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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生活顾问-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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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物件,能卖钱么?”小圆奇道:“昨日扑卖,不是都卖空了?”程四娘起身掀开她床头的一口箱子,里头全是绣品,道:“我一双小脚,又出不得门,成日在房里绣花儿,昨日那几幅,不过是拿出来投石问路。

小圆不甚明白她的心思,故意道:“咱们家还养得起你,不消你卖绣品挣钱,传出去多不好听。”程四娘的脸又红了,道:“嫂嫂莫误会,我没得那个意思,不过是觉得这些绣品,白放着霉坏了,不如去换几个钱来的实惠。”小圆有心想弄清楚她到底要作甚么,便答应了她的话,唤了阿绣进来,让她派人去夜市上卖绣品。

阿绣唤了两个小丫头,将那箱子绣品搬到门口,正巧遇到了程福,便叫他去卖。程福开箱子翻了翻,道:“也就上头几幅好些,底下的还不如你绣的呢。”阿绣道:“四娘子把这几年绣的物件全攒起来了,最早的一幅还是刚拿针的时候绣的呢,自然水平不怎么样。”程福奇道:“那还搬出去卖?”阿绣笑道:“准是少夫人哄她开心呢。你随便搬垤哪里,换几个钱交付差事便得。”程福应下来,将箱子拖到夜市,半卖半送,通共换了百来个钱,回来交与阿绣。

阿绣带着这钱去寻小圆,问道:“少夫人,只卖了不到一百钱,要不要添些再与四娘子送去,让她高兴高兴。”小圆摇头,道:“你只送三十个钱去,就说如今绣品不值钱了,只能卖到这个价,看她作何反应。”

阿绣照着她的吩咐,到程四娘房中走了一趟。程四娘掩不住满脸的失望,握着钱喃喃自语:“卖不起价么,这可怎生是好?”阿绣问道:“四娘子可是有要用钱的地方,何不与少夫人讲?”程四娘惨然道:“我自己都是靠哥哥嫂嫂的恩德,怎好拿别人的事情去烦扰他们,再说,嫂嫂与她有过节,必然不肯帮我,就算我攒够了钱,她答不答应还不一定呢……”阿绣听不懂她讲的话,只好原封原向小圆转述了遍。

小圆略一思忖便猜了出来,必是为丁姨娘卖身契的事体,她叹道:“是个聪敏孩子,这事儿怎地想不明白?”余大嫂问道:“可是为了丁姨娘的事?四娘子略提过几句,我只当她玩笑,才没与少夫人讲,实在是没想到她竟是认真的。”小圆苦笑:“她孝心是有的,但没用对地方,也不问问丁姨娘自己想不想离开程家,也罢,我来点醒她罢。”说着便让小丫头去将程四娘请了来。

程四娘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小圆不愿与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问道:“四娘子缺钱使么,还是嫌我与你的月钱不够,为何连攒了几年的绣品也卖了?”程四娘惊看她一眼,慌忙起身,垂首道:“嫂嫂,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是甚么意思?”小圆紧紧追问。

程四娘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灼灼,不好再瞒下去,断断续续道:“我想……替我姨娘赎身……钱却不够……”

小圆见她这样快便吐露了实情,心下稍慰,叫她重新坐下,道:“就凭你的月钱,的确是不够。”

程四娘听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暗自惊喜,道:“可不是,本以为卖几幅绣品能攒够钱,没想到却卖不起价。”

小圆故作为难状:“那可怎生是好?”

程四娘见她一心为自己着想,就大着胆子问道:“嫂嫂,你和哥哥是不是替我备了嫁妆?”

小圆的心有些发沉,强迫自己不改变面部表情,微笑着作答:“多年前便答应过你,自然不会食言。”程四娘思忖再三,还是开口道:“嫂嫂,我不要那些嫁妆,你将它换做钱,赎回我姨娘的卖身契,好不好?”

小圆只料到了她要赎丁姨娘,却没料到她竟有这样的念头,心里突然觉着堵的慌,不由自主闭了眼,不想作答。

余大嫂看不下去,向程四娘子道:“四娘子,你有孝心没有错,但拿哥嫂的钱去给别人花,算甚么本事。”

阿彩也道:“你觉着那嫁妆反正是你的,给谁花都无所谓,那可是妆点门面的呀,到时没有箱笼抬到夫家去,你让别个戳少爷和少夫人的脊梁骨呢?”

