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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完)-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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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死了么,他要死了么。耳畔嗡鸣,他绝望地数着心跳,听不见任何声音。
  “抬手!”一声厉吼震裂了困住他的钟罩,他下意识地举臂,一阵腥热劈面而来。他眨了眨眼,鲜红的液体垂在眼睫上。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白衣人被他钉在身前,那双凶恶的眸子徐徐下移,渐渐无神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胸口的短匕上。
  他杀人了!
  张弥屏住呼吸,看着那人的尸身缓缓滑落,他清晰地听见匕首滑出血肉的骇人轻响。
  “身后!”
  他举着锋刃慌乱转身,滴血的匕尖划过某物,发出裂锦般的怪响。他瞪着捂着眼睛痛苦打滚的白影,一时间失了心神。可不待他从中回味,就听那道熟悉的女声再道:“左侧。”张弥依言闪避着、突刺着,任由血腥缠身,他渐渐开始明白。
  今夜,不杀人,便被杀。
  就这样,由初始的木偶牵线,到此后的有意而为,他在她的羽翼下,杀了平生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个人。年轻的心不再颤抖,他握紧匕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行云流水、如诗如画般地舞动着,头一回感到命运就在自己的手中。
  蝶雨如絮空缭乱,东风杀尽又漫生。
  地上满是残缺的尸块,不及喘息又被白影缠绕,丰云卿深吸一口气再自数十人身中穿过。
  “大人!”古意抱着娇小的公主自二层飞庐上跃下。
  “其他近卫呢?”丰云卿如一道光影疾驰在他的身侧,撕碎自四面八方攻来的“白蝶”。
  “都死了。”声音轻飘飘的很虚。
  “你受伤?”丰云卿扶住快要跌倒的古意,惊讶发现他的背上扎着一只铁钩,“快把公主放下!”
  “可……”古意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下来自己走!”丰云卿指着公主厉吼。
  “本宫腿软……”祥瑞揪着古意的衣襟不愿撒手。
  丰云卿一挥长剑,削下古意的袖袍,祥瑞闷叫一声瞬间滑落。她跪在地上,忿忿抬眸。只见那个始作俑者一边撑着受伤的近卫,一边挥剑保护着她,美丽的眼中满是倔强。
  “殿下。”张弥伸出手,助她从地上爬起。
  “他真的只有十六岁么?”祥瑞拎着裙裾,紧跟在张弥身侧。
  “是。”张弥看着眼前英美的红影,突然发现身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
  “本宫也是十六岁。”祥瑞抹开脸上的血迹,不由加快脚步,“本宫不会输他!”
  像是披着一床浸湿的棉被,沉重得快要喘不过气。丰云卿清晰地感到体力的流失,她咬牙架着古意,腕间剑光交织。
  刚劈开身前的白影,就觉脑后一阵腥风,速度快的让她躲闪不及。正此时,倚在她肩上的长身忽地轻移。片刻之后,只觉背上一阵粘稠的热,她瞠目回首,但见古意立在她身后,汩汩的血泉自他的嘴角滑落。
  “殿下要我……”他双目无神,明显已锁不准焦距,“要我守住大人……”
  “古意!”她眼角涩涩,看着他带着微笑缓缓倒下。
  “大人!”不远处,张弥奋力挥着匕首,碎挂的袖口满是血迹,“小心身后!”
  双脚夹着地上的短刀横身飞起,她于半空中激旋,两把利刃一前一后碾碎两只“白蝶”。而后她以销魂点地,如飞矢般射向包围处。一剑、两剑,解除了张弥的危机。长发飞扬在她的眉间,如此飘逸,如此轻轻。
  “大人,公主她!”张弥指着陷入困境的祥瑞,惊叫。
  这一次不待她出手,就见言律自高处飞下,钻入那丛白影。
  那个傻子,他当自己武艺高强么?云卿焦急地劈开包围,但见白影扑了满地,言律夹着祥瑞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明明痛的连假面都缩在了一起,他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张弥暗缓一口气,刚要疾步上前,就听身侧丰云卿破声尖叫:“放开她,阿律!”伴着她的厉吼,一个鬼差般的黑影如老鹰般俯冲而下,直向祥瑞飞去。
  “阿律!”她恨极那些死死纠缠的白影,以最简单的招式快速应对,“放开她!”
