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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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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密会,心生疑惧。极可能杀人灭口。哪一日白兰的尸体从一口眢井中拖出也未可知。”
  (眢:读‘鸳’,眢井,干枯的井。)
  洪参军说道:“不论白兰命运如何,对我们勘查丁虎国命案却是无济于事,只怕仍免不了要对吴峰重刑拷问。”
  狄公对洪参军最后一句话不置可否,只说道:“有件事引我深思,今日堂上我说及案子与一女子有涉之时,丁、吴二人均是谈虎色变,丁禕更是显得有点惊慌失措。后来,丁禕得知此女原是方正之女白兰,才松了一口气。如此看来,确有另一女子卷进了丁虎国命案之中,丁禕情诗所赠之人分明即此女子。”
  有人轻轻敲门。洪参军开门一看,原来是黑兰求见。
  黑兰向狄公道了万福,说道:“老爷,奴寻家父不着,故唐突来此报禀,望老爷莫怪。”
  狄公喜道:“黑兰,我们正议论丁家之事,你来得正是时候。你且说与我听,丁秀才可是少在家,常在外?”
  黑兰摇头不迭,说道:“不!奴婢们何尝不盼他如此,然他无事则从不出大门一步,整日在家中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家奴侍婢倘若玩忽职守或作事有半点差池,他随时都可查获。一次,一婢女于午夜时分还见他蹑手蹑足行于回廊之中,行为甚是诡秘,多半是他要访查奴婢们是否仍在耍钱嬉戏。”
  “今日上午,我突然复访丁宅,不知丁禕对此有何动静?作何评说?”
  “老爷抵达之时,丁禕正与少夫人在上房清点赙仪,估算一应丧葬开销。其时奴恰在房中取纸研墨,侍候茶水。丁禕得报老爷二访丁宅,立时喜形于色,对少夫人说道:‘我早说过官府上次初查现场实在敷衍了事,这不是县令老爷又来复查?我正盼着他来!上次他匆匆忙忙胡乱查了查就走了,只恐明显的线索也被他忽略过去。’少夫人听了不以为然,说他自以为比县令高明,未免矜夺自诩,言过其实。丁禕听后也不理会,急出门迎接老爷去了。”
  狄公说道:“黑兰,你耳聪目明,探得丁家许多真情内幕,我十分感激。现在你无需再去丁宅了。今日下午,我们得悉你大姐些许指息,你父亲已取寻她去了。你先去内宅稍歇,但愿你父亲带得喜讯而归。”
  黑兰从命,拜谢而去。
  洪参军道:“丁秀才并不常夜出,此事看来不无蹊跷。他与那尚不知名姓的女子厮混,总得在某处有个秘密情寓才是。”
  狄公点头:“说不定此属旧情往事,昔日情侣于今早已薄情寡义,分道扬镳。然痴情男女偏有保存信物旧赠之癖,也是常事多不足为怪。不过,黑兰交于我之书札诗稿似近日写就,不知陶甘从誊下的诗文中寻得些许追查那女子的蛛丝马迹不曾?”
  洪参军答道:“却是不曾寻得。不过陶甘办此差事倒是津津有味,他将诗稿精心抄下,一面抿嘴暗笑不止。”
  狄公微微一笑,书案上公文堆中找出陶甘工整誊于公笺之上的抄件,身靠椅背阅读起来。读了一会,叹道:“题材千篇一律,机杼也很平常,虽非诘屈聱牙,却味同嚼蜡,只是表现手法略有不同。可怜丁秀才库门十载,却如此风流放荡,仿佛诗歌非吟风弄月,儿女情长不足为题。此有五律一首,我念于你听:
  (聱:读‘鳌’;聱牙:文句别扭,读不上口。)
  绣衾香罗帐,
  温柔富贵乡。
  情痴无章典.
  心醉忘纲常。
  月圆成鸾凤,
  花好配鸳鸯。
  心曲诉深闺,
  肝胆照愁肠。”
  狄公将诗稿掷于书案之上,说道:“这首诗除韵脚、对仗尚有点象首律诗外,实无一可取之处,亏得丁秀才有此闲情逸致,写得这等闺阁香艳之诗,好不无聊!”
