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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现形记-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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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王博高来讨回音,先说:“敝老师徐大军机跟前已经说明,并不计较。就是周都老爷那里,亦是多少唯命。不过现在打听出这件事是他自己朋友,杭州人姓王的起的。贾某人瞧不起朋友,所以姓王的串出都老爷来参他,倘若参不成,姓王的还要叩阍。目下倒是安排姓王的顶要紧。姓王的空在京里没有事情做,终非了局;亦是敝老师的吩咐,劝贾某人拿出两吊银子,我们人家做中人,算他借给姓王的捐个京官,再由敝老师替他说个差使。等他有了事,便不至于同贾某人为难了。”黄胖姑只得回称:“商量起来看。”王博高随又告辞回去。黄胖姑又去找了贾大少爷来同他商议。贾大少爷一听还要叫他添银子,执定不肯。又是黄胖姑做好做歹,劝他添一千银子。仍旧孝敬徐大军机三千两,不敢少;送王博高的改为五百;送周都老爷及上下门包,一共五百;提出二千,作为帮王师爷捐官之费。一齐打了银票,等第三天王博高来,统通交代清楚。王博高带了贾大少爷又去见了徐大军机一面;另外备了一席酒,替贾大少爷及王师爷解和。
又过了两天,徐大军机又把王博高叫了去,拿几百银子交代他替王师爷捐了一个起码的京官;又给他二百现银子,以为到衙门创衣服一切使用。下余一千多两,徐大军机便同王博高说:“老弟,你费了多少心,姓贾的又送了我三千金,我也不同你客气了。这是王某人捐官剩下来的一千多银子,你拿了去,就算替你道乏罢。”王博高偶然打了一个抱不平,居然连底连面弄到一千几百两银子,心上着实高兴,心想好人是做得过。闲话少题。且说华中堂自与徐大军机冲突之后,彼此意见甚深,便是有心要照应贾大少爷,也不好公然照应。因此,贾大少爷倒反搁了下来。一搁搁了两个多月,连着一点放缺的消息都没有了。幸亏他这一阵子自以为门路已经走好,里头有黑总管,外头有华中堂,赛如泰山之靠,就是都老爷说他两句闲话,他也不怕。但是胆子越弄越大,闹相公,闯窑子,同了黑八哥一般人终日厮混,比前头玩得更凶。
一玩玩了两个月,看看前头存在黄胖姑那里的银子渐渐化完,只剩得千把两银子,而放缺又遥遥无期。黄胖姑又来同他说:“再歇一个月,时筱仁的十万银子就要到期,该应怎么,他好预先打算。”贾大少爷一听,心上不免着急,便同黄胖姑说起放缺一事:“如今银子都用了下去了,怎么出了这们许多缺,一个轮不到我?请你找找刘厚守,托他里头替我上点劲才好。”黄胖姑道:“这两年记名的道员足足有一千多个。你说你化钱,人家还有比你化钱多的在你头里;总得一个个挨下来,早晚不叫你落空就是了。”贾大少爷到此也无法想,只有在京守候。只是黄胖姑经手的那笔十万两头,看看就要期满。黄胖姑自己不见面,每天必叫伙计前来关照一次,说:“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请请贾大人的示,预先筹划筹划。到期之后,贾大人还了小号,小号跟手就要还给时大人的;若是误了期,小号里被时大人追起来,那是关系小号几十年的名声,不是玩的!”贾大少爷被他天天来罗苏,实在讨厌之极,而又奈他何不得。等到满期的头一天,黄胖姑又把他用剩的几百两银子结了一结,打了一张银票,叫伙计送过来;跟手就把往来的折子要了回去,说要涂销。贾大少爷听了,这一气非同小可!急的踱来踱去,走头无路。几天里头,河南老太爷任上,以及相好的亲友那里,都打了电报去筹款。到了这日,只有一个把兄弟寄来五百两银子,也无济于事,其余各处杳无回音。真把他急的要死,恨不得找个地方躲两天才好。
