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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媒-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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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晚间,这有何妨!三位相公可速穿了衣服同去。”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果然一齐整了衣巾,着院子带了三个“侍教生”的帖子,竟来拜那李半仙。不知李半仙怎生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第08回 李半仙灯下说因由 蒋青岩客中遇神骗
词曰:
怪怪与奇奇,美色黄金两更危。就里奸谋难逆料,堪悲,指出根由叹魍魉。到处恐栖迟,不是舟行即马驰。路上风霜浑不怨,因谁?遥念娉婷望父归。
右调《南乡子》
话说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及店主人一同来到李半仙门首,守门人传了名帖,李半仙忙忙出迎,厅上的灯烛,点得雪亮。宾主五人见礼已毕,照次坐了,那李半仙定睛把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一看,不觉大惊,忙忙立起身来,向他三人从新一揖,道:“老拙不知三位贵人降临,失敬了。”蒋青岩等三人也忙答礼道:“学生们不过一介书生,生非其时,得保无祸足矣,何敢望贵?”李半仙道:“三位先生体得过谦,老拙这双眼睛,四十年来从不曾看错一人,三位先生的尊相,只在这半年之内,都要位列玉堂,名登金马。”说着,又向他三人身上细细摸索一回,又惊道:“三位通身仙骨,前世若非神仙,日后定当羽化。蒋先生的喜气重叠,一年之内,都要应验,只要谨防拐骗。适间王店官所云令岳之事,老拙于今一文不要,一切要都在老拙竭力,只待三位先生得意之时,再当领谢便了。”蒋青岩道:“我们三人虽少有才学,实无意功名,平白地谁送将功名来。”李半仙道:“三位不去寻功名,那功名却来寻你,你若不做时,不但有祸,兼且损寿。三位先生切莫以老拙之言为谬。”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半信半疑,说道:“既承过许,异日自当图报,若家岳之事,岂敢白劳?”李半仙道:“老拙虽是俗人,却是砼砼不疑的,三位先生不必多心,令岳之事,内中有个缘故,三位请入内堂,待老拙细讲。”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一齐同李半仙走进里边一个堂屋内,促膝而坐。李半仙道:“三位先生晓得向年越公府中有个侍儿唤作红拂的么?”三人都道不知。李半仙道:“那红拂生得天姿国色,越公极其钟爱,朝夕越公左右,老拙曾相他不是凡人,不料前日竟私奔了那李药师去了,这空儿至今无人补得。不知何人说令岳翁有三位小姐,容颜绝世,他做托名儿娶,实欲自取。后来见令岳不允,心中怀恨,故有今日,老拙细知始末。连日观越公的念头,必不可已,依老拙替三位先生细想,必须是用一个指鹿为马之计,方能了事。”蒋青岩道:“怎生叫做指鹿为马,请先生指教。”李半仙道:“三位须作速回本处地方,不惜多金寻觅一个出色的女子,教他认作小姐,将来送与越公,待老拙在内多方赞叹,打消他的念头,那时令岳便可无恙了。”