程四娘哇地一声哭起来,也不要人扶,独身冲了出去。小圆不忍,吩咐余大嫂去追:“她是小脚呢,走路都不稳,当心跑摔了跤。”余大嫂却不动身,道:“少夫人太惯着她了,这四娘子甚么都好,就是忘不了娘,你再这样宠下去,烦恼还在后头。”小圆苦笑:“我心里也是不痛快,可能指责她甚么,有孝心又不是甚么错处,我还记得当初二郎替我姨娘赎身之时,我简直就觉得身上少了道枷锁。”

程慕天自外头回来,掀了帘儿问道:“四娘子怎么了,抹着泪欲出大门,被我斥了几句,却只晓得哭,我瞧着烦人,索性与她派了个轿子,随她愿意去哪里。”小圆道:“她还能去哪里,必是去寻生母了。”

她料的一点儿没错,程四娘此刻正在丁姨娘房里,不过为了不让她替自己担心,早已抹去了泪良,将一个小包裹塞到丁姨娘手中,道:“姨娘,我又攒下几十个钱,你留着花罢。”丁姨娘把钱推了回去,道:“你月钱也不多,自己留着花罢,我又没得甚么开销。”

程四娘不接那钱,笑道:“姨娘,其实这是我卖绣品赚的钱,你还没花过我自个儿挣的钱呢。”丁姨娘脸上却没有笑容,搂了她落下泪来:“我的儿,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罢,你且再忍忍,待得出了嫁,自己当家作主便好了。”程四娘替她抹着泪,抹着抹着,自己也哭起来:“嫂嫂待我如同亲生,我心里只有感激的,可她宁愿在我身上花十份钱,也不肯分丁点儿与姨娘呢,你与她的那些过节,已过去这么些年了,怎地还是放不开。”

丁姨娘苦笑道:“甚么过节不过节的,全因为我只是个妾。你看你继母,为难她的时候不比我多些,还不是带着嫁妆改嫁了,如今过得风风光光。”程四娘见她难过,强打起精神安慰她道:“听说继母上头还有婆母,且甚爱刁难人,她过得并不怎么如意呢,倒是姨娘,住在这别院,一人独大,我看比她倒还好些。”

丁姨娘指了指自己的屋子,道:“好甚么,一个妾,有敞亮的正房也不能住,只能睡偏屋,吃的是份例菜,穿的是粗布衣,还哪里也去不得。”程四娘想到自己锦衣玉食,生母却在受苦,心里不免一阵阵揪紧,道:“我今日向嫂嫂讨嫁妆,想换成钱给姨娘赎身,嫂嫂却不愿意。”

丁姨娘大惊失色:“糊涂,哪里叫你这般做的?没了嫁妆你怎么寻个好人家,我千忍万忍这些年,不就是为了你有个好依靠,你这话讲出去,定是将少夫人得罪大了,往后如何在她家自处?”

她越想越怕,拉起程四娘,就要去寻小圆道歉。程四娘拽住她问道:“姨娘,你不想有个自由身?”丁姨娘哭笑不得:“傻孩子,我在程家能吃饭能穿暖,要来那自由身有何用?”

程四娘惊讶得无以复加,她总听见丁姨娘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还以为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脱离程家,恢复自由身,原来却不是。从七岁到十一岁,她一直朝着这个方向暗自努力,目标却在顷刻间粉碎,那眼神,不免就空洞起来,脸上一片茫然。

丁姨娘瞧着她神情不对,连忙推了推她,唤道:“四娘子,四娘子,快随我去与你嫂子道歉,兴许还有效。”程四娘经这一提醒,回过神来,额上不由自主沁出冷汗,站久了的一双小脚也疼痛难忍,结结巴巴道:“怕,怕是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程慕天得知了消息,正在家中大发雷霆:“孝心?丁姨娘不过一个妾,根本没有资格养孩子,她的孝心使错了地方罢?”他在房内转了几个圈子,吩咐小圆道:“她既然这样替丁姨娘赎身,那就成全了她,使人将她与丁姨娘赶出家门。”

