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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梅-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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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只一拙荆,并未娶妾。”侯子杰道:“古云四十无儿方娶妾,但为官为宦的,若无子息,岂能待到四十?况年兄已过四旬,急宜纳宠才是。”王公道:“已曾生子,却不能育,看来是命里乏嗣非关人事。”李通判道:“闻得有位千金,德容俱备。道宪有位公子,才德兼全。前者曾托林堂翁转达,只恐言之未详,因此今日奉屈,要弟作一月老,以成秦晋之好。这是一桩极美之事,谅老先生必无他却。”王公道:“承道宪大人不弃,是卑职万幸,又承本府传谕,敢不祗遵?实因卑职只有这个小女,年尚幼稚,原拟在乡梓间招赘一婿,以为养老之计,在贱荆亦一步不忍相离,因此重违钧命,亦情事所勿获已耳!”李通判道:“老先生所说虽是,但未通权变。大凡田舍翁婚姻多不出乡梓,若说官宦之家,隔省为婚者不一而足。即如弟原籍湖南,贱荆却是先君出仕江西时与一位贵州同寅结的姻事,就是道宪夫人也是四川籍贯,官宦之家岂可与田舍翁相较?”王公道:“想尊夫人必定有兄弟姊妹之行,不似卑职只有这个小女,情实不能远离。”李通判道:“如此说,就赘在府上,有何不可?”王公见他说话逼近,只得答道:“就赘一事,尚容与贱荆相商禀覆。”李通判道:“只要老先生应允了,尊夫人断无不从文理。”王公道:“不过小迟数日,即当报命。”此时候巡道看他二人对答,只是不语,听到入赘之说,才道:“既然年兄要与尊阃相商,但数日内即须覆我一音,以定行止。”王公唯唯。当下李通判又说了许多怂恿阿谀的话,酒席才罢。
王公随辞谢回寓,方卸衣冠,李通判又到,只得相接进来。坐定茶罢,李通判道:“老先生加署,好与尊夫人相商,这是道台美意,他人求之不得,老先生切不可固执。适才道台又着弟来致达,若成就了这头姻事,宦途之中何所不可?况道台彰明较著,两番求亲,若老先生固执不允,他颜面上如何下得来?还求老先生三思。”王公笑道:“虽承厅尊玉成美意,但婚姻大事必须两相情愿,若勉强而行,终非美事。至于卑职这个微官,做也罢,不做也罢,无甚关系,并非恋栈者比。这事实在不能相从,还求厅尊善言相覆,感激不浅。”李通判见话不投机,便起身道:“弟也是一番好意,况是道台所托,巴不得玉成其事。既是老先生主意已定,岂敢相强?”当即作辞而去。
王公次日一面谢酒禀辞,即起身回县。到署中与夫人说知,王夫人道:“不知他何故三番两次要来求亲?莫非在那里见过女儿来?”旁边老家人王诚道:“当日在台庄雇车时,听得对门客寓里住的就是侯巡道的家眷。那日夫人、小姐上轿时,有几个家丁打扮的簇拥着一个官人在外边觑看,小的正待喝问时,店家说是侯道爷的公子。看那人有三十以上年纪,生得三叉骨脸,满脸黑麻,衣冠虽然齐整,人物甚是丑陋。”王公道:“也不管他好丑,我只不允这头亲事,他也无如我何!但如今最要紧的是回家取这宗银子来买补仓谷。现在署中所有奉银规羡不及二百金,还须取三千金来方可足数。”因吩咐王诚:“我明日拨两个老诚干役同你星夜回去,与岑夫人、小姐说知此事。有书一封,内钥匙一把,看了便知细底。限你四十日回往,不可有误。”王诚答应,即时准备行装。次日王公宽给盘费,拨差两个能事头役李旺、杨升同往不提。
