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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上部)(出书版)-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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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无伤淡淡的道:“我厌恶你,是因为鄙薄你的行径,与他人无关。”

  “嘿嘿,好一个与他人无关!你若非爱极了凌无咎,怎会在他死后找上了他儿子?你处处保护姓凌的小子,难道不是为了他?当爹的不要你了,就找儿子来充数,可惜呀可惜!”妒火中烧,莫无邪顿时口不择言。

  “可惜什么?”练无伤听他出言不逊,本来气恼已极,却听出他话中似有未尽之意,不禁问道。

  “可惜这小的跟那老的一样薄情寡义,见到名利富贵,就把你抛到脑后去了。你还不知道吧?那凌小子明天就要跟聂大小姐成亲了!”

  练无伤全身一震,忽然明白凌烈为何今天答应放自己离开。因为从明天起,他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娇妻在侧,哪有功夫来和自己纠缠?那天在小木屋里说的话,果然只是敷衍。想到此处,心中大恸。

  知道他正为凌烈伤心,莫无邪妒意更盛,叫道:“那臭小子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伤心?为何你还不明白,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对你,这些年来,我身边从没有别人,心心念念的只有你一个!”说著,向练无伤唇上吻落,两只手也焦渴的在他身上摸索,只恨不得将他吞入腹中,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走开!那舌头在口中搅动,令练无伤几欲作呕,却苦于无法出声,无法反抗,所谓用尽全身力气的“挣扎”也不过让双手握紧罢了。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竟连嚼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

  这就是自己的命?注定了受人愚弄欺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无力感爬上心头,握紧的双手慢慢松开了。罢了,由他去吧!

  感觉到对方的顺从,莫无邪笑了:“这样才对,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伸出手去解他的衣带。

  多年愿望就要实现,莫无邪心中的兴奋无以言喻,呼吸声渐粗,连手也在微微发抖,拉了几次,竟没能将那衣带结拉开。他自己解嘲:“我实在太高兴,连手都不听使唤了。”

  好不容易褪下练无伤的外衫,莫无邪竟然出了一身的汗。但他一心都在练无伤身上,也没在意。伸手又去解内衫,猛然间觉得背后一道冷风袭来,慌忙向旁一闪,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对方的第二招又攻了过来,莫无邪举掌招架。然而这一抬手,却让他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他竟然提不起一丝力气!错愕间,对方出手如电,连点他周身五处大穴。莫无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无伤!”来人直奔向床边,只见练无伤躺在那里,衣衫不整,半只膀臂露了出来,目中杀气顿现,狠狠在莫无邪身上踢了两脚。

  “凌烈……”

  练无伤再也想不到居然又为他所救,心中惊喜交集。绝处逢生,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是我。”凌烈踏上一步,将练无伤搂在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我来了。”腾出一只手为他解开穴道,整理衣衫。

  练无伤靠在凌烈身上,激动的心绪渐渐平静,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本是随口一问,凌烈的身子却是一僵。

  练无伤心生疑窦,抬起头,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行:“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在瞒著我?”

  凌烈目光闪烁:“你刚受了惊吓,不要胡思乱想,好好歇著吧。”

  他有事在瞒著自己!练无伤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莫无邪,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五师哥的武功与你不相上下,为何他这样容易就被你制服了?”

  看向自己的双手,明明穴道已经解开,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又问:“为何我会觉得全身无力,武功根本施展不出?”

  越想疑点越多,为何凌烈突然肯放自己离开?为何自己下山不久就遇上了莫无邪?为何莫无伤认为隐秘的地方,凌烈却能在关键时刻杀到?为何自己问他却回答不出?

  练无伤猛然抬起头来:“临走的时候,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凌烈避开他的眼睛,慢慢站起身,手掌轻拍两下。两名男子应声从门外走进来。凌烈指著莫无邪,森然道:“把他带出去好生看管,一切按计划行事。”

  一名男子将一只布袋套在莫无邪身上,扎紧了口,背在肩上。两人向凌烈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凌烈转过身来,看著兀自呆坐在床上的练无伤:“无伤,委屈你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已然说明了一切,练无伤身子一晃,几乎坐立不稳。

  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执意要离开,只因为害怕,怕凌烈在自己心中仅存的那点美好,也会随著他的转变荡然无存!