小圆的指甲,在桌子上慢慢划着圈,半晌没有讲话。程慕天晓得她心里难受,搂了她安慰道:“你没有做错甚么,人心向来都是如此,得了一分,还想得二分。”小圆的手没有停下来,轻声道:“其实我能理解她,只是胸口堵得慌。”程慕天轻轻拍着她的背,正欲再安慰她几句,小丫头来报,说丁姨娘拉着满脸是泪的程四娘,请罪来了。

程慕天怒道:“还有脸来?赶出去。”小圆却拦住他,吩咐小丫头道:“叫进来,我倒想听听四娘子到底怎么想的。”

丁姨娘今日还真是抱着请罪的心来的,一进门就扑通跪倒在地,道:“四娘子年纪小不懂事,有口无心……”

小圆打断她道:“叫她自己说。”

程四娘头一回见到她脸上冷冰冰的表情,不禁愣了愣,低声道:“我一直以为我姨娘想得自由身……是我错了……”

小圆道:“原来你把嫂子想得这般坏,若不是她离了程家无法活命,我作甚么不成全她?”

程慕天冷笑道:“你以为我很愿意留着你姨娘?养活她不花钱的?”

程四娘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伏下了身子去,哭道:“是我错了,望哥哥与嫂嫂原谅……”

程慕天哼道:“现在晓得错了?迟了。”

他当场唤来余大嫂,命她带着程四娘回房收拾衣物,要将她与丁姨娘赶出程家。

小圆不忍心,闭眼良久,却也想给程四娘一个教训,便没有出声,任由程慕天去安排。

丁姨娘苦劝多时不得法,索性大哭起来,坐在地上开始撒泼。小圆冷声道:“别以为你这副模样咱们就怕了你,大宋向来重男轻女,我们不养仲郎,有人诟病,不养四娘子,你且去看看有无人说闲话。再这般没规矩,一顿板子卖了去。”

程四娘已然吓傻,任由小丫头把她拉起来,搀出门去了。丁姨娘扶着程家侧家的围墙哭了好一气,终于反应过来,此事已成定局,茫然问程四娘道:“闺女,咱们何处去?”程四娘哪里晓得这样的事情,望着怀里的包袱喃喃道:“不晓得……姨娘,是我害了你……”

丁姨娘重重叹了口气,道:“事已如此,讲这个还有甚么用,你且把包袱给我,看看有无值钱的物事,先拿去当了,换些钱租间楼房住。”

程四娘将包袱递给她,她先隔包袱皮捏了捏,发觉里头有硬物,打开来看,是程四娘的首饰匣子。程四娘掀开那雕花填漆盖儿,小圆赠与她的金钗,赫然就在里头,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捧着匣子重新走回程家门首,求那小厮放她进去:“嫂嫂还是疼我的,我去再认个错,她就原谅我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惩罚(下)

小厮不晓得出了甚么事,只道:“四娘子,罢呀,定是你欺我们少夫人好性儿,才尽挑错事儿做。不过既然错了,就要有担当,别再来连累我们。”另一个小厮连连点头:“可不是,我们放你进去容易,可这一放,谁晓得会不会丢了差事,我们家中可都是有老有少的人,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

程四娘心生绝望,呆呆地望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久久不肯离去,丁姨娘被日头烤得受不了,举了包袱遮着太阳,将她拉到树荫底下站着,自己则去雇了一顶小轿儿,两个挤着坐了,来到楼房林立的贫户区。

程四娘看了看那三栋被院子围起来的楼房,隐约觉着有印象,道:“这时咱们住过的。”丁姨娘点头道:“这里干净,又有茅厕,咱们去问价钱。”她们走进院子里,寻了一楼一家卖酱油的店铺打听房主的所有,那店主指点她们道:“房主不大来,只有个崔老汉负责收租,这里最外边的楼空了一层还没有租出去,他想必就要来了。”

外头酷热,程四娘是小脚,不耐久站,丁姨娘见那崔老汉还没踪影,便找店主借条板凳坐。那店主好心与她们讲消息,却连一声儿谢都没听到,嘴角就耷拉了下来,将几条板凳尽数收起,道:“我这里还要做生意哩,你们挡在门口怎生是好。”

丁姨娘认为他是欺负人,叉着腰骂道:“我们不过借一条板凳到树荫下坐坐,怎么就妨碍你做生意了?”旁边店铺的店主纷纷过主围观,指指点点,有个好心的劝丁姨娘道:“这位鸨儿,做你们这行的,不是最会察言观色的,怎地这点子弯都转不过来,你买他一瓶子酱油,不就把板凳借给你了?”