却说这登属遭荒的数县,盗贼频闻,抢夺时有,惟宁海一带百姓互相传诵,我们受了王老爷的大恩,宁可饿死不可为非,因此一境之中挖草根、剥树皮、罗雀掘鼠,并无抢夺之事。凡有外业贼盗,共相擒拿解县请赏。因此连外方的盗贼也不敢入宁海境来。王公又生法调度,随时救济,士民莫不爱戴。
这日王公正坐衙斋,忽听传梆通报:“探得有青州二府方太爷奉宪委到来,已离城不远,不知何事?”王公即刻吩咐打轿出城迎接。到了公馆,见毕礼,茶罢后,王公因问:“不知太尊有何公事到此?”方公道:“弟奉督宪之委,不得不到此一行。”因在袖中取出一角公文,递与王公。展来观看,方知是本道揭参宁海知县王某以一隅偏灾,不奉明文,擅动仓库,希图侵蚀等因。为此,仰该丞前往确查仓储库项,果否赈济,有无额外亏空情弊,据实具报,如果赈济属实,着即具该县限日买补足额不致亏空甘结,该丞加结转详,以凭察夺等因。王公看毕,笑道:“督宪借重堂尊到来,倒明了卑职的心迹。现有放赈户口清册可查,只求堂尊据实查覆,就是卑职万幸。”方公道:“弟也不必再查,一路来口碑载道,莫不感颂年台的恩德。弟亦久闻年台惠政宜民,循良第一,渴欲一识尊颜,今却因公得遂,诚为快事!”王公道:“卑职才力浅薄,遇此凶荒,无法赈救,只得尽其囊橐,聊尽此心。已着家奴归取,限内往返,大约在腊月半前准可取到。计算买补,约在明年三月内可以完足。今当出具甘结,求堂尊加转,必不有误。”方公道:“甚好。”
说话之间,只听得外面人声喧嚷。衙役回禀说:“外面一时聚集了千余人来打听老爷的消息,若有事故,大家都要往省城去保留。”方公道:“难得,难得!可见公道自在人心。”王公随吩咐家人衙役传出:方老爷到来是奉委查勘放粮户口数目清册,并无他事,叫他们各归生理。那些士民见衙役传言,恐有虚诳,不肯便散,直待王公自出面谕,才各散去。
署中已送到酒席,方公道:“如此米珠薪桂,还要叨扰。”王公道:“堂尊因公到此,路途跋涉,卑职心甚不安,一杯水酒,幸勿言亵。”说毕,就要辞归,方公留住道:“既承盛意,我们正好借此谈心。”王公因吩咐家人斟上酒来,外边随从另有款待,饮酒中间,方公道:“这侯道台与年兄有何嫌隙,多此事端?”王公因将两次求亲不允之故告说一遍。方公道:“这也可笑。儿女婚姻原要两厢情愿,岂有以势相强之理?前日敝堂翁吴公从省回来,知道此事,见督宪对着司道各官说:‘若州县都如王宁海这般爱民,地方何愁不治?况他禀明存仓谷数,情愿捐资买补,实是难得之事,如何还有弊端?侯巡道参他希图侵蚀,未免苛刻。但揭内有恐其赈少报多、额外亏空一语,不得不一委查。’因见吴公在坐,便说:‘即委你方府丞就近去一查。’如此看来,侯道台岂不多事?并闻得他乃郎在此瞒着乃尊在外面无所不为,年台当处处提防。”王公道:“承堂尊关切,卑职当铭泐五中。如今卑职将此事完结,便当告休。岂肯再为恋栈驽骀,以取其唇?”方公道:“年台正在强仕之年,况上台器重,云程未可限量,岂可因咽废食?”两公说话投机,不觉饮至玉兔东升,王公方告辞回署。次早即来请安,就具了限明年三月如数买补完足的印结,并着户房书办赍放粮户口数目清册呈与方公查看。方公略阅大概,道:“办理甚善,虽然赈济不多,却得均沾实惠。”方公收了印结,当下就要起身,王公坚意留住,方公也不肯遽别。当日又设席相待,畅叙了一天。次日,方公一早起身,王公送出郭五里才回。