  因为凌烈现在的样子,太像当年的凌无咎了,在心碎之前离开,这是练无伤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

  可熟料,无论怎么逃避,终于还是无可避免的又做了一次牺牲品!

  凌烈,为何一定要做的这么绝?让我想原谅你,都找不到理由!

  心在往下沉,掉进深渊里,摔得粉碎。

  ****

  对于相当一部分江湖人来说,十月初十都是一个令他们终生难忘的日子。

  江湖多变,尤其近十年间,昊天门、降龙堡的骤灭,四大门派的烟消云散,无一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却都及不上十月初十凤凰山庄里的惨变这般活生生、血淋淋!

  当大红的喜堂被同样颜色的粘稠液体浸湿时,当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味弥散在空中时,人们才从这场噩梦中蓦然惊醒。

  直到现在,他们都不明白,好好一场喜事怎会如此收场,堂堂凤凰山庄的庄主怎会栽在一个无名小子的手上。

  正因如此,当人们听到“凌烈”这两个字,无不心惊色变。

  第十九章

  赵大年觉得眼皮在跳,手上那张精致典雅的素笺象根针一样在刺他的眼!

  昊天门终于找上他了!想到昊天门那位年轻锐利的中兴之主,就算坐在明晃晃的大厅里,就算面前有无数兄弟,他还是不自禁的冒虚汗。

  “大哥何必如此惧怕?它昊天门虽然势大,咱们飞鱼帮也未必就怕了。他们凭几句话就要咱们将所有码头让出来,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就算传出去,也抬不过一个『理』字!”站在堂下的副帮主林通终于按捺不住,上前进言。

  赵大年涩然摇头:“兄弟你想得太简单,昊天门岂是讲理的地方?你没见过那人,不知道他有多可怕!”说到这里,他不自禁的一颤,一年前凤凰山庄那一幕如在眼前──

  那天,他和所有的宾客一起聚在喜堂前,等著一睹新人风采,尤其是传说中那位有著显赫家世却手无缚鸡之力的新郎。

  那青年一身大红吉服,在众人的翘首期盼里步入场中。他的脸上挂著笑容,可赵大年现在回想起来,却发觉那笑意并未传到眼里。青年的眼中,是慑人的寒冰!

  当“一拜天地”的呼声响起,戏剧性的一刻也来临了。青年突然起身,说到不愿认贼为父,拿出凤凰山庄当年为了歼灭昊天门与四门定下的盟书呈给在场的武林前辈,求众人主持公道。更惊人的是,当聂云飞老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之时,他却一掌将之打成重伤!

  随即,青年让下属押上一个黑衣男子,这男子非但是江湖闻名色变的杀手头领,更是聂云飞的亲兄!至此,他们灭昊天、诛降龙,沽名吊誉,妄图独尊江湖的野心终于昭然天下!

  接下来的事情,赵大年即使想想也觉得心寒。当凤凰山庄在绝望中疯狂反扑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是背后阴冷冷的屠刀──也许,青年和他的党徒早就在等这一刻了。

  整个屠杀的完成不过半盏茶功夫,快到宾客们根本没有回过神来,整个喜堂已经变成了一片修罗场。而站在对面的青年,吉服被鲜血沾染的更加鲜艳,宛如十八层地狱里来的复仇使者!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赵大年的梦中总是一片血红,血红中飘著一双比冰还冷的眸子!

  经此一役,青年名声大噪,无人不晓。

  经此一役,昊天门声威重震,雄风再起。

  径此一役,江湖上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不少人心里明白,在侠义之风无存的现今,有些人甚至连伪侠义的外衣也不愿披上,剩下的只是赤裸裸的掠夺!

  现在,这掠夺的魔爪竟伸到了他飞鱼帮的头上!

  “赵大年,你想好了没有?”一声清叱从门外传来,也不十分响亮,却让厅里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赵大年手一抖,手上的素笺飘落于地。

  “什么人躲在外面鬼鬼祟祟?”林通怒喝一声,向门外扑去!

  两扇大门毫无预警的开了,其中一扇,正撞在林通胸口,将他打落在地。

  飞鱼帮众人无不变色──以林通的武功应变,竟然躲闪不开!

