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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秘史:媚心计-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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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愿望积压了这么些年,早成了心里的执念。我便想,不要再等了,便在眼前去完成吧。”

史朗盛紧紧皱眉,急忙垂下头去。

宫乱前夜,袁姑娘不顾自身安危,连夜去了袁将军旧部的营地。回来的时候已是清晨破晓,她一张小脸儿白如金纸,却对着他和六皇子微笑,说一切都已经撂定,袁将军的旧部全都答应追随六皇子和他。

袁将军的旧部,她趁着夜色一营一营去走,一位将领一位将领地见面与说服,这件事该有多难,又如何想象不到?纵然还有袁将军当年的威望,但是毕竟隔了这么些年,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哪位将官会不会早已忘了当年的情分?所以那夜与其说真正发挥了作用的是袁将军曾经的威望,却不如说该是怜儿姑娘倾尽心力的劝说。

袁姑娘回来后便卧倒不起,史朗盛请了太医来瞧,私下里太医已经与史朗盛交了底,都说袁姑娘怕是活不过开春了。

也唯因此,史朗盛才真正能明白,为何六皇子一切都唾手可得之时,却放弃了最后一步,而将张昌兴继续留在皇座上。六皇子说要带袁姑娘去完成从前那个没来得及完成的心愿,就是因为——虽然没人跟六皇子说实话,可是六皇子却已然明白了,这一切如果再不去做,恐怕便已经没了机会……

江山虽重,皇座纵然是男人的终极梦想;虽然六皇子天生重瞳帝王之相,可是他

却宁肯于此时放下一切,只为了——陪他心爱的女子,去完成那个始终没来得及完成的心愿。

“六皇子放心,只要我小史在,北周便一切都不会出事。”史朗盛含泪吞下最后一杯酒,“六皇子想去做什么便去吧,小史在此等候六皇子归来!”

316、往事难猜(②更)

霸州城内已经漾起了百姓迎接新年的快乐气氛。寒冬腊月,最快乐的事情当然是守着一大家子人,一同围着温暖的炉火,准备新年需要的种种祭品和吃食,边忙边说笑着,该是何样的其乐融融。

这般的热闹里,却有一挂马车静静地穿过街市繁华,出了霸州北门,朝向西北方而去。

蹄声静静踏在路面上,清脆好听。马车内怜儿苍白着小脸儿,却满面的笑容,手上捧着一碗果子茶,开心得被热气醺红了面颊,“小时候过年,北边冬日里吃不到新鲜的果子,我便最爱喝这果子茶。虽说是蜜渍的干果用热水熬开的,并不是新鲜的果子,但是这果香却依旧还在的。真好喝。”

玄宸就笑,一杯果子茶就能让她开心若此。即便身子已经这样虚弱,她却依旧是满面的笑容。所以他又如何能不同样笑容相对。

“我在想,如果这果子茶里的果子不光是蜜渍,更是酒渍的,说不定你会更开心。”玄宸小心地给怜儿拢着貂裘,唯恐她冷着。

“哦?”怜儿捧着果子茶,转了妙目去瞪玄宸,“你这话,说得我很是心里不安。在杭州那回,就算你知道我喜欢喝蓬莱春,却也不至于就知道我连酒渍果子都喜欢吧?我分明,从未与你说过。”

玄宸轻笑,“我知道,自从岳父岳母故去之后,你便再不喝酒。酒能误事,也能让心智昏沉,所以你弃去不碰。你对酒所有的念想和思慕都与你的幼时相关。”

怜儿转了头去瞪他,“你在卖什么关子?想与我显摆么?非要让我也有猜不着的事儿,你便得意了?”