且不说方公加结转详,后来赴省在各上台前说了王公许多善政。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王诚与两个干役星夜赶回家中,与岑夫人、小姐磕了头,将书匙呈上。岑夫人见书面上是专差限日往回,不知是何急事,心下惊疑,口里问着老爷夫人小姐的好,手里忙拆开书来。婆媳两人从头看毕,大娘子道:“不允他亲事,只恐将来还要作崇,如今事不宜迟,即当准备。”就吩咐王诚陪待他们酒饭:“明日大家歇息一天,后日着发你们一早起身。”
当日婆媳两人将钥匙到上房东内间第八只皮箱内,取出白金六十封。岑夫人就叫大娘子写了一封回书,书中力劝事竣告休并提防侯巡道暗中作崇的话。将行李捆束停当,雇下船只,到第三日一早,打发王诚起身,再三吩咐路上小心,赏了他每人四两银子,格外四十两盘叙入书中,到署销算。王诚与两个衙役叩辞,从后墙门下船去后,大娘子对岑夫人道:“我看这三个人脸上都有滞气,但愿途中无事,平安才好。”岑夫人道:“这是做好事的银子,皇天也当护佑,谅必无虞。”不说婆媳这边相叙。
却说王诚等坐船直到台庄,起早雇了一辆大车,星夜竟往登州进发。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原来侯巡道的公子侯集见两次求亲不允,便怂恿父亲揭参他希图侵蚀。及闻得上台不准,又打听得王公着人回家取银买补仓谷,心下十分气愤,连日眉头不展。他随身有两个帮闲伴当:一个姓贾名何,混号赤练蛇;一个姓孙名业,混号灰地鳖。这两个是专一助纣为虐,挑唆侯集常干那没天理的勾当。晓得公子心事,乘间说道:“天下美女甚多,岂只有王知县的女儿一个?我们与少爷打听,有胜如他的,不拘少女嫩妇,包管你老人家趁心满意。”侯集道:“亲事不允也罢,如今又揭他不倒,实是气这老贼不过。他家中豪富,已着人回去取银来买补仓谷,除了此事,再无别法摆布得他,叫我如何不气?”贾、孙二人寻思了半晌道:“他若果然回去取银,小的们倒有一个好计策,叫他人财两失,与少爷出这口气如何”侯集道:“你且说来,是什么计策?”贾何道:“料他取银子来,必要打从尖子峡、青山坳、苦竹湾这些险处经过,小的们纠合几个有本事的朋友,就那里扮作响马劫取了他这宗银子,叫他不能买补,再叫老爷揭他个违限不偿,岂不出了少爷这口恶气?”侯集笑道:“此计甚好,只要做得细密,倘然弄破了却不是耍处!若做得干净,这取来的银子我只分一千,其余都与你们分用。若是弄破了,就到砍头的时节也不许扳出我来。”贾、孙二人道:“少爷放心,包管无一些破绽,只在家中坐听好音。”这也是王公的运限该当遇着这些魔障。不说这边贾、孙二人去纠合党类。
且说王诚与李旺、杨升坐车保护行李,兼程进发。这日五鼓,起身太早,正到了青山坳——这去处四围都是山林丛杂,前后数十里没有人家,最是个险隘之处——王诚不合贪趱路程,正驱车到坳,此时是腊月初旬,霜华满野,只有星光并无月色。正行间,只听树林里放出一枝响箭来,王诚吃了一惊,只听车夫叫声“呵呀”,先已逃去。树林里飞出六七骑马来,星光下见手中都拿着雪亮的钢刀,高声喝道:“留下车上的东西,饶你狗命!”王诚与两个差役料不能敌,跳下车来,抱头奔窜。这班强盗上车搜出行李,身边都带有稍裢缠袋,将这三千两东西尽行劫去,放开辔头,一道烟已无影响。
