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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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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微笑道:“洪亮所言极是。此刻我委派你一个重要差使:设法与我弄来一条木头手臂。”
  “木头手臂?”洪亮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
  “你去杨掌柜铺子看看,不妨向他借一条来。我见他店铺后横七竖八倒着许多佛像,有泥塑的,有木雕的。作坊里木匠往往先雕出了许多手臂放着,只等佛像的身子雕成才将手臂安接上去。我想要一条左手手臂,与真人的一般大小。并请杨掌柜将那手壁漆成白色,再在手指上戴上一颗廉价的红玉石铜戒指。——今夜我与柯元良等三人会面时正需用它。”
  纸窗外忽然曳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照得书斋透亮,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凉飙骤起,暑气全消。
  狄公道:“看来这天片刻之间便有大雨,洪亮你坐一顶小轿去,快去快回。我在衙里等候,时间紧迫,等你回衙来我才细细与你解释。”
    
    
    
    
    

第十六章

    
  傍晚掌灯时分,狄公的官轿才到柯府前厅。前厅的画梁雕栋上早挂悬起六个大红灯笼,每个灯笼上都贴着“柯府”两个大金字。
  柯元良见官轿到府忙偕同管家上前恭迎,灯笼的红光照着他瘦削疲乏的愁容。
  ——他已在前厅等候好久了。狄公、洪亮先后下轿,柯元良赶紧躬身施礼,恭请狄公大安。狄公微笑点头,和蔼地对他说:“柯先生,因为衙里一点急事缠住迟来了几步,有劳久候,惟望恕谅。郭先生、卞大夫想必都已到府上了。”
  “是,老爷,大家都心中担虑,恐怕老爷在路上遇到暴雨。你看这天,残缺闪闪,霹雳殷殷,乌云如压在头顶一般。来,老爷,往这边。”
  柯元良掌灯引路,绕过几处回廊亭阁,花畦假山,一路转弯抹角都点得灯烛辉煌,照耀得如白日一般,又过一个小小厅堂便来到了一幢清雅幽静的楼阁,楼阁上便是柯元良的书房了。
  厅堂外早已排列下两行纱灯,奴仆角巾便服一旁侍立。
  狄公一行上来楼阁,见与昨夜来时并无两样,只是靠后墙新添三对大红烛,将书房内照得炫明通亮。进门左首立着那个大骨董柜,里面疏落有致陈列着许多古玩瓷器和西洋舶来的翡翠盘、玛瑙杯、玻璃缸。右首一溜墙下安放一排大书架,书架上堆放着许多函帙和画轴。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正中一张黑檀木八仙方桌,四面四把靠椅。——郭明、卞嘉则惴惴不安坐在书房隅角的一张茶几边,茶几靠右边墙上有一扇窗。
  郭明、卞嘉见狄公进了书房,忙不迭上前鞠躬拜揖,连称失迎。狄公见他俩面容憔悴,神色困倦,一副烦闷怨苦、焦躁不安的模样,不由心中暗喜。——他一要他们疲惫,二要他们猜疑,三是他们惶恐,然后才可见机而作,从中行事。
  狄公满面春风,说道:“诸位先生枉驾前来聚会,实在难得。狄某身为百姓父母,深感公务缠身不得从诸公杯茗叙怀,促膝闲话。今夜正是良机,彼此只管开诚布公,不必拘束,闲聊一宵,消磨长夜,破此岑寂。呵,卞大夫,见你平安无事我才放下心来,瞧你还拄着竹杖,往后务必小心,莫要行动太过了。”他转脸又问柯元良说道:“今夜这里由衙里洪参军服侍茶水,你可叫管家退下。”
  柯元良唯唯,挥手吩咐管家下楼。
  狄公呷了一口茶,爽朗地笑道:“这真是上品好茶,莫不就是武夷山铁观音吧?
  究竟是到柯先生家作客,名不虚传啊!你们瞧这书房便知其主人是个高雅古朴、秉性恬澹的儒者君子了。”
  狄公谈笑风生,丰采慑人,柯、卞、郭三人乃稍稍松驰,不感十分的拘束了。
  卞嘉大着胆问道:“狄老爷,那个暴徒可曾抓到?”