  “我既没『鬼鬼祟祟』,也没『躲』,我是堂堂正正走进来的。”说话间,一个紫衣少年缓步而入,眼含轻蔑的在众人脸上一扫,停在了赵大年身上,“赵大年,我家门主的建议你考虑的怎样?我劝你最好痛快的答应了,门主脾气不好,最讨厌别人拖拖拉拉。”

  林通忍痛爬起,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们帮主这样无礼?那十八处码头是兄弟们用血汗打下来的,怎能说给就给?少做清秋大梦了!”

  “兄弟,小心说话,不要卤莽!”赵大年不见凌烈前来,先松了口气。但也知道这少年既然孤身而至,必有惊人艺业。

  紫衣少年看著林通:“你是副帮主林通对不对?有个外号叫『烈火狮子』,因为你脾气很坏。刚才被打倒在地上,你一定很不服气吧?很好,现在咱们不妨打一场,看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

  林通早有此意,抽出鬼头刀,举刀便砍!

  少年不避不闪,两手一夹,正夹上刀锋。只听一声脆响,鬼头刀竟被夹成两段!

  众人都大吃一惊,光凭这份手劲,飞鱼帮上下无人能抗!

  林通咬咬牙,扔了鬼头刀,合身扑上。

  少年笑道:“来得好。”仿佛只挥了挥手,林通暴风骤雨般的招式便消散无踪。

  眼见林通脸上的汗珠涔涔落下,赵大年情知不好,叫道:“兄弟,退下!”他却不知,此时的林通早以被缠住,脱身不得。

  几名飞鱼帮的弟子见状欲来帮忙,还未进身,便被少年身上发出的罡气震飞出去。

  赵大年越看越心惊,这少年明明可以轻易制服林通,却不肯出手,分明是要将林通累得脱力而死!

  好歹毒的心肠!

  他顾惜兄弟,再也按捺不住,抖声道:“码头给你便是,快放了我兄弟!”

  少年一笑收手:“早说不就好了。”

  这一停手,林通当即倒地,面如金纸,昏死过去。

  “明天一早,自有人来办理交接事宜,姓赵的,你可不要食言而肥,不然,小心你飞鱼帮鸡犬不留!”少年一掌挥出,击在厅中摆放的硕大金鼎香炉上,那香炉顿时四分五裂!

  就在一片抽气声中,少年扬长而去。

  这一次著实干得漂亮,没费一兵一卒,十八座码头到手。以此为跳板,江北的武林也早晚是昊天门的囊中物。

  离统一天下更近了一步,门主想必会十分开心、嘉许自己吧。在赶回昊天门的路上,少年快活地想。

  ****

  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昊天门保持了原有的格局,只是规模更大,楼宇更高,厅堂更气派,亭台更精致。

  还有一点与原来不同的是:从前的昊天门广迎天下英雄,从慕名造访到穷途投奔,甚至躲祸避仇,都是来者不拒,大门敞开终日不闭。而今大门虽然开著,可再无一人敢贸然进入;三里以内,路人纷纷绕道。

  “我回来了。”少年一脚踏进那大得有些慑人的正厅,却没看到他希望见到的那人,热切的脸庞顿时暗淡下来。

  “紫宸,你回来了。”偏座上的蓝衫人起身相迎。

  “蓝电,主人呢?我有事禀报。”明明是在对蓝衫人说话,可紫宸的目光却在四处张望。

  “主人不在这里。你收服『飞鱼帮』的事,主人已经知道。主人说你做得很好,他一定会有赏赐,让你先下去休息。”

  紫宸听著,脸色连变了几变,忽然咬牙道:“他又去那里了是不是?”顿了顿脚,转身欲走。

  一道蓝影挡在了他身前,蓝电森然道:“你要去哪儿?『那里』是门中禁地,没有主人的首肯,谁也不能进。你入门的时间也不算短,还不知道规矩吗?”

  他每说一句,紫宸脸色就难看一分,衣袖里面拳头握得紧紧地,喝道:“让开!”

  蓝电愕然:“你还要去?”

  紫宸冷冷地道:“你不是让我下去休息吗?我这就去!”

  气冲冲往外走,不防和迎面进来的一人撞个正著,那人“哎呀”一声,摔倒在地。

  “哪个不要命的瞎了眼睛?”紫宸正在气头上,破口便骂。待看清了来人,却不由叫了出来:“是玄光!你受伤了?”

  被撞那人一身玄衣,看来是撞得不轻,他脸色惨白,嘴唇痛得直哆嗦,一只手按在左胸上,那鲜血就顺著指缝流下。

  紫宸赶忙将他扶起,皱眉道:“伤得不轻,怎么不叫下人扶著?”