  狄公摇头,下了面慢慢捋起了又长又黑的美髯。
  突然,狄公一惊,复拣起诗稿,又仔细阅读起来。
  洪参军见状,知主人有所发现,忙站起立于狄公身后观看。
  狄公以拳击桌,命道:“快将丁宅管家的供词取来一阅!”
  洪参军将存放丁虎国案卷的皮箱从档房中搬来,从中取出公文一卷。狄公接过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放入箱中,离座踱起步来。
  良久,狄公停下脚步,叹道:“人一旦堕入情网,便忘乎所以,不能自拔,什么坏事蠢事都能做将出来:现在,丁虎国之案我心中已有一半数了,好一个伤风败俗、丧心病狂的凶犯!”
    
    
    
    
    

第十六章

    
  马荣、陶甘与方正正在东坊坊正加重会齐之时,已过晚上一更。三人在桌旁默默相对而坐,烛光下,一个个脸色阴沉,面容憔悴。
  三人将东坊挨家挨户象梳头一样梳了一遍,连白兰的影子也没找见。
  马荣将衙卒分为三路,陶甘领一路,方正领一路,剩下一路自己带领。每路又化整为零,三三两两从不同路径进入东坊。三路人马先以各种口实寻访了各家大号小店,茶寮酒肆,又去各家各户挨门查找。方正一路吓跑了几个梁上君子,马荣一路驱散了一伙赌徒,陶甘一路则搅了鸳鸯枕上一对情人的好梦,但就是寻不着白兰的踪影。
  最后,他们只得拿了坊正的户籍簿册,逐户核查丁口,仍是一无所获。
  陶甘道:“我寻思来,恐是那歹人将白兰关在附近一所房中只不过数日,他知悉白兰私去三宝寺后大为惊恐,故将她卖到城中别处某一行院或某一秘密幽会处去了。”
  方正说道:“我们在此城土生土长,他若将白兰易手卖于某家行院,有朝一日冶游的客家会认出她来,并告我知道,这个风险他是断断不敢担的。卖给某一幽会处倒不无可能,只是偌大一个城池,寻查起来犹如大海捞针,非三两日工夫可以访个明白。”
  马荣道:“城西北北寮的行院不是极少有汉家客人光顾么?”
  方正点头:“那确是一处专供胡人寻欢作乐的所在,当年西域诸国的王公贵族,行商客旅,墨客骚人云集兰坊,这北寮可谓盛极一时.现在那里的娼优仍五花八门,都是昔时遗留下来的。”
  马荣站起,束一束腰带,说道:“我现在就去北寮走一遭,为进人耳目,我一人只身前往,夜间我们衙中相见。”
  陶甘将左颊上三根黡毛捻了又捻,说道:“我以为此计甚好。我们搜查东坊的消息,明晨就会传遍全城,因此,今晚我们须火速行动。我这就去南寮打探,此行我虽不寄多大希望,但不去看看心里总是不安,万一坏了大事,就后悔莫及了。”
  方正意欲与马荣同往,说道:“北寮乃盗贼、乞丐、流氓出没之地,你单枪匹马深入虎穴,恐是凶多吉少。”
  马荣笑道:“这个不妨,对付几个泼皮,我有有些手段。”遂将帽子搞下交手陶甘收了,一根破布条缠了头发,腰带中塞了衣袍,一副袖子高高卷起。方正苦苦劝阻,马荣只是不听,扬长而去。
  街上行人仍熙来攘往,一见马荣这副模样,早纷纷避过一边。马荣过闹市,穿陋巷,大步流星往前赶路,不久便至北寮。这北寮自是另一番景象,但见酒家茶肆之内多为胡人,身着异装,口操番语。马荣这等模样之人在此处并不鲜见,故他们见了他自然也就漠然视之。
  马荣拐过一弯,却见前面一排平房,门首均挂了灯笼彩饰;又闻远近琴笛之声,有如晚鸦噪林,轧轧刺耳。马荣正向前走。一衣衫褴褛伛偻之人忽从阴暗处走出,以蹩脚的汉话问道:“客官,有美人,你喜欢?”