程四娘深闺里长大的小娘子,没听出深意来,拉了拉丁姨娘的袖子,小声道:“咱们在外头过生活,总归是要吃酱油的,不如就买他一瓶子。”丁姨娘却无暇应答她的话,扑上去揪住那个唤她“鸨儿”的店主,举手就打。众人吃了一惊,忙忙地将她拉开,皆道:“你这个老鸨好不讲理,我们好心好意提点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动手打人,真是没得王法。”

丁姨娘急得直跺脚:“你哪只眼瞧出我是老鸨的。”挨了打的店主捡了块石头砸到她脚下,指着程四娘,骂道:“不是伎女,怎会裹着一双小脚,你领着她,不是老鸨是甚么。”程四娘不知“老鸨”之意,伎女二字却是听明白了,一张脸涨得通红,辩驳道:“我们是大家出身,我爹做过官的……”

众人哄笑起来,指着她道:“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会来这里耍?哄人呢。”酱油铺的店主突然想起她们是来租楼房的,问道:“既是老鸨和伎女,不会是打算在这里开‘私窠子’罢?”众人一听,全慌了,他们虽不介意逛“私窠子”,但楼房里住着他们的亲眷孩子,若是她们在附近扎了根,这影响可不得了,他们越想越怕,捡石头的捡石头,操板凳的操板凳,竟一拥而上,将丁姨娘和程四娘赶出了院子去。

丁姨娘护着程四娘,胳膊上挨了几下,疼得呲牙裂齿。程四娘帮着她揉着胳膊,脸上却是茫然,她到现在还没大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丁姨娘见她不解,道:“穷人是不缠脚的,她们那是嫉妒你呢。”程四娘啜泣道:“早晓得有被赶出来的一天,当初就不缠脚了,免得被人当作伎女。”丁姨娘搂过她拍着,安慰她道:“是你哥哥嫂子太狠心,同你没得关系,楼房多着呢,这里租不了,咱们换一家。”

她们却是低估了流言蛮语的传说速度,接连问了好几家,都被人拒绝了。丁姨娘扶着程四娘,唉声叹气朝回走,欲到巷子口雇顶轿子,上别处去看看,不料却在一个担儿前头偶遇了陈姨娘。

陈姨娘认出了她们俩,吃惊打招呼:“你们怎地在这里?二郎又装穷了?”丁姨娘晓得她是小圆的生母,没好气道:“你闺女没良心,把咱们赶出来了。”

陈姨娘不明白此事是真是假,却是单纯为这句话气着了,道:“我闺女是欠了你的钱,还是欠了你的人情,作甚么就该养着你们?你能讲出这句话,足见是你自己没良心。”

丁姨娘没料到陈姨娘口齿如此伶俐,张口结舌不晓得如何反驳。程四娘忙道:“嫂嫂是生了我的气,是我不好。”她想通过陈姨娘向小圆求个情,便上前行礼,将事情前后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她们站的地方,正是那一栋楼房的院子门口,人来人往,将程四娘的话听了个详细,不少人侧目戳戳点点。陈姨娘连忙将她们带到楼房的一间空房间里坐了,皱眉道:“四娘子,真是让我闺女惯坏了,一点儿不晓得处世之道,这样的家务事,怎能站在外头讲。”

程四娘是一时心急,没考虑那么多,听她这一讲,差点急哭起来,问道:“不会给嫂嫂添麻烦罢?”

陈姨娘叹气道:“错了,不是给你嫂嫂添麻烦,而是给你自己添麻烦。”程四娘不解其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陈姨娘向为信奉明哲保身之策,才不愿教导她,起身道:“你们在此处歇歇罢,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丁姨娘见她们在此处坐了这一会儿,并没有人来赶,便拉住她问道:“你可是认得这里的房主?”