  “不,还不曾。卞大夫尽管放心,衙里的番役已分头去追捕了,还怕这暴徒插翅飞走不成。”
  卞嘉感到内疚:“我真不该在这个时刻增添老爷新的麻烦,那可怕的谋杀……”
  他刹住了话头,飞快看了柯元良一眼,转而嗫嚅道:“老爷,近来公务想来很忙。”
  “卞大夫所言甚是。实不瞒众位先生,我此刻正是焦头烂额,四面楚歌。为此才邀尔等今夜来这里叙会,只盼望能为我谋划一二妙策,助我摆脱这重重困境。”
  狄公转面对柯元良说:“柯先生不会因为我偏偏在你悲伤的日子借用府上这书房而见意吧?你是凶案的苦主,你失掉了你的爱妾琥珀。柯先生、卞大夫都是濮阳名流士绅,你们能眼看着本官日日愁眉不展而不思救助吗?郭先生固然不是本州人氏,但你频繁来濮阳经商,本州百姓蒙受先生许多恩惠,故也冒昧邀了你一起为我出谋划策。如今圣上都听纳忠言,从善如流,我一个刺史更应将衙里刑名疑难问于诸位贤明,恭候良策。我不妨如实告知你们,本州两天里连续发生四起杀人命案而官府的勘查毫无进展,本官至今仍面墙而立,举步不得,如今只想听听诸位先生高见,使本官有路可走,有计可循。只巴望案子早有个眉目。我也深深知道这事没有十天半月是不行的。不过这也无妨,事关乎人命,哪可急躁。”
  郭明扬了扬他那修得齐整的细眉,问道:“狄老爷之意莫非还得让我在濮阳再呆些日子帮你谋划良策?”
  “郭先生,这话也并非一定如此说。有些十分疑难的案子尚且因了一个妙机转折,出人意料地冰释雪消,如那迎刃破竹一般。这几些案子如蒙诸位鼎力襄助,或也能很快真情大白,水落石出。”
  洪参军端上了四个彩釉瓷盆,瓷盆里盛着美味爽口的冰镇梨片。
  狄公道:“来,来,尝几块梨片爽爽口。”接着,他讲了一个逗人的笑话,满座听罢不禁掩口捧腹。书房内空气轻松驰缓,大家随便吃着聊着,不一会便将各自瓷盆里的吃完了。
  洪参军收拾去彩釉瓷盆,又上前替各人斟了一盅新茶。
  狄公忽然站起,严肃地说:“诸位先生,我们再来议论正经之事吧!”
  他说着走到书房中间黑檀木八仙桌边,挑了一头拉出靠椅坐下——他的左首对着窗,右首对着书房的门。
  洪参军会意,上前将八仙桌另三张靠椅一横排定在狄公对面,示意柯元良三位上前就坐。卞嘉坐了正中一张,与狄公正好面对着面。郭明坐右首,柯元良坐左首。
  洪参军则退到隅角的茶几边拉一张竹椅坐下。
  狄公将八仙桌上一座大银烛台挪到他左首的桌角上,说道:“洪亮,天这么闷热,你可将墙沿一排三对蜡烛全数吹熄。近来我的眼睛闪眩得慌,最忌畏这烛火太亮。你看我的眼睛又流泪了,我的帕巾在哪里……”
  狄公探手去衣袖取出一个大信封,猛然叫道:“老天,险些儿将这封信忘了!
  这是适间刚送来衙里的,上面还签着‘火急’和‘绝密’的字样哩!呵,先让我将这信看阅一遍,诸位先生耐心等候片刻。”
  狄公撕开火漆封口,抽出一张折迭齐整的信纸,信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一页蝇头小字。狄公一面看阅不觉喃喃有声:“有人告发说他的一个甥女在某员外家当侍婢,一日被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后生诱拐而去,对,对……是了,可怜那丫头如是被那厮禁毒了——”
  停了半晌,狄公眯起眼睛又继续说道:“那人说他的甥女曾偷看了一眼那歹徒的脸,啊,竟没了刀疤,换了人了!天啊!竟是……哦,她认出了那歹徒。他说他写此信曾犹豫了好久,搁了又搁,拿不定主意。颠来倒去思量了几日,决定还是来向官府狄老爷告发,那人正是……唉,那歹徒的姓名如何写的?”