  “那多难看。”

  紫宸一撇嘴:“死要面子。”

  蓝电也迎了出来,将他扶到椅上坐下,一面为他处理伤口,一面问询道:“怎会这样?”

  名叫玄光的男子狠狠地道:“还不是那什么『青白双剑』!任务砸了!”

  蓝电和紫宸都是一惊,齐声道:“怎么说?”

  “我奉命去向威远镖局要南安的地盘,哪知道易承天那老儿食古不化,我没办法,只好杀了他的儿子媳妇来要挟。我要杀他孙子的时候,那阴魂不散的『青白双剑』就来了,我双拳难敌四手……”

  “所以你就跟丧家之犬似的逃回来了?”紫宸冷哼一声,一脸不屑。

  蓝电却皱眉道:“主人不是交待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妄开杀戒。”

  玄光苦著脸:“那老儿顽固的很,不给他点厉害不成。”

  紫宸插口道:“什么『不要妄开杀戒』,死在主人手下的还少吗?他哪有什么慈悲心肠!依我看,又是为了『那里的那位』。”

  蓝电喝道:“紫宸,你小命不要了?”无论是主人也好,“那里的那位”也好,都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谈论的。

  “好,不说了。”紫宸将话题一转,“那『青白双剑』不知什么来路,好像跟咱们较上劲了。”

  说到这“青白双剑”,昊天门上下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两人武功奇高,却专门喜欢跟昊天门作对,为此,凌烈不止一次要铲除此他们。可这两人却像在玩捉迷藏一般,凌烈一来,他们就走,从不正面冲突,让人头痛不已。

  说是“青白双剑”,其实昊天门对这两人的武功来历身份一概不知,甚至因他们总是蒙面出现,连相貌都不曾见过。只为他们总是一人著青,一人著白,又都使剑,为了方便提及,才以“青白双剑”呼之。

  “早晚有一天落在我手里,要他们好看!”玄光恶狠狠一跺脚,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省省吧。”紫宸眼珠一转,起身就走。

  “你又去哪里?”

  “发生这等大事,怎能不让主人知道?”话未说完,人已去的远了。

  蓝电跺脚道:“回来!”

  ****

  “宁心阁”是昊天门中唯一的禁地,除了门主凌烈,谁也不敢接近,因为……擅入者死!没人知道这里有什么秘密,只有门中地位极高的三位堂主才隐隐约约猜到这里藏著个人,一个对门主很重要的人,他们总是暗中称这人“那里的那位”。

  如果昊天门的老人还在,就会知道,“宁心阁”本是昊天门弃徒练无伤的旧居,自他被逐,这里就一直空著。

  打开深闭的院门,暗香扑面而来。院子里种满了花,春生桃李,夏展风荷,秋迎桂子,冬沁梅香,四季不断。最多最美的,还是那三月梨花如雪。

  凌烈深深吸了口气,悄声步上阁楼,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窗前软榻上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窗是开著的,凉风轻拂,勾弄著他额前的发丝,为那清瘦而苍白的脸孔平增几分风致。一片桂花随风飞来,印上他的眉心。似乎有些知觉,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

  凌烈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拂落。

  这一刻,他不再是叱吒风云的霸主,不再是铁血无情的煞神,只是一个温柔已极,体贴已极的情人。

  垂下头,正对上那人张开的眼,凌烈有些懊恼:

  “还是弄醒你了,无伤。”

  琥珀色的眼眸由迷朦渐渐转为清澈,当它映上凌烈的影子时,却只剩下了一片漠然,然后又重新隐藏在那两扇羽睫之下。

  堂堂的昊天门主、武林中风头最健的青年霸主,竟被他视若无睹。

  若是换了旁人,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丢的,谁都知道在凌烈心中绝没有“宽容”二字,可是面对眼前这人,他的“狠”和“绝”却都不见了。

  俊脸闪过一丝痛楚,凌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愿见我,可我却忍不住想见你。一天见不到你,我心里就空落落的,见了你才会安心。”

  软榻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凌烈就好像在跟空气说话一样。

  意识到自己在自说自话,凌烈涩然一笑。一年多来,他已然习惯了这种情况。虽然每天都期盼著有转机出现,可心里却知道这希望是何等渺茫。无伤的倔强,他又一次的领教了!