  (伛偻:读作‘鱼吕’,腰背弯曲。)
  马荣站定,上下将来人打量一番,只见他鸠形鹄面,傻笑中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大黄牙。马荣骂道:“你个鸟人,看了令人恶心!前面引路,须寻个好去处,还要价钱公道,时候你爷,须懂些规矩!”丑八怪显然明白了马荣的意思,忙引马荣进了一条小街。”
  (鹄:读‘鹤’,通‘鹤’,鹤科各种禽类的泛称。)
  街旁房子的门面昔时也曾粉刷装璜得漂漂亮亮,如今却因修缮驰废,早已破旧不堪。街侧门帘开处,娼优依门而立,一个个浓妆艳粉,穿红披绿,见马荣二人走近,忙以笑脸相迎。马荣也不打话,只顾向前走去。
  丑八怪引马荣来到一栋房子,两盏灯笼高挂门首,看门脸似比别家略好。丑八怪说道:“客官,这家便是,见你的美人去!”说罢做个鬼脸,向马荣伸出一只脏手。
  马荣一把掐了他的脖子,将其脑袋在门上撞得山响。骂道:“你这个龟孙,真是瞎了狗眼,你引荐客人便去帐房领赏,这个老规矩难道不知?却来打爷的主意,想搭个双份!你无需进去通报,爷只用你脑袋敲门便行。”
  少顷,一大汉开了大门。只见他秃头光臂,一只独眼直盯马荣。
  马荣道:“这厮欺生.意欲拿我做大头,这不是有眼无珠,自讨没趣么!”
  对方把脸一沉,转向丑八怪,喝道:“有哪一次少了你的赏钱?还不快滚!”又对马荣陪笑道:“客官请进!”
  屋内既闷又热,一股羊臊臭直钻鼻观。中间地上支了一只火盆,四周矮凳上围坐了三男三女,一个个均袒胸露臂,手执钢钎,拨火烤肉。
  掌班看了马荣一眼,说道:“照旧例。先收铜钱五十,随后自有饭食款待,美人相陪。”
  马荣袖中取出铜钱一串,松结解缗,于柜台之上不多不少数了五十。掌班伸手就要来取,马荣却一把将他手腕抓住,压在柜上,说道:“慢!我且问你,可有好酒解渴?”
  (缗:读‘民’,古代穿铜钱的绳子。)
  掌班道:“按成规,却是没有。”
  马荣松开手,将掌班向后一推,边拣铜钱边说道:“你既不仁,我亦不义,死了你这张屠夫,我也不吃生毛猪!”
  掌班见到手的铜钱又要易手,忙说道:“罢!罢!算你是个惯家,就破例饶你好酒一壶。”
  马荣转怒为喜:“这还象话,下次仍来照顾你的买卖。”说完将五十铜钱交了柜台,转身于火盆旁寻了张小凳坐了下来,也学着三嫖客的样子脱下长袖系于腰间,又去火盆上取了一串羊肉咬嚼起来。
  一嫖客已有三分醉意,一只胳膀搂了身边的女子,摇摇晃晃轻声哼起了下流小曲。另二人则清醒如常,以番语说着话儿。二人不算高大,却一身紧肉,不可小看。
  掌班将一小壶酒放在马荣面前,自回柜台。一女子起身,琴架上取了琵琶,依墙自弹自唱起来,虽不成宫调,嗓音却佳,倒也别有风趣。
  后门处走进一名女子,粗俗中却也显几分姿色。她在马荣身边坐下,一副圆脸上微露笑容。马荣捧起酒壶喝了一口,也照着风月场中一套斯文问身边女子道:“不知大姐芳名?青春几何?”
  女子莞尔一笑,只是摇头,原来她不懂汉话。
  马荣冲对面二嫖客说道:“幸好我与这妮子的勾当并非是谈天说笑,若如此,岂不晦气!”
  一嫖客闻言大笑,问道:“朋友,你尊姓大名?”
  “不敢,我姓荣,单名一个保字。你叫何名字?何处学得一口好汉话?”
  “此间人都唤我猎户。我在兰坊多年,汉书都厚厚读过几本,岂能不会汉话?你那小妮名唤吐尔贝。不知朋友到此有何贵干?”