  狄公将那信纸凑近了眼睛,端详半晌,又摇了摇头说道:“看不清楚,唉,从不曾见过如此潦草的字迹,又小又乱,密密麻麻挤作一团,像蝇屎一般。”
  他斜眼看了看柯元良:“柯先生能否替我将下面的念读一遍?我老眼昏瞀,竟不管用了。”
  柯元良木然发呆,正不知如何理会。
  狄公刚待要将那信纸递给柯元良,忽一转念又缩回了手,歉意地微笑了一下,说道:“不,不,我怎可将告发到官府的密信擅自给外人看问?万一有个差池,如何了得?还是留着回衙里自个慢慢细看吧!”
  狄公将信折造了重新纳入袖中,偷眼遍看了八仙桌对面三人。蜡烛光影里他们的脸拉长了显得十分紧张,适才的轻松愉悦为之一扫。
  狄公抬眼平静地环视了书房,除了他自己左首桌角一座烛台外,书房里其它地方一片黑暗。刚熄灭的那三对大蜡烛的气味弥满了整个房间。
  房门半开着,房门口非常暗,只有走廊上那盏油灯隐隐透进点亮光来。狄公呆呆地望着那扇半开的门,心里只觉恍惚。桌子对面的三人则被狄公刚才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语弄得神智迷糊,如堕入五里雾中。
  狄公又开口道:“从案情迹象看来,那杀人元凶必是一个异常险恶且又异常狡狯的人。他……”
  狄公突然中止了话头,飞快地向右首溜了一瞥。房门轻轻被人推了一下,飘进一丝冷风来。
  柯元良在靠椅上开始踌躇不安起来,把个身子前后左右扭来扭去。卞嘉咬紧着嘴唇呆呆望着狄公。郭明则拘谨严峻不见有半点窘迫之状。
  狄公又继续说:“他的品性已可大致揣测,他必定沉湎女色,形劳神虚,七情颠倒,九宫迷乱。一个被斩首的杀人犯在供状上说,他每一闭目辄见众鬼裸形怒目追逐而来,呼冤叫屈,阴风凄凄,好不怕人也……”
  狄公这番看清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渐渐移向房门和骨董拒之间的隅角,而房门已被人轻轻关上。必是有人溜进了书房!狄公心里不禁一阵悸动,额上沁出了汗珠。——难道真会有第四个人出现?
  “我亲自审讯过那杀人犯。他说他每一入睡便觉有人勒住他的脖颈,剁他的四肢,剔他的五脏,碾压他成齑粉,推他入油锅,忽儿又二百四十刀,一刀一刀剐。
  醒来往往大汗淋漓,惊恐万状。”
  卞嘉禁不住脱口说:“竟有如此可怕的梦境?我曾听人说人醒了觉是梦,人不醒便是实。昔时庄子梦身为蝴蝶——”
  狄公道:“那人后来果然勒死了自己。——你说是疯癫还是什么?我看是恐惧和悔恨,可见为人莫行不义,更不可萌起杀人之心。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随,岂只是书中说说的?”
  天上滚过一阵闪雷。
  突然,洪参军惊异地叫了起来:“老爷,房门好像被人推动了,要不要我出去看看?莫不是有人在偷听?”说着急急走到八仙桌边卞嘉的背后。
  一时间狄公不知如何是好。由于一个特殊的原因,他不能预先告诉洪参军他今天撒下的网正有意等待着第四条鱼的游入。显然洪参军看见的是那个潜入者的离去,但他错以为有人刚刚溜进了书房。狄公高声喝道:“洪亮,你体得胡言乱语!莫不是花了眼平白生了疑心。你回茶几边去坐下,不许再插嘴!”