到了第二天,便是该应还钱的那一天了。大清早上,黄胖姑就派了人来拿他看守住了。来看他的人,轮流回店吃饭。但是黄胖姑所派来的人,只在贾大少爷寓处静候,并不多说一句话。到得天黑,贾大少爷叫套车要出门,黄胖姑派来的人怕他要溜,也就雇了一辆车跟在他的车后头;贾大少爷到了朋友家下车进去,黄胖姑派的人也下车在门口守候;贾大少爷出来上车,他也跟着出来上车:真是一步不肯放松。等到晚上十一点钟,黄胖姑又加派两个人来,但亦是跟进跟出,并不多说一句话。贾大少爷见溜不掉,自己赶到黄胖姑铺子里想要同他商量,黄胖姑只是藏着不见面。店里别的伙计见了他也是淡淡的。贾大少爷在那里无趣,仍旧坐车回来,看守他的人也仍旧跟了回来。其时已有头两点钟了。
贾大少爷回家,刚才下车跨进大门,便见黄胖姑同了前头替他做保人的一个同乡,一个世交,一齐进来,见面也不寒暄,只是板着面孔坐着要钱。贾大少爷无法,只好左打一恭,右请一安,求黄胖姑替他担代,展限两个月。黄胖姑执定不允,说:“并不是我来逼你老弟,实在我被别人逼不过。你不还我,我要还人;倘若不还,以后我京里就站不住,还想做别的卖买吗。”禁不住贾大少爷一再哀求,两个保人也再三替他说法,黄胖姑连着两个保人都一家埋怨一顿。
看看闹到天快亮了,黄胖姑见他实在无法,便道:“两个月太远,小店里耽搁不起。既然你们二位作保,我就再宽他一个月。但是现在利钱很重,至少总得再加二分,共是四分五厘利息。”贾大少爷无奈,只得应允;又立了字据,由中人画了押,交给了黄胖姑。贾大少爷又说:“京里无可生法,总得自己往河南去走一遭。”黄胖姑也明晓得他出京方有生路,面子上却不答应。说:“你这一走,我的钱问谁要呢?”后来仍同两个保人出主意,请黄胖姑派一个人,两个保人当中一个留京,一个跟他到河南取银子,言明后天就动身。黄胖姑方才答应,相辞回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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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待罪天牢有心下石 趋公郎署无意分金
做书的人一枝笔不能写两桩事,一张嘴不能说两处话,总得有个先后次序。如今暂把贾大少爷赴河南筹款一事搁下慢表,再把借十万银子与他的那个时筱仁重提一提。
且说时筱仁自从拿十万银子交给黄胖姑生息之后,一个月倒很得几百两银子的利息。他此时因为躲避风头,不敢出面,既不拜客,亦不应酬,倒也用度甚省,每月很可多余几文。黄胖姑同贾大少爷虽然打了三个月的期限,他同黄胖姑却是能够多放一天便多得一天利息。只要黄胖姑不来退还他,他此时没有正有,决计不来讨回的。但是他的为人,原是功名热中的人,自己虽没有到广西同土匪打仗,靠了上代的交情,居然也保举到一个候补知府。这番上京引见,带了十几万银子进来,又想谋干,又想过班。