蒋青岩道:“世间别的还多,独有那出色的女子最是难得的,便寻得有时,也须宽了几时的工夫,万一杨公等不得,将家岳处治起来,那时怎生是好?”李半仙道:“这却不难,老拙有一计在此,待老拙明日会见越公之时,无意中露风儿,道令岳昨日差人来找我,说他三个女儿,唯有一个的颜色最好,于今重病在家,待调理好了,情愿送来侍奉左右。他听了此言,自然不肯难为令岳,三位先生但放心前去。”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闻得,一齐下拜道:“学生辈不知先生乃当世豪侠,此恩此德,不但家岳举家顶戴,即学生辈亦殁齿难忘。”李半仙连忙答礼,当夜盛席相待,蒋青岩三人饮至三更方散。
次日,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绝早起来,一齐去报知华刺史夫妇。华刺史夫妇喜出望外,大家商量一回,留张澄江、顾跃仙在京,早晚排遣计议,单托蒋青岩一人南归,寻觅绝色女子。蒋青岩毫不推辞,领了华刺史的家书,华刺史又与他八百两银子,带在身边,说道:“倘有绝色的佳人,贤婿切莫论价,或千金数百金,俱到舍下去取。”蒋青岩领命,次日便起身南发。一路上想道:绝色女子,天也不肯多生,便有也一时难遇,眼下事体甚急,这难题叫我怎生去做才好。想了一回道:“差矣。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我既受托而来,况又为着小姐大事,便是上天下地也辞不得辛苦,少不得替他寻一个替身来。我闻得从来的绝色,惟有吴门与维扬还有,我于今先到吴门去寻觅一回,再到维扬,料然必不脱空。”算计已定,一路上风雪奔驰,行了一月有零,已是十月下旬了。
到了苏州,蒋青岩分付船家将船摇到虎丘寺前,到寺内看了下处,安置了行李。这日天色已晚,不便就进城去寻媒婆,只得且住下。吃了茶饭,着院子看了行李,唤伴云相随,到千人石上及生公讲堂前随喜了一回,又到回廊下来瞻眺,只见暮烟如海,落木吟风,那阊门内外,灯火连绵,好一片夜景。再回头时,见一弯新月早挂峰顶。蒋青岩不觉动了客中之感,又念着柔玉小姐,信口做了一首词儿,道:
峰头月,暮烟如海溪光白,溪光白,寒鸦古木,雁声悲切。止因有个人难撇,驱驰不避风和雪。风和雪,几时偎倚,共成温热。
右调《忆秦娥》
蒋青岩做了这首词儿,自己吟咏了几遍,转到大雄宝殿上来随喜。见那殿上摆得香花灯烛,齐齐楚楚,四壁满挂佛像,梁上绣缥缎一二十,众禅僧在那里打点开经,见蒋青岩进殿,大家都来问讯。蒋青岩问道:“宝刹做甚么法事?”那众和尚答道:“正是。明日十日,是城内陆学士的夫人七十大寿,他三位公子在敞寺做三旦夕报恩延行水陆道场,故此今夜开经,明日这寺内甚是热闻,居士早些来随喜。”蒋青岩听了,也不在意,竟别了众和尚,回到寓所,当夜不题。
次日未及五鼓,便听得人声嘈杂,殿上钟鼓齐鸣,吵得蒋青岩不能安枕。没奈何,在枕上支吾了半夜。将及天明,便起来梳洗,院子收拾早茶来吃了。蒋青岩也无心去看做道场,着伴云守下处,自己带了院子,从人空里挤出门,叫了一只小船,望阊门而来。到了城中,也去拜了几个相知,又去托了几个媒婆,混了半日,方才回来。