  洪参军被狄公一顿抢白不敢抗辩,心中虽狐疑重重,也只得听命回到那茶几边坐下。
  一阵可怕的静默。
  狄公忽觉洪亮衣袍的飒飒声里却还夹杂有一种滑溜溜的丝绸悉嗦声。——潜入者显然没有走出书房,反靠近到了自己的背后。狄公飞快看了桌子对面三人的眼色,却并不见有惊惶诧异。烛光微弱,他们三人只除了狄公的脸面,什么也无法看清。
  狄公竭力镇静住自己,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道:“今天我听到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那个恶魔不仅雇用秀才夏光为他诱拐女子,而且还雇用了另一个人为他筹划更为可怕的罪恶。夏光这厮一贪杯便话多,有个无赖常与夏光一起灌黄汤,酒酣耳热之际透出了这个消息。那人则是个衣冠楚楚的斯文中人,听说还是个经纪人,开着爿铺子,自己做着掌柜的……”
  狄公身背后的悉嗦声更清晰了,他已经感到了背后那人轻轻的呼吸,不由浑身战栗。他的脸绷紧着,只巴望那歹徒从右边动手,这样借着烛火他多少可以抵挡一二。
  八仙桌对面的卞嘉最早看出了狄公脸上的突变,忍不住小声问道:“狄老爷,出了什么事?您的脸色惊惶?”
  一声霹雳打断了他的问话。
  狄公脑际闪过一个念头,他须乘那歹徒不备,回转身劈手将他揪住。只要那人手中的刀刃不是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凭身手功夫他足可以摆脱出身来擒拿住他。但是,那人因何迟迟不动手呢?大颗的汗珠从狄公额上挂下,他又觉不妥,倘有差池岂不误了大事。他还须按谋划行事,庶几不误大局。这时他才想起衣袖中的东西来。
  他口舌干涩,音声大变:“那经纪人在濮阳名声非小,是个上流人物,有时还同官府打交道。他不仅毒死董梅,还亲自勒死老君庙后那孟老太,用一条白绸巾紧紧勒住孟老太的脖颈,几乎嵌进了她的肉里,掐断她的喉咙。她死状很惨,仅仅死在几个时辰之前,此时热血尚未凉哩,眼睛还认得出那凶手的面目。如果她的冤魂此刻悄悄地走进这里,走近了——”
  狄公突然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喊,瞪大了眼珠向洪亮大叫:“洪亮,谁站在你的背后?!”
  桌上三人一齐回头看着洪亮,不由惊恐万状:洪亮眼竖眉倒,双脚直跺,手臂乱舞,口中尖叫。狄公很快从他的衣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偷偷放在八仙桌上,然后惊叫:“洪亮,你怎么啦?老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鬼迷心窍了?”
  洪亮用手直指着那八仙桌:“你们看!”
  柯元良、卞嘉、郭明三人又惊回头。
  “啊!——”三人几乎一齐迸出可怕的惊叫。
  八仙桌上一条白色的手臂弯曲着向上立起,手指指着前方,竟还在慢慢移动!
  ——莫非真是冤魂显灵指示凶身来了!
  白色的手指上还佩戴着一枚黄澄澄的戒指,戒环上的红宝石幽光闪闪。那是一条刚被斩下来的手臂,手肘残桩凹凸不平,血肉模糊。
  手臂忽然渐渐移动向那支蜡烛,那手指却正指点着卞嘉。
  卞嘉吓得跳了起来,碰翻了靠椅。他扭曲的脸呈铅灰色,一对恐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条白色手臂。
  突然他张口叫了起来:“神明在上,天地良心。她不是我杀的!我从未杀过人。
  我……我只是毒……毒死了董梅,也不是我故意毒死的——”卞嘉终于哭了起来,全身痉挛一般抽搐。
  狄公乘机猛地站起,掣出右臂正待向身后击去。突然他吓了一跳,手臂僵在半空。一阵莫名的恐惧向他袭来,他身后的黑影里又出现了一条白色手臂!
    
    
    
    
    

第十七章

    
  狄公从惊恐中镇定过来,见那条白色手臂正指着书房的门。手臂后舒缓垂下蝉翼般的玄缎长袖。书房的门半开着,一个大汉正呆呆地立在门口。
  “你岂能藏匿过我的眼皮?快与我走近来!”轻柔的嗓音像夜莺啭鸣一般。
  狄公惊回首,见是一个容貌端丽的颀长女子,再定晴细看竟是金莲!