王诚等躲在枯涧里,见响马已去,才一个个钻出头来招呼。到车上检点银两,已是一空。大家目瞪口呆,做声不得。车夫埋怨客人一定要早走,才弄出来。三人埋怨车夫,“你晓得这里尴尬,就该阻住我们”。大家互相埋怨。幸喜盘费银两装在衣包内不曾拿去。此时天色渐明,就有行人来往,问知遇盗,大家都说:“这里虽是个险处,却也平静了多年,怎么忽然有起响马来?一定是你们在那里露了白,才着了道儿。”两个衙役问知这地方是登、莱交界之处,属即墨县所管,只得驱车到了村坊,觅了个下处,即去报了本处乡地保甲,留杨升看管车辆,王诚、李旺带了乡保人等往县里来禀报。本县知是强盗重情,立刻坐堂向明来历并被劫情形。知系宁海县买补仓谷的官银,大有干碍,立刻传齐马捕快役分头限日拿获,一面申报本府通详各宪,并移会邻境,协力缉拿。当日又备了一角文书交与王诚,命他着一人回宁海报知,留一人在此守候。当下王诚即与李旺回到下处,取了家书并这角公文,先着李旺星飞回县通报,自己同杨升在此守候,催促缉拿。
话分两头。却说王公这日在衙内坐立不宁,心神烦闷,只听外边传梆说李旺独自回来禀话。王公心疑,即刻唤进问道:“你为何独自回来?”李旺磕了头,流下泪来,向怀中取出文书、家信呈上。王公见是即墨县季公的移文,拆开一看,大惊道:“如何路上竟有了响马!一定是你们沿途眩惑,露了形迹,才有这事。”李旺因将去来谨密并遇盗报官情节陈说一遍,王公喝退,随进内堂来与夫人说知,夫人只叫得苦。王公又把家书拆开看了一遍,并念与夫人听了,道:“幸喜家中平安,如今失去了这三千银子,通省皆知,即买补迟延,亦不为过。但是再回去取银,断乎不可。明春有本省协济浙江军饷十万两,我上省去求督、藩两宪截留银三千两,发来买补了仓谷,求他移会浙江抚藩,从原籍取银,在本省藩库交纳补数,甚是稳安。只不知上司肯与不肯?”王夫人道:“上司知道我们赔累苦情,谅无不允之理。”当下商议停当,一面备文仍着李旺赍往即墨,恳其上紧严拿,一面束装连夜上省。正是:
已成志愿舒民瘼,会见精诚格上苍。
不知王公去求上宪可否允从?且听下回分解。
第43回 奉天旨县令擢城隍 设巧计夫人斩倭寇
却说王公星夜赶赴省城,其时即墨县通详已到,各宪皆知。督宪晋公大怒,飞檄该府县勒限严拿,务获解报,一月不获,即行题参。这日王公先去禀见督宪,随即传进后堂,王公参见毕,未及开口,晋公便道:“你必为被盗之事而来,我已飞檄饬拿,但拿获与否尚在未定。这仓谷悬欠,却如何办理?”王公禀道:“卑职正为此事特来恳求。这三千两银子总然不获,卑职也情愿赔补。若这番再回籍取银,路上也不放心,因求大老爷鸿恩,将解浙军饷扣留三千两发与卑职买补,即恳恩移知浙省,卑职就在本省藩库如数缴补,省得途路担心。若蒙府允,卑职随着人回籍取银,在本省等候补缴,必不有误。”晋公沉思了一回道:“此举甚好,但这饷银我开正就要起解,你须即速着人回去取银,我另与你一封解银文书,在本省等候缴补。倘有迟误,取咎不小。这三千银子,本院即行文藩司,你可具领状在藩库请领,及早买补完项。本院念你是个好官,与你担着这个干系,切不可贻误。”王公即叩谢道:“蒙大老爷格外垂慈,岂敢贻误,有负大德?”当即禀辞出来,随往见藩台叶公,将禀恳督宪截饷缘由禀知。叶公道:“两番赔补,实是难为了你。我已飞饬该县勒限严拿,若拿获得着,看便好了。如今既是督宪允准截留饷银光行买补,只候宪牌下来,你便具状来请领。”王公随叩谢禀辞出来,又去禀见桌司各宪,俱蒙奖慰,心中甚喜。