  尽管如此,还是不愿离开,寻著榻沿坐下:“我不会打扰你,我就这么看著你,看看就好。”最后一句,柔得融在了风里。

  之后,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到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几千年来就已如此。

  时间似乎凝结住了,偶尔一阵风吹过,有淡淡花香。

  凌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那一树梨花,还有花下吹箫的那人。

  窗外也有梨树,明春必是繁花如锦,却也不再是那年的花了。

  人呢?人还依旧,只是两样心境。

  望著眼前苍白清瘦的身影,凌烈忍不住问自己:我当初的选择到底对还是不对?还记得擒住莫无邪的那天,无伤心碎欲绝的眼神,他看在眼里,心上也觉得像被插了一刀。

  可他真是不得已!他在无伤的粥里下了“诡惑”,这种药无色无味,却能通过口唇相接渡给别人,中者内功尽失,形同废人──所以才能将莫无邪一举成擒。

  当初决定用无伤做诱饵的时候,他也很矛盾。莫无邪武功极高,想生擒谈何容易?一旦失手,计划败露,那就是满盘皆输!那种情况下,只有委屈无伤了。

  也曾想过,无伤知道真相会生气,可无伤的心那么软,又那么疼他,只要他小心地赔不是,刻意地温柔,不出一个月,最多三个月,无伤一定会原谅他的。

  他那时真的对自己很有信心,可现在已经一年了,他天天来,无伤却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若不是他一直不敢把“诡惑”的毒解开,无伤说不定早就拂袖而去。

  记得剿灭凤凰山庄的那一晚,他对无伤说了很多理由:

  “他们害得你我这样惨,此仇怎能不报?”

  “遁迹山野并不能躲开一切,姓聂的处心积虑算计咱们,决不会善罢甘休,挖地三尺也会把咱们找出来!”

  “只有他死了,咱们才有安生日子过!”

  他说得口干舌燥,无伤只是一言不发,害他越说心里越没底。把要说的都说完了,无伤只是抬起头,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可曾想过我会生气?”

  他傻傻的点头,又赶忙解释:“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决不会让那厮得逞,所以……”

  “所以身体不会受伤,可这里也不会吗?”无伤指指自己的心,惨然一笑,“凌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棋子、挡箭牌,还是非得到手不可的玩具?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真以为我永远不会受伤吗?”

  他惊呆了。他怎么可能把无伤当作什么棋子玩具?无伤是他的宝,他爱还来不及呢。“无伤,你别胡思乱想,你知道我最心爱的人是你……”

  解释的话很快被无伤打断:“凌烈,你根本不会爱人,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情爱!”

  那是无伤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无伤湖水般的眼睛里,有著绝望的悲伤,震撼住了他的心,却不明白是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想和那人在一起,拥有他,像宝贝一样珍视他,不是就是爱吗?无伤还有什么不满呢?

  也许他应该让无伤走,但他还是固执的把无伤留在身边,即使两个人都疲累、痛苦不堪,他也不愿从此都不能看到无伤身影,无论这样是对是错!

  风中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并不比一根绣花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重多少,却已足以打断凌烈的沉思。

  脸上掠过一道煞气,将锦被仔细盖在熟睡之人的身上,轻烟一般飘然下楼。

  “主人!”紫宸正在犹豫著该不该进,门就已经开了。终于接近了这个地方,他心里又紧张又是害怕,当然,还有一点兴奋。他对主人有敬有爱,对“那里的那位”又妒又恨,明知道这是他无法涉足的世界,他却像著了魔一样拼命想要靠近一些。

  “主人,我有事禀……”后面的话却因凌烈阴沈的脸色再也说不下去,紫宸忽然意识到,他冲动的做了一件蠢事。

  一声不吭揪起紫宸的衣襟,带著他掠出五丈以外,这才重重的将他摔落在地。

  沉重的撞击让紫宸胸口一滞,咳出一口血来,头顶上传来有如严霜一般的声音:“我说过,任何人不许接近这里,念你是初犯,不要再有下次!”