  言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明白自己擅长的不是舞枪弄棒,也明白若这么做一定必死无疑,可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
  在那女人的怒吼中他上前一步,毅然决然地挡住祥瑞。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铁爪插入他的身体,尖利的爪尖撕扯这他的血肉。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自己被穿开了一个大洞,看着公主惊魂未定地愣在原地,看着那枚葫芦玉佩覆满了殷红的液体,他心底涌起莫名的快感,唇缘勾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裂身的感觉不过尔尔,和心痛比起来,可差远了。
  他轻松地想着,身体却软软下滑。
  “阿律!”他偏过头,看着那个女人不要命地爆出真气,如地狱修罗般的杀来。只听一声对掌,插在体内的铁爪陡然消失,靠在这女人的怀里。他缓缓抬眸,只见一丝触目惊心的红自她的嘴角蜿蜒流下。
  “我快不行了……”他愉快地笑着。
  “闭嘴!”她恶狠狠地瞪眼。
  “我的尸身……”后发的痛瞬间席卷全身,他一口接一口呕着血,笑笑地看着她,“我的尸身正好给你诈死……”
  “你、给、我、闭、嘴!”她咬牙切齿地骂着,泪泉自眼角满溢。
  “你是谁?”黑衣人收回微麻的左掌,玩味地看向几步之外。
  清浅的美眸微地转动,她将言律交付给身后的张弥,宽袍在浮散的真气中飘飏。忽地,细腕快转,销魂发出醉人的清音。只眨眼的功夫,她边窜到黑衣人身前。剑势若春雨,厉乱桃花香。
  眼前虚影无数,黑衣人勉强避开致命的剑击,身上已满是血口。想到刚才的对掌给她造成的损伤,他当下浮起雄厚的内力,怒吼一震:“啊!”
  “噗!”光影瞬间停息,她喷出一口血,抚着胸口微微站定。糟糕,弱点被他看出来了。
  “是……”张弥盯着黑衣人,妖美的瞳仁蓦地放大,“是门主……”
  “门主?”祥瑞傻傻地重复着。
  黑衣人转目眈向出声处,待看清张弥两耳晶莹欲滴的血痣,他骤厉双眸:“是你这个叛徒。”
  张弥背着几近昏迷的言律,颤颤后退。他极力压抑着恐惧,刚要停步站定,却见眼前闪过那抹绛红,丰云卿只身挡住他们,出人意料地收起软剑。
  黑衣人沉思片刻,锐利看去:“这麽说,你就是青国的左相大人。”
  “好久不见。”她面无表情地开口,“谢司晨。”
  “哦?我们从前遇过?”
  “遇过。”宽袖里的手立成了掌,无尽寒气游走在指间,她淡道,“不仅同你,就连你的主子也遇过。”
  “你究竟是何人?”谢司晨绷紧长身,眼含杀意。
  “怎么?”她护着张弥三人靠向船舷,“怕人知道日尧门只是陈绍的一条狗么?”
  谢司晨满脸怒意,狠狠勾起铁爪。
  悄悄地,搁浅的巨舰边划来一叶小舟,轻柔的桨音被刀剑刺响所淹没。小巧的舟身处飘着几根断绳,原是从楼船上斩落的木筏。
  “说来你家主子和七殿下还真是蛇鼠一窝。”她状似无意地看向船下,只见两道纤影冲着她急急挥手,随后一根红鞭径直飞上,缠住了一个凸起。
  “你家主子恨我计夺十六州,而七殿下视我为眼中钉。”她推了推身后的张弥,他心领神会地背着言律向红鞭飞架之处挪去。“若真由七殿下动手,那他事后定会让王上起疑。于是他同你家主子合谋,以他选在镜峡伏击为烟雾,实则让陈绍在双生峡下手。这样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好,好。”谢司晨被她攫住了注意,抚掌笑着,“不愧是少年丞相,真聪明。”他正想再多说几句,却察觉到另三人的异动。
  丰云卿一看不好,迅速立起手刃向他扑去:“快下!”冰寒小掌被谢司晨挡在心窝处,她大声催促,“快!”