到次日,布政司库吏来寓通知:“督院牌文已到,大老爷说年节已届,请老爷即速领银回县办理。”王公谢了库吏,随具印领到藩库领了这三千两官银,用车装载,即禀辞各宪,领了督院解银补饷的咨文,欢喜回县,已是封印之时。随差役唤了王诚回来,只留杨升、李旺在彼守催。修了一封家书,并督院咨文,吩咐王诚同一个老诚书吏、一个要役定于新正初六日起身回家取银,在本省呈缴。至开印日,即派干练书役领了文书牌票,分给银两,往邻府州县丰熟之区照时价采买谷石。这些书役所到之处,先投了文书。各州县都知道王公赔补之事,无不关切,随传经纪集市,吩咐准斗平粜不准昂价,买足之日拿官车户送交界。因此,采买这五六千谷石全不费力,约在一月之间便可完足。
却说王公到上元佳节,在后堂与夫人小姐家宴,因说:“我做了这一年多官,也不曾屈打了一个平民。虽然赔了数千金,却也承各上司十分优待,只等这仓谷补完,就当告休回去。”王夫人道:“这是我撺掇你做官,以致赔累了这许多银子。”王公道:“事有前定,岂关人事?”这夕开杯畅饮了几杯,归房安寝。当夜王夫人梦见一位白衣老母抱着一个眉目如画的耍孩儿,只穿着一个红绫兜肚,浑身如粉妆玉琢一般,递与王夫人道:“把与你做了儿子罢!”王夫人大喜,双手接过来抱在怀中,正要问这老母来历,忽然被这孩儿一个翻身蓦然惊醒,却是一梦,听更漏时正交五鼓。原来王夫人平日持诵白衣大士神咒,顶礼甚虔,得了这梦自觉有异,因与王公说知,王公道:“或是菩萨慈悲也未可知。”次日,在白衣大士前斋供顶礼。从此王夫人觉得喜酸爱睡,已是有了身孕。王公心上也十分欢喜。
到了二月上旬,各处采买书役陆续俱回,计算一应盘费车脚之外,还余剩二百余金。王公甚喜,慰劳各书役,俱有奖赏,随即通报了完足的文书。
原来人间善恶,天鉴匪遥。凡人有犯孤穷夭折、困苦流离,但得念念向善、随分济人,便可挽回天意,反祸为福。这王公本来命犯孤煞,宦境坎坷。自做官以来只吃了宁海一口清水,所捐已俸施粥救饥并被盗捐资共费了六七千金,却全活了饥民数万。因此,相逐心移,命随心变。若论阴功,正当福禄未艾,殊不知人间之富贵有限,天曹之禄位无疆。这日是二月十五日,红日正中,王公独坐衙斋,正在起告休文稿,忽见一青袍角带的吏员率领一二十个职事人役上前参叩。这吏员双手赍着一封极大的文书呈上。王公接来看时,正面写着“特授天曹都察院封”,这面是年、月、日、时发,侧边是:仰宁海县王某开拆。王公心疑,拆出文书观看,只见四边云章围绕,上面写着:“特授天曹都察院盛为升补城隍事奉东岳天齐大帝金旨:查东省济南首郡城隍汲斯忠,已奉玉旨升任东岳都巡使。所遗员缺,查有宁海县知县王翼聪明正直,力善爱民,堪以升补,奏蒙玉帝天旨准行,即着赴任毋违等因。蒙此转饬到院,合即转行。为此仰该县即速遵照限日赴任毋违。”王公才看毕,那吏员又呈上一道上任告示请标。旁边一使捧过朱砚,一吏送过笔来,王公不觉就判了个二十二日辰时。正欲问话,只见那吏员等磕了头率众而去,一时不见。旁边门子正送茶到面前,王公打了一个呵欠,道:“奇哉!奇哉!”因问门子:“你几时进来?可曾见甚么?”门子道:“小的才送茶进来,见老爷在这里打盹,不曾见甚么。”王公吃了茶就进内堂来,与夫人说知此事,道:“青天白日,岂是梦寐?”因将牌文念出,一字无遗。因道:“这是天数已定,不须疑虑。幸喜官事已完,后嗣有望。生为县令,死作城隍,亦有何憾!日后夫人生子当取名梦麟。月儿终身亦不必更为择婿,他与梅女姐妹情深,竟共事岑郎必无差错。家园事业,夫人自能主张,不须更嘱矣!”王夫人见说,不觉垂泪道:“这是一时梦幻,如何认起真来?”王公笑道:“必非梦幻。我奉天旨升授城隍,你母女当作喜事相看,切勿啼哭。”当下就着王谨端正后事,将一切公事月夜办理清楚,一面通详告病文书,乞即委员署事。这信息已是传扬出去,四境皆知。那些士民也有哭泣的,是舍不得这样仁慈父母;也有欢喜的,是喜得就作了本省城隍;也有半信不信的道:“正在壮年,还要加官进爵,未必就有此事。”纷纷传说不已。这王夫人母女见王公如此行为,日夕忧惧。王公再三安慰,谈笑自若。