怜儿说得急了,轻轻咳嗽了两声。玄宸长眉一蹙,急忙探身过来。怜儿轻笑,推开他,“我没事。不过是那晚上去军营,呛了两口冷气罢了。看你,小心若此,倒像我怎么了一般。”

“是,是我过虑了。”玄宸含笑顺着她说。

那晚苦寒,她强撑着身子走了那么许多路,苦苦劝说更是让她心力交瘁……这一切纵然她不肯与他明说,他又如何不知?她不但是为了保护霸州百姓,实则也更是代替她的父亲保全了袁家军的清誉。

她虽然不是男儿身,她虽然不能继承父亲的衣钵,率军冲杀战场;但是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同样继承了袁将军卫国卫民的遗愿。

马车又行了会儿,怜儿靠在车厢板上仿佛闭目小睡了片刻,还闭着眼睛,却轻轻笑开,“我且问你,史朗盛究竟是怎么回事?此人我知之甚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了他;他又为什么会对你这般忠诚?”

玄宸微笑起来,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荷包来,搁进怜儿手里,接过她手里的锅子茶碗。“是什么?”怜儿打开荷包,便是低低惊呼,“酒渍蜜饯!你,你打哪儿来的?”

“我嘱咐史朗盛弄的。你且尝尝,是不是你要的口味。”

怜儿拈了一枚搁进嘴里,随即又是一声惊呼,“这味道,这味道……”

“腌渍这蜜饯用的酒,就是蓬莱春。而小史正是山阴人氏。山阴甜酒在霸州不容易碰上,他家里却藏着些。”玄宸不慌不忙地揭晓答案。

“他是山阴人!”怜儿果然惊喜,“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结识她?”

就因为史朗盛是山阴人,而山阴曾经是吴越国旧地,所以史朗盛才能轻易地被凤熙的手下买通,从他那里获知张煜琪的一言一行。

“史家原本就是蓬莱春的东家。”玄宸微笑,“他们家赚够了银子,却苦于没有地位,于是他爹便拿钱跟朝廷买了个官儿。这笔银子就是被打点到了当年身为阁老的张昌兴那里,所以史家才跟张家一步一步结交起来,小史便也跟张煜琪成了莫逆之交。”

怜儿眯起眼睛来,她听出了门道来。玄宸的话在旁人的眼里也许并没什么古怪,可是怜儿却没放过,“他爹买的那个官儿,是什么官儿?”

玄宸长眉轻轻扬起,他的怜儿果然猜透了他。“杭州守备。”

“杭州守备!”怜儿颧骨上腾起两片红云,“这么说,难不成你遇见史朗盛,竟然是在杭州!”

玄宸终于全然笑开,身子向后退去,倚着车厢板,伸直了长腿。许多事,不必他自己再说了,他知道怜儿会自行猜到。

“山阴人,蓬莱春的东家,杭州……”怜儿轻轻嘀咕着,眼波流转,忽地怔住,转头定定望着玄宸,“难道,难道当年的那家越酒铺子,就是,就是……就是史家的?”

酒渍蜜饯的香气在马车内悠悠散开,眼泪一下子冲进怜儿的眼睛里去,“所以你才知道那家铺子,所以后来你把那间铺子当做了你的人的中转站……”

“我跟小史就是在那铺子里认识的。我都扮成汉人少年,可是那小子眼睛毒的很。大人都没人注意我,偏他一把抓住我,骂我是契丹狗……为了打败他,我就与他拼酒。他家是做酒的,他当然以自己的酒量自负,于是便答应下来。”玄宸想起曾经,玄宸微笑。

“那可是糟了,史朗盛便掉进了你的陷阱里!”怜儿惊呼,“他自恃酒量好,可是江南的酒如何比得了契丹的烈酒!江南的酒淡,便是一坛子都未必比得上契丹烈酒一碗!”

“哈哈……”玄宸

得意大笑,“偏他那时就不知道。我拿出自己的酒囊来,他拿他店里的酒坛子,我们交换着喝。他一酒囊的酒便是已经醉了,而我丝毫没事。”

“你这个奸诈的家伙!”怜儿想象着那时的情景,两个家伙不打不相识,便这样成为了莫逆之交。玄宸的想法也渐渐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史朗盛,所以史朗盛此时才不会拘囿于汉人与夷狄的偏见当中。

“奸人,那时候你几岁?”怜儿忽然问。

317、如有天意(③更)