陈姨娘暗道:原来丁姨娘不晓得这三栋楼房是她的产业,她也不点破,只道:“前几年你们住在这里时,是我出面寻的房主,因此打过几次交道。”丁姨娘大喜,道:“既然你认得楼房,帮咱们租间屋,可使得?”

陈姨娘又是生气又能好笑,这个丁姨娘,真不晓得是脸皮太厚,还是觉得天下的人都亏欠她,才骂了人家的闺女,一转头又来提要求,也不怕别个大嘴巴子扇她。

陈姨娘心里,闺女最重,就是官人都要靠边站的,她最见不得别人讲她闺女的不是,便起了教训教训丁姨娘的心思,思忖道,方才程四娘将她们被逐出程府的事传了出去,若是还住在这里,必有她们的苦头吃,不如应下来,全当替闺女出气了。

她脑中峰回路转,脸上现出为难表情,道:“毕竟不是我的楼房,房主与不与这个面子,可说不准。”丁姨娘认为她的身份和自己的差不多,就不客气地催她道:“那你赶紧去问问。”

瞧她这副气使颐指的德性,陈姨娘强压下唤人来打她的冲动,转身下楼,叫过崔老汉来哈哈了几句,上轿子离去了。

崔老汉在楼下转悠了一圈儿,上楼来寻丁姨娘,道:“陈姨娘求了我们主人半晌,总算是同意你们在这里住了。”他本以为丁姨娘要感谢两句,不料听到的却是:“我们又不是不付租金,租给谁不是租。”

崔老汉常年出租,跟赖房租的打交道久了,脾气不大好,重重地叩了两下门板,大声道:“租给谁也比租给被赶出家门的人好,谁晓得你们是不是犯了甚么事,就算没犯事,定也是不会为人,才被赶了出来。”

丁姨娘双手一叉,又要开骂,程四娘却很是高兴崔老汉没有拿她们当“私窠子”的人看,便劝她道:“姨娘,天色眼见得黑了,赶紧将屋子租下来是正经。”丁姨娘也是不想再奔走,便就了这个台阶儿下了,叫崔老汉带她们去看房子。

崔老汉是得过陈姨娘吩咐的,领着她们将面街的第二屋楼看了一遍,道:“只剩这一层了,要租就赶紧,许多人等着要呢。”这栋楼丁姨娘是住过的,因此并无甚么不满意,便指了最里头的一间道:“我们就租那一间。”

崔老汉笑了起来:“还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姨娘,连租楼房的规矩都不懂,这楼房,不论大小,不论房间多少,要租就是一层,没得拆开了租的道理。”丁姨娘不信,与他争辩起来,楼上一层的住户听见动静,下楼看热闹,劝道:“莫吵嚷了,崔老伯讲得没错,任你走遍临安城,楼房都是论层租的,你只租去一间,剩下的叫人家贴本呢?”

丁姨娘不信,转身欲上别家去问,程四娘今日走了不少的路,此刻只要挪动一下,脚尖就钻心的疼,忙拉住她道:“姨娘,何不问问左邻右舍,瞧瞧别家是不是也租了一整层,若确是这样的规矩,咱们就照着办罢。”

丁姨娘见她站不稳的样子,便听了她的话,上后头两栋楼房里去问了问,果然租楼房都是租整层,她没得办法,只好骂骂咧咧地转回来,向崔老汉问价钱。

崔老汉伸了一根指头,道:“一贯钱,按月交付。”丁姨娘叫了起来:“一贯钱?”崔老汉不解道:“你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妾么,怎地跟没见过世面的一般,一贯钱不过七百文,让你住上一个月,不算贵罢?”