却说那些媒婆,当下就悄悄向院子问了蒋青岩的脚色,听得是司马的公子,心中都想要赚一个大包儿,便各人争先去访问。却早有许多小人知道了。到第二日就有来请蒋青岩去相的,蒋青岩也不怕烦琐,听说便去看看,其人都甚中平。第三日是陆学士家道场圆满之日,这虎丘寺中人山人海,男女混杂,都来随喜烧香,其中也有大家的宅眷。蒋青岩坐在房中,听得伴云和院子在厨房中说道:“那一个女眷年少,生得标致;那一个婢子,生得风骚;那一个妆扮得整齐;那一个的脚有一尺来长。”蒋青岩听得不觉心动,走出房来,也不到大殿上去,却立在金刚殿门首台坡上,看那来来往往的男女。不料那些男女们见蒋青岩生得风流年少,人人反要看蒋青岩几眼。过了半晌,绝不见一个好妇女。蒋青岩正看得没兴,只见一个带孝的老妇人,领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身穿缟素,从殿上走出来,那女子果然生得鸠娜。怎见得,有词为证:
艳质偏宜缟素,天资不屑铅笔。才披短发学堆鸦,两道春山如画。对众深怀腼腆,何人使近喧哗。娉娉婷婷一娇娃,料得芳年二八。
右调《西江月》
蒋青岩看了,甚觉动心,便随着那女子走下台坡来。只听得后面有人低低道:“原来就是他的女儿,果然生得好,便是数百金也值。”蒋青岩听得,正打着自己的心事,忙转过头来,往后一看,却有两个已老学少、似文实俗的人,一个头戴二寸高的方巾,直贴着头皮;一个头戴五尺长的披片巾,真盖着眉毛和鼻子,都穿的是水田直掇。蒋青岩便住了,有意要向那两人问那女子的根底。那两人也便立住不动,看着蒋青岩拱手道:“蒋先生象是看动了火了,何不娶他回去做个宠夫人。”蒋青岩道:“学生与二位素未识荆,何以得知贱性?”那两人道:“蒋司马的公子,何人不知!”蒋青岩道:“请问二位贵姓尊表?”那戴方巾的道:“小弟贱姓脱,小字太虚。”戴披巾的道:“小弟贱姓邦,小字子玄。小弟二人正要到尊寓奉拜,因贱名在小价身边,小价一时走散,不意到先与先生相遇于此。”蒋青岩道:“既忝神交,何须用柬,便同到小离一谈何妨。”脱太虚闻言,看看邦子玄道:“久闻蒋先生为人四海,果然名不虚传。我两人竟同到蒋先生尊寓认认,也好时常去领教。”邦子玄道:“言之有理。”三人竟携了手,同蒋青岩到寓中,蒋青岩与他二人从新施礼,宾主三人坐下。蒋青岩道:“适才同见的那女子,果然有几分姿色,听得二位在背后的说话,象是晓得他的根底,不知肯见教否?”脱太虚得:“那女子是敝府第一人,他父亲姓马,与小弟们相知,也是个妙人,琴棋书画皆能,止生这一女,见此女人品出色,资性聪明,便把自己所能的事都教与他。这马朋友不幸去春没了,此女与寡母相依度日,尚未许人。”蒋青岩道:“可知他要嫁何等之人?”邦子玄道:“那样聪明绝色的女子,自然嫁个风流儒雅的男人。只他母亲不是亲母,有些可笑,也不管做大做小,是村是俗,他只要五百两银子,一边对银,一边上轿,所以一时没得这样大老官。”蒋青岩闻言,心中暗喜,便向脱、邦两人道:“他若果肯与人作小时,学生此来,特为此事,敢求二位作伐,倘得成就,自当重谢。”脱、邦二人道:“此事不难,那女子若见了先生这样风流人品,料应欢喜,只是五百两银子,却少不得他的。”蒋青岩道:“他若允时,便依他的数目也使得。”脱、邦二人道:“既然如此,小弟二人即刻就去与他讲,明早便有回音。”蒋青岩道:“如此极感,千万明早与学生一信。”脱、邦二人齐声应诺,告别而去。蒋青岩坐在寓中想道:“这两人象是这苏州的老白相,单替人管这些闲事的,料非无影之谈;且那女子虽不及柔玉小姐,却也看得过了,若得成就,也不负我这番奔走。”当日不题。