正在兴头的时候,忽被都老爷一连参了几本,说他的那个原保大臣舒军门克扣军饷,纵兵为匪,误剿良民,捏报胜仗以及滥保匪类,浮开报销,……足足参有二十多款。朝廷得奏,龙心大怒,立刻下了一道旨意,叫两广总督按照所参各款,查明复奏,不得徇隐。齐巧碰着这位两广总督年少精明,勇于任事,不怕招怨;竟其丝毫不为隐瞒,一齐和盘托出,奏了上去,上头说他“溺职辜恩”,“养痈贻患”,立刻降旨将他革职,拿解来京,交与刑部治罪。广西防务另派别人接办。时筱仁因为原参折内有滥保一条,恐干查究;就是查不出,倘若在京闹的声名大了,亦怕都老爷没有事情之时拿他填空,总为不妙。黑八哥一干人也劝他,叫他暂时匿迹销声,等避过风头再作道理,这也是照应他的意思。
有天外边传说舒军门①业已押解来京,送交刑部,当由刑部签掣山西司审讯。听说已经问过一堂,收入天牢之内。时筱仁当初保此官时,原是靠着上代交情,自己却未见过那舒军门一面。自从舒军门解交刑部之后,虽然亦有几个受过他的恩惠的人前去看他,同他招呼一切,时筱仁因彼此素昧生平,也乐得装作不知,求免拖累。
①军门:提督的尊称。
单说这位舒军门历年带兵,在广西边界上克扣的军饷,每年足有一百万。无奈他交游极广,应酬又大。京官老爷们每年总得他头二十万银子,大家分润;至于里头的什么总管太监、军机大臣,以及各项御前有差使的人,至少一年也得结交三四十万;此外还有世交故旧,沾他光的也不少:所以他进款虽多,出款亦足相抵。等到革职交卸,依然是两手空空。由广西押解进京,尚在半路,业已借贷度日。门生故吏当中,有两个天良未泯的,少不得各凭良心,帮助他几个;其在一班势利小人,早已溜之大吉。舒军门是湖南衡州人。他自己历年在广西,家小却一直住在原籍。等到奉着革拿上谕,家眷立刻赶到京城。舒军门家内并无他人,只有一个太太,一个小少爷,年纪不过十二三岁。他外面用钱虽然挥霍,只因一向不大顾家,所以太太手里并不曾有甚积蓄。到京之后,住在店里,已经是当卖度日,坐吃山空。他今乃是失势之人,那里还有人来问信。
一天舒军门押解来京,一直送交刑部,照例审过一堂,立时将他收禁。他做官做久了,岂有不懂得规矩之理?这个刑部天牢并不是空手可以进得的,况他又是阔绰惯的人,更非寻常官犯可比。当他在半路上,早已东拚西凑,凑得三千银子,专为监中打点之用。及至到监打听,才晓得现在做提牢厅的这位司官老爷是他老把兄、前任山东臬台史达仁之子,本部主事史耀全。这史耀全年年在京充当京官,亦很得这老世叔的接济不少。所以舒军门一打听是他,不禁把心宽了一大半。及至进监不多时候,史耀全便走来看他,口称:“老世叔暂时委屈。老世叔平日上头圣眷很好,不过借此堵堵人家的嘴,料想不日就有恩诏,一定还要起用的。至于这里的一切事情,都有小侄招呼,请老世叔尽管宽心罢了。”舒军门听他如此说法,虽然欢喜,但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老世侄虽然不要钱,还有禁卒人等,未必可以通融的,便把凑到的三千银子取出来交与史耀全,托他上下代为招呼。史耀全嘴里虽说不要,却早已伸手接了过来,顺手点了一点,大大小小的银票,一共只有三千银子。数完之后,仍旧交还了舒军门,说道:“老世叔的事小侄自可效劳,何必定要这个。况且老世叔在这里头,至多不过三五日,一定就要出去的,尽管放心就是了。”说罢,扬长而去。舒军门听他说话,不觉信以为真。