第一百九十五章出门万般难

丁姨娘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屈服在“大户人家的妾”那顶大帽子下,开始数钱。“她积攒的月钱,和程四娘积攒的零花钱,总共只有四百五十文,离一贯钱还有两百五十文的缺口,好在崔老汉是受过嘱咐的,也不同她们为难,约好三日后再来取剩下的租金,又好心指给她们看了取水的小河,这才一摇三摆地哼着小曲儿离去。”

丁姨娘看了看这并排三间屋子,突然笑了:“咱们也当家做一回主,且分个堂寝出来。”她依次推开门瞧了瞧,最靠近楼梯口的一间作见客的厅,中间一间作卧房,最后一间欲学当初的小圆,搁个马桶做净室。

她想得很美好,但这几间房空空如也,别说桌椅板凳,连个床也无,如何分得出堂寝来?程四娘的脚又酸又疼,见了此情景,心里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幸亏丁姨娘晓得些居家过日子的整体,忙探头朝外望了望,此刻天还未黑透,楼下还有不少挑担儿的买卖人,她打开随身的包袱,挑了两件见客的衣裳,去跟卖家生动事的换了一个提桶,一个凉床,一个马桶,她瞧了瞧那长长的凉床,她一人决计是搬不上去的,于是只好拿凳儿的手缩了回来。

几样家什归置完,丁姨娘不顾劳累,又去小河边提来半桶水,让程四娘坐在凉床上,帮她脱鞋子,解裹脚布,泡脚。程四娘泡着泡着,突然道:“姨娘,你以后莫要同人吵架,没得丢了身份。”

丁姨娘正捧着她的脚在洗,手下缓了缓,问道:“你这就嫌姨娘给你丢人了?”程四娘连忙摇头,心里却想起永远都以微笑示人,从不大声讲话的小圆,慢慢地就将脚从提桶里拿出来,低声道:“我困了。”丁姨娘帮她把脚擦干,又问了她几句,却得不到回应,只得就着她洗过的水胡乱擦了擦,娘儿俩背对着背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日,报晓的头陀还未敲响木鱼,程四娘便醒了,丁姨娘听到动静,问她道:“怎地这样早就起来,可是择床?”程四娘摇头:“这床太硬,姨娘没得被褥么?”丁姨娘叹道:“咱们房租还未付清呢,哪里来的钱买被褥,你也莫要急,等到天亮了,我将你那金钗拿去当了,就有钱买了。”程四娘不愿意,道:“嫂嫂先前送我的那支钗,已被我不懂事扑卖了,这一支说甚么也不能当。”

丁姨娘拍着床板急道:“她都不要你了,你还惦念她作甚,不当金钗,咱们喝西北风呢?”母女二人为着一支金钗,头一回拌了嘴,眼见着天色发亮,肚子也咕咕直叫,程四娘最终没能拗过去,由着丁姨娘将金钗拿到质铺当了个死当,留下付房租和柴米油盐的钱,剩下的添了些桌椅板凳、面桶脚桶、被褥蚊香等物。

办完这些事,已是中午时分,程四娘早上只吃了半个馒头,早就饿得慌,便问丁姨娘道:“姨娘没雇个做饭的嫂子回来?”丁姨娘自嘲道:“有那闲钱,不如雇我。”

程四娘听了这话,不免羞惭,忙站起身道:“厨房在哪里,我帮姨娘做饭去。”丁姨娘按了她坐下,道:“我是个妾,生来就是服侍人的,你且坐着,我去做。”

程四娘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坐了一会儿,终是坐不住,站起身来,扶着墙慢慢挪下楼去,在楼房搭就的偏屋里寻到了丁姨娘。丁姨娘见到她来,忙道:“你来得正好,在这里看着我的菜,别让人偷拿了去,我去买个小缸灶儿就来做饭。”原来这是个公用厨房,但里头的器具动用等物都是各家使各家的,丁姨娘方才借了一圈儿的灶台,也没得人愿意借给她,恼了,这才叫程四娘看着菜,自己去买。

她一走,一个梳着一窝丝的嫂子便啐了一口,道:“甚么玩意儿,谁稀罕她的菜。”一个只穿着裤子没有系裙的嫂子,就住在丁姨娘她们楼上,抬头不见低声见的,忙出来打圆场,跟程四娘解释道:“咱们都要做饭,实在是腾不出灶台来借给你娘。”程四娘尴尬得涨红了脸,想了老半天,终于还是轻声道:“不是我娘,是姨娘。”

一窝丝嫂子听她这般讲,突然就热络起来,笑道:“原来是个妾,怪不得无礼,倒连累你这小娘子了。”说着拾掇了一个凳儿,拿袖子抹了两下,递给她道:“你是程家小娘子罢,快些坐下,莫站疼了脚。”