  这样冰冷的语调,紫宸还是第一次听到主人对自己用,心头一痛,几乎又想咳血。他低垂了头,轻声道:“是。”回头看向那花木掩映中的小楼,眼里满是怨毒。

  第二十章

  正夜,南安城。

  谁都知道,南安城内有两大镖局,城北的威远镖局和城西景泰镖局。一山难容二虎,可这两大镖局关系却出奇的好,尤其两家的主人更是多年至交。

  前两天,威远镖局突然被人砸了场子,少局主和夫人惨遭不幸,老镖头易承天和他的外孙下落不明。南安人震惊、议论、猜疑,脑筋转得快的人不禁开始想,对方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会不会就是景泰镖局?

  齐景山看了眼自家镖局的招牌,想到辛辛苦苦打拼了三十年的江山,就要在今夜放弃,心里万分不舍,可又想到威远镖局的前车之鉴,再不舍也要舍!

  长叹一声,挥了挥手。

  两名弟子手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将匾额取下。

  “爹,咱们真的要走吗?”说话的是齐景山的独子齐云傲,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常年风吹雨打的走镖生涯,让他看起来黑壮精悍。在他身后,几十名镖局中的好手护著七、八辆马车。车上,有镖局的家眷以及一些衣物细软。

  看样子,竟是要举家逃亡。

  齐景山脸色惨然:“总比家破人亡要强,威远镖局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昊天门咱们惹不起!”想起那些昊天门的传闻,不由打了个寒颤。听说昊天门的所作所为已令中原武林人人自危,一些名门正派已经开始结成联盟,准备共同声讨。这个联盟若真能结起来,武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眼下只有先避避风头了。

  他想起今天早晨,从门口小厮手里接到老友易承天的密函,信中言道为两名高人所救,安排在一个绝密的境地。又说恐昊天门将要对付景泰镖局,劝他搬去同住。两位高人会在暗中护送,以策安全。

  衡量局势,齐景山咬了咬牙,决定弃家逃亡。然而真说到要走,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著实不好受。

  齐云傲道:“其实昊天门也不是一味赶尽杀绝,只要肯跟他们合作……”

  “住口!”齐景山一声暴喝,打断儿子的话,“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虽是开镖局的,可也不能失了江湖人的傲骨!贪生怕死,屈于强势之下,岂是我辈所为?你说这些话,怎对得起你易伯伯一家?”

  齐云傲见父亲气得须发贲张,连忙退在一旁,不敢再说。周围众人见老镖头突然发火,也都不敢出声,一时间全场寂然。

  突然,右上方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一人笑道:“说得好,够硬气。”

  众人都是一惊,只见镖局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身著紫衣的俊秀少年,嘴角上挂著一抹嘲讽的微笑,轻轻一探身,翩然落地。

  “这老儿说话倒是和那易老儿一般硬气,就不知手上的工夫是不是也一样窝囊!”跟在少年后面的是个玄裳男子,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适才众人竟没注意到他。他跟著跳下墙,可落地时脚步却显得有些虚浮。

  紫衣少年一撇嘴:“受了伤的人,不好好在家里养著,跑到这里丢人现眼,一会儿可别让我照顾你。”

  玄衣男子狠狠白他一眼:“你除了刻薄人还会做什么?”

  “你们是何人?”齐景山大声喝问,心里暗暗吃惊。

  紫衣少年一笑:“老头儿,你不是早猜到了吗?我只问你,投不投降?”

  齐景山心头一沉,该来的果然来了。“昊天门没人了吗?要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叫阵?”

  紫衣少年脸色一变,正想说话,只听一人道:“乳臭未干是真的,不过昊天门别的没有,就是不缺人。”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齐景山暗叫声不好,回头一瞧,只见四面巷子中涌出无数黑衣男子,将自己一行人团团围住。

  如此阵势,景泰镖局众人不由脸上变色,刀出鞘,剑横胸,围成一圈护在车马前头,人人神色凛然,如临大敌。

  齐景山看向为首的蓝衫男子,沉声道:“敢问可是凌门主?”

  那蓝衫男子微微一笑,尚未答话,紫衣少年已然抢著道:“你瞎子呀?他这德行哪点像门主?再说,景泰镖局是什么东西?用得著我们门主亲自出马?我们三堂主来,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这蓝、玄、紫三人正是昊天门的三大堂主蓝电、玄光、紫宸。

  紫宸素来说话刻薄,蓝、玄二人与他相处日久,也不放在心上,但齐景泰向来受尊崇惯了,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不怒反笑:“娃娃,口气好大,既然如此,就让老夫来见识见识你的本事!”捋起袖子就要上前过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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