  马荣心中不快,没有理他,只默默捧起酒壶,自饮了一口,又递于吐尔贝。
  猎户嗤一下鼻子,冷冷说道:“若只为这事,何须远道专程来此!”
  马荣怒目相视,忽地立起,走向猎户。吐尔贝阻拦不住,马荣早到猎户身后,抓住猎户胳膀一拧,疾言厉色道:“你这厮好不仗义,爷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爷初登门槛,须不曾冒犯于你,你却疑神疑鬼,如此盘诘是何意?”
  猎户环视众人,另一嫖客只顾撕咬烤肉,并不理他,掌班依柜台而立,悠然剔牙,也假装不见。猎户一见众人无意助他,只得软了下来,哀求道:“荣大哥莫要见怪,只因你们汉人除官府权门偶或遣人来向我们里甲催要课银外,平素是极少有人到此地来的,故随便问问,并无他意。”
  马荣松开手,回原位坐下,一口将酒壶饮干,手背擦了嘴唇,说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今日有缘相会于此,又何须瞒你。我本在邻县一兵卡戍边值巡,那兵卡到此地来也有三日路程。只因一日与一同营守卒争辩逗趣,无意中在他脑后轻轻一拍,不期他却头破脑裂,顿时毙命。我虽属失手商人,究竟人命关天,上峰不知就里,岂能不问罪偿命?到时,我纵然满身是口,也难分辩,与其束手待毙,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故披星戴月,一路逃到此。如今我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处处有害死米珠薪桂,出逃时所携一点盘缠也所剩无多,很想着点差事,也好赚得几文,聊解饥渴。若是你不嫌弃,有心提携于我,我定效犬马,虽死不辞。”
  另一嫖客不懂汉话,猎户充作通事,将马荣所言以番语—一讲了。二人均目视马荣,将信将疑。
  猎户早存戒心,答道:“荣大哥,你我既成朋友,岂有不关顾之理!只因目下无差缺可委,一时实难从命,容日后再作计较。”
  马荣道:“依我愚见,寻件差使倒也不难,比如选中一人黄花娇娃,将她掳来,再卖于烟花行院,何愁银子不来?”
  “荣大哥有所不知,昔年官道驿路均通兰坊,王侯将相,掮客游旅,才子文人,多会于此,这寻欢作乐的勾当自不必说。其时美女一名,摇钱宝树一棵,家有十女,可日进斗金。如今却是人少客稀,百业不旺,这花街柳巷的买卖也自是日渐凋敝。目下大小行院均人多客少,哪里还会再去做这蚀本的交易!此可谓今非昔比,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马荣第一次试探不成,又单刀直入,二次探问:“人道这北寮亦有汉家歌伎舞姬,不知此话可真?”
  猎户摇头:“这话从何说起!我在此多年,也不曾见着一个,你休小看了我们异族姑娘。不是自夸,我们的姑娘体魄雄健,文能歌舞弹唱,武能骑马射箭,你们汉家女子自不能与她们相比。”
  马荣立即随声附和,说道:“谁说不是?若小看她们,今日我怎会到此?”
  猎户锐利的目光再次向马荣扫去,又以番语向伙伴讲了一番,对方先是摇头,尔后又似乎欣然应允。猎户站起走近马荣.将吐尔贝推开,坐到马荣身边,小声道:“荣大哥,美差兴许倒有一件,但不知唐室官军之中所用兵刃你可熟知?”
  马荣暗吃一惊,心想他这话问得蹊跷,不如将计就计,探他一探。章程拿定,忙答道:“兄弟不敢说一生戎马,锋镝余生,然这要枪弄棒、沙场厮杀的勾当却也略通一二。不是兄弟夸口,这军中十八般兵器,我自是件件谙练,样样在行。”
  猎户将马荣拉到隔壁房内,正色道:“你既是行家里手,不妨直言相告。据我所知,数日之内此城中必兴干戈,只要你好自为之,助我一臂之力,这招财进宝的买卖便是小事一件!”
  “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马荣伸手道:“造化了!但不知赏钱多少?”