  张弥背着失血过多的言律,抓着糙手的红鞭一路滑下,先他一步的祥瑞差点因耐不住掌心的刺痛而松手。待三人歪歪斜斜地落上小舟,就听小鸟一声大吼:“卿卿,快走!”
  颤斗的两人靠向船舷,丰云卿避开谢司晨的重掌,身后的船板被铁爪穿裂。
  “谢司晨!”小鸟颤着双眸,胸口剧烈起伏。
  “滟儿还不来帮忙。”如梦扶着言律慢慢坐下。
  “姐,这里就交给你了。”
  “哎?”如梦闻声抬首,只见小鸟一扯红鞭,霎时飞上,“你干什么去!”
  丰云卿移下重心,自谢司晨臂下闪过的同时,手刃刺过他的左肩。
  谢司晨看了一眼伤口,无所谓地笑笑:“哼,倒有几分本事。”
  她正要上前再给一击,就听身后一声怒吼:“畜生拿命来!”
  “师姐!”她想拽住那道身影,却被鞭风挥开。
  长鞭如灵蛇,刺目地吐着红信。
  谢司晨抱胸偏首、避身,轻松自得地躲开红鞭的猛攻:“好久不见,你越发美艳了。”
  “你这畜生!”小鸟旋身抖腕,长鞭破空而去,“以前本鸟瞎了眼当你是朋友,真是误交匪类。”
  “哼。”谢司晨冷笑着,铁爪钩缠住鞭尾,一挑眉震碎了那条以古藤为骨、蛇皮为筋的红鞭。
  小鸟手上刺痛,抱着流血的右臂向后退去:“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说来还真要谢谢你家师兄。”谢司晨吹开爪上的粉末,“若不是他费了我的武功,我又岂能独辟蹊径?”说着看向她微鼓的小腹,“人说父债子偿,今天我就来讨回利息了!”语未落,就见谢司晨如阴风一阵,直掠向下鸟的腰腹。
  眼见追不上他的速度,丰云卿合上双目,开用心刃之术。
  铁爪于半空滞住,谢司晨冷哼一声再发力,忽然感到压迫感灌顶而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小鸟却难以伤及。
  “卿卿……”丰潋滟靠在船板上,只觉两腿发软,“你练了什么?”
  散落的青丝静静地浮在空中,绛红的袖袍慢慢鼓起。丰云卿睁开双目,肃肃走向谢司晨。她举起右掌,击向他的天灵盖。可就在这时,谢司晨爆出真气震开了她还未完全成形的心刃,翻手与之对掌。
  “快走!”丰云卿脚成弓步,喉头翻滚着血腥。
  怪不得修远不准她练完心刃啊,五脏六腑揪在一起,又骤然分开。身体承受着五马分尸般的张力,她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现在潮水还没涨起来,外面的船进不来只当咱们是搁浅。”浓浓的甜腥随着她的每一次开口而不断滑落,在绛色的衣上印出朵朵浅花,“你护着他们逃生去吧。”
  肚子坠坠酸痛,丰潋滟俏脸发白,却依旧不肯下船:“要走一起走!”
  丰云卿再立左掌制住谢司晨想要飞出的铁爪,她怒道:“你没瞧出来么!没有你们我更省力!”
  是啊,自己动了胎气,留下来只能拖卿卿的后腿。丰潋滟扶着痛感愈发强烈的小腹,一步一回首,终是咬牙飞下楼船:“划!快些划!去叫救兵!”
  “想走?”谢司晨狠下杀手,将全身内力汇聚掌上。
  丰云卿用纤细的身子顶着,脸上冷汗直披,愈流愈多的汗珠汇成了小溪,一点一点冲刷着她的假面。
  谢司晨眯眼看着,看着她耳下的脸皮慢慢翘起:“哼!易容!”他再沉步,脚下的木板刺耳裂开。
  丰云卿扶着胸口,刚要退后,却被掌风剥落了假面。
  “原来是个女的!”谢司晨讽斥一声,便要追向小舟,就听身后清淡女声响起。
  “女人又怎样。”
  他没停步,领着白衣们向落潮的江面飞去。
  “谢汲黯还不是死在女人手中。”
  闻声他滞住身形,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青丝下是失血的丽颜,她樱唇浅扬,如春花吐芳。
  谢司晨飞回船上,握紧铁爪:“你再说一遍!”
