百匹,“送那束生员回去。你要见你妻子,东廊下还可生见一面。”束生细听因由,方知是王翠翘报怨。因跪求道:“蠢妻实该万死。但束守既蒙夫人恩赦,蠢妻尚望推广,赦束守之恩,再开一线生路。”夫人笑道:“你要我饶他么;他当日奈何我,怎不一为挽回?这个似难准信。”束生道:“观音阁设策,夫人独忘之乎?”翠翘沉吟半晌,道:“赖有此耳,留个活的还你,少刻领人便是。又给你令箭一枝,保全家门。敢有军士擅入束家者,枭首示众。你去。”
束生出来,便着父亲先回,自却到东廊下来见宦氏。只见宦氏母子、宦鹰宦犬等人,都在那里。宦氏远远望见丈夫,忙对计氏道:“娘,那来的不是束郎?”计氏一看,果是女婿,忙叫道:“束郎快来。”束生走近前,大家抱头而哭。宦氏道:“郎君怎也在这里?”束生道:“都是你带累我的。”因跌脚道:“小姐,小姐,你那花奴事发作了!”宦氏听了,一时想不到,因问道:“这话是怎么说?”束生道:“有甚说,王翠翘恨你母子刑害他。他如今嫁了徐大王,特发兵拿你来报仇。我以当日不知情,故得免死。你们自作自受,却将奈何?”宦氏听了此言,一似高山顶上塌了脚,又如万丈深潭覆了舟,连连顿足道:“罢了,罢了!断送了,完成了,我宦氏遇着对头了!今悔之迟矣。我当时曾道过,斩草不除根,临春又要发。娘,都是你道‘彼一妇女耳,儿何防之深也’。我道妇人得遇其权,胜似男子,今果然矣。但郎君与他有德无怨,今为堂上宾,宁忍视妾为堂下虏,可无半语相援否?妾当日虽获罪王娘,并不曾唐突夫君。夫君何不推爱王之余波及我乎?”因泣数行下。束生道:“同舟吴越犹相顾,况乎夫妻之间。已于彼处哀求再四,已蒙开一线生路,但磨灭恐未能少耳。此人恩怨最是分明,我讲到观音阁一端,他便许我领人。事到不堪处,小姐须善辨之!”语未终,中军有令带各犯进见,一齐推拥而入。
却说王夫人见束家父子已去,走下位来,以手搀觉缘、姥姥,道:“觉缘师兄,可认得濯泉么?姥姥可认得花奴么?”二人看得呆了。夫人对觉缘道:“我就是那送你金钟银磬,被薄幸谋赚的王翠翘,你难道就不认得了?”又对姥姥说:“我就是花奴,被计氏打二十,发在你名下刺绣浇花的,难道相忘了?”觉缘仔细看看,然后道:“妹子你还在么?前薄幸回来,道你不服水土死了!我舍不得你,替你起灵座,设道场,看经念佛,礼忏持咒,不知道妹子却在这里做娘娘,恭喜恭喜。”两人见了礼。姥姥点头道:“老身吓痴了,原来就是束家的王娘娘。受了许多苦,也有今日。我时常挂念你,不知落在何处,原来恁般好!须看顾我看顾。”夫人道:“特请你来报恩。”徐海因作揖道:“夫人劳二位庇救,时刻不忘。今幸相逢,大称阔念。”叫左右取黄金二百、白银四千,一半送师父助道修行,以报庇格之德,一半送姥姥养老终身,以报全命之恩。姥姥叩谢受了。觉缘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救难全生,乃吾辈本等,何劳千岁如此厚礼?贫道乃方外之人,金帛亦无所用。承赐转壁,为军中支用。”徐海道:“些小微资,不足以报大德,聊为养道之用,上人深毋深却。”夫人道:“道兄宝庵已经兵火,回去也须修葺,微礼受下莫辞。”觉缘只得受了。夫人分咐设座,道:“暂屈二位一坐,看我王翠翘今日报仇雪耻。”觉缘、姥姥坐在夫人下首。