次日饭后,果然脱太虚、邦子玄二人吃得醉醺醺的来了,蒋青岩忙忙接住问道:“那事可有些妥局么?”脱、邦二人道:“恭喜,恭喜!一说便妥了,明日便可行事,蒋先生可将五百之数备办停当,银色要高,小弟二人明早饭后同在三塘右首浪船上奉候,先生带了银子,一齐到马家成事,如何?”蒋青岩闻言甚喜,分付院子去买酒肴,留他二人饮酒,他二人也不推辞,豪餐痛饮一回,方才起身。蒋青岩关上房门,去查点身边那银子,共存七百五十两,当下将两个皮拜盒盛了五百两,又将一个红封封了二十两,打点停当。次日饭后,叫了一只小船,着伴云和院子各捧了一个拜盒,一同上船,到三塘上来,找那脱太虚的浪船。正找寻间,只见脱太虚早已站在一只船头上相迎。蒋青岩同进舱内,那舱内满满坐了一二十个人,脱太虚遂叫蒋家院子和伴云将拜盒安在旁边一张桌上,那些人个个恭恭敬敬,都来向蒋青岩见礼,每人作下揖去,口中便有许多久仰渴慕,说个不了。刚刚这个作完了,那个又上,蒋青岩不起头,作了二十多个揖,足足有两个多时辰,然后安坐。只听得院子与伴云也在前舱同几个小厮谦逊唱诺哩。蒋青岩正要开口,那脱太虚便说道:“昨约先生今日来成事,不料那女子又有一个母舅在内大吵,不肯将甥女速嫁,正要来奉复,恰好先生到了。”蒋青岩道:“他母舅既然不肯,学生也不好强他。”邦子玄道:“正是。先生且将白物带回,待小弟们再去求他,若得他母舅肯了,即来报命。”蒋青岩闻言,仍旧教院子和伴云捧了拜金,怏怏而归。
过了两三日不见一个回信,蒋青岩也只道是那女子的母舅不肯,也便丢下了。又过了两日,一起媒婆来说,有个女子,要请蒋青岩去看。蒋青岩留众媒婆吃茶,众媒婆问道:“连日可曾看几家么?”蒋青岩即便将前日脱太虚、邦子玄说那马家女子的一节事,与众媒婆说,众媒婆惊道:“相公,你遇了骗子了!我们这城内那有甚马家女子,那脱太虚和邦子玄是两个大骗子的绰号,这两人单在城外伙同地棍拐骗来往的公子客商,他的骗法鬼神莫测,本地方官要拿他之时,他不是一溜,便是用钱买嘱,因此再不得除害。蒋相公,你可曾有银子落他的手,过他的眼么?”蒋青岩听了这篇话,心中大惊,说道:“原来他两人是骗子,我到不曾留心。幸得我前日的五百两银子,只拿到他说话的船上,放了一会,还不曾过他的手。”众媒婆道:“不好了,中了他的计了!相公你回来,可曾打开银子看看?”蒋青岩道:“不曾开看。”众媒婆道:“蒋相公,你快去打开看看,只怕已被他脱骗去了。”蒋青岩忙去开了拜盒看时,不觉失声道:“呀!好怪事,怎生却是两拜盒鹅卵石了。”众媒婆听了道:“如何?已被他脱骗去了。”蒋青岩道:“奇哉,奇哉!银子事小,我只不信那骗子是个甚么法儿,便会抵换得去。我前日的拜盒放在桌子上,并不曾转身,不过只作得几个揖,那两个骗子又不曾近我的拜盒,怎得到手,此事真叫我解不出。”众媒婆笑道:“是了,是了。前日同相公作揖,可有许多人么?”蒋青岩道:“正是。”众媒婆道:“可是那些人同相公作揖之时,一个未完,一个又上,口中唠唠叨叨,一个揖作到地下,半晌不肯起来么?”蒋青岩道:“你说得不差。”众媒婆道:“相公,你作揖之时便着了他的手了,那叫个地皮遮眼之计,只怕那时连盛管家也被他弄到一边作揖唱诺哩。”蒋青岩不觉笑道:“你一发说着了,这苏州的人心怎生这般奸险?于今料无追寻之处,且去看你们说的这个女子如何,再做道理。”
却说那院子和伴云在旁听了这一响,又见银子被人骗去了,两人气得眼睛睁得灯盏般大。院子道:“相公,难道白晃晃的五百两银子,被人揭去就罢了?我小人从少跟随老爷,那一样事体没有见过,只有我们骗人,何尝被人骗我。于今这两个骗子,他既在这苏州做这把道儿,料不远行,待小人去访一访,若拿住他时,也替后来人除了一个大害。”蒋青岩道:“这苏州的地方广大,你一个人到那里去缉访?料那五百两银子,也坑我不了,我于今便鸣之官府拿那骗子,也非难事,但事不可缓,且去下干正经要紧。”院子道:“相公虽然量大,小人却气他不过,待小人到城里城外去缉访,伴云跟了相公去相亲。”蒋青岩道:“这也使得,只不可胡乱赖人。”院子领命,磨拳擦掌去了。众媒婆也催了蒋青岩同去相看女子,伴云导轿,出门半日,相了几家,都不中意。回到窝中,分付伴云将两个拜盒的石头倒了,自己在房中闷坐。想道:“我前日带来的银子所余不多,眼下便有看得中意的,也没有银子买他。我临出京之时,岳父曾向我说,若要银子用时,可到山中去取。我于今须急急到山中去,一则送家信与三位小姐,二则取些银子,再往维场,带去寻觅佳人。”