到了二十一日半夜里,王公即起来沐浴,梳洗毕,冠带整齐,望北谢了恩,将印信交与夫人:“明早叫王谨交与典史责缴。”料理毕,即明烛在二堂危坐。夫人、小姐俱已起来,十分惊恐。只觉署中香气氤氲,乐声隐隐。王公早见前日那个吏员进来参叩,随后便是许多书吏人役,逐班叩头毕,便请起马。隐隐听得炮声响亮,呵道鸣恪睦纸蛔鳎ピ抖拧4耸闭怀罂蹋窍缥薏惶拧<胺蛉恕⑿〗憧赐豕保丫跞菘赊涠俗牛痪醴派罂蕖F涫焙涎檬橐垡蛑耸抡庖蛊朐谘妹派纤蓿涫倍继霉睦种山叮暗秸盘轿剩阎豕拧4蠹也淮ㄙ鳎加到美垂劭矗醇豕嫔缟诖耄俗紊希鹬邢闫欢稀V谑橐鄞估峥耐贰H聪补组姥n俱已齐备,王夫人就命将棺木安放正中,衬垫端正,即着搀扶老爷入棺。几个老吏过来同家人王谨搀扶,只道身尸僵冷,谁知肌肉馨香、身体温软,遂轻轻抬起坐入棺中,然后整理冠带缓缓睡下,盖好锦衾。夫人、小姐,并家人、仆妇、丫头都抚棺恸哭了一场,才盖好棺盖四围钉好,装挂考堂,安设灵案,点烛焚香。又请画工将平日所传行乐仿出一幅大像,将来张挂,十分形肖。
却说这日,同城文武官员,以及城乡士民男女来上香礼拜者,自早至晚纷纷嚷嚷不断。夫人小姐俱挂重孝在孝堂内俯伏回礼,着家人谢劳。一连三日,夫人只得闭灵止吊。
原来这事已传扬到省会。先是省城隍庙道纪司于数日前梦见本庙人役纷纷嚷嚷,洒扫殿庭,整肃职事,窃问廊下一吏,说是宁海县王爷新升了这里省主城隍,二十二日辰时到任。醒来甚是惊异。及到二十二日五鼓时分,听得远远响炮鸣金,鼓乐之声自远而至,俄闻呵殿传呼,至平明方寂。到二十四日申刻,已见宁海县典史代行通报文书,并通禀事实到省,因此传扬得无一处不知。督院晋公又密访的实,定期率同城僚属到城隍庙行香致祭,并劝僚属各捐俸金重修庙貌、另塑金身;又谕登郡各属随分助赙,送其灵柩、家眷回籍;一面委员署印,一面将王公德政始未具疏奏闻。后来奉旨敕封为忠佑伯,春秋动帑致祭,屡著灵显。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那侯公子自从贾、孙二人在青山坳得手后,神鬼不知,大为得计。后来闻官司捕盗了数月,没有影响,也就渐渐的懈去。及闻王公作古,没了对头,事主把案越放慢了。现今打听王公家眷就要回籍,因想:王知县已死,只有他母女两个,若再去说亲,肯了便罢,若说不肯,就强媒硬保娶了他,也不怕他怎的。因与贾、孙二人商量,他两个寻思了一回道:“这事不安,若再不成,倒有了形迹。况老爷现在这里做官,强媒硬娶如何使得?”侯公子道:“依你们这般说,难道竟罢了不成?”孙业道:“我倒有一条妙计,只是少爷却在这里住不得,须及早在老爷面前托个事故回家,在路上只推有病,慢慢破站前去,在那几个荒僻去处左近等候。小的们再纠合了那几个伙计埋伏前途,关会停安,就那里劫夺了他女儿上了车。软骗不从,便用威力恐吓,量一个娇嫩女子,不怕他不从。只是得他在五更起身才好行事,若是他在白日里走路,这事就不要了。倘得天从人愿,得了手,小的们便先去雇下船只,待车子一到就上了船,那时甜言密语把他哄上了道儿,回到府中岂不是一生受用?日后就是老爷知道,也只索罢了。”侯公子笑道:“这条计真是妙计,只是须结果了他的娘才好,省得他告官告府惹出事来。这件事须要十分机密,若事成就,你们伙计每人赏一百两银子。”贾、孙二人道:“包在小的们身上,少爷只顾放心,包管你称心满意。明日只要少爷赏我们每人一个老婆就是了。”侯公子道:“府中有的是丫头,随你们每人挑娶一个便了。”当下商量停妥,专打听王夫人起身日期,贾、孙二人悄悄行事。这侯公子就在父母面前只说要回家盘查当铺,就坐了自己的车辆,心腹家人肥骡大马,计日回家,这话暂且不提。