若是玄宸跟史朗盛初逢就是在杭州,在那间越酒铺子,那么究竟是哪年?怜儿听见自己的心都扑通扑通跳起来。

玄宸微笑,却轻轻垂下头去,“那年我娘已是病了,开始与我念叨起飞天鱼。我娘在宫里没有一日舒心,就总是每回提起飞天鱼的时候,面上能露出那种梦幻一般的微笑。我便想着,要去杭州,去西湖,为我娘找一条飞天鱼来。相信如果我能找来飞天鱼,那么娘一定会开心,一定会让身子渐渐好起来。”

“我便偷偷跟着契丹派进杭州来的细作一起到了杭州。终于到了西湖,我以为到了那里就能找见飞天鱼,却被告知,飞天鱼是可遇不可求的;等了多日却一点踪迹都没找见。万般郁闷之中,我便走进湖边的越酒铺子去喝酒,这才邂逅了小史。”

“那年我也是第一回喝到名闻天下的山阴越酒蓬莱春,真是醇美。所以那小子喝醉了,我本已不必继续喝,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一直在喝。”

玄宸笑起来,仰头,仿佛面上又有桃花飘落。继而,随同那嫣红花瓣儿一同来的是个小子,一双眼睛灵动得仿佛琉璃,俏生生地瞪着醉倒了的他们两人,红唇伶俐,

“小孩子怎可这么喝酒,还喝得烂醉!你们家的大人都在哪儿,怎么也没人管你们么?”

她嘴上说的严厉,可是玄宸还是看见她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分明是在嗅着空气中的酒香!她那一弯小小菱唇也弯弯翘着,显然已是在咽口水……

醉了的他便笑,从不知原来有人这般有趣,便忍不住召唤,“这里还有满满一大坛子的蓬莱春。你可,想喝?”

“我自然是要喝的!”小人儿便走过来,挨着他坐下,还伸脚踹开了烂醉如泥的史朗盛。

少年玄宸醉笑,“你方才还在训斥我们两个,怎么换了你现在自己也要喝了?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少年玄宸逞着酒兴儿,放肆逗她。

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子,虽然穿着男孩子的衣裳,却怎么看都是小丫头的模样。尤其那流转的眼眸,与时时翘起的小小菱唇,总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哼,你也说了,这里还剩下满满一大坛子的酒。我若不喝,你定然会再给喝干了。你看你此时,已然是醉了的;若果再喝下一大坛子的酒,岂不是要醉死了?”

那小子俏生生地讲道理,“我喝光了,便是免得你再喝。我是为了你好,说得严重些,便是在救你的性命!你该谢我才是!”

这样一大段话,分明强词夺理,却让玄宸瞠目结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傻傻地去看她眉眼流光、顾盼生姿。

玄宸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只能呆呆地望着某个人,被噎得生生说不出话来,却心里反倒生起奇怪的欢喜,仿佛心都折了。

那天后来,她也喝了满满一大坛子的酒,也同样醉倒了。就靠在他的肩上,呼呼地睡着了。头顶的桃花全都飘落下来,落满了她的身上、发丝,甚至睫毛……

他就那么呆呆地望着那个仿佛是花儿变化出来的小东西,全然不敢呼吸。她那么尖利,却这般相信地靠在他的肩上睡;她穿着男孩子的衣裳,却比花瓣儿还要美……

他原本的心在绝望里沉浮,那一刻却有花瓣的轻柔与春天的希望温暖了他的心。

那年还小,小到还绝不明白心中那微微的疼与甜蜜是什么。手下找来,他只能与手下离开。却轻轻地将她小小的臻首从肩头放下,生怕吵醒了她的梦。离开杭州那日他只觉,他将自己的春天都落在了杭州,落在了酒铺子后头的那片桃花下。

他只知道,他必定会想尽了办法,再来寻。

后来霸州街市,她戴着面纱向他走来。他全然看不见她面目,可是她那独有的伶俐嗓音却让他瞬间僵住。她说“你只是我一个人的雪,不许再让别人知道。”他的一颗心终于落定。

春天,终于从江南杭州而来,染绿了北方的天地。

提起往事,两人全都落泪。怜儿泪中还在微笑,“后来是凤熙寻了我来,将我抱了回去。如果他晚来些,我醒来说不定就也能结识史朗盛了。没想到那一醉,倒是都错过了。”