  柯元良闻声大惊,郭明、卞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齐把眼光朝着那女子打转。
  狄公乘人不备,赶紧收过了八仙桌上那只白手,小心纳入袖巾,一面将银烛台高举。
  门口站着的那大汉顿时萎颓下来,一对眼睛畏疑地望着金莲,脸色苍白,神情大变。
  金莲笑吟吟向他招手,他木然地一步一步走向金莲。书房门外衙官出现了,身后跟定着几名衙卒。狄公使个眼色示意衙官在门外等候。
  那大汉又走近了金莲几步,满面惊惶,步履蹒跚。他木然地注视着金莲的脸面,百感交集,五内颠倒。
  柯元良一时也发了愣,支吾着说道:“你……你该是……你怎会闯来这里?”
  金莲并不理会柯元良,只一味瞅着那大汉,两眼燃烧着灼灼火焰,满面漾着红潮。
  “今夜你倒圈套做的实实的,巴望着我往里钻。你牵着两匹马在市桥边上等,我们约定了在那里会面。我来了,上了马便出南门。你说带我去那曼陀罗林采撷些奇妙的药草,可治愈我的不孕——我的丈夫盼儿子都盼疯了。”
  她声调渐渐变了,仿佛成了另一个人。
  “我们进了那曼陀罗林,你说这药草长在林子当中,在白娘娘庙附近。我真害怕走进那个黑暗的林子,你将一个火把在前面引路,到了白娘娘庙你将火把插在庙墙的乱砖堆里。你回过头来看我那一瞬,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双眼通红,像一尊凶神恶煞。我见那白娘娘神像,心中便有几分惊怕,但我更怕的是你的眼睛——杨康年!”
  大汉垂下了头,紧咬着嘴唇不吭声气。
  “你终于暴露了你的豺狼本性,嘴上甜蜜蜜咒天赌地,却暗中动你的歹念。你这个登徒子,竟敢骗拐良家妇女,我丈夫知道了定不轻饶于你!你这衣冠禽兽天地难容,人神共愤。你挂着一脸好笑定要将我轻薄,我奋力抵抗,挣扑着要逃跑。如今,我要当着我夫君的面告发你……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恶魔,竟在那白娘娘的神像下污辱了我!我怒骂不休,叫嚷要上官府告发你,你恼羞成怒又害怕我真的告到官府,竟动了杀人的念头。
  “你将我光裸着身子捆缚在白娘娘神像前的祭坛上,你威吓说我胆敢上官府告你杨康年,你就一刀一刀割下我的皮肉,将我的血脉一根根地切断,将我的血喷洒上白娘娘的神像。你说白娘娘多年没有供奉了,你便要将我开个戒。你说谁也不会发觉我的尸身,直至被林子里的鸟蚁啄食完或自行烂去。而柯府只以为我迷失了路或掉到河里去了。你说我休想活着走出这林子。你嘲讽地叫我向白娘娘求饶,求白娘娘给我下世转生一个男胎。我自忖必死无疑,也只得任你斩割了。偏巧那火把行将熄灭,你撇开我自去林子里捡些枯树枝来重扎火把。
  “我仰天躺在白娘娘的脚下,哀哀待毙。我突然看见白娘娘手指上那枚红宝石闪烁着神奇的红光。那红光竟暖和了我赤裸的身子——白玉石祭坛刺骨的冰冷。我心中暗暗向白娘娘祈祷,求她大慈大悲救我一命。求她显灵将我这个被侮辱、被蹂躏的女子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手中救出来。想来也是命不该绝,白娘娘真的显灵了!我忽然感到系缚住我右手腕上的绳索松散了。我顾不得疼痛挣脱出了右手,又解开了左手上的绳索和双脚上的绳索,站起了身来。我欣喜欲狂,恭敬地向白娘娘磕了几个响头。抬头见白娘娘的脸上微笑着,两眼露出慈祥的目光。
  “我慌忙跳下祭坛,在那几乎熄灭的火把的微光中穿起了衣裙,跳出白娘娘神像后庙墙的裂罅拼命奔逃。我钻进野树林子,顾不得荆棘芒刺,衣裙几乎全撕破了,血淋淋一身是伤。这时我听见你的叫声,就像那野狼的嗥嘶。我一阵战栗恐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你真的追赶来,我就狠命砸去。我发疯一样奔窜,最后终于出了林子,但迷失了路。我只觉全身火烧一样,头疼得似要裂开,后来昏迷在地上,不省人事。”
  她回头看了一下柯元良,露出浅浅一笑:“但如今我已回到了自己的家。这里,这里是我自己的家。”
  她无限委屈地朝着柯元良正待跪下,柯元良大梦方醒,慌忙绕过八仙桌来伸手将她扶起。禁不住老泪纵横,呜咽出了声。
  柯元良疑惑地望着狄公,哆嗦着嗓音问道:“狄老爷,我一点都不明白这究竟是回什么事?金莲她……她莫非中了邪,血气攻心?哪会说出这么一套痴人梦话,但又像是恍有其事。今夜她压根儿没出门一步,哪来白娘娘保护?她又怎么会——”
  狄公冷冷地说道:“你的夫人正在讲述四年前发生的事!柯先生难道还不明白?”