不说蒋青岩在寓中闷坐,踌躇算计。且说那院子自早间离了虎丘,到城内城外,放眼并耳,细心缉访那两个骗子,走得肚中饥了,到一个饭店内吃饭。那店官听得这院子的声音不是本地,因问道:“客人从那里来的?”院子道:“我们是建康人,住在荆州,前日从京中回来,从此经过,被你们这边的骗子骗了许多银子去了,于今只得城内来缉访。”店官道:“我这敝地的骗子最奸,既被他骗去,你一个外路人,往那里去缉访得着?”院子道:“不难,不难。那骗子的姓名我都知道,我四处去问也要问着他。”店官道:“那骗子叫甚名字?”院子道:“一个叫做脱太虚,一个叫做邦子玄。”那店官闻言,把舌头一伸道:“呀!这两人是有名的神骗,他此时也不知往那里去了,客人到不如回去吧。”院子只是摇头,将饭吃完,到柜上会钞,向腰间取出一个银袱,银袱内约有十余两散碎银子,称了饭钱,走出店门。只见旁边立着一个人,头戴破毡帽,身穿袖袄,脚踏草鞋。望着院子悄悄说道:“大叔可是要缉拿那脱太虚和邦子玄的么?”院于道:“正是,正是。你敢是知道那骗子在那里么?”那人道:“我闻得那两个骗子在一个所在,只是那骗子厉害,大叔肯谢我几两银子,我才同去。”院子道:“这个自然,若拿住了那骗子之时,便加一谢你。”那人道:“既然如此,可待我去吃些饭来同去。”这院子那里肯放他脱身,忙忙扯住道:“不要去,我买饭奉请便了。”那人也不推辞,便同院子到一个荤饭店中,尽量吃了一饱,一同起身,这院子跟了那人转弯抹角,不知往那里去。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9回 赠寒衣义女偷情 看花灯佳人密约
词曰:
生怕风霜劳远客,特检寒衣悄去添温热。相见有情辞不得,楼头共络同心结。此去暂时成间别,几日扬州正值观灯节。灯下忽逢前世孽,佳期暗纳同欢悦。
右调《蝶恋花》
话说蒋家那院子,同着那人转弯抹角走了许多路,将到盘门,那人指着一个浴堂说道:“大叔,这个浴堂今日新开,里面绝精的香水,我做个小东,请大叔洗过浴去。”院子道:“恐那骗子去了,我们且去拿住他,改日再来。”那人道:“不妨,不妨。那骗子今日会酒,此时尚未到哩。”院子闻言,便放心同那人走进浴堂。那浴堂内果然洁净,每人一个衣柜,衣柜上都编成号数,又有一根二寸长的号等拴在手巾上,凡是洗了浴出来的人,那掌柜的验筹开柜,再不得差错。当下他二人脱了衣服,拿了毛巾和号筹,同进浴池,那浴池内香水初热,两人洗了半晌,那人道:“大叔,我替你洗洗脊背。”院子道:“这是极妙的事,只恐太劳动你。”那人道:“这有何妨,只等拿住骗子之时,将谢重些便有了。我这手中不知是谁人洗过的,有些孤臭。”那院子听得,忙将自己的手巾递与那人,道:“我这条手巾还干净,着实替我洗洗。”那人接到手中,替他洗了一会。院子口中不住的说道:“好水,有趣。”不料那人早已将自己的手巾、号筹换了院子的去了,这院子那里留心,还在水中打滚烫着哩。那人捏着手巾、号筹,故意说道:“好水!我去小解来,再洗它一个尽情。”说罢,忙忙走出来,把号筹与掌柜的验过,开了衣柜,将院子的衣服急急披在身上,拖了鞋子,其余的零碎卷在一处。挟着在助下,急急忙忙打发了浴钱,飞奔往外去了。然后这院子消消停停走将出来,看那人已不见了,连忙问道:“掌柜的,那个戴毡帽的到那里去了?”掌柜道:“我这里来往的人多,到不曾留心。”院子心中急躁,骂道:“被这狗肏的骗了一饱去了。”回顾看自己的衣柜已大开在那里,里面空空的,惊得目瞪口呆,望着掌柜的嚷道:“不好了,你错开了我的衣柜与别人,我的衣服、银钱都被人拐去了。”