  她望了一眼还未远去的小舟,激将道:“我是说,谢汲黯太弱了。”
  清晰的一句摧毁了谢司晨的全部心智,他眼底暴红嘶吼冲来。
  望着眼前犹如野兽的强敌,她欣慰地勾起唇角。
  这样一来,他们就安全了。
  她的笑,如冉冉云中月,濯濯春柳下溪,清澈地迷醉了夏夜……
  ……
  山水迂曲,绝壁千丈,日中夜半难见月。万树苍烟,阔峡一苇,急乱的波纹印在黑暗的河流上。
  丰潋滟解决完最后一只“白蝶”,虚软跪落,汗水顺着两颊慢慢滑下。
  “滟儿,你再撑一会。”如梦抱着船板拨拉着江水,急切地看向身侧。
  “没事。”她调整着呼吸,挤出一丝微笑,“我和孩子都没事。”
  “大人。”张弥受持两桨奋力划着,不时蹙眉回望,“大人她……”
  “她没事!”小鸟低吼着,远望的目光却夹杂着担忧。
  “你说什么?”祥瑞抱着呼吸渐弱的言律,侧耳再近。
  “草民……”他喉头缓缓一动,“草民求……求公主……”
  “是你救了本宫。”祥瑞将言律躺在她的腿上,含泪为他轻拭嘴角,“有什么心愿尽管说。”
  言律艰难地移动手臂,颤抖地握住她腰间的玉佩:“请……”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难以发音。
  “嗯?”公主用手背抹着眼睛,将他的血混进了眼泪,“不急,等你……等你好了,再告诉本宫也不迟……”
  “……”血手紧拽着那块玉,拉得她不由俯身,“给他……”
  “他?”祥瑞迷惑垂眸,却见言律举起她的定情信物,“他……”
  言律无力点头,只能眨眼示意。
  “你认识成璧?”祥瑞轻抚着上面的玉纹。
  言律再眨眼,然后胸口剧烈起伏,忽地抬起头,惨白的双唇吃力地掀动:“给他……幸福……”
  祥瑞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双目光涣散的眼睛。
  “答应我!”他抓住她的柔荑,几乎是在强逼。
  “好。”
  一滴清泪自她的眼角流出,落进了他瞳仁。而后一滴,则顺着他合起的眼皮,悱恻流下,停在他飞扬的唇角。
  “律哥!”少年嘶哑的痛吼在延绵百里的峡谷内盘旋、环绕。
  十六岁的祥瑞抱着那具僵直的尸身,还在道:“好。”
  浅浅的江上,船过留痕,画出一道浅浅的伤……
  不知过了多久,徐来的清风吹醒了他们的噩梦,船下的流水慢慢汹涌起来,江上浮起乳白色的纱雾。
  潮水,涨起来了。
  张弥不知疲倦地挥着两臂,载着一船人向下游驶去。
  “有人!”如梦站起身,向星星渔火处大喊,“救命!救命啊!”
  木筏上立着的两个人影忽地一动,转瞬就如飞凫点水而来。
  “梦儿!”
  闻声,如梦奋力挥臂:“表哥!滟儿受伤了!”
  夜景阑先丰梧雨一步上船,他扫过船中人,俊颜抹青:“卿卿呢?”
  “卿卿她还在船上。”小鸟捂着肚子,眼中蓄满清泪,“快去救她!”