列位看官,要晓得刑部羁禁官犯的所在,就在狱神堂旁边,另外有几间房子。当下史耀全去后,禁卒便把他领到一个所有,乃是三间敞厅。房子虽然轩敞,却是空空洞洞的,其中一无所有,不但睡觉的床没有,连着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也没有。舒军门走了进去之后,只好一个人在地下踱来踱去,连个坐处都没处寻。他老人家生平烟瘾最大,从前在大营时候,三四个差官轮流替他打烟还来不及,此时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不但烟具不来,而且连着铺盖亦不送进。歇了一回,烟瘾上来,直把他难过的了不得。没有进监的时候,早同手下人讲明,应用物件,无不立时送进。那知等了三个时辰,还是杳无音信。此时他老人家的眼泪鼻涕一齐发作,渐渐的支持不住,只好暂在墙根底下权坐一回,后来等到天黑,依然不见手下人进来,便晓得其中必有缘故。又拜求禁卒把个史耀全找了来,同他商议。史耀全说:“小侄因为老世叔两三天就要出去的,生怕老世叔一时看不开,或者寻个自尽,小侄担当不起,所以就吩咐这屋里不准多放东西。这也是小侄一片苦心,务求老世叔原谅一二!小侄事情多,容明天再来请安罢。”说完,掉头不顾的走了。舒军门情知不妙,然又无计可施,只得罢手。此时烟瘾大发,加以饥火上蒸,更觉愁苦万状。搁下慢表。
且说舒军门由广西押解来京,手下只有一个老伴当,现在也保举了武官两个差官,都是在跟前当差当久了的。军门平时待他们还好,所以他三个不得不跟了军门吃这一趟苦。然而三个当中,只有一个老伴当,名唤孔长胜,一个差官,名唤王得标,这二人还肯掏出一点忠心,替军门谋干。此外还有一个差官,名唤夏武义,因他排行第十,大家都叫他夏十。他为人却与那两个不同:自从军门坏事之后,他一直就想另觅枝栖;因被孔、王两个再三相劝,方才一路同来。到京之后,也不问军门死活,把一应事务统通卸在孔、王二人身上,他却早已访亲觅友,干他自己的去了。孔、王两个奈何他不得,只好听其所为。后文再叙。
且说孔、王两个送舒军门进了刑部监,以为军门身边有三千两银票,大约上下可以敷衍,他两人便把烟具、行李收拾齐整,预备跟着送到里边。岂知走到门前,为禁卒们所阻,口称:“提牢史老爷吩咐:军门所犯案情重大,既不容跟随人等进监探视,亦不准将行李、食物私相传递。倘有不遵,一概重办。”舒军门将要进监的时候,晓得自己三千两一定不够,满腹盘算:“京官当中受过我接济的人虽然不少,然而京官穷的居多,不可前去开口。至于大员当中虽然也有些用我钱的,但念我此时业已身犯重罪,死活未知,只盼他们顾念前情,肯替我在上头说一两句好话帮扶我叫我不死,便已尽够,那里还有向他们借贷之理。”想来想去,一筹莫展。后来忽然想到顺治门外有个开镖局的涿州卢五。这卢五从前本是马贩子出身。舒军门历年统带营头,营里用马都是他贩卖前去。营盘里的钱比别处赚的容易,他就此兴家立业,手内着实有钱。他为人又爱交朋友,最有义气。使的一手好双刀,因此江湖上又送他一个表号,叫他为“双刀卢五”。卢五从前为了一件甚么案件也曾下过刑部监,后来遇赦得放。他在刑部监时,禁卒人等着实得过他好处,因此刑部里面没有一个不晓得他的。舒军门既然想着了他,便同孔、王两个说知。