那掌柜的道:“客人你这话是那里说起,我这衣柜上都是有号数的,又有号等拴在手巾上,验筹开柜,认筹不认人,自来不错。除非是你不小心,在浴池内被人换了号筹,与我柜上无干。”院子闻言,忙看自己手中的号筹,却是先前那人的,方才晓得是洗脊背之时被他换去,急得捶胸跌脚,又不好对人说得,只得叫掌柜的开了那人的衣柜,将那人的破毡帽、破袖袄及烂草鞋和一条帆风成群、有裆没腰的裤子穿了,长吁短叹。刚要走出浴堂,那掌柜的赶上一把扯住,问他要浴钱。这院子此时那有一文,被那掌柜的啐了几口,放出浴堂。这院子好生气恼,走出浴堂门外,四下张望一回,不见那人的影响,只得回虎丘寺去。一路想道:“自己积了许久,积得几两银子,都被他骗去了。”身上的衣服又臭气浑身,虮风走动,心中越想越苦,到了半塘寺前一块空地上坐着,伤心痛哭了一场。又想道:“我在主人跟前说得响当当的,要拿骗子,于今骗子不曾拿得,自己到变作一个花子了,怎生回去见主人。”踌躇了一会,天色已晚,只得回来。刚到虎丘寺门前,正撞着伴云,伴云从首至足看了半晌,问道:“阿叔,你为甚出门半日,弄得这般嘴脸?”院子忙将伴云扯到一边,悄悄将遇骗子的话说了一遍,把个伴云笑得满地打滚。这院子一发气得只把肚皮来抓。伴云笑了一会,同着院子转到寓所,院子也不好去见蒋青岩,到是伴云先去禀知。蒋青岩闻言,也忍笑不住,忙唤院子进去,见这院子的打扮,不觉嘎嘎大笑道:“神骗!神骗!那人想必也是脱太虚的支派。”蒋青岩只得去取三两银子与他,叫他去买两件衣服穿了,明日好雇船同往华宅去。院子接了银子,便去买了几件半旧衣服,穿在身上。次日,雇了一只船,主仆三人前往杭州进发。当时有晓得蒋青岩主仆被骗的,做了四句口号道:
姑苏马骗真如鬼,主仆双双尽受欺。
寄语四方来往客,切须谨慎密防伊。
蒋青岩主仆三人行了四日,到了湖上,至家中分付管帐的院子,急将秋收的火稻发卖,回来便要银子凑用。次日绝早收拾渡江,不上三日,便到苎萝山下,先着人去通知过三位小姐,然后将行李搬到后园停云阁中住下,将华刺史的家报及李半仙之言传与三位小姐知道,三位小姐甚喜。当夜备了酒席,送到阁中款待蒋青岩。蒋青岩要到柔玉小姐处通个问候,奈无人可托,那柔玉小姐见蒋青岩为他父亲不惮奔驰,不畏寒冷,心中越觉感激,他也要着人到蒋青岩身边来谢谢,又碍着两个妹子及家中众人的耳目,只得悄悄与韩香商议。韩香道:“此事不难,那停云阁与小姐旧时的妆楼相去不远,小姐到夜间开了后门,到妆楼上坐了,待妾会邀蒋官人到跟前,面谢一番,如何?”柔玉小姐道:“这个使不得,我与他不比当时兄妹,不便相见,只烦你替我一行罢。”韩香道:“小姐之言有理,等夜静时,妾替小姐去致谢便了。”柔玉小姐道:“今夜且莫去,我想人出外已久,天气寒冷,未必多带寒衣,我有水红绵衣一件,烦你同我在灯下改作长领,送与他路上御寒。”韩香道:“这个当得,足见小姐关切之情。”正说间,一个丫头走来问道:“二小姐、三小姐着我来问大小姐,不知明日可打发蒋官人起身?”柔玉小姐道:“明日是腊月初五,是月忌之日,到后日吧。”那丫头去回覆去了。到晚间人静,柔玉小姐叫绛雪关上房门,向箱中取出那件水红绵衣来,同韩香两人将女领拆了,换上一条长领,折得停停当当,放过一边。又做了两首诗,以代面谢,诗道:
感君高谊海同深,一袭寒衣表寸心。
此去早须寻国色,闺中侧耳听佳音。
又
舟车来往雪霜中,客路迢遥尚未穷。
薄命累君君不怨。始知才子定英雄。
柔玉小姐将绵衣和诗都封了,只待明晚送与蒋青岩,按下不提。
且说蒋青岩看见小姐的妆楼与他的寓阁相近,想起旧事,也做了一首词儿道:
重来无计睹容光,朔风吹冷斜阳晚。妆楼下,雁声长,笑语茫茫。蝴蝶不知何处?佩环如隔纱窗。岁寒游子独凄凉,此意谁传!