    
    
    
    
    

第十八章

    
  柯元良将金莲引下楼去,吩咐丫环姨娘悉心服侍,又亲自去厨下煎人参汤与金莲吃,叫她好生进房休歇。保不定她的病从此便有了转机。
  狄公招手示意,衙官和四名衙卒进了书房。
  狄公道:“将那墙沿三对大蜡烛尽行点亮!”
  一阵震耳的雷鸣,狂风将门窗吹得“乒乓”作响,暴风雨终于来了。
  卞嘉指着杨康年颤抖着声音诉道:“他……狄老爷,正是他给的我毒药,他说那是一般的蒙汗药,天哪!我哪里知道这蒙汗药竟将董梅毒死了……”
  狄公冷冷地说道:“卞嘉,你因何要偷走我的那枚‘白板’?”
  卞嘉哭丧着脸笑道:“正是小人偷了,小人不敢抵赖。不过,那也事出有因,杨康年要夏光去翡翠墅商谈一桩骨董生意,时间便约在龙船赛后的深夜。下午我问夏光是否领了南门守卒发放的竹牌,夏光说杨康年叫他别领,设法在城外胡乱打发一宵。我上老爷官船时见牌桌上有一枚‘白板’,便偷偷拿了,胡乱画了个数字便交给了夏光。”
  卞嘉哀怜的目光巴巴地望着狄公严峻的脸,一面悲叹道:“我向杨掌柜借了一大笔钱。我生意亏了血本,手头艰难,四处告贷,我的老婆一天到晚在家中聒噪不休。杨康年雪中送炭,我感激不尽。他开口求我帮点小忙。我怎能袖手不顾?再说,他一反脸便能毁我生计。
  “那天他给了我一小包药粉,说是蒙汗药不伤害人。只需叫董梅吃了软了脚力,散涣去精神,鼓打不响输了那船赛便行。我见那药粉果然同一般蒙汗药无异。竟也信了。船赛终了,当我见董梅中毒而死,不由蓦地一惊,心中暗暗叫苦。知道是上了杨康年的当,口中又说不得。后来我在老爷面前扯了谎。说他是心病猝发。如今我知罪了,但望老爷明了其中原委,宽恩超豁。小人哪里敢有谋人性命的胆?早知是毒药,纵令杨康年百般胁逼,小人也是万死不敢从命的。”说罢,一阵悲怆,泪如雨下。
  “那么,董梅事发,你又为何一再遮瞒内情哄骗本官,不来衙门告发杨康年谋死人命?这事你又如何分说?国家法度难道你不知吗?杨康年是首犯,你是从犯,毒药是你亲手投入董梅的酒食之中。再说,你还为夏光杀人行方便,偷去了我的一枚‘白板’。——官府自会依据律法条例量定你的刑限。”说着又命衙官将卞嘉押下,用一顶软轿先抬回衙里大牢监禁起来。
  洪参军从地上拾起卞嘉的那根竹杖递给了他。
  卞嘉踉踉跄跄被两名衙卒扶架着押出了书房。
  杨康年像一尊木雕泥塑一动不动,宽大的脸盘上苍白里透出暗青,但却是异常平静。
  狄公说:“好了,杨掌柜,恶贯满盈,如今还有什么话要说?拐诱柯夫人金莲并奸污了她,还企图一刀一刀剐她。苍天有眼,此刻轮到你自己真要一刀一刀剐了。
  你杀人手段残忍,骇人听闻,依律拟凌迟处死,剐二百四十刀。你现将逞凶杀人的罪孽一桩一桩从实招来,你如何毒死董梅,如何杀死琥珀,又如何亲手砸死夏光、勒死孟老太,以及你如何杀人灭口意图除掉你的帮凶卞嘉。”
  杨康年并不答话,只直愣愣呆视着金莲下去的走廊,仿佛魂灵离了舍。
  “杨康年,他还须将如何盗窃白娘娘神庙里那祭坛里的金器之事也从实招来!”