却说这时倭酋赵天王夫妇结连海贼汪直、徐海,分兵数十道,大举入寇。江、浙、闽、粤同时告警,官军征剿,互有杀伤。无如这些倭寇连年骚扰,路境熟悉,东进西退,出没无常,沿海地方大遭荼毒。就中单说这赤凤儿与就地滚、郎赛花夫妇与海寇汪直的头目黎格、卢龙率领海贼倭奴数千之众,直犯松群之华亭、金山、上海、南汇等县,在圌山、沙川等处分立十余屯,左出右入,夜劫宵攻,十分猖獗。杨舍参将耿自新、都使同知汪龙,嘉镇中军游击吴端等屡战不克,反被他暗通内线里应外合攻破了金山,大肆杀掠。江苏总制黄公飞檄吴淞、总镇王嘉帧、游击殷勇发兵救应,调回耿自新在太仓防守。其时华氏夫人同在军营戎装督战,自领一队绣旗军,都是强干勇猛之士,连胜了倭奴数阵。自此,那倭寇凡遇绣旗军不敢轻敌。
且说就地滚江五夫妻二个佐赤凤儿在金山之铁砂峡、青泥坞等处分为数屯。赤凤儿居中,就地滚在左,郎赛花居右,与汪直等诸屯遥为犄角,欲犯松郡。王总兵驻兵花山,挡住汪直等东南一路,正欲与殷游击合谋分兵进剿,忽因抱病而止。
却说华夫人在军中与殷将军计议道:“此间数屯惟倭婆赤凤儿为其,其后甚锐。但倭奴轻身嗜利,恃众少谋,须设计诱敌,破其首领一屯,则诸屯自然瓦解。然后,与王、褚二总兵合力剿杀,可获全胜。”殷将军道:“计将安出?”华夫人道:“可命军士将胶泥做成元宝,外粘锡箔用荆篓装好,故叫显露。上面插着军饷红旗,分做数十扛,挑勇壮军士扛抬,故绕贼屯经过,引诱倭奴前来劫夺。我军在白沙河四下芦苇深处,用战船三十号,藏精兵一千五百名在内。只听号炮一响,齐出截杀,出其不意,可获大胜。”殷勇大喜,随暗传号令依计而行。果然那铁砂峡左屯就地滚所领倭奴千余探见了这雪亮的晌银,如何不抢?唿哨一声,蜂拥而至。众军士一见,呐声喊,撇下“银扛”,四散逃奔。这些倭奴一齐上前,竞相抢夺,正吵嚷间,忽听一个号炮从半空中飞起,四下鼓声如雷。殷勇与夫人指挥这一千五百精兵四下合围拢来,大刀阔斧尽力砍来。这倭奴出其不意,惊惶乱窜,被官军三停杀却两停,真是尸横绿野,血染黄沙。
殷勇与夫人正乘胜分头追杀,忽听四下螺声骤起,却是赤凤儿与郎赛花率中、左两屯倭兵前来救应。华夫人正遇赤凤儿舞双刀杀至。夫人心中暗想:屡听说这倭婆利害,果然名不虚传,若凶得此妇,去其元凶,倭奴自然丧气,遂拈手中铁心攒竹点钢枪当心就刺,赤凤儿使双刀架住,好一场厮杀:一个是倭传刀法,光闪处不离肩颈头颅;一个是仙授神枪,锋到处只在咽喉心坎。战到三十合上,华氏夫人见赤凤儿本事高强,心中定计,虚晃一枪,兜回马就走。赤凤儿不舍,拍马赶来。华夫人听得马蹄将近,猛翻身回马一枪,劈心窝刺来。赤凤儿急躲闪时,已将披肩金甲挑去一片,吓得落荒而走。华夫人大喝:“贼婆娘在哪里走!”飞马赶来。不防郎赛花领一支倭兵从斜刺里杀来救应,见华夫人追赶赤凤儿甚紧,便取一铁弹扳弓打来,正中华夫人肩甲龙吞口镜上,“当”的一声,打得粉碎。华夫人吃了一惊,兜住马不赶。这郎赛花也知道华夫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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