右调《画堂春》
蒋青岩将这首词儿写了,放在桌上,要设法致与小姐,等了两日,再设个计策。
到第三日二更时分,将欲就枕,只听得那妆楼上有人走动。蒋青岩也不管是人是鬼,竟往楼下走来,刚走到楼梯边,听得暗中有人唤道:“蒋官人!蒋官人!”蒋青岩听见是女子声音,忙上楼来问道:“是何人呼唤小生?”那女子道:“是贱妾韩香,奉大小姐之命,特来问候官人。”蒋青岩道:“原来是韩香姐。”忙忙在暗中作了一个肥诺道:“小生一向承姐姐关念,又曾在小姐楼下听弹琵琶,真可谓千秋绝技,想慕之心,除了小姐就到姐姐了,正恨不得与姐姐一言。只是夜深风冷,何不到小生那阁上坐了细讲。”韩香听了,心中有些怯惧,不肯上楼,说道:“贱妾何等之人,劳官人想念,琵琶贱伎,偶尔替小姐遣闷,不料官人窃听,方恐污耳,怎当得绝伎二字。贱妾此来,因小姐感官人为老爷之事不惮风霜,奔驰南北,小姐要亲来面谢官人,一则宅中耳目众多,二则于礼有碍,特着贱妾亲来代谢,外有寒衣一件,绝句二首,送与官人,小姐立候回音。官人有甚说话,便在此讲,不到阁上去吧。”蒋青岩道:“小生与你老爷翁婿至亲,恩同父子,奔走微劳,何足言谢。今蒙小姐如此眷爱,小生虽肝脑涂地,亦所不辞。既有寒衣、佳句在此,小生自当拜领。”韩香便双手将那寒衣和诗笺捧了,递与蒋青岩。蒋青岩在黑暗处看不明白,双手接了一个空,韩香不觉失笑。蒋青岩听得,方才摸到韩香身边,接将过来。早被韩香身上那些鬓云口脂之香钻入肺腑,况且蒋青岩又是久旷之人,客夜凄凉,见了韩香这般温柔知趣的女子,又是柔玉小姐的知己,一时按捺不住,要拿他权做小姐,便一把搂住,道:“姐姐,夜深人静,望发慈悲。”韩香道:“贵人尊重,妾虽贱质,粗知书礼,素闻夫人、小姐之教,颇知自守,此事断难从命。”蒋青岩道:“姐姐既肯替小姐到此,与小姐只当一体,今夜便是小姐亲来,小生也放他不过。况小生又非钻穴踰墙之比,既配得过小姐,料不辱没了姐姐,望姐姐见怜,异日决不敢相负。”蒋青岩一边说,一边就强解韩香的衣服,这韩香是个女子,那里抵撑得男人住;且他久已看上蒋生,只因贵贱不敌,情理难通。今夜也是天缘凑巧,韩香也不十分作难,早被蒋青岩扯落下衣,已摸着那光肥紧暖香干浅的宝贝了。韩香低头无语,被蒋青〔岩〕抱到楼窗边一张空榻上,将一手托了韩香的粉头,二人紧贴酥胸。原来那韩香是一个处女,娇啼宛转,一点腥红早已沾在湘裙之上,蒋青岩见他不是残花败柳,也甚是惜玉怜香。二人云雨已毕,蒋青岩还抱住不放。韩香道:“恐小姐悬望,放妾去吧。”蒋青岩方才放手。二人立起身来,各人整衣,韩香的绣鞋儿脱落了一只,蒋青岩替他在暗中摸了一会,拾在手中,捏着韩香的脚儿,替他穿了。蒋青岩向韩香深深作揖,谢道:“小生承姐姐见怜,此心铭刻不尽,望姐姐勿怪唐突。”韩香道:“贱妾此身,一旦托之君子,誓不再事他人,望官人想一个妙策,打动夫人,使妾得随小姐同事官人,妾愿足矣。”蒋青岩道:“姐姐既有此心,小生自当竭力,必不误了姐姐的终身。”韩香闻言,也向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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