  猎户道:“你休要性急,我讲的并非现银。一旦戎马倥偬,兰坊大乱,这金银财宝还不由你予取予求?”
  马荣喜道:“如此,一言为定!但不知何日起事?我与你何处会齐?”
  猎户唤来同伙,与他一番计议,说道:“荣保,随我来,我这就引你去见我们头领。”
  马荣将衣饱穿好,走到吐尔贝身边,忘记她不会汉话,拱拱手对她说道:“委屈你稍候片刻,我有事去去就来!”
  二人离去。猎户引马荣走过两条小巷,进了一座庭院,在一栋房子前停下。
  猎户敲门,无人应答,遂推门入内,招呼马荣紧随。二人于两张裹了羊皮的凳上坐了,猎户说道:“我们在此稍坐片时,头领转眼就会回来。”
  马荣点头,耐住性子,准备久候。
  突然,大门撞开了,一大汉冲了进来,见了猎户,口中唠叨不止。
  马荣问:“猎户,他系何人?所言何事?”
  猎户面露忧色,答道:“他也是我们头领的门下,说他斥侯得真切,县衙差役不知何故,今晚将东坊搜了个挨门逐户。”
  马荣趁机跳起,说道:“如此,我该去了。若是官府查到此处,我命休矣!今夜权且避避风头,明日无事,再来拜访。只是这地方好生难寻,还望指点路径才好。”
  猎户答:“只需打探乌尔金郡王,便能找到此地。”
  “如此,告辞了,我们后会有期!”
  马荣出得大门,一口气跑回县衙。
  狄公正于内衙书斋中孤灯独对,凝神静思,见马荣回来,颦眉道:“陶甘与方正适才来此,报说东坊寻查无有结果,陶甘又去南寮寻访,各家院主均称近半年来从未买得一女半姑。你去北寮多时,可曾打探得白兰下落?”
  马荣答道:“只是不曾,不过我却听到一段奇闻,怕是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遂将他在北寮偶遇猎户等人一节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狄公听了不以为然,乃道:“番胡各部落之间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之事常有发生,那帮亡命之徒兴许要借刀杀一人,消灭异己,故拉你入伙,你可要当心上当受骗!”不等马荣开口争辩,狄公又说道:“明晨你陪我和洪参军去东郊倪寿乾田庄一访,夜间,你可再去北寮将那番胡头领的来龙去脉打听个实在。”
    
    
    
    
    

第十七章

    
  狄公用完茶,正欲打轿去东郊,忽报倪夫人母子应约前来县衙求见,狄公命引入内衙。
  倪珊少年自信,秀外慧中,狄公很是喜爱。
  狄公命倪夫人母子于书案前坐了,寒暄毕,狄公说道:“夫人,我本想在你的案子上多费些时日,只因衙务缠身,心余力绌,至今尚未解得画轴之谜。不过,我若对你亡夫生前情况多有了解,恐对我审案中排难释疑不无补益。为此,我有话询问于你。”
  (绌:读‘处’,不足,不够。)
  倪夫人敛衽点头:“老爷请问当面,妾如实口禀就是。”
  (衽:读‘刃’,衣襟。——华生工作室)
  狄公问:“第一,你亡夫生前对长子倪琦如何看待?据你所言,倪琦乃一狼心狗肺之人,你丈夫在世之时,可知他儿子心术不正,满腹坏水?”
  “先夫故世之前,倪琦可谓温文尔雅,行止无亏,万没想到后来竟如此心狠手毒。先夫在时,见倪琦朝乾夕惕,孜孜矻矻,总夸他是他治家的好助手。其时,我见他对父亲百依百从,十分孝敬,也是满心欢喜,庆幸我倪门有此孝子贤孙。”
  (矻:读‘哭’,努力、勤劳的样子。)
  狄公又问:“第二,倪公在兰坊多年,定有许多良朋好友,不知夫人可否列举其中几位的名姓?”
  倪夫人略迟疑道:“老爷有所不知;先夫生性孤僻,不喜交游。他生前每日上午均去田间查看耕锄收割一应农事,午后则独自去那迷宫消磨时日,一去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天天如此,从不间断。”
  “想必那宫中你也去过?””