孔、王两个这日见军门进监之后,内外膜不通气,谅系人情未曾托到,一时走头无路,便急急奔到顺治门外去找双刀卢五。谁知奔到那里,卢五已于五天前头因事出京,直把他二人急得要死,恨不得哭出来。镖局里人问起根由,才晓得是舒军门派来的差官。登时镖局里的人异常殷勤,连说:“五爷几天头里就提起军门不日可到,齐巧有事,他老人家回家去了。五爷临走的时候曾经有过话:倘或军门到京,短了一万、八千使费,尽管来取……。又叫局里伙计们帮着招呼。”说罢,便吩咐备饭,款待二位。孔、王两个道:“现在不拘你们那一位赶紧帮着到部里替军门招呼招呼就够了!军门从午刻进监,到如今鸦片烟还没送进去,不晓得在里边怎样吃苦哩!”卢五的伙计一听这话,便有一个瘦长条子挺身而出,道:“既然如此,我陪两位一同前去。”说罢,便到后面牵出一匹马。孔、王两个自有牲口。当时三人同时上马,一个辔头到得刑部监。这卢五的伙计名唤耿二,本是卢五结义的朋友。卢五那年犯案下刑部监,一应都是耿二替他跑腿。
当下刑部监里的人一见是他,一齐赶着叫“二爷”。耿二道:“现在舒军门舒大人到这里,诸位有什么说话,一齐在小弟身上。舒大人虽然带了这多年的营头,但他是个清官,诸位得原谅他一二!”一干人道:“二爷一句话,比一万两银子还重!二爷到这里,不用吩咐,我们一齐明白。不过提牢老爷跟前,须得二爷自己去同他言明一声,现在的事情倒不是我们下头为难。”耿二便问:“提牢是那一位老爷?”众人说:“是史耀全史老爷。”耿二说:“不认得。”当下便有一个老禁卒说:“我带你去。我先替你通报,你俩好说话。”耿二应允。老禁卒果然上去同史耀全唧唧哝哝的半天,然后下来招呼耿二。
耿二见了史耀全,叫了一声:“老爷”,又打了一个千。史耀全也把身子呵了一呵。史耀全听了老禁卒先入之言,心上早有了底子。耿二说不满三句,他便笑嘻嘻的说道:“舒大人没有钱,我们是世交,岂有不晓得的。但是我们这些同寅当中,当他是块肥肉;我们又是世交,我倘若拿他少了,人家一定要说我用情在他身上。真正说不出的冤枉!舒大人一进来就交给我三千票子。你想,这们大的一个衙门,加上他老人家的身分,叫我拿他这三千两派给那一个好?幸亏你来了,这事情我们就有了商量了。”耿二道:“三千两不够,小的亦知道。但是舒大人亦是实在没有钱,各位大人跟前,少不得总求老爷替他担代一二。现在小的既求老爷替他周全,断乎不能再叫老爷为难。准定小的回去,明天再凑三千银子送过来。至于下头的这些伙计们,由小的去同他们商量,不敢再要老爷操心。”史耀全听了方才无话。但是三千两头要当天交进来。耿二说:“天已黑了,那里去打票子!就是有现元宝也不能抬了进来,叫人看着算个什么样子呢!”复由老禁卒从中做保,准他明日一早交进,此事方才过去。
且说舒军门这日在监里足足等到二更多天,方见手下人拿了烟具、铺盖进来,犹如绝处逢生,说不尽他那种苦恼情形。当下急急开灯,先呼了十几口烟,方慢慢的问起情由。差官就把前后情形统通告诉了他。舒军门听到耿二又答应史耀全三千银子,不禁大为诧异道:“他这人还算人吗!他同我拉交情,说明不要我一个大钱!怪道我左等右等总不见你们进来,原来是嫌三千太少!既然嫌少,当时何不与我言明?一定要磨折我,这是甚么道理呢?”差官道:“到了这地方还有甚么道理好讲,不全是他们的世界吗!”舒军门叹了一口气,差官又说:“别的有限,倒是这一罐子鸦片烟可就值了钱了。”军门问:“多少?”差官回:“一应上下,都是卢五的伙计耿二担在身上,也不晓得是多少。但是这罐鸦片烟拿进来,另外是三百两。”舒军门听了吐舌头。自此以后,舒军门的差官便时常进监探望,送东西,一应使费都是卢五局里担付。过了几天,卢五回京,又亲自进监问候。不在话下。
目下再说时筱仁时太守因为舒军门获咎,暂避风头,不敢出面。他生平最是趋炎附势的,如何肯销声匿迹。如今接连把他闷了好几个月,直把他急得要死,心想:“我这人总得想个出头之日方好!”