  话音犹在嘴边,就见那身月白已飞出数丈,如一只展翅白鹤,滑翔在万仞巉岩之间。
  ……
  谢司晨抱着胸站在石生怪松上,残忍地欣赏着他的杰作。
  “怪不得夜景阑宁愿被我追杀也不多说半句。”他淫邪地打量着这个血色美人,语调轻滑响起,“还真有几分姿色。”
  一根铁枪自她的肩下穿过,将她牢牢钉在悬壁上。银色的枪身在锁骨上摩擦着,发出咯咯怪响。下坠的重力撕扯着伤处的血肉,让她每一呼吸心跳骤停。她咬牙忍着,没溢出一丝声音。身下是回潮的赤江,万丈狂澜击打着崖壁,溅起的水雾染着血腥的气息。
  “其实我这个人还是很怜香惜玉的,只可惜……”他虚起眼,浮起戾气。
  她眼皮有些重,一垂一垂地快要合起。两脚在峭壁上摸索,轻颤的身子加重了她肩伤。艳红的血沿着那根铁枪汩汩地流着,浸透了枪身上的红缨。没多会,缨穗就再难承受粘稠的液体,直直地挂着,在风中纹丝不动。
  踩到了,她痛喘着,右脚踏上一块小石,总算让悬着的身体找到了一处支撑点。她向前挪了挪,计算着挣开铁枪需要多少力。
  “在等夜景阑?”谢司晨看着殷红的血自缨穗上滑落,如红豆般落入滚滚奔腾的江水。
  内伤共着外伤,铺天盖地的痛撕扯着她的身子,散乱的发丝和着汗水紧紧地粘着在她的脸上。肩上由先前的灼痛到现在的冰寒,她知道自己失血过多,撑不了多久了。可她依旧想着,想着那双凤眸,想到眼睛流汗,想到疼痛稍稍缓解,想到意识有些涣散。
  “还等着情郎来救,好,很好。”谢司晨一挥铁爪,露出嗜血的神色,“本座就将你剥光在这面水的陡崖上,让夜景阑好好看看你死得多淫荡!”
  她抬起头,眸中尽是清寒月光。
  “哈哈哈哈!”谢司晨抓住她身前的长枪,铁爪见势探来,却于她胸前一尺处停住,再难前行,“怎么?还有力气玩妖术?”
  手指不停地抖着,心刃刃心,她几乎痛不能已。喉中止不住地翻动,她抿紧双唇,因为张口就是血。面皮难以抑制地抖动,她脑中只剩一个想法。
  不能让修远看见她受辱的尸身,不能。
  她死死地盯着,盯着谢司晨手指微动,她明白抉择的时候到了。
  脚下一蹬,她的身子在铁枪上滑动,留下一道血痕。
  “你!”谢司晨大惊失色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带着决绝的坚定穿枪而过,立起的小掌直插入他的身体。他痛的松开枪把,跳回到那棵老松上,看着那道纤身如羽毛轻软滑落,崖壁上还颤着一枝铁枪。
  “疯子。”他睨视下方,抹过唇边的血迹。忽地只觉脑后一阵寒,还没及反映就被人分了身。他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无头尸还立在老松上,视线却不停下移。瞳孔中映着一道急速俯冲的月白色的身影,他闭上了罪恶的眼。
  颊边的雾气好凉,她意识飘渺,只觉江上的风像要将她吹起,染血的长袍激烈地舞着,遮蔽了大半视野。
  她无力地扇动长睫,眼见晃过一道道人影。她努力撑大眸子,渐渐地看清了。
  爹,娘!她抬起手,在空中乱抓,女儿,女儿好想你们!
  巧笑倩兮,那一回首的温柔,她欣喜地想要抱住眼前这道光影。
  画眉,画眉,你做的麦芽糖真好吃。啊,竹韵,你千万别告诉弄墨我今天下水摸鱼了,要不然她又会摆脸子了。
  哥,你痴痴呆呆地看着我的荷包做什么,糖早就吃完了,哈哈哈。
  一幕幕影像在她眼前流动,有爹、娘、哥哥,有弄墨、画眉、竹韵、全伯,有繁都的将军府,有奢华的幽王宫,有湖畔那个小小的允之,有战火纷飞的乾城,有火光冲天的射月谷,有……
  一切的一切围绕着六岁的她,不论是笑,还是流泪,不论是喜,还是伤悲,都是六岁前的记忆。
  人死之前眼前闪过的不是一生的经历么?难道说她只活了六年?