  倪夫人摇头道:“这个却是不曾。先夫总说宫中阴暗潮湿,不叫我进入。每日他出得迷宫,便去宅后花园内小轩之中,一方书案,一盅香茶,或读书,或作画,自我陶醉。说起作画,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了。昔年舍下虽是门可罗雀,然先夫却常邀一李夫人去轩中评书论画,我亦同往,因此写她极是稔熟。这李夫人一生偏爱书画,水墨丹青造诣尤深。”
  “这李夫人仍健在?”
  “她大概不会不在。昔日她家离我们城中炸堤甚近,因此常到舍下看望、此人一向谦和心善,可怜命薄,婚后不久便丧夫寡居。我仍待字闺中之时,一次她从我娘家田边走过,与我偶遇,对我一见如故,视为知己。我出阁来到倪门,她仍与我友谊不断,常来常往。我夫君对我可谓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他深知我从蓬门荜户来到偌大一个新家,人生地疏,不免有孤独之感,故破例常邀我的旧友李夫人来家中作客,以宽我愁闷之心。”
  “你丈夫故去之后,李夫人仍与你交往频繁?”
  倪夫人见问面起红云,说道:“自夫君亡故,我再也没有见她一面。所以如此,我之过也。倪琦将我逐出家门,我自觉羞愧,无脸见人,便领了珊儿归宁哲避,从此再也没去看她。”
  狄公见她动了感情,忙岔开话题:“如此说来,倪公在兰坊竟是无一知交挚友?”
  倪夫人控制住自己,说道:“先夫一向喜好清静,不与人交,不过有次他对我言讲,离城不远的山中住着他的一名至交。”
  狄公急问:“此人姓甚名谁?”
  “先夫从未讲起他的名姓,我只从他言谈吐语当中知他对此人十分景仰,把他视为知己。”
  狄公郑重说道:“倪夫人,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望再细细想来。”
  倪夫人低头想了一想,抬头说道:“此人一定来宅上见过先夫一面。因他来得蹊跷,故至今还能回想起来。先夫在世之时,每逢十五这一天在家接见佃户,但凡佃户心存不平之事或遇有难处,均可在这一日登门求见。一次,一农家打扮的老翁在院中候见,先夫得报,赶忙亲自走出大门恭迎。礼毕,携手请老翁书斋长叙,数时不出。我思量来,此人定是先夫的旧友,兴许是深藏山间的一名隐士。不过,此并非我等女流之辈所管之事。也就从未问起。”
  狄公捋须,又问道:“倪公书画指不胜屈,我思量来,你身边定存有他所作神品数卷?”
  倪夫人闻言连连摇头。
  “我们成婚之时,我还几乎是个目不识丁之人。婚后,经先夫早晚指点,我耳濡目染,日将月就,渐渐始能识文断字,鲁鱼亥豕之误还常有发生,这评骘书画之事自非我能力所及。老爷若要借赏先夫字画,可向倪琦索取,他宅中少不得要收藏几幅。”
  (豕:读‘史’,猪。骘:读“智”,评定,评论。)
  狄公站起,说道:“夫人,你一路辛苦来衙门相见,我亦无甚可谢,只有决心解开画轴之谜,方不负了倪公之愿。令郎倪珊好生聪明伶俐,有此依托,将来你一定后福非浅。”
  倪夫人母子也立起,施礼辞谢,洪参军送她母子二人出衙。
  洪亮回到内衙,对狄公言道:“老爷,欲寻倪寿乾数行书稿手迹,本该易如反掌,唾手可得,却不期竟如此费难!我寻思来,当年倪寿乾官拜黜陟,圣上御前少不得有他参本奏疏,若是求助于京师,此难可解。”
  “洪参军之言自有道理,只是去长安一个在返非一月不可,恐是缓不济急。我思想来,李夫人既是书画行家,昔时又与倪家往来频仍,她手中仍存倪寿乾一两幅字画也未可知,只不知她是否向在人世,现在又居于何处。洪参军,此事就干净委于你了,你得闲即可去打探实在,速速报禀。倪寿乾的至交隐居深山老林,行踪飘忽不定,我们既不知他名姓,也不知他死活,恐难寻觅。”