只能谈上天造化,那日偷偷一醉的事情,除了凤熙之外,她不肯让旁人知道;却一醉都忘了问那一同喝酒的少年是谁。却只望见了他一双碧蓝的眸子。于是霸州那年,他见着这样一个少年跪在街边,双瞳碧蓝,她便不顾了自己的安危,跳下车去,向他走去……

怜儿轻轻依入玄宸怀中,只轻叹,“从前我总怨上天误我。可这一刻,我却再无遗憾。”

就算死在此时,能在他怀里,能将这一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圆,已是知足。

“兮溜溜……”就在这温馨一刻,拉车的马忽然一声长嘶!

马蹄骤停,马车猛地停下,车上的两人好悬没被甩出车外!

车外原本天光明亮,却忽地全都黑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玄宸稳住怜儿,掀开帘子急问车夫。

可是一掀开帘子,便是玄宸和怜儿,也全都愣在当场!

他们早晨出了霸州城,一路前行,此时已近午时。原本是一天当中天光最为明亮的时辰,可是车帘掀开的这一瞬,看见的却是天地暗如黑夜,天空阳光不见;而原本该属于夜晚的星子,一颗颗的缀满了天空!

骤然一瞬,整个天地再度沦入了暗夜!

318、一世心安

原本天光正明的午时,却天地重陷暗夜,马匹的惊嘶尚且未停,遥远的村镇里便响起一片铜锣响声。锣声惶惶,人声更是惶然,遥远地听不清人们在向上天祷告和祈求什么,却能从那惶急的语气里听得出人们的惊恐万状。

玄宸稳住马车,安抚随从,亲自点燃了马车上挂着的羊角灯。灯光给了人和马匹以安慰,车队这才平静下来。

玄宸上车来望怜儿,“怕是天狗食日。”

怜儿点头,“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天狗食日的时辰不会长久,稍后天就会重新亮起来了。”

天空太阳不见,传说便是天上住着一只天狗,是天狗将太阳给吞进了肚子里去。于是人间便有了这拯救太阳的活动,人们焚香祷告、敲响铜锣来吓跑天狗……怜儿只是轻轻微笑,“这天狗的胃口还真的好大。月亮没了也是被它吞了,太阳没了还是被它吞了。还好,它倒是不吞星星的。”

看怜儿还能开玩笑,玄宸这才轻舒口气,微微笑开,“你没事就好,我只怕他们惊了你。”

怜儿却伸手来握住了玄宸的手腕,“让马车掉头吧。”

“怜儿……”玄宸的眼瞳里瞬间涌起血色。

“掉头吧。”怜儿微笑,“我不想去西域了,我想回契丹。”

“西域纵然有天山,有雪莲,还有雪豹小雪;可是契丹有更多我放心不下的:翡烟、郭婆婆、婉笙、吟笳,还有黑丫、小蓝、阿离……我要回去。”

“怜儿……”玄宸的眼泪险些生生落下来,“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管了!”

“回去吧。”怜儿温柔笑起,“我从前随着爹南征北战,从没有过故园的心情。曾经留恋杭州、霸州,将这两个地方当做是自己的故乡;实则我现在更加想念的地方反倒是契丹草原。杭州和霸州的事情都已经了结了,我走得毫无遗憾;反倒是契丹草原,我放不下。”

怜儿握着玄宸的手,“你说,要我爱上这片草原;我也说,我已经是草原的人。所以雪,带我回契丹草原去,我想——回家。”

怜儿仰头望车外夜空。原本是晴空万里,这一瞬却星斗满天。

这样的天象骤变,在旁人眼中会是巨大的惊恐,可是对于怜儿来说,却并不可怕。因为这样重新又降临的星空,会让怜儿抬头便能看见北方那颗星,便仿佛又看见了埋在那颗星下的孩儿……