  杨康年平静地答道:“老爷可自去我店铺西墙夹厨中找去,祭器共九件,出自东汉一个著名金匠之手。我杨某人钱虽不多,但也不忍将这套精致绝伦的珍品熔化了变卖,全在那里藏着,一件不少。”
  杨康年狐疑地端详着狄公,忽然问道:“老爷怎会侦知这个的?令我百思不解。”
  “今天早上你说你从未到过白娘娘神庙,但你却又说神庙里祭坛与神像的台座是分开的。你给我看的那册书上明确写着神像台座和祭坛是由一整块白玉石雕刻而成的,当然那是著者记错了,祭坛与神像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原是分开的。我从这书的一条眉批上知道祭坛和台座是后来才被我的前任用人工土石填合作一处的。因此我断定你以前必去过那神庙并偷走了那套金器。你描述神像时疏忽地将从书上看来的和你在那里实际上看到的弄混了。当然那还仅仅是猜测,只是到你今夜堕入我为你设下的圈套时才完全暴露了你自己。”
  杨康年道:“老爷原来还只是模糊影响之猜测。但你委派洪参军来我铺子问我借一只白手说是去柯府处用,并要给白手手指上佩戴红玉石戒指——这真乃绝妙之计了。我思想老爷必是疑心到我偷盗了神庙的金器故意试探于我。我心中诧异便想来窃听你们今夜在此地究竟商议什么。我横了心赶来这里,倘使卞嘉这胆小鬼露了馅,我便一刀先结果了他,然后再来奈何老爷。”
  杨康年说着“唰”地从腰间掣出一柄尖刀,衙官及两名衙卒迅疾上前将杨康年按倒。杨康年一声冷笑,将尖刀扔在八仙桌上,叱道:“休得如此惊惶,于今我还有闲心杀人?”
  他转而又对狄公道:“今夜老爷命大,神灵暗中护佑,竟驱使金莲出来处处为老爷遮护,使我难以下手。天意该我败露,我又有何话可说?”说着长吁一声,面容坦然,两颊重新闪出了红晕。
  忽而他皱了皱眉头又问:“老爷又是如何知道我要将卞嘉灭口?”
  狄公答道:“我学过医,懂得点医道。我知道仅仅头上挨了一击,身上几拳,卞嘉决不至于要求查清内伤骨折再肯移动身子。他是大夫,更深于此道,他叫嚷胸肋有伤必然是高处摔下而非吃人踢打。他的长袍被撕下偌大一块,明显是你将他从你店铺楼上推下来时被窗台上的长钉钩坏的。这倒反而救了他的性命,否则他早就摔死在街上了。”
  杨康年争辩道:“我并未将他从楼上推下。中午卞嘉来见我哭丧着脸,他被孟老太的死吓破了胆,说是官府已经疑心到他头上,人胆战心惊,坐立不安。他劝我上衙门投案,我盛怒之下狠狠批了他一巴掌。谁知这软骨头一跤仰面跌下,撞翻了我楼上的一排屏风,我抓他不及竟翻滚出了窗户,摔了下去。我那窗户并不曾有栅栏护住。
  “我急忙赶下楼去,见他已跌到街上。多亏一根长钉吊了他一把力不曾重伤着,亦未昏厥。我急中生智,四顾无人,便将他抱起挪到了街对面孔庙的红墙下。我警告他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倘若他胆敢背叛我去衙门出首,定不饶他性命。我要他假装遇了挡路劫贼,遭暴徒狙击。果然瞒过了路上行人和闻声赶来的巡丁。”
  狄公点头,又说:“杨康年,明天在公堂上我会细听你的全部供状。此刻我只须验核主要犯罪事实。卞嘉适才说他对董梅投毒是无意的,是误听了你的诡辞——
  这可是实?”
  扬康年笑道:“老爷,你想想我会明言委托这脓包去投毒杀人?我当然得哄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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