合当有事:舒军门押解到京,收入刑部,太太闻信,亦来探望。三个差官晓得太太已从原籍到京,大家便搬在一块儿住,以便商量办事。家里的人都晓得军门外面交情很不少。孔、王两个又趁进监探望的时候细问军门,某人有什么交情,某处有银钱来往,一一问明,以便代为设法。时筱仁到京已久,毕竟有晓得他的踪迹的,就将他的住处、履历,详细通知舒军门一边。军门的儿子小,一切都是孔、王两个架着太太亲自出去向人讨情。这天得知时筱仁在京,又探明这时筱仁的官乃是军门所保;一来彼此本有渊源,二来也晓得这时筱仁手头素裕,当下便由舒太太带着儿子同了孔、王两个赶到时筱仁寓处求他帮忙。时筱仁见面之后,着实拿舒太太安慰,连说:“小侄这个官儿还是军门所保,小侄饮水思源,岂有坐视之理?老伯母尽管放心!……”舒太太听他此言,以为总有照应,便也不往下说,带了儿子欣然而去。
那知过了两天,杳无消息。不得已写上一信,差人送去,写明暂时借银五千两。谁知时筱仁接信之后,立刻回复一封信来,上说:
“小侄此番北上,只凑得引见费一千余金。原为亲老家贫,亟谋禄养;讵料军门获咎,人言藉藉,小侄转为所误,避匿至今,不特将引见费全数用完,此外复增亏累不少。若论上代交情,以及小侄知遇,析应勉力图报,聊尽寸心;无如小侄此时实系进退两难,一筹莫展。效力不周之处,伏乞格外海涵,不胜感荷”云云。舒太太得信,大为失望,不免背后就有不满意于他的话,说他“不是无钱,明明是负义忘恩,坐视不救”。不料舒太太只顾恨骂时筱仁。旁边倒触动了一个人。你道这人是谁?就是跟着舒军门进京的差官,夏十夏武义便是。
这夏十自从跟随军门进京,一路上怨天恨人,没有一些些好声气。军门现是失势之人,也不同他计较。自从军门进了监,他镇日在寓处,除掉吃饭睡觉之外,一无事事,有时还要吃两杯酒,吃醉了借酒骂人。起先孔、王两个还将他好言相劝,后来人家一开口,他的两只眼睛已竖了起来,因此孔、王两个也就相戒不言。舒军门的太太本是个好人,更不消说得了。
这夏十京城之内也很有几个朋友。无奈同他来往的都是混混一流。晓得夏十在外边久了,一定发了大财,那些朋友起初都来想他好处;等到想不着,也就渐渐的疏远了。所以夏十自从到京,转眼已是三个月。除了这里,另外总弄不到一条出路,因此便闷在家,也不出去。这两日无意之中晓得军门太太去找时筱仁,偶然听人说起“时筱仁官居知府,广有钱财”,他便动了“择木”之思。后来舒太太向时筱仁借钱不遂,背后骂时筱仁如何忘恩,如何负义,他一一听在耳中。忽然意有所触,于无事时向孔、王两个把时筱仁的履历、住处一一问明,等到黄昏时候,便借探友为名,一直径到时筱仁寓处,打门求见。
连日时筱仁正为舒军门信息不好,朝廷有严办的意思,他恐怕牵边,终日躲避在家,不敢出外。正在一个人自怨自艾,连说:“我有了这许多钱,早知如此,一个实缺道台都可以到手了。只为捐班不及保的体面,所以才走了他的门路。谁知如今反为所害,弄得不敢出头。今天又有人来说:“这老头子在广西时节,部下兵勇暗中都与会党私通,所以都老爷才参他纵兵为匪,养痈成患。现在又不廷寄①给广西巡抚,说他手下办事的人难保无会党头目混迹在内,叫广西巡抚严密查办,务绝根株。我虽不在他手下办事,然而是他所保,不免总有人疑心我们都是一党。我今总得想个法儿,洗清身子才好,否则便是一辈子也无出头之日!……”
①廷寄:当时朝廷给地方高级官吏的谕旨,不由内阁明寄而由军机处密封交兵部捷报处交驿站递寄。
时筱仁正在一个人自思自想,不得主意的时候,忽然管家来回:“舒军门跟来的差官夏某人前来求见。”时筱仁一听“舒军门”三个字,还当又是来借钱的,想要回头不见。管家道:“这姓夏的说过,他虽在军门公馆里当差,此来却非为军门之事。”时筱仁听了这句,不觉得心上一动,便道:“你去领他进来。”霎时夏武义进来,叩头请安。时筱仁摸不着他的底细,急忙弯着腰去扶他。又像还礼又像不还的同他谦逊了一回。时筱仁叫他坐,他不敢坐,口称:“标下理当伺候大人,大人跟前那有标下的坐位。”时筱仁还不晓得他是个甚么来意,又道:“你是军门跟前的人,我也是军门保举的,我们自己一家人,你还同我闹这个吗?”夏十听了,方斜签着身子坐下。当下言来语去,无非一派寒暄之词。两人虽都有心,然而谁摸不着谁的心思,总觉得不便造次。