他也许还不是孩儿,因为他还没有成形;可是他却千真万确是她的骨血。她的骨血已经埋在了契丹草原,那么她的根便也在契丹草原扎了下来。不管这一世曾经多少漂泊,只要有了根,她便有了家。

这一刻,她想回家。

怜儿说的不错,虽然天狗食日的天象令人心惊,不过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天光便又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消失不见的太阳,重新又点点回归长空。遥远村镇里铜锣声停下,人声由惶惶也终究变成了对上天的由衷礼赞。

怜儿在车中望着玄宸,微微笑起。

刚刚经历过生死一般的恐怖,此时重新获得生命的人间,这一刻,才是最为平静和温暖。

玄宸却只能紧紧握住了怜儿的手。

她什么都没说,他也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看似任由自己的小性儿,所以才想要回契丹去;实则他却明白她的心。

《史记·天官书》曾记载:“天子微,诸侯力政,五伯代兴,更为主命。自是之后,众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强伯。田氏篡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争于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数屠,因以饥馑疾疫焦苦。”每一回天狗食日,随之而来的都是天子受困,人间战祸离乱。

天人感应,日月星辰都与人间相对。人间帝王是天子,于是太阳对应的便自然是人间帝王;太阳上出现黑点,便是帝王有难;而方才的天狗食日,太阳整体消失,便是上天发出的严重警告,预示着帝王将有性命大忧!

天狗食日,不同的地方看见的情形也不尽相同;那么今日这片全然的黑暗就降临在契丹草原上,那么这场灾难锁对应的,便只是契丹的皇帝……

所以怜儿要回契丹草原去。她的命数是早已尽了的,她却不能让玄宸只顾着他,而没能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去救护他的父皇。

那位老人,虽然背负着汉人的骂名,可是他却用他的性命、他的名誉、他的一切在保护着他的儿子;如今他有难,上天都已经示警,怜儿又岂能坐视不见!

她与玄宸来了霸州,霸州城内发生的事情,纵然千万小心,却也难免泄露出去传扬到了契丹草原。一旦萧家和月牙儿知道了玄宸竟然安心要为了她而放弃月牙儿,甚至是契丹的帝位,他们又如何能善罢甘休?而早对皇帝怀恨在心的二皇子,又岂会不趁机夺了皇位,以免皇帝活着再夜长梦多?

霸州城墙能暂时环绕起她与玄宸眼前的梦,却要将那么多人困在危险里,挣扎不出!

她又如何,能为了自己一时的苟安,为了自己这已经行将熄灭的性命,再拖

累了那么多人?

所以她要回去啊,回到她的家,回到她的亲人和孩儿的身旁去。

西域纵美,却远在天边。她只要顾念着红尘人间,便够了。

“雪,我困了。我想睡一下。”怜儿偎进玄宸的怀中,舒服地躺好。耳畔是他的心跳,鼻息间是他的气息。

真是心安。

即便前头还有一场危难,她却也不再害怕,因为有他在身旁。

这一生,多谢相遇。

319、天下皆欢

一路北行,一路风雪。

玄宸生怕清笛不能适应塞北气候,总是千万小心。清笛却总是笑,虚软了身子却笑靥如花,“我又怎会受不得这塞北白雪?它们,原本便是你。”

清笛索性还让玄宸挑起车帘来,遥望那扑簌簌沿着车门落下的绒羽白雪,伸手去接,“我早知道,这塞北天地,最凌冽寒冷的是雪;可是最温柔飘逸的,亦是雪呢。”

转首望他,嫣然而笑。可是他眼底,已然全是泪光。

不管这真正斫在身上的,是冬雪的寒冷与凛冽;可是在她眼里,永远只去看雪花的温柔与飘逸。

生命行到此处,她已经再无惧怕。

只感谢上天,能让她多活这一天,便让她还能有机会,帮他多抵挡一些灾厄。

于她自己,早已别无所求。

车马行入契丹国境,直入上京。一路上已经是年气火热。

虽然是契丹境内,因为百姓大多还是汉人,所以民俗早已被汉俗所影响,城池处处都是过年的景象。

新年元日,皇帝要率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祭天,所以皇帝也会从冬捺钵驻地广平淀回归上京。清笛与玄宸便没回广平淀,而是直接回到上京。