  身体逐渐冰凉,她在风中急速下坠,意识混沌不清。
  原来她只活了六年啊,她叹着。
  那这里是乾城还是酹月矶,她只落过这么两次,也许是三次,只是她已经记不得了。
  血腥的水雾覆在她的睫毛上,模糊的视野中只剩下艳红一片。呼呼的风声在耳边,这生死的刹那对她来说像是永恒。
  潜意识里涌起甜蜜而幸福的感觉,她想要抓住,却发现那样美好的心情像是丝绸,很轻易地便从指缝里溜掉。
  梦吧,应该只是梦,冰凉的泪滑出眼角。喉中的甜腥再难抑制,她了然认清了现实,血色喷涌出口,她止不住地厉声大笑。
  “哈哈哈哈!”胸口猛震着,沙哑的笑声直上云霄。
  恍然间,她又看到了那双弯弯生春的凤眸,就在不远处。只不过这一次,这双俊眸没了笑意,满满的全是痛色。
  嘭地一声,她折腰落入水中,沁凉的江水流过她肩上的洞,痒痒的引她发笑。每笑一下,江水就染上一朵血花,就像鱼儿吐着气泡。口鼻被水流倒灌,她好似被染湿的绢帕,轻轻地摇着摇着,然后缓缓沉落。
  在倦极合眼的刹那,她看见那双凤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她还来不及细究这个梦境,就浅浅睡去。
  举杯不知月何在,只缘此身于梦中。
  叮,叮,叮……
  远远的传来清脆的声音。
  那是什么?
  想起来了,那……
  是鬼差的引魂铃。

  一枝明月正梢头

  叮,叮,叮……
  无穷无尽的暗雾在天地间蔓延,男男女女苍白着脸,槁枯无神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心头就越淡一分,像是回到了无穷无尽的混沌边缘。
  青面鬼役们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册,在沉默的行列中来回穿行。
  “三百一十一,三百一十二,三百……”新上任的年轻小鬼数着人头,“三百二十六。”
  “多少?”持笔的文书扬声道。
  小鬼重复了一遍:“三百二十六。”
  文书微楞,垂眸再细瞧。
  “没想到第一次上工就碰到这种规模的引魂。”小鬼看着从身侧经过的亡魂,叹了声,“看来是一场屠杀了,五道君你说呢?”
  文书猛地抬头,本就骇人的脸上更添一抹肃肃,吓得小鬼不自觉地后退。
  “多了一人。”五道的声音寒恻恻的。
  “哎?”小鬼慌忙站定,认真再数,“……三百二十四、三百二十五……”忽地一顿,声音愁惨沉下,“三百二十六。”
  “查,不在册上的要快些送回去,等进了鬼门关可就来不及了。”五道一挥臂,差役们霎时化为无焰鬼火向亡魂中钻去。
  远处轻柔幽怨的歌声似乎能迷惑心智,周围的男女一个个双目呆楞地被牵引着。她眨了眨眼,发现被抽离的意识在渐渐回流。
  这是哪?
  先前发生了什么有些模糊,她只依稀记得闭眼前呼啸在耳畔的风声、水声,还有那一幕幕残景。抬起细白的手掌,再看了看身侧只到她下颚的陌生女人,她不禁长舒一口气,原来她活了不止六年啊。
  正叹着,回神的双眸扫过前方,她兀地愣在原地。
  “陈果儿?”青面鬼差站在一个女人面前,翻着生死册核对道,“生于天重五年正月初七卯正,卒于天重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戌时正刻?”
  卒?
  一个字擦亮了她全部思绪。
  卒!
  她环顾四周,阴恻恻的前途,黑漆漆的来路。鼻尖回旋着淡淡的腥臭如雨后腐败的尸味,各重层次的冥色由远及近,尽显哀戚。
  这就是黄泉路啊,她神色骤凝。
  “言律?”
  两个字如五雷轰顶,她瞠目望去。只见身前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夹杂在亡魂中。
  新上任的小鬼正问着,忽见一道白影如闪电撕破了黑夜,转瞬就已在眼前。
  “阿律!”来人扯住了他身侧的男鬼,小鬼定睛一瞧,这女鬼眸色分明、眉目如画,全不似其他人的呆楞模样。他正迷惑着,突见这女鬼沉目挥臂,只听清脆一声,那亡魂脸上霎时多了一枚掌印。
  “你、你、你……”小鬼指着她舌头打起了卷,怎么会这样?第一天上工就碰到厉鬼!