后来还是时筱仁熬不住,先试探一句道:“这两天军门的信息很不好,你晓得不晓得?”夏十道:“说是亦听见人家说起,但是上头究竟是个甚么意思?依大人看起来,军门到底几时可以出来?”时筱仁道:“放出来的话,如今还说不到哩。能够不要他老人家的命,已经是他的造化。”夏十忙问道:“这话怎讲?”时筱仁便把都老爷又参,以及重派广西巡抚密查的话说了出来。夏十半天不言语。
时筱仁把身子凑前一步,道:“我请教你一桩事情。”夏十一听“请教”二字,不觉肃然起敬,忙说:“大人有话请吩咐。”时筱仁道:“我的官虽是军门所保,但是我并没有在他手下当过差使。像你跟军门年代久了,军门所办的事究竟如何?都老爷所参的到底冤枉不冤枉?你我是自己人,私下说说不妨事的。”夏十听到此话,觉得意思近了一层,也把身子向前凑了一凑,道:“这话大人不问,标下也不敢说。论理,标下跟了他十几年,受了他老人家十几年好处,这话亦是不该应说的;但是大人是自家人,标下亦断无欺瞒大人之理。”时筱仁道:“我这里你说了不要紧的。”
夏十又叹一口气道:“唉!说起这位军门来,在广西办的事,论起他的罪名来,莫说一个头不够杀,就有十个八个头也不够杀!”时筱仁忙问:“这是怎么说:“夏十道:“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别的不要讲,这两句话是人所共知的。这位军门自从到广西的那一年,手下就有四十个营头。大人,你想,四十营头,一年要多少饷?你猜实实在在有多少人?”时筱仁道:“六七成总有。吃上三四成,也就不在少处了。”夏十道:“只有倒六折!——这也不必去说他。初到的两年,地方上平静,没有土匪,虽然只有四成人,倒也可以敷衍过去。近来四五年年成不好,遍地土匪,他老人家还是同前头一样。你说怎么办得了呢?标下听得人家说,那老爷折子上还有一句叫做甚么‘纵兵为匪’,标下起先听了还不懂,到后来才明白。说他叫后伙匪,这句话是假的;但是兵匪串通一气,这句话却是实在不冤枉他。”时筱仁道:“照你说来,军门该应着实发财了,怎么如今还要借帐呢?”夏十道:“钱虽嫌的多,无奈做不了肉。大人,你想,光京城里面,甚么军机处、内阁、六部,还有里头老公们,那一处不要钱孝敬?东手来西手去,也不过替人家帮忙。事到如今,钱也完了,人情也没有了,还不同没有用过钱的一样。平心而论:我们军门倘若不把钱送给人用,那里能够叫你享用到十几年,如今才出你的手呢。”
时筱仁道:“都老爷参他还有些别的事情,可确不确?他手下办事的人,到底有什么会党没有?”夏十道:“标下前后在大营顿过二十来年,有什么不晓得的。从前还是打‘长毛’,打‘捻子’的时候,营盘的人叙起来都是同乡;这里头又多半是无家无室的,故尔把同乡都当作亲人一样。因此就立下一个会,无非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意思。有了事情,大家可以照顾。彼此只当做哥儿兄弟看待,同拜把子的一样,并不论官职大小,亦没有为非作歹的意思。打起仗来,一鼓作气,说声‘上前’,一齐上前,所以从前打‘长毛’,打‘捻子’屡次打赢,就是这个缘故。到后来上头一定要拿他当坏人看待。大人,你想,吃粮当兵的人有几个好的?当他坏人,他就做了坏人了。非但当他坏人,而且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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