“过年了。”清笛转头望玄宸笑,“雪,可有压岁钱给我?”谀

玄宸深深吸气,将自己的手搁进清笛掌心,“我。”

若能压住她的命数,若能留住她,他愿用他自己的一切去交换。

“好。”清笛一笑仰首,深深凝望他碧翠双眸,“你是我一个人的雪,你又将你自己当做了我的压岁钱——我便要你发誓,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好好珍爱你自己。因为你是我的,你便要遵我心愿。”

清笛说着,妙目轻转,目光掠过车外一城的喜气,“都说新年许愿,你这压岁钱,总归不会让我愿望成空吧?”

那一刻天地欢腾,她也尽笑着,可是玄宸却险些堕下泪来。

却只能拼尽所有气力向她微笑,“好。只要是你说的,我无不应允。”

清笛再深深凝望玄宸一眼,便将他轻轻推出车外。

回到契丹上京,她依旧还是连城公主,是他的庶母;而他依旧是六皇子玄宸,如今已是月牙儿郡主的夫君。岂可,再同乘一车?

远远地,通往皇城的朱雀大街上传来马蹄嘚嘚。少顷便已到了车外。有武人洪亮嗓音禀告,“微臣奉旨前来迎接连城公主、六皇子归来!”

清笛一笑合上眼睛。

霸州那一场梦,无论美好抑或残酷,都已应该醒来了。

六皇子与连城公主回归上京的消息,也早就传入皇后与二皇子耳中。凤仪殿里,皇后与二皇子相对而坐,两人眼里都露出狼一般的决绝之色。

六皇子与连城公主从北周归来。北周发生的事情也早已传来,朝野振奋,怕这又是玄宸大功一件!

六皇子回到上京的日子,又是这样巧——挟功而归,正逢新年祭天大典之时!

皇帝正好可依天意、顺民心,册封六皇子为太子!

“母后,莫再犹豫了!”二皇子狠狠出声。

皇后萧贵哥闭上眼睛。

作为一个母亲,一个誓死要维护自己儿子的母亲,她此时果然已经不能再犹豫;可是她同时也是一个妻子、一个女人啊……

她也有过自己的少女时代,也有过远远眺望过那丰神俊逸的少年的过往。她喜欢看他策马雪原,弓马矫健;她喜欢看他在星光下吹响筚篥,声动月光。

她喜欢看他少年帝王独掌天下,挥手之间数万铁骑直下野狐岭;她喜欢听见一件件捷报传来时,群臣万邦对他的称颂……

那时她是幸福的。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是她一手辅佐的男子;而她也是唯一有资格与他并列朝堂的女人。不管他后宫有多少美人,但是能够与他并肩而立的正妻只有一个!

他是那些女人的帝王,却不是她们的夫君!她们都没有资格唤他夫君!

可是当那个狼女出现,一切便都变了。

他不再是她爱慕的少年,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他所有的目光,他全部的爱,全都留给了那个狼女,全部!

从此,她只是他的皇后,只是他儿子的母亲!

他望向她的目光,再无了一丝感情;到后来,甚至越来越多的防备。

只因她是萧氏女,只因她们萧氏族是契丹国足以与皇族匹敌的后族!——他为了他的天下,为了他的狼女,为了他唯一真心疼爱的六皇子,而开始嫌恶她、防备她!

也许在他心里,巴不得她早死吧?

只要她死了,他的一切心愿便都能达成。

他会将她的后位留给他的狼女;她的儿子失去依仗,就自然再也斗不过那狼女的儿子!

当明白了他心意的那天,他其实就已经死了——死在了她的心里。是她亲手在心里,埋葬了他!

萧贵哥起身,走到自己的妆台前。背身挡住儿子的视线,从一个有了些年头的漆盒里,取出一段马鞭。

那是她少女时代的马鞭。那一年的“姑娘追”,她策马扬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当时身为皇子的他的背上——没人敢鞭打皇子,她却敢了!