  “今日下午升堂,不知丁家之案老爷可要复审?”前一日夜间,狄公吟诵丁禕诗作,于字里行间有所发现,然未透露其中奥秘,洪参军出于好奇,急于知道内情,故以话引他。
  狄公一时没有作答,略思片刻,起身说道:“洪参军,实不相瞒,我现在仍方寸不宁,章程未定。我们还是先去城郊,回来后再作道理。你去看看官轿可曾打点齐备,再去唤马荣一同前往。”
  洪参军自知再问无益,领命而去。
  狄公坐轿,马荣、洪亮各自上马,一行出得东城门,沿沵迤田野中纵横阡陌迤逦前行。行至一片高地,前面出现三岔路口。为避歧路亡羊之误,马荣下马问道于路边农人,经指引,知靠右第一条小道可通倪府田庄。此道荒凉芜秽,荆棘蓁蓁,只剩道中一线之地方可落脚。
  (沵:读‘米’;沵迤:平坦绵延貌。)
  轿班停下官轿,马荣对了轿窗说道:“老爷,前面路窄道茀,轿、马怕是过不得,不如步行前往,也省得一路碍手碍脚。”狄公下轿,马荣、洪亮一棵树上缚了马降,三人呈一行缓步行进。狄公头走,马荣与洪亮紧随,经过九曲三弯,终来到一座高大门楼之前。营时门上也曾镏金刷漆,如今却金漆无存,只留得破门朽木,歪斜欲倾。
  (茀:读‘福’,野草塞路。)
  狄公一见,惊道:“如此,人人都可自由进出!”
  洪参军说道:“老爷,人道主坊方圆百里,无一安全之地。听说这地方很是不干不净,时至金乌西堕,玉兔东升,即便吃了熊心豹胆的强人也不敢贸然跨入此门槛一步。”
  狄公推门入内。一瞧,往昔一座锦绣花园,草异葩奇,羽嘉木瑞,于今却是遍地榛榛,一片荒凉。满园不见翩翩蝶舞,不听呃呃鸟鸣,惟是四野阒然,死气沉沉,令人毛骨悚然。园中一条小道通向榛莽深处,马荣分开浓密枝叶,让狄公走过。顷刻间前面出现一座高台,中央是一栋平房,只因多年不修,如今已变得破旧不堪。房屋十分宽大,想来昔时一定好生气派,可借现在只落得断壁残垣,塌顶数处,门柱之上原有的花雕空镂也早经风吹雨打,毁坏殆尽。
  高台前一段石墀,也已是碎石阻道,残缺不齐。马荣上得台阶,环视左右,遂高声叫道:“门子何在?”连唤数声,惟有回音作答。无奈何,三人推门进入厅堂。
  (墀:读‘迟’,台阶上面的空地,也指台阶。)
  厅内亦是满目萧然,只见四壁灰泥剥落,隅角处几张桌椅,也是缺背少腿,破破烂烂。马荣又唤数声,仍无人应答。狄公轻轻在一张破椅上坐了,说道:“你二人且去园中四处寻看一番,说不定那翁妪二老正在后园中栽花种菜。”
  二人去后,狄公双手托腮,闭目凝神细听,寂静中那森可怕之感又一次向他袭来。正沉思间,忽听一阵乱步声远而近,马荣与洪参军冲进厅堂。
  马荣喘息未定,说道:“老爷,不好了,那老翁老妪早已丧命,暴尸荒园!”
  狄公道:“快引我前去一瞧。”
  二人引狄公来到屋后高台边,只见后园四周均是谡谡长松。中央一座八角小轩,犄角处有木兰一株。马荣手指木兰说道:“老爷,那边便是!”
  (谡:读‘素’,谡谡:形容挺劲有力,挺拔。)
  狄公下得台阶,穿过草丛,走向木兰。树下一张竹榻之上躺了腐尸两具,身上鹑衣皮肉早已腐烂,露出根根白骨,骷髅头旁,只剩两缕白发。二人均以手抱胸并排躺在一起,从现场判断,二人已死去数月。
  (鹑:读‘醇’,鹑衣:补缀的破旧衣衫。——华生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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