一声鼓响,蓝旗手唱名,第一起犯人进。卞豹领宦氏、计氏、宦鹰、宦犬、薄幸、薄婆等跪下。去了枷锁。夫人道:“薄婆陷人入井,薄幸卖良为娼,薄幸依誓,用刀碎其身,喂马;薄婆枭了首级。”刀斧手应了一声,将薄婆割下头来;薄幸一条草席卷起,如束薪一样,用绳索捆紧。两人拿定,一人举刀,从脚上直割到头,割做百余段。鲜鲜活活的一个人,立时变做一块肉泥,看者惊得半死。
报说割完,夫人分咐拌入草料中,分开喂马。叫着宦氏,宦氏唬得只是抖,应道:“夫人饶命。”夫人道:“宦小姐,你好计策也,你好忍耐也,你好恶取笑也!凡事留一线,久后好相见。今日相逢,你不能活了!”宦氏连连磕头道:“夫人,贱妾实该万死,但求夫人念供状写经,去而不究。妾非不知尊敬夫人,但势不两立,一念不能割爱分宠,遂造这段冤家。乞夫人原宥。”夫人低首多时道:“欲餐尔肉,剥尔皮,以消两年之恨!所以不死者,去则不追,尚有开笼放鸟之意。尔之活罪,自不能辞。”宦氏道:“罪自当领,只求从轻发落。”夫人道:“临淄劫我,果属何人,快些说来,少分你罪。”宦氏道:“行计虽是宦鹰、宦犬,发纵指示原是贱妾。军随将转,实妾之罪,他们不过依令而行。若将他来抵妾之罪,妾心何安!”夫人道:“你倒还是个任怨的女子。叫刀斧手,将宦鹰、宦犬枭了首级,以为宦门豪奴之戒!”刀斧手应了一声,将宦鹰、宦犬找下,须臾之间,血淋淋两颗人头献上。王夫人分咐将计氏拿下,重责三十。军卒一齐动手。宦氏抱着道:“愿以身替!”夫人道:“你的只算你的,他那三十是要还他的,哪里饶得!”姥姥看见,连忙跪下道:“老奴愿替主母。”夫人道:“这个人情大得紧,只得听了,只便宜了这老泼妇。姥姥你带去吧。”姥姥谢了夫人,扶计氏出营。计氏年登六十,身为一品夫人,何曾受风霜劳碌,〔衙〕门苦楚。自无锡劫来,受了无限苦楚熬煎,又加战杀寒心,军门杀人如麻,年高胆怯,也活活惊杀了。姥姥只得在营外守着尸等他们出来。
王夫人见姥姥领了计氏去,分咐宫女将宦氏跣剥衣裳,吊打一百,发还束生员领去。宫女们应了一声,将宦氏一把头发找起,衣服脱得精光,刚刚止留一条□子。头发高吊屋梁,一个宫娥扯住一边手,前后两个宫女各执马鞭,一齐动手。一个从上打下,一个自下打上,打得如鳅落灰场,鳝逢汤鼎,叫苦连天,只是乱纽,浑身竟无完肤。报打一百完,夫人道:“拖出叫那束生员领去。”宦氏放得落来,已是半生不死。军士应了一声,望外就拖,叫束生员领人。束生连连称谢,接着宦氏。宦氏只有一点微气,束生叹道:“妻,只因你的神通大,惹得刀刀割自身。”忙叫手下春花、秋月:“好生扶着小姐,我去谢了夫人,然后抬他回去。”束生进营谢罪,夫人差人说道:“叫他去吧!”束生一边收了计氏尸,一边扶回宦氏到家,将息了半年方好不题。
且说史昭解马不进、秀妈、楚卿进营。夫人道:“秀妈,你可认得我么?”秀妈道:“奶奶,小娼妇不认得。”夫人道:“抬起他头来,叫他看我是甚人!”军士吆喝一声,一把找起秀妈头发,认得是王翠翘,连连道:“妇人该万死,只求奶奶饶命!”夫人笑道:“你还想要生哩,你天灯之誓,如何消释!”分咐军士,将秀妈用柏油灌起,头向地,脚朝天,倒点天灯,以还当日之愿。马不进四肢用棚子棚开,挑破皮肤,尽抽其筋,令他支节肢肢分裂,以应彼誓。再用松香煎麻皮一锅,大火融化,旁用大缸注水,将楚卿净剥衣裳,一人滚松香泼其身上,一人即以冷水浇之,候冷定带进来。军人得令,押出去。未多时,只见众军将秀妈浇成一枝大蜡烛,底下露出头来,还是活的;马不进已上棚子,楚卿装得铁硬。夫人分咐点起蜡烛来,军卒立高点火。刚是秀妈脚板上,起初倒也死了,这一烧,倒活将转来,哀哀叫苦。