没系裙的嫂子道:“我姓郑,就住你们楼上,缺甚么物事,尽管去拿。”一窝丝嫂子笑起来:“别个是富贵人家出身,甚么没得,还消你接济?”程四娘不惯与这般“粗鄙”的人打交道,低了头只看鞋尖。那两个嫂子见她不作声,只道是小娘子害羞,也便不再理她,聚到外边择菜边闲话,不时吃吃发笑,还不时瞟她一两眼。

程四娘如坐针毡,好容易待到了丁姨娘领着卖小缸灶儿的回来,忙不迭地上楼去了。她坐在硬邦邦的凳子上,瞧了瞧屋内陈设,四面墙光秃秃的,没有装饰字画;靠窗一个桶架,一个盆架,还有一个小几充当了照台,上头搁着一面不怎么亮的铜镜,几样胭脂水粉,还是自程家带来的;这边一张凉床,对面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她想起自己原来极尽奢华的闺房,眼里不自觉地开始落泪。

过了会子,丁姨娘端着托盘上来,她忙抹去了泪,上前帮忙摆碗筷。一盘清蒸鱼,一盘炒青菜,程四娘有些不相信,问道:“就这两个菜?”丁姨娘自小锅子里盛了一碗饭给她,道:“我晓得委屈了你,可咱们的钱只够顿顿吃这个。其实这还算好的了,我看她们做饭,煮的都是粥,那米汤清得跟水似的,简直能数清米粒儿。”

程四娘勉强吃了两口便搁了筷子,哽咽道:“是我做事太鲁莽,连累了姨娘。”丁姨娘安慰她道:“那是你的孝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切莫再自责了。”她苦劝着程四娘,好歹让她多吃了两口。

娘儿俩吃罢午饭,收拾了碗筷,对坐相视,竟寻不出事情来做,正商量着是不是要买些丝钱回来绣活计卖钱,后头搂上的一窝丝嫂子端着一碗腌菜下楼来,笑道:“自家做的,做去尝尝。”

丁姨娘瞧不上那腌菜,却很高兴自己有机会待一回客,忙撇了方才厨房的恩怨,把她让到厅里坐下。说是厅,也不过一张小几,两把椅子,三个凳子,一窝丝嫂子惊讶道:“空着这么个屋子作甚么,还不如摆几张机织个布。”丁姨娘闻言就红了脸,不好意思说这是厅,借着上茶的机会将话岔开,问道:“我家靠甚么生计?”

一窝丝嫂子也正有意搭话,答道:“我男人是卖糖粥的,大儿如今谋了个好差事,当上了‘倾脚头’。”“倾脚头”,那不就是掏粪的,这还是好差事呢,丁姨娘忍不住捂嘴而笑。一窝丝嫂子瞧了端坐的程四娘一眼,道:“丁姨娘别瞧不起这‘倾脚头’,赚钱着呢,不知多少人争抢着做这份工。”丁姨娘笑出声儿来:“赚再多钱有何用,回家来还是一身臭味儿。”

一窝丝嫂子黑下脸来,道:“你们也不过是被赶出来的,没得好陪嫁,还一双小脚,看能嫁到哪里去,瞧不上我儿子,我还瞧不上你闺女哩。”

丁姨娘这才反应过来,敢情她是上门求亲来了,她的四娘子,竟沦落到一个“倾脚头”都敢上门提亲的地步,她又敢又急,抓起门后的扫帚就朝一窝丝嫂子打。一窝丝嫂子吃痛,尖声叫唤起来,她家的两个女儿正在楼下厨房洗碗,闻声忙跑上楼,见娘亲挨打,赶忙帮忙,她们人多势众,几下就将丁姨娘打翻在地,程四娘挪着小脚,甚么忙也帮不上,急得抱住丁姨娘直哭。她家女儿还要朝程四娘身上招呼,一窝丝嫂子拉住她们道:“莫要打坏了小娘子,你们大哥甚是稀罕她,要我寻媒人来提亲哩。”她大闺女奇道:“娘,你既是看上了人家闺女,为何要打人家的娘,我看这门亲做不成了。”一窝丝嫂子笑道:“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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