  “言律!”那“厉鬼”再抬手,力道之狠让他听了都发疼。
  “生前冤债生前了,黄泉路上莫喧嚣。”小鬼颤着声,念念有词道,“等到了澧都自有阎王老爷评判,你可不要胡来啊。”
  说着,就见那女“厉鬼”虚目眈了他一眼,眸底聚满了煞气,吓得他骤灭鬼火。
  “呃……”被虐打的亡魂发出一声呻吟,飘散的目光如山云轻拢渐复清明。
  队伍仍前行着,只有他们还愣在原地。
  半晌,男鬼眨了眨眼,忽然失声厉叫:“你这女人怎么在这!”
  “这话该由我问吧。”
  闻声小鬼再退一步,果然是厉鬼啊,咬牙切齿的模样看的已入修罗道的他也不禁发寒。
  “我?”男鬼看了看从身边经过的魂魄,再看了看自己,唇缘抹过一缕笑,“我自然是已经死了。”惨淡的笑与周遭的哀色显得格外契合,叹了口气他忽然肃穆了面色,“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快回去!”
  喂,喂,该不该回去不是你说的算吧,小鬼正要出声,就听那女鬼冷道:“要走一块走。”
  太嚣张了!实在是太嚣张了!小鬼看着两鬼,一时气难平。
  “回去?回去又能做什么?”言律笑得极轻,“况且我已经得到公主的承诺了,唯一挂怀的也放下了。”
  看着他那副了无生意的鬼模样,月下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拽着他的衣袖向回飞去。
  “好大的胆子!”小鬼也不追,在原地骂道,“阎王判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你们当这是阳间,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果不其然,两鬼像是撞上了什么,径直又被弹了回来。
  小鬼得意一笑,刚要上前拉住他们胸前的魂索,就见一团鬼火闪过身前。
  “鬼是走不了回头路的。”五道君平静说道,回头看了一眼小鬼。
  小鬼心领神会,翻开册子让他细瞧:“那男的名叫言律,生卒日都有,那女的……”小鬼抬头,匆匆瞥了一眼月下,小声咕哝着,“那女的还没查清。”
  五道抬起青面,幽蓝的鬼眼扫过月下颈上的白玉,忽然神色大乱:“你……你是!”
  “那是?”顺着他的目光,小鬼细细打量去,玉挂鬼身果然有蹊跷。
  “那是幻海的定魂宝玉。”五道君幽幽开口。
  “幻海?”小鬼暴突双目,青脸显得更加狰狞。
  “幻海龙王为护爱女,特将宝玉遗落人间。”
  所以说?小鬼还有些闹不清。
  “阿丑。”五道低唤。
  “嗯?”小鬼闻声应着。
  “如果不想被龙王用金枪串着烤,我劝你对这位姑娘客气些。”
  哈?小鬼丈二的表情很是滑稽。
  幻海龙王?月下握着那块六岁时得到的生辰礼,不由蹙眉。爹爹说过这是海那边的东西,怎么会是神物?
  言律看到局面有些缓和,急忙上前道:“请二位鬼爷细细查过,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早死。”
  小鬼摇首轻叹刚要出言解释,就听身侧的上司平平开口:“嗯,等到了澧都吾等自会将她送回阳间。”
  没想到铁面无私的五道君也会如此安慰鬼魂,真让他感动的快要流泪啊,阿丑不禁吸了吸鼻子。
  “我不会独自回头。”女声响起,清澈定然地似要驱散引魂铃。
  真不知好歹!要不是被五道君恐吓,他还真想用拘魂锁把她捆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胡来。”五道肃杀了面容。
  “该死的不是他。”未被青白鬼面吓住,月下死死地盯住那双幽蓝鬼眼,“是你们引错魂了。”
  “弦月君你可要想清楚。”五道轻缓开口。
  弦月?她微楞。
  “你若执意抢魂,就别怪我公事公办。”五道摊开右掌,掌心惊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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