夫人道:“你也知疼么?怎将别人皮肤任意摧残!”秀妈晕死不能答。夫人下令,抽马不进筋,尸解其体。再令军士扯去楚卿身上麻皮。众军遵令而行,将尖刀在马不进总筋脉处割开皮肤,用钩子钩着筋头,着力扯去,马不进即时疼死。连拔三四根总筋,一声响,马不进肢体扯得粉碎。夫人分咐洒在海中喂鱼,以报其漂泊之恶。楚卿被松香麻皮胶定,内里还是活的,外面却是展动不得。那些军士走近前,只拣有些麻皮头儿的所在,一把扯着就揭。楚卿皮肤已是滚松香泼烂的,不用气力,一扯连皮就是一块落来。那消半个时辰,将楚卿剥得赤利利一个血块模样。皮倒剥去了一层,人还是有气的,夫人叫取了石灰水一盆,浇在楚卿身上,登时发起大泡,倏时腐烂为脓血,肉落骨枯而死。
夫人起谢徐海道:“妾无限深仇,仗大王天威,一朝洗尽,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厚德也。”徐海道:“见不平,便起戈矛,遇相知,赠以头颅,乃吾徒本色事。况吾与卿夫妇之间,离乱均之,患难均之,死生均之者乎。卿仇已雪,胸中之气想亦少平,眉间之峰谅来略减,几时得你父母重逢,卑人之愿亦谦矣。”夫人再四道谢。
觉缘起身舜行,夫人道:“道兄此去,欲飞锡何方?”觉缘道:“余慕越水之胜,今将去游彼处。”夫人道:“道兄高致,妾不敢留,不识继此还有晤期否?”觉缘道:“晤期不远,只在五载之间。”夫人道:“然则道兄通慧矣。”觉缘道:“余实不知,因遇了一位三合道姑,得闻玄解真诠。他深明体咎,道天子圣明,王气隆盛,今虽暂动干戈,久之自归宁静。今岁定遇故人于干戈之内,五年间当得再遇。余初未深信,今见贤妹报仇雪耻,又在干戈扰攘之中,前兆既孚,后事自应。闻他在越水之滨,我正欲去问他讨些消息。”夫人道:“千祈代我问个结局。”觉缘道:“领命。”夫人分咐将掠来的行李给还觉缘师父,不得失落了。军士交还行李,一件件点明白。夫人分咐一个军士:“带领兵卒,送到平静地方,讨回书缴。外令箭一枝,令旗一杆,银牌一面,道兄带在身旁,倘遇乱兵,以此示照,可免掳掠之苦。”觉缘深谢而去。
徐海下令,大犒三军,为夫人作洗冤会。三军人人有赏,个个有赐。吃了三日贺功酒,然后一声炮响,三军启行。但见:
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声。
剑诛无义金酬德,万恨千仇一旦伸。
明山率兵回大荒,四方寇掠,兵威日盛。督府遣游击裘饶、参将卜济领兵一万,前来迎敌,与徐兵遇于途。徐明山对夫人道:“我兵到处,未曾有一人敢来迎战,今日侥幸,遇着这支官军。待我与他亲见一阵,以探甲兵如何,将士强弱。夫人督阵,待孤家斩将搴旗,以振我军英武。”三通鼓罢,两阵既开,明山出马,怎生打扮,但见:
三山帽,金光荡漾;□猊铠,砌就龙鳞。大红袍,团花灿烂;金醮斧,烈烈征云。雉毛貂尾英雄样,剑眉铁脸似阎君。一部虬髯飘脑后,翻山搅海是徐公。
大喝道:“官兵强者出战,弱者免来。”裘、卜二将见徐明山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摇斧跃马在阵前,一往一来,一冲一撞,宛如天神下界,一似恶煞临凡。卜济令裘饶见阵,道:“尔为游击将军,正宜拔距先登。”裘饶道:“你系正将,何独推我向前?”二人你推我阻,不敢迎战。徐明山见那样光景,大喝道:“这样官兵也叫你来迎敌!待我踹你营!”拍坐下马,摇手中斧,大吼一声,浑如空中放个霹雳;叫声众儿郎跟我踹营,一马当先,飞奔裘饶。裘饶不敢抵敌,令守备空混迎敌。空混没奈何,挺枪跃马来迎。徐明山喝声鸟官受死,飞马枪至。空混一个寒噤,倒撞马下。明山赶上,分顶一斧,劈为两段,挥兵大杀。官军裘饶、卜济抱头逃生,那敢迎敌。败军之景,其实可怜,但见:
冲开队伍,砍倒旌旗。马闻金鼓心惊,军听喊声胆怯。刀枪乱刺,那知上下交锋;将士相迎,难辨东西南北。冲锋将如同猛虎,踹营军一似飞熊。初起时,两下抖擞精神;次后来,彼此顿分胜负。败了的,似伤弓之鸟,见曲木而高飞;得胜的,如饿虎登崖,闯群羊而弄猛。着刀的边肩削背,撞斧的断首开胸。遭剑的甲中肠出,中枪的袍上流红。人撞人,自相践踏;马撞马,遍地尸横。伤残军士哀哀叫,带箭儿郎戚戚悲。弃金鼓满地,抛粮草沙堤。追奔逐北,喋血尸横。将士毙于原野,牛马填于谷坑。昨者客从战场过,鸣鸣鬼哭又吞声。
官军既败,徐海乘得胜之兵,长驱直进。不三日,连破五县,军威大振。忽报督府兵至,徐明山方下令收军。见王夫人道:“我向藐中国无人,亦不料撮空如此。早知如此,吾出兵不待今日矣。”夫人道:“大王天威,非人授也。妾思朝廷甲兵,亦非全弱。但太平已久,人不知兵。武弁习为奉承,文官习为夤缘。主帅不习兵戈,不娴战斗。一闻金鼓之声,一见杀伐之威,便手足无措,救死不瞻,谁敢角胜争奇乎?但庙堂之上,虽无豪杰,而草莽之中,实有英雄。天下苦兵已久,必勤招慕,岩穴间岂无奇才异能应募而起者!大王威名远播,闻者莫不丧胆。妾谓大王不患无威,但患大胜之后忽起骄心。将骄则兵懈,兵懈则胜负难必矣。愿大王临事而惧,好谋而成,量敌而进,虑胜而会,则霸王事业可卜矣。”徐海大喜道:“夫人言之有理!”使令大小三军,严明刁斗,肃整队伍,敢有搀越前后、交头接耳、大惊小怪、旗号不明、兵甲不利、夜巡不谨、探事不实者,俱以军法从事。令下,三军肃然,是好兵势也。但见:
满空杀气,横浮铁马金戈;万朵征云,飘荡高旗大纛。千枝画戟,豹尾侵天;万口〔钢〕刀,龙头吞日。属属斧钺,密密标枪。精明刀斗,悠悠画角龙吟;灿烂银盔,凛凛冰霜雪练。锦衣绣袄,簇拥走马先行;玉带征夫,侍听中军元帅。冲锋将士,英雄勇猛;打将儿郎,鬼哭神钦。正是:莲花帐内将军吟,细柳营中天子惊;只因兵法通天地,龙虎深藏不敢行。
忽报督府差人招降,徐海分咐绑进来。军校得令,绑一老人进来,跪在地下。徐海道:“你是何人,敢来虎穴捋须!讲得通,饶你这颗头颅;讲得不中讲,须知我剑会吃人肉。”那老人战兢兢道:“小老儿性华,狗名叫做华仁。督府老爷久知大王乃当今豪杰,不胜羡慕,意欲为朝廷招降,恨无人通好。要差官将来,又恐触大王之怒。因见小老儿居上在大王帲幪之下,久沐恩波,故差小老儿前来。”徐海道:“你且说督府有甚话讲。”华仁道:“督府说大王拥兵于此,虽雄振一时,然终非结局。莫若上顺天心,下恤民命,归顺朝廷,自当封侯裂土,显祖荣宗,妻承诰命,子佩王章,异日名标青史,岂不美哉?何苦不生而杀,以乱为安,为天下万世指目也?愿大王熟思之。”徐海大怒道:“这老贼怎敢来引诱孤家!某在化外,虽不能开疆展土,也不失道寡称孤。你却叫我投降,甘为走狗,摇尾乞怜,受那文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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