她用“姑娘追”的规矩,用那几乎不要命的鞭子声,向所有人表明了她的心迹:她萧贵哥选定的,是这个男人!

太子的选定,皇族必然要考虑后族的意见;她那一鞭子抽下去便决定了耶律真元的皇位。

可是那一天她的鞭子可能实在抽得太重,抑或是他的手劲太大,她的鞭子竟然硬生生断裂在她和他手掌之间——或许那一刻一切都已注定,她与他的情缘不能到头。

萧贵哥伸手取出妆奁里断裂的金丝缠绕的牛皮马鞭,握在掌心,良久。终于扬手投掷于地,“……既已是残余之身,我还要它何用!”

二皇子阴冷一笑,已是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起身施礼,“母后,儿子这便去准备了!”

除夕之夜,天下皆欢。

清笛的心却难安。枯坐妆台,静望菱花,心中如急云流过。

“皇上万安。”清笛思绪飞远,耳边却听得翡烟问安。

清笛激灵灵一下子回神,转头去看,皇帝已经是走到了她的身后,正从菱花镜里端详她的神色。

清笛急忙起身跪倒,“皇上怎么来了?今晚是除夕,明早是祭天大典,皇上必是沐浴斋戒的。妾身以为皇上会留在宫帐里。”

皇帝却一笑摇头,“朕已将一切交与小六子去。忙的是他,朕哪里会忙。除夕之夜,天下皆欢,朕也不想一个人。朕便来看看你。”

皇帝垂首细望清笛面色,“你面色很不好,朕料想今晚你怕也睡不着。不如陪朕说说话,可好?”

皇帝自在地脱了靴子,盘腿坐在地毡上,伸手召唤清笛,“你身子弱,且躺着你的。朕就这么坐着跟你说话。”

“皇上,这不合规矩!”清笛忙想起身。

“无妨。”

皇帝叹了口气,将头上的金丝盘龙冠也摘掉。清笛这才看见,这些日子不见的工夫,皇帝的头上已经又多了许多银丝。身为帝王原本操心劳力,平素看皇帝精神奕奕,此时方猛然想起,他也老了……

“今晚是天下皆欢的日子,朕便也最为想念贞懿。”

皇帝仰头望了望清笛,“如果贞懿还活着,今晚她一定是最忙碌的那个。欢欢喜喜给身边人压岁的喜钱。可惜今晚却早已没有了她……朕今晚虽然也高兴,但是高兴却怎么都遮不住难过。”

清笛只能黯然。

“连城,朕今晚便只想跟你说话——连城你可知道,你的脾气秉性都是像极了贞懿?”人并非都是要喝酒才会醉,有时候往事也能醉人,“我初次见你,几乎以为是她的魂魄归来。”

清笛点头。皇帝那时望着她失神,她便知道,皇帝看见的不是她,而是透过她的身子,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连城,朕明白,从前种种,你心里许是责怪了朕的。”

耶律真元眯起眼睛来,“你从未侍寝,朕却对外说你侍寝;你的孩子本不是朕的,朕却大肆张扬。朕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小六子能顺利迎娶月牙儿。朕小心绸缪,点滴计算,却一步一步都独独伤到了你。”

“那么今晚朕便可对你直陈心臆。”皇帝眯着眼睛望清笛,“朕,欠你一句解释。”

320、草原日落

“没错,朕知道你与小六之间有情。且不必说你刚来那天,玄宸的举止失态;其实在很久以前,小六便在我面前向我要过一个人——他说若霸州能够攻下,除了要给他娘一个追谥,他还要我为他要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连城。”悌

清笛缓缓阖上眼帘,眼睛里有滚烫的东西在滚动。

“玄宸是我的儿子,是六个儿子里与我性情最像的孩子,我岂能不明白他一旦动情,会做到何样的地步?当年我为了贞懿,险些废了皇后、裁撤六宫;那么今日的小六恐怕会比我做得更为决绝……果然,他跟我要你的那个晚上,就明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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